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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相逢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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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底任務剛結束,我坐在局長辦公室,

想起臥底時候裝戀愛腦騙衛恒的肉體的事,

滿是尷尬。

局長調侃:

“夫妻哪有隔夜仇,你不想見他?”

“不見,我之前隻是在進行臥底的任務”我語氣冰冷。

話音剛落,衛恒推門進來,眼神曖昧:

“那在床上,也是臥底任務嗎?”

……

我叫施言。

刑警大隊的。

因為長得太像那個毒梟跑路的私生女,被硬塞進緝毒組,頂替人家女兒的身份,靠近臥底——衛恒。

進組前,局長給我看了衛恒的照片。

我嘴上沒說,心裡早把那張臉翻來覆去摳了八百遍。

我們是警校同屆,他畢業那年,我才剛報到。

他壓根不記得我是誰。

局長說得明白:你不用跟他明說你是自己人,就當他是陌生人,配合就行。

所以任務結束,他還是以為我是個傻白甜,被毒梟寵得不知天高地厚的假千金。

衛恒救過陸叔一命,但人家信不過他。

他隻好把我當槍使。

我呢,也拿他當傳話筒。

有時候撒個嬌,隨口漏個情報;有時候纏著他說“你是不是討厭我”,其實是想套他話。

我裝得像個戀愛腦,恨不得把心掏出來喂他。

睡他的時候,我一點心理負擔都沒有。

他肯定膈應得想吐——不然為啥一收網,直接奔心理諮詢中心,一住就是三個月?

我正想著這事想笑,局長啪地塞我一份檔案:“看看,你還能不能笑得出來。”

我低頭一看,手都抖了。

原來他爸,死在陸叔手上。

他每天摟著我,親我、哄我、抱著我睡覺,全是在刀尖上舔血。

我裝傻,他演戲。

他忍著惡心演恩愛,我忍著恐懼演癡情。

“你倆也算戰友了,見一麵吧,他今天在,你去開導開導。”

我擺手:“彆彆彆,我媽喊我回家相親,不見!”

局長笑了:“一日夫妻百日恩,真不見?”

想見。

但我慫。

暗戀他五年,臨了把他睡了,還演得特彆投入——連他睡著時我都要捏他耳朵說“老公最棒”。

現在他知道了,怕是想把我掐死在夢裡。

“不見。”我低頭,“逢場作戲罷了。”

話音剛落,門被敲了三下。

推門的是衛恒。

空氣靜得像凍住了。

我站起來想溜,他一步跨到我麵前,眼神沉得能吸走光:“逢場作戲?”

我乾笑:“衛隊,好久不見。”

他冷笑,目光像鉤子,紮在我身上:“你躺我床上的時候,可沒覺得是逢場作戲。”

嗬。

我都敢進毒窩,還怕他兩句話?

“你演技才爛,用力過猛,看得我都替你累。”

我後來才懂,那些夜裡他抱著我喘氣,眼裡是血,是恨,是想捏碎我的衝動。

局長端著搪瓷缸子,笑得一臉八卦:“既然碰上了,小兩口自己聊。”

我翻白眼:誰跟他是小兩口?

那場戲收網那晚,他把我按在泥地上,手銬哢嚓扣上,力道大得我以為手腕要斷。

我開玩笑:“謝衛隊留情。”

他看我一眼,什麼都沒說。

我轉身想走,他忽然開口:“施言。”

我一哆嗦,裝作沒聽見,衝到吸煙室抽了三根煙,才壓住心跳。

五點五十九,關電腦。

六點整,狂奔出門,發動車。

我也不知道慌個啥。

前腳剛踩油門,後腳窗邊就杵著個人。

衛恒。

他敲了三下玻璃,我降下窗:“乾嘛?”

