日落大道 第五十二章 實體番外Extra 03
實體番外extra
03
大眠
平行時空中,一些事件的發生時機與正文有所區彆。
章決還是一個性格內向,但沒有那麼自卑和膽怯,也不那麼不開心的,十八歲的男生。
陳泊橋也還是眾人眼中近在咫尺又遙不可及的海市蜃樓,處於無須承擔很多責任,遊離的穩定青春期。
一新曆二零一零年一
一七月十五日一
十一年級結束的暑假,腺體植入手術前三天,章決生病了。
他體溫很高,頭痛無力,緊裹著毛毯坐在樓下客廳的沙發裡,伸出手腕,由趕來家裡的醫生替他采血,再拿去醫院化驗。
“童部長,”醫生將血樣放進容器中,委婉地告訴章父,“令郎的手術恐怕要延後。”
到了晚上,醫生的診斷單發過來,確認章決所患的就是當季熱門流感之一。
流感痊癒至少兩周,還需要再做一次新的體檢。若要繼續進行手術,章決必須在家多休息一個月,會錯過羅什的十二年級開學禮,還要落下大半個月的課程。
章決的流感病因此引發了父親和母親的一場小爭執。
父親認為母親不應當在手術前頻繁帶章決出門:“商場空調太冷了,所以會感冒。
“他是流感,”母親則爭辯,“又不是傷寒。”
但兩人還是就一件事達成了相同的意見:為了減少腺體手術對章決的學習和生活的影響,手術還是延遲到聖誕假期再做,更為合適。
因此,章決的腺體植入手術計劃就此擱置,一個半月後,他回到了羅什。
一九月六日一
這是章決在羅什的最後一年。
父母送他到學校,陪他在學校裡逛了逛,繞著尖頂塔樓曲折的樓梯走上塔頂,在高處看風景。
羅什的夏季校區臨海,從塔樓的窗向外望,可以看到閃光的海水和博普頓海峽的黑色懸崖,裹挾著白沫的海浪打在巨大的黑色礁石上,把幾艘泊在碼頭白色的小型遊艇推得輕晃。
在校七年中,當心情不佳時,章決常常爬上塔樓待著,麵對窗外發呆。
有時會在午夜,有時在白晝。
這是決正在猶豫,是應該打探陳泊橋的升學誌願,繼續努力和陳泊橋做同學,還是按照父母的意思去北美。
因為離陳泊橋很遠時,他感到枯燥乏味;離得很近時則忐忑、歡欣、痛楚。
一九月十六日一
章決的分化事故發生在賽艇隊的更衣室裡。
那天一整天,章決都覺得不舒服,彷彿體內鎖著一頭正在不停掙紮的猛獸,猛獸急欲擺脫束縛,粗壯的脖頸拉拽著鎖鏈,攪動他的五臟六腑,令他頭痛欲裂,呼吸乏力。
但出於許多原因,章決仍舊去了傍晚的賽艇隊訓練。
走進更衣室時,章決恰好碰到裴述和陳泊橋。
裴述和他本來關係不怎麼樣,開口便損了章決幾句。章決以往會回嘴,但這天他腦袋都轉得比平時要慢,就隻是看了裴述一眼,而後默默轉過身,背對著他們,開啟自己的櫃門,換上了隊服。
學期伊始,和友校的夏季對抗賽便臨近了,從六點到九點,賽艇隊的所有隊員都經曆了一場堪稱殘酷的訓練,連陳泊橋都在流汗。
訓練結束後,教練許是看出章決狀態不佳,留他在池邊稍談了一兒話,確認他身體無恙,再提點了幾句,才放他走。
章決頭重腳輕地走進更衣室,隊友都已經散了。他去盥洗室衝了澡,原以為會精神一些,沒想到連走回自己的更衣櫃的路都變得很長。
他的呼吸沉重起來,好似有膠帶把他的肺封得緊緊的,張合都極為艱難,意識也混亂不清起來,胸口的異獸好像快將鎖鏈扯斷了,而心跳不知不覺地開始加速。
章決覺得自己發燒了。
他坐在長椅上,聞著空蕩的更衣室裡殘留的雜亂的alph息素氣味,敏感地找尋到了一絲鬆香。
陳泊橋的資訊素味比彆人的都淺,章決不想失態,極力控製著自己深呼吸的**,一點一點地吸氣,像含著一口不忍下嗯的美酒,把喜歡的氣味浸在肺裡。
陳泊橋。
章決閉上眼想。無數次在更衣室擦肩而過時聞到的,溫柔的,客氣的,冷淡的,不喜歡他的,拒絕了他的,讓他不敢再貼近的,高傲的,遙遠的,不屬於章決的陳泊橋的味道。
哪怕抱一下也好。
然後章決發現自己甚至沒法穩當地坐著。
他緩慢地趴到長椅上,還沒完全乾透的、沒有束起來的頭發遮住了他的臉頰和眼睛,讓他覺得癢。
他一定在發燒,想要冰,想要熱,想更多,想要——擁抱,想被人用力地抱住,即使是在隨時可能有人進入的更衣室,簡陋的長凳上,如果有人握住他的膝蓋,抓住他的腳踝,然後——
這一刻,章決突然意識到,他可能發情了。
章決蜷縮在長凳上,忽然聽見有人叫他的名字。
“章決?”
alpha的氣味接近章決,讓他幾乎要完全失去控製。章決的手緊抓著木質長椅的邊緣,指甲刮著堅硬的木漆。
他想拒絕對方的靠近,可是無法發聲。
“章決——”對方顯然聞到了oga身上的資訊素氣味,但沒有因此觸碰章決,隻是聲音變得低沉了少許,做出正確的判斷,“你發情了。”
“——我幫你找抑製劑,”對方說,“你忍一忍。
章決聽見了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但過了許久,才渾渾噩噩地理解了對方的意思。
他抵抗著不遠處鬆香氣味的資訊素的吸引力,怕發出難堪的聲音,便緊緊咬著嘴唇,勉力維持冷靜。等了可能有十多分鐘,或更久,一隻手按在他貼著木板的肩上,把他扶了起來。
alpha的資訊素味又重新縈繞在章決周身。
“我現在替你注射。”對方說。
章決縮在他懷裡,鼻尖充溢肴資訊素的味道,痛楚便減輕了一些,意識也回籠少許。
但他彷彿更恍惚了,心緒變得飄飄然。他睜開眼睛,看見銀色的注射器朝他逼近,本能地躁動著躲開了。
對方又試了幾次,都被章決躲了過去,便歎了口氣,有些無奈地叫章決名字:“……章決,彆亂動。”
章決擡起頭,兩人靠得很近,嘴唇擦過對方的下巴,忍不住閉上眼湊近了,稚拙地親吻對方的唇角。
被不可抗的生理**驅使著,章決抓緊了對方的胳膊,嗚咽著求歡。對方按著章決肩膀的手收緊了又鬆開,好像是很沒辦法地任由章決毫無章法地躲著、吻著,最後不知為什麼,對方還是主動地吻住了章決的嘴唇。
鬆與鹽的味道。
潮濕和柔軟的,或許無奈多過**的,來自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alpha的親吻。
對方銜著章決的下唇,好像也並不熟練地舔舐著章決的舌尖。他們吻了一段時間,比章決想象中長。
章決的手很輕地搭在對方肌肉線條分明的小臂上,說不清是索取還是承受。
但他想要更多,於是擡手抱住對方,將身體緊貼上去,含含糊糊地說了一次早就說過的,並不會有意義的表白,然後又說“陳泊橋”。
對方聽見章決口中的名字,才變得有些僵硬,但仍舊摟著他,雖然沒有更進一步的意思。
章決跨坐到對方腿上,嘴唇貼著嘴唇,笨拙地吮吸舔吻。**支配了他的靈魂,讓他說出一些胡話,例如“陳泊橋,你可不可以抱我”。
沒有聽到來自陳泊橋的任何回答,章決又感到從內心很遠的地方傳遞來的羞恥和害怕。他鬆開了手,又再次握緊,耳邊隻剩自己心跳的聲音,忍不住對陳泊橋道歉,說“對不起”。
陳泊橋好像依然沒有說話,章決殘存的理性終於開始抵抗資訊素的吸引,他艱難地呼吸著,按住陳泊橋的肩,把額頭抵在陳泊橋胸口,顫抖著說:“對不起。”
“抑製劑,”章決求他,“幫我打抑製劑。”
少時,章決後頸一疼,冰冷的藥液注入他的表皮之下。
他的眼前一片模糊,短暫地失去了意識。
章決恢複了少許神智,但喉嚨很疼,彷彿聲帶被利刃劃傷了,狼狽不堪地靠在alpha的懷裡,緩慢地呼吸著。
“能自己起來嗎?”章決聽見陳泊橋溫和、冷靜的聲音,“還要去醫療中心。”
為了讓學生安全分化,同時避免引起騷亂,羅什公學的管理部門在每一個房間中都放置了備用醫藥匣,匣中放有臨時抑製劑和配備注射器。
臨時抑製劑便於存放和使用,藥效猛烈,能立刻見效,但維持的時間不長,發情的oga在注射完成後,仍須去醫療中心進行治療。
章決怔了少時,還沒來得及回答陳泊橋的問題,突然聽見不遠處更衣室的金屬製門把手被人轉動的聲音。
海邊的潮氣重,門把手的零件有些生鏽,金屬的摩擦聲尖銳之中帶著澀意,將章決的心重重勾住,向下拖去。
章決如墜深淵,腦中一空,擡頭去看,但把手動了兩下,門卻沒開啟。
推門的人停下來,仿若猶豫地叩了叩門,問:“裡麵有人嗎?”
