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後的八分鐘 第 12 章
聽說桑隨成功進入文學社，趙言淇可謂是比她本人都要更加興奮，摟著她的肩膀晃了晃，“你真是可以啊，不過你怎麼突然想進文學社了？”
桑隨垂下眼，隨手整理著桌上的課本，隨口扯了一個理由：“就是想多看看書，對寫作文也有幫助。”
總不能說她是為了梁逢深。
這個理由說服了趙言淇，她也沒想太多，“唉，其實我也想進的，就是訓練太忙了。”
桑隨說：“沒進文學社也沒關係啦，真的喜歡看書，就去舊書攤借書回來看就好了。”
陽光透過香樟樹葉，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當天下午，兩人又來到那家熟悉的舊書攤。
桑隨在書架前駐足，目光最終落在那本《根鳥》上，書脊有些磨損，邊角微卷，正是梁逢深借過的那本。
她小心地取下來，把書和借書卡遞過去，“老闆，借這本。”
老闆收了錢，又查閱了桑隨的學生證，翻開書後的借閱登記頁，桑隨拿起筆，在新的一行鄭重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日期。
她和趙言淇都借了書之後，便離開了這裡。
沒過多久，程逍也晃進書店，徑直走向推理區，抽出一本《白夜行》。
“老闆，我登記一下。”他把書和學生證往櫃台一放，懶洋洋地等著。
老闆慢悠悠地翻著借閱本。
程逍翻了一下：“這本已經寫滿了。”
“等我一下。”老闆低頭翻新本子。
程逍則捧著那本早就已經寫滿的借閱本，無聊地翻看起來。
而後他就發現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
幾個熟悉的書名下，兩個名字以一種奇妙的規律交替出現：
《挪威的森林》——梁逢深（426），桑隨（503）；
《海邊的卡夫卡》——梁逢深（508），桑隨（517）；
《根鳥》——梁逢深（527），桑隨（603）。
時間差總是精準地隔著一週左右。
程逍挑眉。
“真有意思。”他低聲自語，嘴角微微上揚。
六月三日下午，即將迎來漫長的五天假期，整個教室開始躁動起來。
袁穎最後開了一節班會課：“你們一到放假就這麼歡快，等玩了五天回來，整個人都廢了。”
章達笑著嚷嚷：“即將放假不開心，那還是人嗎？”
袁穎笑罵了一句：“待會兒你的卷子比彆人多十張。”
羅可威一聽，立馬附和起鬨：“老師我同意，我舉雙手雙腳同意。”
要不是現在是在上課時間，章達和羅可威還可以現場打一架。
“行了行了，大家都安靜下來。”袁穎正色：“不和大家開玩笑啊，放假你們要注意安全。”
班級下麵齊聲拖長音調回應道：“防溺水防詐騙——”
袁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還有另外一件事，為了大家假期不要玩太野，你們每個人到教室後排寫一句這次的月考總結，寫完之後正好到放假時間，我們原地解散！”
在楚熙然的組織下，所有人紛紛上台拿粉筆，擠在在教室後排寫東西。
寫的東西一開始還算正經，但後來越寫越不正經了。
“選擇題13錯9，拚儘全力無法戰勝化學大人——lkw。”
“嗬嗬，物理月考大題會做零道題，求超越——hll。”
“怒花一節課對答案，結果發現自己對得還不少，定睛一看居然化學答案對錯去物理了。——zyq。”
“以上留言的人都是我的小弟，心甘情願把所有智商都分給我。——zd。”
章達寫完這一句，差點又被群毆了。
而桑隨捏著粉筆，隻在黑板上寫下了兩個數字——
“90。”
“為什麼是90呢？”趙言淇看不懂，好奇地詢問。
賀麗莉和喬春朝也看向桑隨。
桑隨正想著怎麼搪塞過去，就聽到趙言淇猜測：“是不是你下次考試要努力總分提升90分？”