“把貓還我。”

在寨子時,衛恒送過我一隻貓,叫團子。

任務完成,我把它帶回來了。

我拒絕:“你已經送我了。”

“既是逢場作戲,送你的貓自然也不作數。”

嗬。

我氣笑了,他竟然這麼小氣,“行,明天早上我帶來還你。”

我纔不帶。

衛恒似看出我心思,繞到副駕位置,拉開車門坐了進來:“擇日不如撞日,今天吧。”

“……”

車子駛進小區,我一句話都不和他說。

他跟著我上樓,懶洋洋地晃在我後頭,摁電梯,進屋。

團子一聽到動靜,噌地從沙發上蹦下來,衝他直撲,蹭他腿,呼嚕呼嚕叫爸爸。

這貓!

衛恒抱起它,輕聲問:“團子,想爸爸了嗎?”

操。

在寨子裡,半夜他抱著我,我抱著團子,對著貓一遍遍說:“媽媽在這兒,爸爸好棒。”

他沉默了幾秒,突然抬頭:“你把它養得不錯,費用我轉你。”

手機都掏出來了。

我火冒三丈:“貓是我抱回來的!”

可他腦子不正常,我忍。

加他微信:“一天三百,三個月,四捨五入,三萬。”

我不信他真給。

叮。

轉賬提醒響了。

五萬。

“多的,算感謝你替我陪貓。”

我差點把手裡的手機砸地上。

“衛隊,您是錢多得燒手?下次再送貓回來,我收費可不止這數。”

他不接話,突然盯著我身後:“……咱倆,真是一個警校的?”

我回頭。

牆上,我畢業照。

人影模糊,可背景那棟樓,清清楚楚。

我心口一跳——照片左下角,還夾著張他當年的證件照。

我畢業前偷偷撕下來的。

少年的他,眼神亮得像剛出鞘的刀。

他眯眼盯著,像是在確認什麼。

我一把將他連貓推出門,歪頭笑:“哎喲,衛隊,對我男朋友感興趣?”

“男朋友?”他一愣。

“對啊,你該不會真以為,那照片裡的人是你吧?”

我笑得一臉無辜,心都快跳出來了。

他眼神暗了一瞬,隨即又冷得像冰:“有男朋友,還去相親?”

我啞口無言。

他轉身要走,卻在門口頓住,沒回頭:“你男朋友,倒是挺大方。”

那一晚,我做噩夢。

夢見毒窩裡滴血的鐵鉤,夢見衛恒掐著我脖子笑。

夢醒時,手腕還疼。

醫生說,早好了,是心裡的傷。

可我知道,那不是幻覺。

他在收網那晚,是真的想殺了我。

我在局裡埋頭乾了七天,加班、寫報告、應付我媽催婚。

壓根沒見他影子。

擦桌子時,我隨口問:“衛隊去哪兒了?怎麼好幾天不見人?”

局長推了推眼鏡:“出任務了。”

還補了句:“其他人,都知道。”

哦。

借調的,就是沒戶口的狗是吧?

“人民醫院康複科,去吧。”

心理科不是康複科啊?!

中午我衝去醫院。

蹲了半小時,終於看見他。

黑衣黑褲,背影高挑。

他彎腰,撿起地上的一張檢查單。

旁邊,坐著個坐輪椅的女孩。

瘦得像紙片,頭發軟軟地垂著,眼睛濕漉漉地望著他。

她懷裡,抱著我的團子。

在一個太空艙裡。

我眼睛一酸。

團子,是我的。

可我沒法鬨。

發訊息給他:把貓還我,錢我退你。

剛發完,團子聽見我的聲音,突然從太空艙裡扒拉拉鏈,一竄而出,直撲我懷裡。

我蹲下去抱它。

衛恒和女孩都愣了。

他低聲說了句什麼,女孩乖巧點頭。

他大步朝我走來。

“真巧啊衛隊。”我站起來。

他皺眉:“哪不舒服?”

我沒理,低頭按手機。

他手機響了。

看了一眼,眉心一擰:“什麼意思?”

“團子對她隻是寵物,對我是命。你還她一隻貓就行,她喜歡什麼,我買,行不行?”

話沒說完——

“啊!”

女孩的輪椅被撞翻,連人帶椅,直直從樓梯口滾了下去。

衛恒這人,在毒窟被人拿槍指著腦袋,都是穩操勝券的模樣。

如今這麼緊張,倒是罕見。

我忽略心底那抹酸澀,跟了過去。

女孩摔得不輕,手臂多處擦傷,額頭鼓了一個大包。

醫生給女孩包紮,衛恒蹲在她麵前,小心翼翼地詢問:“腿呢?有知覺嗎?疼不疼?”