裴述的聲音遙遙祝從門外傳進來,音量不大,聽上去有些悶。
章決側過臉,一動不動地呆呆地看著陳泊橋,半響用氣聲問:“怎麼辦?”
陳泊橋與他對對視著,不明顯地笑了笑對章決說:“彆怕。”而後還出聲安撫,“放心,我鎖門了。”
門再次被叩響,裴述鍥而不捨地問:“泊橋?你還在嗎?”
陳泊橋一隻手還半抱著章決,另一隻手拿起手機,好像是給裴述卻了電話。
可能是因為從來沒有和陳泊橋靠得這麼近過,章決的心跳又有些加速,他緩緩地問陳泊橋:“要怎麼辦?”
“我要找地方躲起來嗎?”章決又問。
陳泊橋眼裡忽而又湧起少許笑意,低聲說:“不用吧。”他好像覺得意決的話很好笑,又說,“為什麼要躲起來。”
話音未落,電話接通了,陳泊橋對那頭說:“我在裡麵。”
章決被陳泊橋摟在懷中,於是能聽見電話裡的聲音。
裴述沒有馬上說話,停了幾秒,才略有些狐疑地問:“你在裡麵乾什麼?”
“沒乾什麼。”陳泊橋說。
“是嗎?”他說著,忽然停了下來,頓了頓,才又問,“你身邊不會清空有人吧?”
陳泊橋按著章決手臂的手動了動,對電話那頭說:“你先走吧。”
“……我走也可以,”裴述的聲音忽然變得有些戲謔,“不過你能不能先告訴我是誰。”
章決又下意識微微仰頭去看陳泊橋。
陳泊橋一開始沒看他,眼睛垂著,唇角很平,好像一個什麼也不在意但樂於助人的同學。
察覺到章決的眼神,陳泊橋將同光轉過來,兩人貼得那麼近,彷彿呼吸都融到了一起,章決嘴唇上的濕潤還沒有全然乾透,還留有陳泊橋吻的味道。
“喂,泊橋,”裴述催促,“到底是誰?”
當陳泊橋對裴述說“隻有我”的時候,他正不偏不倚地注視著章決。
所以章決覺得他是在說給自己聽,也立刻感到一陣愧疚與不安。
等陳泊橋掛了電話之後,章決想撐著長椅站起來,卻被陳泊橋按住了手背。
“等他走遠,”陳泊橋說,“急什麼?”
章決被他拉了一把,又坐了回去,肩膀挨著陳泊橋,聽陳泊橋慢悠悠道:“剛纔不還想躲起來麼?”
更衣室的吊燈昏黃,長椅也是暖調的原木顏色,房裡很溫暖,有一股從浴室方向散過來的水汽。
更衣室中靜了下來,章決聞到很淡但好聞的海與木質的氣味,但不敢去記。
陳泊橋突然打破了安靜,他說:“你是決意識到陳泊橋在問自己,他看了看陳泊橋,說“是的”,幾秒鐘後,又補充“我不知道會這樣”。
“對不起,”他對陳泊橋道歉,“麻煩你了。”
“不用道歉。”陳泊橋簡單地說。
兩人又沉默少時,章決叫陳泊橋名字。
“怎麼了?”陳泊橋問他。
“可以先幫我保密嗎,”章決低聲說,“我會注射長期抑製劑,我想等賽後……”
他沒有說完,因為自己也不知道賽後該怎麼辦。
不過陳泊橋說:“可以。”
又等待了許久,陳泊橋開啟了門,和章決走出去。
裴述已經不在門外了,夜色很好,空氣中有海峽的鹹味和草木的香味。
路上沒什麼人,陳泊橋握著章決的胳膊,他穿著運動褲,手很有力,手掌很大。
章決腿軟,走得很慢,但陳泊橋並沒有表現出不耐煩,而是慢慢扶著他,走到了醫療中心。
——
九月二十日——。
確認章決的身體無礙後,陳泊橋又陪了他一會兒,才先行離開。
章決打上長效抑製劑的藥水,在醫生辦公室裡給母親去了電話,由醫生替他把分化的事告訴了他的父母。
父母都十分震驚,迫切地要章決回國接受更精密的檢查,因為為腺體手術而做的檢查報告上,明明確認了章決並不具有可分化腺體。
但校際對抗賽在即,章決不願影響比賽,便與父母商定,待對抗賽結束後,再請假回國做詳細檢查。
抑製劑已經起效,但初次分化的oga的發情時期仍舊難熬。
章決住在醫療中心觀察的兩個晚上,都因從五臟六腑中透出的酸楚而徹夜難眠,甚至在半夜按鈴,請求護士給他加一片止痛藥。
他在學校沒什麼朋友,從前常一起吃飯的harrin這學期沒回學校,電話也不接,他便隻給艾嘉熙去了訊息,隱去陳洎橋幫忙的細節,簡述了自己的突發狀況。
艾嘉熙很擔心,但他也在學校,不能來看章決,隻能不斷在電話中關心章決的情況。
唯一幸運的一點,是章決發情恰逢週五,除了缺席週末的兩次賽艇隊訓練之外,不需再多請假。
身體無虞後,章決便又開始照常生活。
週一晚上,章決去了訓練館。
他到更衣室很早,換上了隊服,又在長椅上坐著發了會兒呆。
他發情時麻煩了陳泊橋很多,覺得很歉疚,沒有慶幸和竊喜,也不敢回想。
“看誰回來了?”
章決忽然聽見有人刻薄地說話,擡起頭看,是裴述。與以往一樣,裴述身旁站著他最好的朋友陳泊橋。
陳泊橋還穿著製服,外套脫了挽存肘問,看著章決,微微動了動唇角,對章決點點頭。
“還以為你打算退隊了呢。”裴述又說。
或許是認為章決參加賽艇隊目的不純,也可能是覺得章決不自量力、可笑,或者純粹隻是看章決不順眼,覺得他不配靠近陳泊橋,裴述自撞見他對陳泊橋表白後,便時常奚落他。
章決不想在陳泊橋麵前和裴述鬥嘴,便沒有說話。
裴述沒有得到章決的回應,便去他自己櫃子旁拿隊服了。
章決站了起來,想先去訓練場,經過陳泊橋身邊時,被陳泊橋攔了下來。
“章決,”陳泊橋低頭看他,問,“好一點了嗎?”
章決很少會和陳泊橋交談,因此其實很有一些緊張,但是他努力控製著,沒有表現出來,低聲回答說“好一點了”。
“你為什麼這麼緊張,”陳泊橋說,“你很怕我嗎?”
章決沒勇氣擡頭,小聲說“不怕”,又聽到陳泊橋笑了。
這天的訓練強度仍舊很大,由於長效抑製劑的副作用,章決的體力變得不如以往,很快就精疲力竭,隻是怕被教練看出自己的反常,硬扛著堅持了下來。
訓練結束時,他連起身的力氣都沒有了,在賽艇上坐了一小會兒,才緩緩站起身。
他走上岸,也許是走得太快,膝蓋忽而一軟。在章決幾乎要往地上跪去的刹那,忽然有人微微用力地捉住了他的胳膊:“小心。”
章決轉頭去看,是陳泊橋。
“沒力氣就慢慢走。”陳泊橋鎮定地看著章決,就像從訓練場走到醫療中心的那天夜裡一樣。
實際上,陳泊橋並不是每時每刻都會這麼關心彆人,大多數的時間裡,陳泊橋都會選擇與他人保持更遠的距離。
章決不想自作多情,便把陳泊橋的舉動定性為善良,擡臉看陳泊橋,說“謝謝”。
裴述走在前方,回過頭來,恰好看見陳泊橋摟著章決,他挑了挑眉,嘴唇動了動,好像原本準備再對章決說什麼難聽的話。
但還沒開口,陳泊橋叫了裴述的名字,裴述便沒有再說下去。
而後,陳泊橋把章決扶到椅子上坐下,和裴述離開了更衣室。
章決又一個人留了少時,才站起來走出去。
醫生要求他在每次劇烈運動後去醫療中心驗血,因此出了訓練館,他便往醫療中心方向走。
走至半程,他看見從二十四小時餐廳出來的陳泊橋和裴述,他們走在前麵,沒注意到章決。
裴述並不是那種會歡迎章決和他們打招呼的人,所以章決沒有出聲,甚至因為無意偷聽兩人的聊天而放慢了腳步。
突然之間,裴述擡高了音量,用章決能聽見的聲音,和一種很難形容的語氣說:“你不會對章決有興趣呢?”