“對。”桑隨心裡感謝趙言淇給了一個台階下。
其實是因為，月考時，梁逢深年排四十六，她年排一百三十六。
兩人之間的年排差了正好九十名。
教室裡的同學一個個離開了，但桑隨卻並不著急離開。
為了能在文學社站穩腳跟，桑隨主動攬下了高考假前一天下午分發校刊的任務。
這活兒瑣碎且耗時，等她將最後一本校刊輕輕放入高三（十二）班的書櫃，整棟教學樓幾乎已經空了。
夕陽的餘暉透過走廊儘頭的窗戶，將地板染成一片溫暖的橙金色，腳步聲在寂靜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清晰。
桑隨回到七班教室收拾書包，剛走出門，卻意外地在樓梯口撞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梁逢深單肩挎著書包，正往下走，聽到動靜回過頭，眼中也閃過一絲訝異。
“桑隨？”他停下腳步，聲音在空曠的樓道裡顯得格外清冽，“你怎麼還沒走？學校都快沒人了。”
桑隨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握緊了書包帶子，低聲解釋：“我剛分發完文學社的校刊。”
“這麼晚你怎麼回家？”他很自然地放慢腳步，與她並排走下樓梯。
“我坐33路公交車。”
“33路？”梁逢深微微挑眉，語氣裡帶著真實的疑惑，“我也坐33路車回家，隻是我怎麼好像從來沒在車上見過你？”
桑隨差點被迎麵吹來的夏風嗆到。
怎麼會沒見過呢？她遇到過他不知多少次。隻是他不在意，沒有留意過她的存在罷了。
心底泛起一絲難以言說的酸澀，她低下頭，看著自己的鞋尖，輕聲說：“很難遇到也正常吧，學校學生太多了。”
梁逢深略一思索，點了點頭，語氣恢複了平常：“也是。”
兩人一起走到公交車站，33路車恰好進站。
正值放假前夕，車上擁擠不堪。
他們被人流推著上了車，好不容易在車廂中部找到了立足之地，位置捱得很近，幾乎是肩並肩站著。
桑隨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淡淡的檸檬洗衣液的味道，混合著少年身上乾淨的皂角氣息。
車廂隨著行駛輕輕搖晃，他們的手臂或書包偶爾會不經意地碰到一起，每一次輕微的接觸，都會讓她覺得呼吸變得急促起來。
“你在哪一站下車？”梁逢深偏過頭問，呼吸近在咫尺。
“梧桐小苑站。”
“原來如此，”他瞭然，聲音平和，“我隻坐兩站就到了。”
兩站的路程很短，窗外的街景飛速後退，很快，公交車播報了他要下站的站名。
“再見。”他朝她示意，隨著人流往後門挪去。
“下次見。”桑隨緊緊望向他的背影，隻是他從來不會回頭，也不會看見她。
回到家，手機□□的提示音響起。
文學社社長林書寧將她拉進了名為“高考加油視訊籌備組”的群聊。
桑隨本以為群裡隻有校刊部的成員，點開成員列表才發現，廣播站和攝影社的骨乾也都在群裡，是為了跨部門合作而組建的臨時工作群。
桑隨的目光在成員列表裡急切地搜尋，果然看到了一個很像是梁逢深的號，她點進他的資料卡，心跳驟然加快。
他的□□資料卡非常簡單，id是：lfs，頭像是隻q版的貓頭鷹，圓溜溜的大眼睛，非常可愛。
沒想到他會用這麼可愛的頭像，有點兒反差萌。
她隻敢反複點開他的資料卡，看著那寥寥無幾的個性簽名和空間許可權，指尖在“加為好友”的按鈕上空徘徊良久，終究還是沒有按下去的勇氣。
群裡發布了任務分工，文學社負責撰寫視訊旁白的稿件，得知寫稿的人會和梁逢深對接，桑隨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第一時間在群裡回複：
桑隨：社長-林書寧社長，寫稿的任務可以交給我嗎？我想試試。