“衛恒哥,醫生都說都是皮外傷,你彆那麼緊張我。”

我真是給自己找虐。

我撿起地上的太空艙,把團子放進去,先走了。

剛上車,後視鏡裡,一個戴鴨舌帽的男人一閃而過。

那身形……像極了那個本該死在火場裡的“軒哥”。

我猛踩刹車,衝下車追,空無一人。

我瘋了一樣回局裡報備。

局長翻監控,查斷指DNA,調路口記錄。

“就是個路人,跟案子沒關係。”

“撞輪椅的,是抱著娃的中年婦女。”

“你是不是壓力太大了?要不要也去心理科坐坐?”

“不用,”我強笑,“那……慶功宴在哪?”

“群裡通知,彆遲到,遲到扣獎金。”

我回了家,餵了貓,換好衣服,去了慶來山莊。

釣竿扔了,牌局占座。

“衛隊快到了吧?”

問話的是緝毒組的老劉,嗓門洪亮,半個山莊都能聽見。

我抄起一根沒掛餌的魚竿,甩進池塘裡:“誰知道呢,可能在醫院陪女朋友吧。”

老劉一愣,湊過來:“啥女朋友?那小子不是一直單著?”

“康複科,坐輪椅那個,長得挺清秀。”我話說得輕飄飄,眼睛盯著水麵,看自己的倒影被風吹皺。

“你說林晚啊,”旁邊有人插話,“那不是他女朋友,是他線人的妹妹。她哥為了傳個訊息,腿被陸叔的人打斷了,後來感染截了肢,人也沒了。衛隊心裡過不去,一直照應著。”

我握著魚竿的手指收緊。

線人的妹妹。

所以他蹲下身,那麼溫柔地問她疼不疼。

所以他看她的眼神,是愧疚,是責任,不是愛。

我心裡那點酸澀,忽然就變成了另一種更沉重的東西。

“來了來了,衛隊來了!”

我沒回頭,聽著身後由遠及近的寒暄和說笑聲。腳步聲停在我身後。

“施言。”

還是那副要死不活的調子。

我慢悠悠地收線,轉過身,臉上掛著標準的假笑:“衛隊,遲到要罰三杯。”

他沒接話,目光落在我空蕩蕩的魚鉤上,扯了扯嘴角,那笑意沒到眼底:“釣空氣呢?”

“體驗生活,”我把魚竿塞他手裡,“衛隊不是剛從心理諮詢中心出來嗎,正好,陶冶情操。”

他捏著那根光禿禿的魚竿,臉色有點黑。

局長端著酒杯走過來,笑嗬嗬地打圓場:“行了行了,彆鬥嘴了。今天是我們緝毒組的大功臣,衛恒、施言,過來,我必須得敬你們一杯。”

一群人呼啦啦圍上來。

局長舉杯:“這杯酒,敬我們兩位英雄。一個深入虎穴,一個裡應外合,配合得天衣無縫,堪稱教科書級彆的臥底行動!”

眾人轟然叫好,掌聲雷動。

我端著酒杯,笑得更燦爛了:“主要還是衛隊帶得好。那幾個月,我感覺自己不是在臥底,是在進修。衛隊的演技課,讓我受益匪淺。”

空氣有那麼一瞬間的凝滯。

衛恒端著酒杯,側頭看我,眼底情緒翻湧,最後歸於一片深沉的墨色。

他一言不發,將杯中酒一飲而儘。

“好!”老劉帶頭起鬨,“施言,這你不得表示表示?夫妻……哦不,戰友情深,你也乾了!”