章決停了下來,想要轉彎從彆的路走,因為他真的不太想聽。
但還沒有走到岔路口,他聽見陳泊橋用不輕不重的音量說:“不是。”
“沒有。”他又說。
章決一開始沒有什麼反應,站了一會兒,心中才慢慢升起一種膠著的、半凝固著的隱痛。
和其他喜歡陳泊橋的人相比,章決喜歡的方式的確沒有特彆之處。
他偶爾會夢見自己和陳泊橋純粹地兩個人待在—起,類似於“有一天,在某個很好的春夏夜裡,陳泊橋終於牽了一下章決的手”的夢。
而在做夢的時候,陳泊橋看著章決的時候,他們靠近的時候,章決會覺得自己忽然擁有了甜美的幻想,和觸碰自己靈魂形狀的能力。
對陳泊橋的喜歡是無來由、持久而快樂的。
因此他的隱痛被一層又一層的厚塑料膜包裹了起來,並不激烈,也不那麼難以忍受。
讓章決比較難過的是,陳泊橋在走上台階時,突然好像感受到了什麼似的回頭看了一眼,看到了像傻子一樣手足無措地站在小徑中央的章決。
章決隔著不遠的距離和陳泊橋對望了幾秒鐘,有些慌亂地轉身走了,換了一條路去醫療中心。身後的人並沒有跟上來,讓他鬆了一口氣。
坐在診斷室等驗血結果時,章決眼前總是閃過黑暗中的陳泊橋和裴述的臉,精神便變得稍有些恍惚。
醫生對他說近期注意事項,他也沒有認真聽。
從醫療中心出來,章決路過一盞又一盞的矮燈,渾渾噩噩地回到隱在薄霧中的維多利亞式學生宿舍樓,從灰色石塊漆成的側門走進去。
夜很深了,他和坐在東翼夜班房的宿管打了個招呼,經過昏暗的樓道,踏過深灰色的地毯,走到房間前,拿出銅匙,開啟門。
他把手機放在桌上,去了浴室,洗漱之後穿著睡衣走出來,恰好看見螢幕亮了。
他拿起手機看,發現是一條來自陳泊橋的簡訊,問章決在哪裡。
章決覺得有些迷惑。他有陳泊橋號碼已經很多年,從來沒有收到過來自陳泊橋的訊息。
這是決做出猜想,他認為陳泊橋可能是因為被章決聽見他向裴述表達的內心真實想法,而感到毫無必要的愧疚。
章決做了白認為是人生中最有情商的一件事,他給陳泊橋發:“你和裴述說的我都沒聽到。”
屋子裡沒開燈,浴室暖色調的燈光從章決背後漫上來,在他的睡衣袖子與昏暗的空氣間鑲了一條毛茸茸的光邊。
童決頭發還沒擦乾,水從發梢往脖子上淌,他想把手機放下,去拿毛巾,但是陳泊橋又來了一條資訊。
他說“好”,以及“晚安”。
—十月二十八日—
最近這陣子,章決發呆,總是會被陳泊橋發現。
起因是章決發呆的時候,有下意識地尋找陳泊橋所在的方位的習慣,以往章決這麼做時陳泊橋從來不會在意,然而最近不知為什麼,每當章決往陳泊橋的方向看去,陳泊橋都會立刻也看過來,彷彿正好逮到章決偷看。
章決感到苦惱,總覺得陳泊橋有警告自己的意思,可是不知該怎麼解釋,也暫時沒有想到解決的方法,隻能降低發呆的頻率,來減少此類尷尬時刻的發生。
賽前的晚上,教練在日常訓練後,在更衣室對隊員們發表了一通長長的講話。
章決聽著聽著,不知怎麼有點犯困,低著頭打了個哈欠,擡頭發現教練正盯著他。
“章決,”教練問,“聽我說話你想睡覺?”
章決立刻否認,卻聽見裴述發出一聲嗤笑。
章決擡頭看過去,裴述沒有看他,神情中帶著讓他不會錯認的嘲諷。陳泊橋也在看他,因此他又與陳泊橋交換很短幾秒的眼神。
陳泊橋眼裡的笑意不多,好像覺得章決有趣,或者是彆的,看不出是否善意,讓章決有一點沒來由的、莫名其妙的傷心。
教練結束了演講,明天就是十二年級的幾位隊員們最後一次參賽,隊員們沉默地換了衣服,一個接一個地往外走。
章決站在櫃前,想提前把放在最上層櫃子裡的護腕拿走,但他不是很高,踮著腳試了幾次沒把櫃門開啟,正猶豫著該不該去搬張椅子,身後有人開口說:“我幫你吧。
陳泊橋站在章決身後,替他開了櫃門,問:“要拿什麼?,
章決說“護腕”,陳泊橋便伸手把護腕勾了出來,遞給章決。
章決道謝後,陳泊橋仍舊靠他很近,好像有什麼話要說似的。章決看著陳泊橋的眼睛,難以避免地心跳加速。
幾秒鐘後,陳泊橋用很輕的聲音對章決說:“今天隻看了我三次。”
他順手把最上層的櫃門關上了,像開玩笑似的逼問章決:“怎麼這麼少?”
更衣室裡好像已經沒彆人了,陳泊橋低頭看著章決,沒有聽到章決的回答,他也不再問,隻對章決笑了笑。
不遠處的裴述突然走過來,喊陳泊橋的名字:“泊橋,你人呢?”
他看見陳泊橋和章決站在一起的樣子,愣了愣,好像又想開口說什麼,陳泊橋打斷了他。
“裴述,”陳泊橋說,“走吧。
—十一月十六—
羅什公學的校隊贏了夏季賽,十二年級的隊員也即將正式退隊。
他們而臨大學的中請,以及結課、畢業與彆離。
存賽艇隊中,算上正式和替補,十二年級隊員一共五名。比賽結麋後,教練預訂了羅什校內最好的餐廳,為他們舉辦歡送會。
章決已經向校方請了假,訂了決下午有課,還要先去醫療中心檢查,因此到餐廳最晚。
推門進去時,整張長桌都坐滿了,隻剩陳泊橋和副教練中間有個空位。
教練朝章決招招手,讓章決坐過來,章決便乖乖坐下了。
按照學校規定,滿十八週歲的學生可以適量飲酒。教練或許以為章決已成年,提前在他的座位前放了小半杯香檳。
但章決上學早,離十八週歲生日還有一小段時間,他一開始沒發現杯中是香檳,毫無防備地端起杯子祝酒,抿了一口才發現不對勁。
章決示意站在一旁的服務生過來,將杯子遞給對方,輕聲要求換成飲品。
教練和隊友們正在興致高昂地聊天,沒人注意到他的動作,隻有陳泊橋靠近了他,問他:“為什麼換飲料?”
章決仰臉看陳泊橋,陳泊橋與他的距離比他想象中近,於是他頓了頓,才說:“我還沒到飲酒年齡。”
陳泊橋看起來有些訝異,沒來得及說話,一個學弟在對麵說了一句帶陳泊橋的玩笑話,陳泊橋便擡起頭笑了笑。
章決不太參與話題,拿起刀叉切肉排。
不知是錯覺還是確有其事,他近幾天好像瘦得厲害,小臂靠著深色術質的餐桌邊緣,顯得細瘦蒼白。
章決吃了幾口,放下刀叉,手垂下去,看著桌上的蠟燭發呆,忽然被人碰了一下手腕。
他怔了一下,垂下眼看,陳泊橋鬆垮地握了一下章決的手心,熱燙的指腹包住了他的麵板,又很快鬆開了。
“你很冷嗎?”陳泊橋微側過臉,問章決,就好像剛才隻是量一址章決的體溫。
章決不知道陳泊橋握他手的意思,心跳不可控地加快了一些,把手挪開少許,輕聲回答:“不冷。”
章決聲音很小,但坐在陳泊橋身旁的裴述好像聽見了,因為他原本正看著餐桌對而的隊員說話,卻在章決話音剛落時,忽然轉頭瞥了章決一眼。
章決覺得裴述的眼神有點怪異,說不上哪裡怪。
陳泊橋側著臉和章決對視,看不到裴述細小的動作,隻是輕聲問章決:“散場後我能不能送你回去?”
章決沒來得及說什麼,對麵的隊友突然叫陳泊橋:“泊橋你呢,準備申請哪間學校?”
陳泊橋便擡起頭,說“還不確定”。
餐桌上十一二年級的隊員們正在熱烈地談論升學選擇,並且全都特彆關心陳泊橋的未來去向。陳泊橋自如地直視前方和隊友交流,等到話題過去,才微微側身,靠近章決,用隻有他們兩人能夠聽到的聲音對章決說:“好嗎?”