訊息發出去後，她緊張地盯著螢幕。很快，林書寧回複了。
社長-林書寧：好的，那初稿就交給桑隨同學了，加油哦！[笑臉]
接下任務後，桑隨幾乎是熬了一個通宵。
直到夜深人靜，她才終於滿意地將文件整理好。深吸一口氣，她在群裡上傳了檔案，並特意了梁逢深。
桑隨：lfs稿件初稿已完成，請查收。[檔案：高考加油視訊旁白稿v1doc]
發完這條訊息，她放下手機，心臟卻提了起來，緊張地等待著可能的回應。
沒過幾分鐘，手機接連振動起來。她迫不及待地拿起來看。
果然是梁逢深的回複。
lfs：效率好高啊，一個晚上就做出來了，這麼拚？
緊接著，其他成員也紛紛冒泡。
攝影社-張銘：哇，學妹給力，這麼快就出稿了。
校刊部-王學姐：文稿看完了，寫得很有感情，基礎很好，稍微調整下細節就更完美了！
社長-林書寧：「點讚」「點讚」
桑隨捧著手機，盯著梁逢深的回複，把臉埋進臂彎裡，嘴角控製不住地向上揚起，無聲地笑了出來。
喜歡一個人就會變成傻子。
熬夜一個晚上，就為了在群裡和他光明正大的聊天，聽起來就很傻吧。
但她就是覺得值得。
桑致遠總說公司降薪，於是譚蕙玉也出去找了一份工作貼補家用。
桑隨高考假期整整五天，譚蕙玉便覺得她閒著也是閒著，於是讓她這五天負責接送桑遲興趣班上下課。
對於這個突然交給她的任務，她壓根沒辦法拒絕。
窗外知了聲嘶力竭地叫著，屋裡風扇吱呀轉著。
她到興趣班時，桑遲正蹲在門口玩石子。
“太慢了。”桑遲吐槽了一句，拍拍手上的灰，站起來。
桑隨也沒好臉色：“能來接你就很不錯了，你還挑剔。”
桑隨撇撇嘴：“討厭你。”
“說的好像我喜歡你一樣。”
回家的路剛走一半，桑遲忽然不肯走了，“桑隨，我餓了。”
“我是你姐，你不能喊我名字。”
“就喊，就喊！桑隨桑隨……”
“閉嘴，媽待會兒下班就做飯了。”
“現在就要吃。”他指著附近的一家便利店，“關東煮。”
桑隨一口氣憋在嗓子眼，“你愛走不走。”她往前走幾步，回頭一看，桑遲還站在原地和她較勁。
桑隨最終還是認栽了，帶他進了便利店。
推開門，冷氣撲麵而來。收銀台後，明鶯正在掃碼。貨架前站著宋時樾，手裡拿著一瓶礦泉水。
“桑隨？”宋時樾有些意外，“你怎麼也在這裡？”
桑遲已經跑到關東煮前，指著格子：“要這個，這個，還有蘿卜。”
明鶯拿出紙杯，幫桑遲裝關東煮。
桑隨在和宋時樾聊天：“我家在這附近，你怎麼也在。”
“我……”宋時樾摸摸後腦勺，餘光微不可查地瞥了一眼正在裝關東煮的明鶯，“我路過。”
明鶯裝好關東煮，紙杯放在櫃台處：“十一塊五。”
宋時樾的藉口一看就漏洞百出，但桑隨沒時間細想，她低頭摸口袋，準備付款，
摸了一遍，心裡一沉。
鑰匙在，錢包沒帶。
桑隨的表情非常複雜，總之很尷尬：“我真不是故意每次來都不帶錢的。”
“我請吧。”明鶯說，“謝謝你送分科表到我班上。”
桑隨有些不好意思：“我……”
宋時樾走過來，把礦泉水放在櫃台：“一起結吧。”
這次明鶯倒是不客氣了，掃碼，語氣依舊很淡地說：“十三塊五。”
宋時樾付了錢，桑遲開心地接過關東煮，桑隨尷尬得腳趾抓地。
桑隨又對宋時樾說：“回學校還你。”
宋時樾笑了笑：“小問題。”
桑隨這才走出便利店。
剛走出門口，熱浪重新裹上來。桑隨回頭，透過玻璃看見宋時樾還站在收銀台旁，正在熱切地跟明鶯說著些什麼。
路燈一盞盞亮起來。
桑遲啃著魚丸，汁水沾了滿臉。
桑隨忽然想起宋時樾說過的話——
“為了某個人學文。”
她不禁想。
那個所謂的“某個人”，會是明鶯嗎？
可像明鶯那麼美好的人，桑隨實在是想不通誰才能配得上她。
夜色漸濃，蟬鳴依舊。她覺得在這個夏天，或許還有很多很多人的心裡，都藏著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