我從善如流,仰頭喝乾。

辛辣的液體滑過喉嚨,像是要把心裡的那點不甘和委屈都燒掉。

慶功宴鬨到半夜。

我去洗手間,出來的時候在走廊拐角撞上一個人。

是衛恒。

他身上帶著酒氣,混著山莊裡清冽的空氣,一股腦地往我鼻子裡鑽。

他一手撐著牆,把我圈在他和牆壁之間。

“你故意的。”他聲音很低,帶著一絲酒後的沙啞。

“我聽不懂衛隊在說什麼。”我試圖從他手臂下鑽出去,被他另一隻手按住肩膀。

力氣很大,我動彈不得。

“在醫院,在慶功宴上,”他逼近一步,呼吸都噴在我臉上,“你到底想乾什麼?”

“我想乾什麼?”我笑了,抬頭直視他,“衛隊,你是不是忘了,任務已經結束了。我現在跟你,半點關係都沒有。我想說什麼,想做什麼,你管不著。”

“是嗎?”他冷笑,“那貓呢?你抱著我的貓,跟彆人說我是你男朋友,也是任務需要?”

我腦子嗡地一下。

他果然看見了。那張被我偷偷藏起來的證件照。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那是我男朋友,跟你長得像,不行?”我梗著脖子,死不承認。

“你男朋友?”他眯起眼,捏著我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哪個警校的?叫什麼?哪一屆的?”

一連三問,砸得我頭暈眼花。

我胡謅了一個名字:“關你屁事。”

他突然鬆開我,退後一步,仔仔細咳了咳,像是在整理情緒:“行。那你離林晚遠一點。”

又是林晚。

我心口堵得慌:“怎麼,怕我一個假千金,欺負你那個楚楚可憐的小白花?”

“她身體不好,經不起刺激。”

“撞她的人又不是我!”我終於忍不住吼了出來,“衛-恒!你憑什麼覺得是我?在你眼裡,我是不是就那麼惡毒?”

他沉默了。

走廊儘頭的窗戶開著,夜風灌進來,吹得我渾身發冷。

我看見他眼裡的疲憊,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複雜情緒。

許久,他才開口:“那天在醫院,你為什麼突然衝過去?”

“我看見軒哥了。”我脫口而出。

他瞳孔猛地一縮。

“不可能,”他立刻否定,“火場裡找到的殘骸,DNA比對過了,就是他。”

“可我看見了!就在你身後,戴著鴨舌帽,雖然隻是一閃而過,但那個身形我不會認錯!”我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發抖,“我報給局裡了,他們說監控裡沒有,說我是壓力太大。”

我盯著他的眼睛,試圖從裡麵找到一絲認同。

但他隻是皺著眉,一言不發地看著我。

那種眼神,和局長,和所有人,一模一樣。

不相信。

覺得我瘋了。

我心一點點沉下去,自嘲地笑了笑:“算了,當我沒說。反正任務結束了,是死是活,也跟我沒關係了。”

我推開他,往外走。

“施言。”

他又叫住我。

我沒回頭。

“貓,你先養著。”他說,“養貓的錢,我會按月打給你。”

我腳步一頓,沒理他,徑直回了宴會廳。

派對散場,已經快淩晨一點。

我開著車,在山路上盤旋。腦子裡亂七八糟,一會兒是衛恒不信任的眼神,一會兒是軒哥那個一閃而過的背影。

我越想越不對勁。

軒哥的死,太順利了。陸叔那麼多心腹,隻有他,死得不明不白,連個全屍都沒有。

車子駛入市區,我沒有回家,而是調轉車頭,開向了人民醫院。

康複科的住院部晚上很安靜。

我沒走正門,從側麵的消防通道摸了上去。

林晚的病房在三樓。我記得病房號。

我像個賊一樣,貼著牆根,一點點挪到病房門口。門上的玻璃窗被窗簾遮了一半,能看到裡麵的燈光。

我蹲下身,從門縫裡往裡看。

病房裡沒人。

床鋪是空的,被子疊得整整齊齊。輪椅靠在牆邊。

人呢?這麼晚了,一個腿腳不便的病人,能去哪?

我心裡咯噔一下,一種不祥的預感籠罩上來。

我拿出手機,想給衛恒打電話,號碼撥到一半,又刪了。

他不會信我的。

我深吸一口氣,轉身準備去護士站問問。

剛一轉身,就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

濃烈的煙草味瞬間包裹了我。

我猛地抬頭,對上一雙熟悉的,此刻卻冷得像冰的眼睛。

衛恒。

他怎麼會在這裡?