章決想要裝得鎮定一些,但他手裡的銅製湯勺碰到了瓷盤,發出了很響的噪聲。
還好除了陳泊橋,沒有人注意到他。陳泊橋還看著他,在等他回答,章決沒有想很久,說:“好的。”
歡送會氣氛熱烈,散場時已近十點半。
教練叫陳泊橋去露台單獨聊幾句,其他隊友相繼離席,餐桌上隻剩裴述和章決坐著。
章決在等陳泊橋,裴述大概也是。
他和章決隔了一個空位,坐著等了一會兒,拿起一枚小鋼叉,不耐煩地敲了敲碟子邊緣,而後看了章決一眼,突然開口,用十分嘲諷的語氣問章決:“你是不是故意在更衣室發情的?”
童決愣了愣,說:“不是。”
裴述好像沒信,嗤笑一聲:“你很想和泊橋上床吧。”
他把手裡的叉子扔在桌上,看章決的眼神彷彿在說章決就算了吧,連想都不配想。
章決也並不是沒有脾氣,他看著裴述,慢慢地說:“想也犯法嗎?”
裴述可能沒想到章決承認,一時愣住了,盯著章決,張了張嘴,沒說出話。
下一秒,露台的玻璃門被推開了,陳泊橋和教練走了出來,這場怪異的對話便沒有再繼續。
回宿舍樓的路上,裴述、陳泊橋、章決三人並肩而行。
裴述好像是受不了在章決附近待太久,說要去有機超市買什麼東西,讓陳泊橋先送章決回去,一會兒再聯係。
陳泊橋和章決單獨走時,時間便彷彿變得緩慢了,夜燈的光暈因為章決對陳泊橋的喜愛而變得更柔和,而晚風則更溫暖蓬鬆。
章決的手臂不時會和陳泊橋的碰到,他以前幻想過嘗試牽陳泊橋的手,現在靠得很近,卻沒有勇氣也不想再這麼做了。
陳泊橋送他到了樓下,再一言不發地陪他上樓。
在接近章決的房間時,陳泊橋突然問章決:“剛才你和裴述在聊什麼?”
章決腳步頓了頓,拿出鑰匙,停在房間門口,一邊開門,一邊含糊地說:“沒聊什麼。”
“是嗎?”陳泊橋語氣隨意地說,“還以為你們在吵架。”
“沒有。”章決否認著,把門推開了。
陳泊橋站在門口,看上去沒有說再見的意思,他對章決笑了笑:“我能進來嗎?”
章決覺得喉口有些乾啞,仰著臉看陳泊橋點點頭,退了一步,讓他進來了。
羅什的學生宿舍房間都是單獨的,不過也都不大,一張床,一張小沙發,還擺了書桌椅子。
陳泊橋坐在章決房間的椅子上,讓章決坐沙發。
章決很難拒絕陳泊橋的要求,給陳泊橋倒了一杯水,聽話地坐在沙發上,等陳泊橋開口。
“你今晚也去醫療中心了?”陳泊橋問。
章決愣了一下,沒有問陳泊橋是怎麼知道的,隻說了“是”,解釋:“醫生要我每天去驗血。”
“結果好嗎?”
“好的。”
而後,聊天便又中斷了。陳泊橋看著他,過了少時,才說:“章決,你真的很不喜歡說話。”
“我不清楚裴述為什麼會對你敵意這麼大,”他又說,“我會和他談談,讓他以後彆這麼找你麻煩。”
章決其實想說他倒也不怎麼在意,但是直覺這麼說會讓氣氛更冷,所以住嘴了。
陳泊橋靜靜地注視著章決,讓章決感到心慌,因為陳泊橋看起來好像已經把想說的話說完了,卻不開口告辭。
章決認為自己應該要找一個話題,可是還沒想到好的。
心煩意亂間,陳泊橋忽然站起來,向章決靠近了很少的一些距離,俯身把光源都遮住了,將章決籠罩在他的影子裡。
他伸出手,捉住章決的手腕,握了幾秒,對章決說:“你心跳很快。”
章決低頭看他們碰在一起的麵板。陳泊橋的膚色很健康,但章決有些過於蒼白,手腕細得像冬天的枯枝,很不好看,讓章決想要立刻把手抽回來。
但陳泊橋握得很緊,緊得好像連風度也不要了。
章決沒有說話,兩人又安靜片刻,陳泊橋終於鬆開手,開口說:
“那天晚上我和裴述說的話,你聽見了是嗎?”
章決遲疑地點頭。
“你聽見哪句?”陳泊橋問他。
“聽見你說沒興趣。”章決誠實地說。
不知是不是錯覺,章決覺得陳泊橋的表情忽然有些微不自然,他說:“我不是那個意思。”
“是也沒關係,”章決說,他看著陳泊橋,心裡的鈍痛往上泛起來.但如實說,“你拒絕過我了。
陳泊橋沉默了一小會兒,又重新回到了隨意而自如的樣子,他問章決:“那你怎麼還是經常看我?”
章決想說其實不是看他,但是陳泊橋問他:“你現在還喜歡我嗎?”
陳泊橋很英俊,他很高,穿著嶄新的製服,理了考究的發型,手腕上戴了一隻昂貴的手錶,像上帝的寵兒。
章決常常會忍不住想著陳泊橋入睡,他覺得陳泊橋不能算特彆無憂無慮的那種人。
陳泊橋的穩重和溫柔中帶著一種也可能是章決臆想出來的不快樂,才讓章決愈發著迷。他不知道陳泊橋是否可以、在什麼時間場合找到一介替他分擔不快樂的物件,唯一確定的一點,隻有那個人大概不會是章決。
章決不太想要回答陳泊橋的問題,但也不想說謊,所以他點了頭。
“喜歡。”章決說。
陳泊橋的海洋與山林交織的資訊素氣味彌漫在章決小小的宿舍房間中,他的唇角輕微地彎了彎,章決覺得陳泊橋好像變得高興,但不清楚“章決承認喜歡陳泊橋”這件早就人儘皆知的事,為什麼會讓陳泊橋情緒高昂。
“嗯,”陳泊橋說,“那以後呢?”
章決說:“我不知道。”然後推斷:“會吧。”
“不知道應該怎麼不喜歡你。”章決對陳泊橋承認。
陳泊橋看著他,輕聲說:“是嗎?”
章決沒有再回答。
陳泊橋沒有追問,他看了看手錶,說宿舍門禁時間快到了,他得回去了。他住在另一棟宿舍樓,不算很遠,也不算很近,從章決這兒下樓回去,大約得花費數十分鐘。
章決也慢吞吞站起來,說:“我送你。”
陳泊橋沒有馬上動,他垂眼看章決,說:“晚安。”
在幾乎靜止的空氣中,陳泊橋擡起手,按著章決的肩膀,抱了他一下,然後稍稍鬆了一點力氣,好像在等章決給他回應。章決猶豫地回抱了一下陳泊橋,有樣學樣地說:“晚安。
章決不確定陳泊橋擁抱他時,想要表達的含義,但那對章決來說代表許多。
代錶快樂,代表親近,代表希望,讓章決有微弱的夢可做。
—十一月十八日—
章決在新獨立國的首府落地,開啟手機,看見來自陳泊橋的兩個未接來電,一條未讀簡訊。
他起先以為自己眼花,開啟資訊看了,真的是陳泊橋問他人在哪裡。
電話則是章決在飛機上時打來的,近的一個在半小時前。
章決拿著行李袋,一麵往外走,一而給陳泊橋回電話。
電話通了,但陳泊橋沒接。章決看了一會兒螢幕,又給陳泊橋撥了一個,又等了一陣,陳泊橋才接起來。
接電話後,陳泊橋沒有說話,章決想了想,告訴陳泊橋:“我回國檢查了,剛纔在飛機上,所以接不到電話,”
陳泊橋那頭靜了幾秒,才說:“歐洲通史課沒看到你,所以打電話問一問。”
歐洲通史是章決和陳泊橋每週唯一一堂一起上的課,也是除了賽艇訓練外,章決唯一一個固定能見到陳泊橋的機會。
“我請了一週假,”章決輕聲說,“禮拜天回來。
陳泊橋在電話那頭對他說“好”,靜了少時,又說:“章決,原來我們重合的課程很少,隻有一節歐洲通史。”
章決“嗯”了一聲,陳泊橋又問他:“你怎麼不多選幾堂和我一樣的。”
平時麵對麵,章決都猜不出陳泊橋心裡在想什麼,現在看不見陳洎橋臉上的表情,章決更是一頭霧水,不知要回答什麼。
沒聽見章決的回答,陳泊橋好像也並不介意,他說:“下次找不到人問我的課程申請表,可以直接問我。”
章決沉默了。
因為他不是問不到陳泊橋的申請表,他是一
“不用了,”章決停下腳步,站在行李區,猶豫地對陳泊橋說,“我如果和你一起上課,就會很難專心。”
陳泊橋那頭安靜幾秒,突然很輕地笑了笑,他說:“是這樣嗎?”