他一隻手還夾著煙,猩紅的火點在黑暗的走廊裡明明滅滅。另一隻手,抓著我的手腕。

“大半夜不回家,跑來這裡,”他聲音壓得很低,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你想乾什麼?”

我手腕被他攥得生疼,煙味和消毒水味混在一起,嗆得我隻想打噴嚏。

“我問你,你想乾什麼?”衛恒的聲音像是淬了冰,每一個字都砸在我耳膜上。

“查房,”我抬起另一隻手,指了指林晚空無一人的病房,笑得更開了,“衛隊眼神不好?病人不見了,我作為熱心市民,關心一下不行?”

他手上的力道又加重幾分,把我往牆上抵了抵:“施言,彆跟我耍花樣。”

“彼此彼此。”我毫不示弱地頂回去,“你呢?大半夜不回家,跑醫院抽悶煙,是來跟你的小白花妹妹幽會,還是來盯梢我這個‘前戰友’?”

他眼底沉得像一汪死水,就那麼盯著我,不說話。

走廊儘頭的燈光昏暗,把他的影子拉得又長又扭曲,像一隻蟄伏的獸。

我倆就這麼僵持著,誰也不肯先挪開眼。空氣裡隻剩下他指間那點猩紅明明滅滅,還有我們倆越來越重的呼吸聲。

“衛恒哥?”

一個怯生生的聲音打破了僵局。

林晚坐著輪椅,從走廊另一頭慢慢滑了過來。她身後沒跟著護士,一個人,輪椅滑得悄無聲息。

她停在幾米外,蒼白的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驚慌,濕漉漉的眼睛先是看了看衛恒,又迅速瞥向我,像是受驚的小鹿。

“我……我睡不著,醫生說可以出來走走,透透氣。”她小聲解釋,視線落在衛恒抓著我手腕的手上,嘴唇輕輕抿了起來。

衛恒立刻鬆開了我。

那動作快得像被燙到一樣。

我活動了一下發麻的手腕,抱臂靠在牆上,冷眼看著。

“怎麼一個人出來了?護士呢?”他快步走過去,語氣是我從未聽過的溫和,蹲下身,替她理了理膝蓋上的薄毯。

“不想麻煩她們。”林晚的聲音更低了,帶著點委屈,“我就是覺得有點悶,想去樓下的花園看看月亮。”

“晚上涼,以後彆一個人亂跑。”

“嗯。”她乖巧地點頭,然後抬頭看我,怯怯地問,“這位姐姐……是你的朋友嗎?”

衛恒站起身,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辨。

“不是。”他答得乾脆。

我心裡嗬了一聲。

林晚像是鬆了口氣,又像是更緊張了,雙手絞著毯子的邊緣:“衛恒哥,我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好。”

衛恒推著她的輪椅,從我身邊經過。

擦身而過的一瞬間,我聞到了一股味道。

很淡,但極其熟悉。

是檀香。不是寺廟裡那種醇厚的香氣,而是寨子裡,陸叔的堂屋裡常年點著的那種,混著木頭發黴和血腥氣的,廉價又刺鼻的劣質檀香。為了掩蓋某些不該存在的味道。

我的血一下子涼了半截。

醫院裡怎麼會有這種味道?樓下花園?我來的時候路過,那兒隻有消毒水和泥土的味道。

我看著他們遠去的背影,衛恒高大的身影完全籠罩著輪椅上那個纖細的女孩,看上去那麼和諧,那麼密不透風。

我的心臟怦怦狂跳,不是因為暗戀,不是因為嫉妒,而是因為一種從骨頭縫裡滲出來的恐懼。

我錯了。

所有人都錯了。

軒哥沒死。

而林晚,絕對不是什麼需要人保護的小白花。

我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去了護士站。

值班的小護士正在打瞌睡,被我敲桌子吵醒,一臉不耐煩。

“你好,我想問一下,302病房的林晚,剛剛是不是出去了?”

“林晚?”小護士揉揉眼睛,翻了下記錄,“沒有啊,她九點鐘就睡了,一直沒出來過。”

“不可能,”我身體前傾,緊緊盯著她,“她剛剛才從外麵回來,坐著輪椅。”

“這位女士,你是不是看錯了?”護士皺起眉,“我們這兒有規定的,病人晚上不能隨意外出,尤其是她那種情況。再說,從九點到現在,我一直在這兒,除了醫生查房,就你一個人來過。”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護士沒必要撒謊。

那就是說,林晚的離開和回來,都完美地避開了監控和護士站。

一個腿腳不便,坐著輪椅的女孩,怎麼做到的?

除非……有人幫她。

我衝出醫院,坐進車裡,手抖得連鑰匙都插不進鎖孔。試了好幾次,才發動了車。

我沒回家,把車開到一個僻靜的角落,熄了火。

黑暗中,我一遍遍回想那股味道,回想林晚那雙看似無辜的眼睛,回想衛恒不分青紅皂白的維護。

他不是蠢。

他是被騙了。

被愧疚和責任矇住了眼睛。

我拿出手機,點開那個加了之後一句話都沒說過的微信頭像。

那是一片漆黑,什麼都沒有。

我找到轉賬記錄,那筆刺眼的五萬塊還靜靜地躺在那兒。

我點了退還,輸入金額“49700”,在備注裡敲下一行字。

“三百是貓糧錢,剩下的,是給線人妹妹的醫藥費。我替你出了,不用謝。”

點選,傳送。

做完這一切,我把手機扔到副駕,發動車子,引擎的轟鳴聲在寂靜的夜裡格外刺耳。

回家的路上,我給局長發了條資訊。

“我要申請複查軒哥的案子,立刻,馬上。”

第二天一早,我頂著兩個黑眼圈到了局裡,局長辦公室的門緊閉著。

老劉端著杯枸杞茶路過,看見我,樂了:“喲,施大功臣,這麼早?昨晚慶功宴沒喝好,今兒個來補覺啊?”

“局長呢?”

“跟衛隊在裡頭呢,一大早就來了,倆人臉黑得跟鍋底似的,估計是為啥事吵起來了。”老劉壓低聲音,一臉八卦,“我跟你說,我剛彷佛聽見什麼‘胡鬨’‘不信任’之類的,動靜還不小。”

我心裡一沉。

果然。

我走到局長辦公室門口,正要敲門,門從裡麵被猛地拉開。

衛恒從裡麵走出來,看見我,腳步一頓。

他一夜沒睡,眼下烏青,滿是紅血絲,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整個人像一根繃緊到極致的弦。

他手裡的檔案被捏得變了形。

“你滿意了?”他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磨過。

我沒理他,徑直看向他身後的局長。

局長坐在辦公桌後,臉色鐵青,看見我,重重地歎了口氣:“施言,你進來。”

我從衛恒身邊走過,他身上的煙味比昨晚更重了。

他沒有走,就站在門口,像一尊門神。

“局長,我申請複查軒哥的案子。”我開門見山。

“理由。”

“我懷疑他還活著。並且,林晚有重大嫌疑。”

“胡鬨!”局長一拍桌子,震得筆筒裡的筆都跳了一下,“施言!我知道你任務壓力大,但不能把臆想當成辦案的證據!林晚的背景我們查得清清楚楚,父母雙亡,隻有一個哥哥,就是給衛恒當線人的那個!她一個二十出頭,腿還殘疾的姑娘,你憑什麼懷疑她?”

“就憑我在她身上,聞到了寨子裡纔有的劣質檀香味!就憑她能避開所有監控和護士,在深夜獨自外出!這還不夠嗎?”

“味道?施言,你當這是拍電影嗎?靠鼻子就能破案?”局長氣得直揉太陽穴,“衛恒已經跟我解釋過了,昨晚是他帶林晚出去的,走的消防通道,就為了讓她透透氣!你是不是非要把所有人都逼瘋才甘心?”