“因為喜歡我嗎?”他很直接地問章決。
章決握緊手裡行李袋的提手,很輕地說“嗯”,然後繼續往前走。
畢竟無論再怎麼逃避,他對陳泊橋的喜歡,也不會因為陳泊橋不喜歡他而突然蒸發。
不知是為什麼,章決覺得陳泊橋心情好像比剛接電話時好了很多。
“你父母來機場接你嗎?”他問。
章決說是,陳泊橋又問了他回去的航班號,祝他檢查順利,才掛電話。
新獨立國的首都機場不大,打完電話,章決就走到了出口,看到了自己神色略顯焦急的父母。
—十一月二十日—
章決白天將檢查都做完了,剩下幾天要等待結果。
母親問起他在學校的事,父親突然說:“陳兆言的兒子是不是和你同在賽艇隊?我下午看到你們獲勝的照片了。”
章決說是,母親好奇極了,說“怎麼沒給我看”,要父親立刻找出來讓她也看看。
父親在手機上翻找一會兒,遞給母親,章決也走過去看了一眼。
陳泊橋理所當然站在照片的中心,章決站在他右邊,中間隔了幾個隊友,陳泊橋表情輕鬆,章決則因為拍照時容易緊張,顯得很嚴肅。
“小決和他關係怎麼樣?”母親問,
“他是alpha吧?”
言語中很有些期待兩人有所發展的意思。
“普通同學。”章決說著,擺在桌上的手機突然振了振。
他走過去拿起來看,很巧地,陳泊橋也把這張照片傳給了他,說“有個人沒笑”。
章決飛快地抿了抿嘴,擡頭對上了父親彆有深意的眼神。
父親說:“是不是有關係不普通的同學?”
章決立刻否認:“沒有。”
—十一月二十三日—
章決沒沒想到陳泊橋會來機場接自己。
陳泊橋在接機人群中鶴立雞群,他對章決招招手,章決就走過去。
“你來了啊。”章決說。
陳泊橋把章決手裡的行李袋拿過來,章決一開始不想讓他拿,但陳泊橋很強勢,章決也沒能拒絕成功。
他們走出機場,往停車庫去,陳泊橋的司機停在車庫的載客區。
上車後,陳泊橋問章決吃晚餐沒有。
章決搖了搖頭,陳泊橋就說:“帶你去吃飯。”
轎車駛上地麵,深紅色的晚霞照著巨大的機場建築,正在降落的飛機的塊狀陰影從汽車上方移過,坐在陳泊橋身旁看到的—切,都像上帝摯愛人類的美的鐵證。
他們在一家西餐廳吃了晚餐,陳泊橋喝了少許佐餐酒,章決沒有。
可能是章決誤解了,陳泊橋好像對他的檢查結果很是關心。得知章決上一次檢查報告腺體缺失時,陳泊橋還提出聖誕假章決可以和他的亞聯盟,到兆華的醫療基地再做一次檢驗。
這樣的邀請未免太過親密,章決便沒有很當真。
吃過晚餐,陳泊橋再一次送章決回宿舍樓。十一月底氣溫驟降,他們在冷風與石樓間穿行,有一秒鐘,章決的手背擦過陳泊橋的手背,感受到了熱。
陳泊橋的腳步頓了一下,側過臉看了章決一眼,好像在等待章決說什麼。章決覺得自己再次誤讀,但電光石火間,章決突然膽大包天地伸出手,握住了陳泊橋的手心。
陳泊橋沒有拒絕,他手心很熱,章決的手背碰到了他校服襯衫袖子邊沿,隨著走路時身體的起伏,緩慢地摩擦著。
他們從側門進去,宿管恰好不在,他們穿過三樓熄了燈的學生公共休息室,到章決房間門口,章決終於有點不好意思地鬆開手。
陳泊橋站在他身旁,近得讓他恍然覺得擡頭就能接吻。
兩個人安靜地站了幾秒,章決聞到陳泊橋身上不濃烈但明顯的資訊素味道,小聲地問他:“你進來嗎?”
陳泊橋看了他一會兒,章決又說:“坐一小會兒。”陳泊橋忽然微微對他笑了笑,說:“好。”
這一次,陳泊橋坐在章決的單人沙發上,章決給他泡了一壺大吉嶺紅茶,自己坐在椅子上,手中彷彿還留有陳泊橋的體溫,甚至產生了兩人正在戀愛的錯覺,膽子也比從前要大了一些。
章決看著陳泊橋的手,精緻的梅森骨瓷茶杯在他骨節分明的手掌中,像一個小小的玩具,讓章決感到沒有來由地動心。
“陳泊橋。”章決忍不住叫他名字。
陳泊橋擡眼看他,不過沒有出聲。
“我想問你,”章決看著陳泊橋的眼睛,問他,“你上次說你不是那個意思,是什麼意思呢?”
等待回答的每一秒鐘,章決都呼吸艱難。陳泊橋的眼神中有一種章決沒有見過的神采,彷彿在鼓勵章決繼續說下去,於是章決又問:“我還有希望嗎?”
陳泊橋又對章決微笑,他垂了垂眼,又擡眼看著章決,對章決說“有”,說:“有一點點。”
一點點總比沒有好。
章決有些高興地抿起嘴,緊張地眨了眨眼睛,說:“這樣啊。”
“什麼叫這樣?”陳泊橋彷彿很感興趣地問,“有怎麼樣,沒有又怎麼樣?”
章決覺得陳泊橋變得比從前都要壞,也比從前真實。
他很想要靠近陳泊橋,卻怕陳泊橋覺得自己失禮。他低頭想了想,帶著濃厚的求知慾,誠懇地詢問陳泊橋:“怎麼變多呢?”
“你問這麼多乾什麼,”陳泊橋反問,“要追我嗎?”
章決沒有回答這個問題,他避開陳泊橋的目光,顧左右而言他,“陳泊橋,什麼樣子的更有希望一點?”
“你覺得呢?”陳泊橋說。
章決終於擡眼看他。
陳泊橋注視章決的樣子,讓章決覺得自己像被選中的人,但當然,也可能是陳泊橋看任何人,都會讓對方感到自己被選中而已。
章決望著陳泊橋,想了許久,才說:“你對外表的要求高嗎?”
陳泊橋笑了笑:“高吧。”
章決有一些失落,因為他知道自己不能算特彆好看的那一類人,他又執著地問陳泊橋:“還有嗎?”
陳泊橋看著章決的眼睛,看了好一會兒,才說:“我不知道。”
“笨一點吧,”他又說,“更有希望。”
—十一月三十日—
十一月結束的這天晚上,高年級有慈善假麵舞會。
一般來說,章決對此類活動興致缺缺,但是舞會前幾天,陳泊橋告訴章決他會參加,章決便去羅什的募捐部購買了舞會麵具,又在節日當晚回房間換上了正裝校服。
舞會在禮堂舉辦,晚間八點開始,章決磨磨蹭蹭地,到了八點半才入場。在入場排隊時,章決聽見前排的兩個oga談論陳泊橋,興致勃勃地策劃如何從戴著麵具的人中找到他,如何與他跳一支舞,以及如何順理成章獲得他的青睞。
如果可以,章決也想那麼做,但當他進入禮堂,看見烏泱泱的人群,暫時地放棄了這個想法。
禮堂中十分昏暗,燭火搖曳,音樂輕響,學生們都穿著同樣的衣服,戴著同樣的麵具,成對地跳舞。
為了保證舞會單純是舞會,禮堂中還有不少教師巡場。
決在門口猶豫了少時,有人靠近他,邀請他跳舞,章決擺手拒絕,但對方仍然將他拽進了舞池。
入校多年,章決從未參加過學校的舞會,對方身上散發出很清淡的西洋衫氣味,他知道不是陳泊橋,但也跳得還算高興。
禮堂中屬於青少年的熱氣蒸騰肴,哪怕沒有酒精,也讓章決有少許的醺醺然。
他和舞伴跳了一支舞,想要去一旁休息,卻被拉住了,又跳起下一支。
“你叫什麼名字?”舞伴在靠近章決時,突然問他。
章決不認得對方的聲音,在猶豫該不該回答時,突然被人從背後摟著,握住了手腕,幾乎是強行把他從舞伴的手裡拉了出來,半抱在懷裡。
緊接著,章決聞到了忘了什麼時候起,變得很熟悉的海鹽的氣味。
“找到了。”陳泊橋戴著無線耳機,對電話那頭的人說,然後掛了電話。
麵具隻遮住上半張臉,章決看見陳泊橋的唇角很平,覺得他似乎不太高興。
一支舞曲結束後,下一支的前奏又響起來。
想到在排隊入場時聽到的關於跳舞與青睞的對話,章決在嘈雜得令人大腦昏沉的禮堂中,笨拙而羞怯地握住陳泊橋的手,想要和他跳舞。
陳泊橋一開始好像並不是很樂意與他跳舞,最後卻不知為什麼,仍舊與他跳完了完整的一支。
與陳泊橋跳舞讓章決感到非常、非常幸福。
在十七歲的末尾,晚會上某一首舞曲演奏進行的幾分鐘裡,章決嘗到了短暫的、比在更衣室和房間中接吻更像戀愛的甜蜜感覺。
他忘乎所以地把臉頰貼在陳泊橋的肩膀上,陳泊橋按在他腰上的手收緊了一些。
章決又衝動地對陳泊橋表了一次白,他說“陳泊橋,我可不可以追你。”
陳泊橋的笑聲,很低,也很輕,如果不是從他靠著的地方遠處的胸腔裡傳出來,他也不會聽到。
陳泊橋抓著章決,帶他到了巡場教師的視角盲區,然後緩慢地靠近章決,吻住了他。
這好像不是一個被追求者會對追求者做的事,章決從他嘴裡嘗到了很淡的薄荷味,他們嘴唇和舌頭纏在一起,資訊素交融著互相拉扯,陳泊橋的手放在了章決的腰上,不過沒有用力。
“章決,”陳泊橋含著章決的嘴唇,很含糊地說,“你怎麼這麼笨!”
跳完舞之後,陳泊橋帶章決離開了舞會。
室外下起傾盆大雨,水順著牆壁成片地往下淌,禮堂離章決的宿舍樓更近,於是理所當然的,陳泊橋決的房間。
他們沒有帶傘,渾身濕透地進門,陳泊橋要章決先去洗澡,章決便在浴室簡單地衝洗了,穿著浴袍走出去。
陳泊橋背對著他站著打電話。陳泊橋正在聽對方說話,自己沒吭聲,外套扔在洗衣籃裡,濕水的白襯衫貼著他背部的肌肉,章決沒有敢細看。
聽見他出來的聲音,陳泊橋簡短地說“不說了”,掛了電話,轉回身來,章決告訴他:“我洗好了。”
章決從衣櫃裡找出一套大碼的夏季校服給陳泊橋。這是他上學期買的,選錯了尺碼,一直留在房裡,沒想到真的派上了用處。
陳泊橋說了聲:“謝謝”,拿著進了浴室,章決坐在床沿,聽著門口傳出的水聲,不知怎麼,渾身都變得很熱。
或許是害羞,章決一麵把浴袍拉開了少許,一麵想。但是陳泊橋可能並不想對他做什麼,他害羞得未免有點太早。
羅什的夏季校區很少下這樣的豪雨,房間的玻璃窗有雨滴砸上來的輕振,章決站起來,走過去向外望,遠處的海峽和學校建築都籠罩在水簾與霧裡。
他看了少時,浴室的水聲停了,又過了一會兒,門開了,章決回過頭去看,陳泊橋擦著頭發走出來。
對於章決來說太大的衣服,對陳泊橋卻恰好合身。
“雨還很大。”章決對陳泊橋說。
陳泊橋沒說什麼,隻是走過來,和章決一起看窗外。可能是因為窗太小了,陳泊橋才和章決站得那麼近,他的手臂挨著章決,麵板自然而然地輕觸。
章決碰到水汽蒸發時的冷,和麵板底下的熱。
他轉過頭去看陳泊橋,陳泊橋『氐頭看看他,章決就垂下了眼睛。沒多久,陳泊橋擡起手,輕鬆地扣著章決的下巴,把章決的臉擡起來,再一次低頭吻了他。
章決聽見很多聲音。
燈泡正在發亮的很輕的鳴音,雨聲,他自己的呼吸,陳泊橋的呼吸。
他承受著陳泊橋介於激烈與克製之間的長吻,閉著眼睛,偷偷地握著陳泊橋的手臂,又慢慢往上,顫抖著去解陳泊橋剛扣上不久的襯衫釦子。
陳泊橋很快就發現了,他用手包住章決的手背,可是沒有把章決拉開。
杏的氣味融入鹽與鬆之中,章決的靈魂被陳泊橋吮走了,他隻解開陳泊橋三顆釦子,自己的睡袍卻被褪了大半。
他可能是全校唯一一個知道陳泊橋不擅長什麼事的人。
陳泊橋把章決按在床上,不熟練地、輕而小心地碰著章決的腰和肋骨,指腹從胸口滑到肚臍。
章決迷糊地擡頭看著自己上方的人,想碰一碰陳泊橋的臉,卻被陳泊橋按住了手腕。
陳泊橋的手掌像燒得滾燙的鐐銬,把章決鎖在床榻上。章決曲起腿,裸露的膝蓋觸及冰冷的空氣。
忽然間,陳泊橋擺在章決床頭的手機振了起來,他拿起來看了一眼,便關了機,而後靜靜地看著章決。
就在章決被他看得有些慌亂,意亂情迷幾乎消散一空時,陳泊橋擡起手,把章決的睡袍攏好了,不過沒有把自己的襯衫扣起來。
“章決。”陳泊橋說。
他和章決一起躺在床上,手臂環抱著章決的腰,把下巴支在章決的肩膀上,貼著章決的耳朵,說“彆動”。
章決沒再動了,他感受著陳泊橋很輕地啄吻他的臉頰,忍不住問陳泊橋:“你今晚留下來嗎?”
陳洎橋安靜地抱了他一會兒,反問他:“你希望我留下嗎?”
章決睜開眼睛,看著不高的吊著頂的天花板上那盞小吊燈,“嗯”了一聲。
“是嗎?”陳泊橋的聲音裡突然摻進了笑意,他把章決抱得很緊,好像小男孩抱自己最喜歡的恐龍毛絨玩具一樣。
章決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可是陳泊橋實在靠他很近,兩雙嘴唇便又貼在了一起。他們含混而曖昧地接吻,又抵著額頭分開。
陳泊橋按住了章決的雙肩,他的眼神保持著理智,但是alph息素的氣息仍然充滿征服欲地填滿了章決的房間。
章決好像終於可以看到陳泊橋不穩定的一麵,猶豫的、拉鋸的時刻,他不想要陳泊橋猶豫,於是又湊過去,細細地舔吻陳泊橋的下唇。
章決猜想資訊素的吸引力撼動了陳泊橋的冷靜,陳泊橋沒有拒絕章決,反而扣著章決的下巴,重新將他壓進床裡。
他的手彷彿漫無目的地在章決裸露的麵板上遊弋,但當章決把他的襯衣下擺往上拉時,他又抓住了章決的手腕。
“……章決,你停一停。”陳泊橋把臉埋在章決的頸間,幾乎帶著困擾地說。
章決的心沉沉一墜,沒有再動。他好像忽然冷了下來,怯懦和緊張像候鳥,在溫度驟降時南遷而來。
“哦,”他小聲說,縮回被陳泊橋捉著的手,說,“對不起。”
“不是。”陳泊橋低頭,有點無奈地看著章決,就像他其實也有沒有辦法的時候。
他和章決對視一會兒,才說:“我不想隨便和你上床。
章決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躺在床上,又垂著眼睛,把睡袍係好了。
陳泊橋叫他名字,章決很輕地“嗯”了一聲,陳泊橋低聲問他:“你準備申請什麼學校?”
章決誠實地說:“不知道。”
“我父母希望我去北美,或者回新獨立國,”他輕聲說,“但是我不知道。”
外麵的雨好像小了很多,安靜的環境放大了章決的五感,他感覺到陳泊橋看著自己,感覺兩人交握的手,感覺胸口的心臟上上下下、起起伏伏地跳動著。
“我回亞聯盟,”陳泊橋說,“打算參軍。”
章決覺得很意外,擡眼看著陳泊橋,陳泊橋對他笑了笑,低聲說:“年初就決定的,不可以嗎?”
“沒有不可以。”章決立刻說。
“如果我參軍……”陳泊橋突然開口,又停下來。
章決破天荒理解了陳泊橋的意思。
他想陳泊橋沒說完的,是如果他參軍,那麼章決的希望會更加渺茫。他們會隔得很遠,隔一整個太平洋,一萬多公裡,陳泊橋和章決,亞聯盟的士兵與北美的普通大學生,不會有比他們還要不般配的兩個人。
或許陳泊橋對章決是有好感的,章決想,可能有一點點的好感,所以說他有一點點希望。
他叫陳泊橋的名字,問:“你談過戀愛嗎?”