我猛地回頭,看向門口的衛恒。

他正看著我,眼神裡沒有憤怒,沒有不耐,隻有一片深不見底的疲憊。

他替她撒謊。

他竟然替她撒謊。

心口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不是尖銳的疼,而是那種又冷又麻的鈍痛,順著血管蔓延到四肢百骸。

我笑了,笑得眼淚都快出來了。

“好,好一個戰友情深。”我看著衛恒,一字一頓地說,“衛隊,你最好祈禱你的判斷永遠正確。否則,你對她有多愧疚,將來就會有多後悔。”

我轉身就走,撞開衛恒的肩膀,頭也不回。

身後,傳來局長疲憊的聲音。

“衛恒,你跟我說實話,你到底信誰?”

我沒聽到衛恒的回答。

也不想聽了。

我從局裡出來,感覺天都比彆人灰一個色號。腦子裡就一句話:全世界都瞎了,就我一個明眼人。

明眼人正盤算著怎麼撬開瞎子們的眼皮,我媽的電話就追了過來。

“施言!你死哪兒去了?王阿姨介紹的那個小夥子,人家在茶樓等了你一個鐘頭了!”

“媽,我在拯救世界。”

“你拯救個屁!你再不去,王阿姨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人家是海歸博士,有車有房,父母雙亡……不是,父母都在國外,一年回不來一次,多好的條件!”

我把車停在路邊,捏著眉心:“媽,我這兒有個案子……”

“你有個屁的案子!你們局長都跟我說了,你任務結束,現在是放假狀態!趕緊給我滾過去!”

電話被無情結束通話。

局長這個叛徒。

我調轉車頭,一腳油門踩向我媽說的茶樓。去就去,正好換換腦子。

茶樓裡,一個戴金絲眼鏡的男人看見我,立刻露出一個自認完美的微笑。

“你好,是施言小姐嗎?我是李默。”

我坐下,開門見山:“李博士,不好意思,來晚了。咱們速戰速
t??c,我家貓沒喂,我媽逼的,我心裡有人,你長得不行。還有什麼要問的嗎?”

李博士的笑容僵在臉上,推了推眼鏡:“施小姐,你……真幽默。”

“我不幽默,我趕時間。”

他深吸一口氣,似乎在做什麼心理建設:“其實,我對你的工作很感興趣。聽說你是警察?”

“嗯。”

“那一定很辛苦吧?尤其是你這樣漂亮的女孩子。”

我懶得接話,低頭攪著杯子裡的檸檬水。

“我有個朋友,也是你們係統的,叫衛恒,你認識嗎?”

我攪檸檬水的勺子,差點把杯子戳穿。

我抬起頭。

“不認識。”

“不可能啊,”他一臉詫異,“他說你們是戰友,關係特彆好。他還特意囑咐我,今天一定要好好跟你聊聊,說你最近壓力大,心情不好。”

我後槽牙都快咬碎了。

衛恒。

好一個“關係特彆好”。

他這是嫌我死得不夠快,給我找個心理醫生現場看診?

我扯出一個笑:“哦,你說衛隊啊,認識。我們局的門麵,長得帥,業務能力強,就是眼神不太好,喜歡撿一些沒人要的垃圾當寶貝。”

李博士的臉色徹底掛不住了。

我站起身:“不好意思,想起來貓糧也該買了。單我結了,你慢用。”

走出茶樓,我沒回家,開車直奔城西的花鳥市場。那地方龍蛇混雜,什麼稀奇古??t的東西都有。寨子裡那種劣質檀香,正經鋪子絕對沒有。

我找了個不起眼的角落,停好車,換上件舊外套,壓低帽簷混了進去。

空氣裡全是廉價香水、動物糞便和潮濕泥土混合的怪味。我繞開那些賣寵物和花草的,徑直往最裡麵的古玩雜項區走。

一個掛著“梵音閣”招牌的小店門口,我停住了腳步。

一股熟悉的、混合著黴味的檀香,從門簾縫裡幽幽飄出。

就是這個味道。

我推門進去,一個乾瘦的老頭正躺在搖椅上聽評書,見我進來,眼皮都懶得抬一下。

“老闆,買香。”

“自己看。”

我從貨架上拿起一盒包裝簡陋的線香,湊到鼻子前聞了聞。一模一樣。

“這個,怎麼賣?”