陳泊橋說:“沒有”,章決說:“我也沒有。”
這天晚上陳泊橋和章決躺在一起睡了一整夜。
兩個都睡得很好,就好像沒有比他們更適合睡在一起的人了,哪怕可能他們永遠都不會再睡在一起。
—十二月七日—
章決沒有再給陳泊橋發任何資訊,打任何電話,他開始躲避和陳泊橋碰麵。
賽艇隊不再有訓練了,他們在一起的課隻有一堂,讓躲避變得容易很多。
他不知道避開陳泊橋有什麼意義,因為陳泊橋本身不是那種會覺得尷尬的人,會尷尬的可能隻有章決自己。
陳泊橋也沒有找他,有時在路上碰見,會攔住他說幾句無關緊要的話。
章決本來就不擅長聊天,也無法進行很久的對話。
再過兩周,章決就滿十八歲了,為期一月的聖誕假期也即將開始,而後他們會來到冬季校區上課。章決開始籌備學校的申請事宜,按照父親的期許,他給歐洲、北美、新獨立國的七八所大學,以及亞聯盟國立大學都遞交了申請。
這天在圖書館查閱資料時,章決擡起眼,忽然看見了在不遠處的陳泊橋。
週一的通史課章決見過他,但是沒有仔細看,掃了一眼就很快地低下頭。現在在沒有準備的情況下看到,章決便很難自我控製地恍了恍神。
陳泊橋手裡拿著一本書,旁邊站著裴述。
而不知為什麼,陳泊橋也突然側過臉,看見了章決。
章決愣了一下,手鬆了鬆,可能捧著的資料太多了,掉了幾本在地上。
陳泊橋便走過來,幫他撿了起來。
“拿這麼多書,”陳泊橋說,“你一個人?”
章決說是.陳泊橋又說:“我幫你拿回去吧。”他的神色語氣都坦然自若,好像他會對每一個普通同學都這麼關懷。
實際上不是的,以前陳泊橋從來不會對章決這樣。他不會對任何人這樣。
“不用。”章決說。
陳泊橋沒有勉強,把書重新放回章決懷裡,便離開了。
章決也並不感到留戀或者難過,但他很希望時間能成為一滴巨大的鬆柏樹脂,把地球融入其中化作琥珀,讓每一個人、每一棵樹,都停在琥珀中,他也可以永遠停留在和陳泊橋擁抱的夜晚。
不需要彆的,不需要那些親吻、撫摸,他隻是想要持續溫熱的擁抱。
—十二月十三日—
離校的前一天晚上,在宿舍樓下,章決碰到了和他在舞會上跳過舞的人。
章決對氣味很敏感,兩人擦身而過時,立刻認了出來,但出乎章決意料的是,對方也認出了他。
對方是個身形高大的白人,但章決沒在課上見過,應該是低年級的學弟,他笑盈盈地叫住了章決,問:“你也住在這棟樓?”
章決點頭,對方便做自我介紹,自稱叫賈維斯,是十一年級的學生,剛轉學到羅什不久。賈維斯很健談,拉著章決問這問那,還想和章決互留聯係方式。
章決原本想婉拒,但賈維斯坦蕩的樣子讓他難以找到藉口,便還是同意了。交換號碼後,章決還要上樓整理行李,和賈維斯說了再見,他剛要往樓裡走,背後突然有人叫他,他轉頭看,是陳泊橋。
陳泊橋站在不遠處,身邊還有裴述,以及彆的幾位同學,恰好被大樓的陰影遮住了陽光,看起來不大高興。
他轉頭不知和裴述說了什麼,走到章決身旁,臉上沒什麼表情地問:“明天回家?”
章決呆了一下,點了點頭。
“你呢?”他也問陳泊橋。
“今晚。”陳泊橋簡略地說。
不知為什麼,章決覺得陳泊橋好像不是很高興,就像舞會那天晚上一樣。但章決好像也沒有什麼立場問,於是他告訴陳泊橋:“我要上樓了。”
陳泊橋和他說了再見,可是在他要進樓時,又再一次叫住了他。
“你來不來送我?”陳泊橋問章決。
章決看著陳泊橋,猶豫地點了頭,陳泊橋又說:“晚上待在房裡,我到了給你打電話。”
傍晚七點,陳泊橋打了十幾天來給章決的決走下樓,司機替他開了車門,他坐在陳泊橋身旁。車裡放著舒緩的音樂,陳泊橋閉著眼好像在小憩,章決沒有打擾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手發呆。
車駛出校門時,陳泊橋突然開口:“下午和你說話的人我沒見過。”
“十一年級的學弟,”章決告訴他,“十月才轉學來的。”
陳泊橋擡眼看了看章決,微微笑了笑:“你這麼清楚。”
章決覺得陳泊橋笑得不是很高興,所以沒有接話。
“那天和你跳舞的也是他。”陳泊橋又說。
章決有些訝異,問陳泊橋:“你怎麼知道的?,
陳泊橋垂著眼,唇角很平地看他,說:“章決,你笨不笨?”
“……”章決看著陳泊橋,不知道說什麼陳泊橋才會高興,不過凍泊橋沒有等到他想出同答,就對他說:“離他遠一點。”
說不清為什麼,章決的心跳突然快了起來,他對陳泊橋說:“好啊。”
章決在心裡很快地想:我不喜歡他,我喜歡你。
但是陳泊橋的司機在前麵,章決說不出口。不過陳泊橋好像已經滿意了,他對章決點了點頭,說:“乖。”
—十二月二十四日—
聖誕假期,章決和陳泊橋有一搭沒一搭地恢複了聯係,但沒有通過話。聖誕前夜,新獨立國的中午,章決按照亞聯盟時差給陳泊橋發了資訊,對陳泊橋說聖誕快樂。
幾分鐘後,陳泊橋給他回了電話。
他坐在房間裡,手忙腳亂地接起來,陳泊橋在那頭說:“謝謝。”
章決十多天沒有聽過陳泊橋的聲音了,他看著窗外森森的綠樹枝乾,覺得自己的“不用謝”說得口齒不清。
好在陳泊橋沒在意,他問章決:“新獨立國現在幾點?”
章決說了自己的時間,兩人便好像沒有話說了,但陳泊橋也沒掛。
過了一會兒,章決開始沒話找話說:“我昨天看見亞聯盟的征兵廣告,參軍好像會吃很多苦。”
他問陳泊橋:“你已經申請入伍了嗎?”
陳泊橋沒有回答章決的問題,他沉默了兩秒,突然問章決:“新獨立國怎麼看得到亞聯盟的征兵廣告?”
章決語塞,陳泊橋頓了頓,聲音中帶進了笑意,他說:“章決,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
章決覺得自己的臉頰在發燙,他無意識地抓起桌上的筆,又放回去,對陳泊橋承認:“嗯。”
“我在視訊網站上搜到的。”他告訴陳泊橋。
陳泊橋停頓了幾秒,低聲問他:“你還去搜了。”
章決靜了片刻。不隻是征兵廣告,實際上整個聖誕假期,章決都在瞭解亞聯盟,從地理氣候,到經濟人文。
他甚至知道亞聯盟即將迎來一場大降溫。
不過這些都沒有必要告訴陳泊橋,他隻是假裝自然地關心對方:“你那邊冷嗎?”
“我在首都,不算冷,”陳泊橋說,“你沒來過亞聯盟,是嗎?”
章決說是,陳泊橋又說:“章決。”
他停頓了一會兒,才說:“什麼時候等你有空,可以來找我。”
“什麼時候。”章決順著他說,發覺不對,又立刻改口,說“好的”。
“我可以帶你四處走走,”陳泊橋沒有在意他的輕微走神,自顧自說著,忽而再次停了幾秒,好像在猶豫什麼,而後突然說,“我沒有請入伍。”
章決呆了一下,問陳泊橋:“為什麼?”
“其實一開始想參軍,是因為和我父親吵架,”陳泊橋說,“我母親去世後,父親很快再婚了,我和他關係不怎麼好。”
他說得很自然,好像在說彆人的故事,像說過很多遍,但章決也很靖楚,陳泊橋不是會和很多人袒露內心的型別。
“我在征兵廣告裡看到我的外公,他是亞聯盟的軍官,可能是一時衝,就和父親說我要參軍。
“我父親當然很反對,但當時,他越是反對什麼,我就越想做什麼。
“我也很普通。”陳泊橋說。
章決靜靜地聽著,等陳泊橋沉默了一小會兒,才問:“那你現在為什麼不想參軍了?”
陳泊橋還是沉默著,章決以為他不想回答這個問題,想要岔開話題時,陳泊橋說:“最近突然想明白了。
“他的人生和婚姻是他自己的,我的是我的。
艾嘉熙有時會說,章決衝動的時候像一個小學生,章決覺得他或許是對的。
因為陳泊橋可能隻是隨便對他說了一句話,他就買了十天後去亞聯盟的機票。
—新曆二零一一年—
—一月四日—
在亞聯盟首都落地的時候,章決因為機場的人太多、太嘈雜而感到少許不安。
他沒有托執行李,拿著一個行李袋就來了。他隨著旅客走出出口,站在寬闊的走道上,看著各類交通標示,給陳泊橋打了一個電話。
陳泊橋一接起來,章決便聽見對麵有裴述說話的聲音,陳泊橋問章決什麼事時,章決還聽見了裴述發出的怪異噓聲。
有那麼一小會兒,章決很想告訴陳泊橋說沒什麼,再掛下電話。
但是陳泊橋又問了一次,而且章決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去哪裡,於是章決問他:“你現在有空嗎?”
陳泊橋比章決聰明很多,他好像一下子就聽懂了,非常冷靜地問章決:“你在哪裡?”
他讓章決在機場找個地方坐著等他,章決找了一間咖啡店,點了一杯拿鐵。等到咖啡喝完了,等得困了,陳泊橋還是沒來。
章決在飛機上睡不著,接近二十多個小時沒睡覺,咖啡因也無法讓他精神。他趴在桌子上,剛閉上眼睛,有人叫他名字。
“章決。”
章決擡起頭,決的臉頰,問他,“很困嗎?”
章決搖了搖頭,說:“不久,我不困。”又站起來,“走吧。”
陳泊橋拿了章決放在地上的行李袋,章決跟在他後麵。
章決也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總是跟不上陳泊橋的腳步。他覺得陳泊橋走得太快了,簡直像是故意的。
陳泊橋轉回來等了他好幾次,最後好像看笨蛋一樣看著他,還歎了一口氣,捉住了他的手,拉著往前走。
“章決,”陳泊橋牢牢牽著他,把他拉近了,用隻有他們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就你這樣還想追我。”
亞聯盟首都室內確實不冷,可是室外冷得要命,章決隻能從陳泊橋掌心的溫度中汲取熱量,好在司機停得離出口近,他們很快就上了車。
陳泊橋一路都沒有說什麼,他沒帶章決去他家,而是來到了一家酒店。
上樓的電梯裡,章決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從電梯門的鏡麵裡,他看見陳泊橋的唇角彎了一下。
在陳泊橋的要求下,章決簡單地洗了澡後,躺上床睡了一會兒。
他以為自己睡得不久,但醒過來的時候,已經過去了五個小時。
陳泊橋躺在他旁邊,也靜靜睡著。
電動窗簾沒有關上,他坐起來,看到落地窗外縱橫的車流,亞聯盟的首都比新獨立國的更像一座燈火璀璨的不夜城,而陳泊橋在他身邊睡著的樣子則像一個珍貴的夢。
章決忍不住靠過去,很輕地吻了陳泊橋的眉毛、臉頰、唇角,他移開的時候,陳泊橋睜開了眼睛。
陳泊橋的眼神讓章決感到慌張,不過還來不及解釋什麼,陳泊橋就按著他的腰,要章決再靠近一點,湊過來親了一下章決的嘴唇。
章決看著陳泊僑,聽見他說:“你為什麼來找我?”章決說不出來,陳泊橋又問:“你喜歡我什麼?”
章決說不出具體喜歡什麼,隻好為難地回答:“我不知道……好像很多。”
陳泊橋抱著他笑了。
章決把臉頰貼在陳泊橋胸口,覺得或許耶穌真的聆聽到了他的祈求,才重新讓,也能與陳泊僑擁抱。
“其實我也不知道,”陳泊橋低著頭,告訴章決,“我可能喜歡你不聰明。”
陳泊橋壓著章決,偷食了十八歲的決吻得很濕,讓章決跪趴著,從後方沒有章法地往裡闖。
章決有一些疼,發出了很輕也很微弱的呼痛聲,陳泊橋放慢了速度,但沒過多久又重新快了起來。
等進出順暢後,陳泊橋又抓著章決,要章決仰躺在床裡,低頭與章決接吻。章決的手無力地搭著陳泊橋的肩膀,濕潤的地方與陳泊橋緊緊地連線在一起。他被開啟進入,被擁抱占有,分不清是alph息素,還是陳泊橋的親吻讓他沉迷更多。
陳泊橋按著章決的肩膀,咬破他的嘴唇,搗軟他的身體。
章決聽到陳泊橋說自己很白,說“你太瘦了”,可是無法流暢地說出一句回應的話。
他在陳泊橋身下痛苦又快樂地嗚咽著,像一個不再純潔的信徒,同時懷著虔誠無比的信仰、不可告人的**,在聖殿中做淫穢不堪的極樂之事。
他想問陳泊橋“你真的嗎?”“不是資訊素嗎?”,想讓青春期折**把他和陳泊橋一起淹沒,他想要陳泊橋和他一樣喪失理智、沉淪慾海,希望自己在發情,就能無恥地向陳泊橋索取,用更下流的姿勢被粗暴野蠻地標記,然後再阻止自己去想任何與以後無關的事。
直到陳泊橋吻著他的後頸哄他,讓他彆哭,說“我又不是不負責。”
—一月五日—
章決被陳泊橋晃醒了。
“吃了再睡。”陳泊橋把他扶起來,貼著他耳朵說。
章決沒有力氣地靠在陳泊橋身上,問陳泊橋幾點了,陳泊橋說下午三點時,章決嚇了一跳:“我要走了。”
陳泊橋很少有地呆了一下,問他:“什麼走?”
“我騙父母說,”章決有點心虛地說,“和朋友去北美玩四天。”
而從新獨立國到亞聯盟,飛機也要十多個小時,他訂了晚上的機票去北美,和艾嘉熙會合,再從北美回新獨立國。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陳泊橋問他。
章決看著陳泊橋,頓了少時,才說:“我沒有機會說。”
他又問陳泊橋:“酒店附近有沒有地方買阻斷藥?”
昨晚最後一次,套子用完了,陳泊橋就沒戴。
“或者有沒有醫院,要打阻斷針。”章決說。
陳泊橋的麵色又不易察覺地變得不是很好看,他帶章決去了一家兆華下屬的私人醫院,盯著醫生給章決打針。
那位醫生好像認識陳泊橋,一副想問又不敢問的樣子。
到了傍晚,陳泊橋送章決去了機場,和他一起過了安檢,辦了登機,陪他到北美,才又買了最近的機票返程。
陳泊橋和章決親吻告彆,溫柔得讓章決覺得戀愛應該也不過如此。
—一月七日—
章賦回到家,比以往都沉默地吃著飯,突然問章決:“你和陳泊橋到底什麼關係?”
章決愣了一下,想說普通同學,但不想把這四個字說出口:“怎麼了?”母親在一旁問。
章賦還是盯著章決,說:“陳兆言突然給我打電話,問我下週有沒有空,他想來拜訪,商量你和陳泊橋的婚事。”
—一月五日—
章決發出的近十份申請中,收到的唯一一封拒絕信來自亞聯盟國立大學。
收到拒信時,他在陳泊橋的房間裡。
陳泊橋的房間在樓的轉角,比普通房間大一些,他的床也比章決的大,更適合兩個人—起睡。
章決看了好幾遍郵件確認,很失落地告訴了陳泊橋,陳泊橋沉默少時,安慰了他。
而後,章決並沒有在收到的錄取通知中猶豫太久,就宣佈決定選擇歐洲的一所大學。
因為大學所在的城市與亞聯盟首都距離最近,航程四小時,讀一本書或小憩一會兒,也就到了。
陳泊橋站在他身旁,問他:“你不是更想去北美嗎?”
章決看著陳泊橋,不說話了,陳泊橋好像沒什麼辦法地俯身吻了吻他的額頭,問他:“以後後悔怎麼辦?”
又說:“不過你後悔也來不及了。
他們六月即將訂婚。
—五月二十六日—
畢業前夕,陳泊橋要去市區的使館,章決便決定返回夏季校區看看。
他重新爬上尖頂塔樓,看紅與藍黑色的海麵。
他很喜歡窗外的海峽,喜歡黑色的礁石,因為大多數一個人的時候,他都可以在塔樓頂上找到平靜和像火花一樣閃過的喜悅。
這天他在塔樓上發了很久的呆,回顧一整年的經曆,都好像隻是他做的一個倉促又荒誕的夢。
因為流感而取消了腺體植入手術,在更衣室發情,和陳泊橋有了很親密的關係。
陳泊橋會吻他,抱他,說一些會讓他感到臉紅的話。
夏季校區空無一人,成片的建築仿若巨人國的夜晚中漆黑的灌木叢,安靜緩慢地呼吸著。
章決的手機突然振了起來,他拿起來聽,陳泊橋問他:“我在學校裡了,你在哪裡?,
“塔樓。”章決告訴他。
“哪扇窗?”陳泊橋又問他。
“正對海的這扇。”
章決聽見陳泊橋的呼吸,過了一會兒,陳泊橋讓他往下看,章決手按在窗沿,垂頭下望。
因為距離遙遠而變得很小的陳泊橋站在繞過塔樓的柏油跑道上,仰著頭看上麵。
“把頭發放下來。”他和章決開玩笑,“讓我上去。”
章決忍不住抿起嘴,問他:“上來乾什麼?”
海風把章決的襯衫袖子吹鼓了,溫和地包裹著他的麵板,他聽見陳泊橋說“上來把你偷走,永遠帶在身邊”。
陳泊橋走進了塔樓,章決在電話裡聽到他的鞋底踩在石階上的聲音。
就好像看到那顆很遙遠的星星,抓著他從塔樓放下的長發,一點一點、一點一點地向他靠近。
——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