“一百一盒,不講價。”

“我不要一盒,我要一箱。”

老頭終於睜開了眼,渾濁的眼珠子在我身上轉了一圈:“小姑娘,這玩意兒勁兒大,燒多了招東西。”

“我就喜歡招東西,”我從錢包裡抽出一遝現金,拍在櫃台上,“老闆,這香是哪兒來的?我有個朋友也喜歡這個味兒,想去產地看看。”

老頭盯著那遝錢,喉結滾了滾:“沒產地,就我這有。”

“是嗎?”我笑了笑,把錢收回來一半,“我那朋友說,這香,隻有南邊那幾個寨子纔出。老闆,你路子挺野啊。”

老頭臉色一變,坐直了身子:“你到底想乾嘛?”

“不想乾嘛,就是問問。最近有沒有人,也像我這樣,一買就買一箱的?”

他眼神閃爍,不說話。

我又把剩下的一半錢推過去:“一個坐輪椅的女孩,長得很白淨,可能還有個男的陪著。”

老頭的目光死死粘在那遝錢上,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開口:“……沒輪椅,就一個女的,半個月前來過,一次買了十箱。她說……家裡人信這個,要常備著。”

十箱。

我心往下沉。林晚要這麼多檀香乾什麼?真是為了“信這個”?

“謝了。”我收起那盒香,轉身就走。

剛走出店門,手腕就被人從側麵攥住。

力道很大,熟悉的煙草味。

我不用回頭也知道是誰。

“你在這兒乾什麼?”衛恒的聲音又冷又硬。

我甩開他的手:“你又在這兒乾什麼?跟蹤我?”

他沒否認,目光落在我手裡的那盒檀香上,臉色更難看了:“施言,我警告過你,彆再查了。”

“你憑什麼警告我?”我把香舉到他麵前,“就憑這個?你聞聞,多熟悉的味道。你在寨子裡聞了那麼多年,不會忘了吧?你的小白花妹妹身上,就是這個味兒!”

他一把奪過我手裡的香,狠狠扔在地上,踩得粉碎。

“我說了,那是我帶她出去,沾上的味道!”

“那你告訴我,她一個坐輪椅的病人,是怎麼一個人從醫院跑出來,買十箱這玩意兒回去的?衛恒,你敢說你沒去查?你查到了什麼?”

他沉默了。路燈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他站在陰影裡,臉上沒什麼表情,但攥緊的拳頭泄露了一切。

他查了。他肯定也發現了不對勁。

但他還在猶豫,還在自欺欺人。

“施言,”他終於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我從未聽過的疲憊,“算我求你,彆再插手了。這個案子,我會處理。”

“你處理?你怎麼處理?像上次一樣,給她當不在場證明,然後等她把所有人都殺光嗎?”

我的話像刀子,他眼裡的最後一絲溫度也消失了。

“那也跟你沒關係。”他盯著我,一字一句,“任務結束了,你現在隻是個普通人。再讓我發現你私自調查,我會親手把你關起來。”

我氣笑了:“好啊,你來啊。我倒要看看,你衛大隊長是先把我關起來,還是先給你那寶貝妹妹收屍。”

我懶得再跟他廢話,轉身就走。

身後,他沒有再追上來。

我開著車,在街上漫無目的地繞圈。手機響了,我以為又是我媽,看都沒看就接起來。

“喂?”

電話那頭卻是一個陌生的男聲,帶著電流的雜音,陰冷又黏膩。

“施言小姐,好久不見。我的貓,你養得還好嗎?”

我猛地一腳刹車,車子在路中間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

是軒哥。

他沒死。他還知道我的名字。

“團子不是你的貓,”我握緊手機,聲音控製不住地發抖,但還是強撐著,“它現在姓施。”

電話那頭傳來一聲輕笑。

“是嗎?那正好,我也想姓施了。”

“我也想姓施了。”

那聲音像一條濕滑的毒蛇,順著電話線爬進我的耳朵,纏住我的心臟,一寸寸收緊。

我一腳刹車踩死,整個人因為慣性往前衝,安全帶勒得我胸口生疼。車停在馬路中央,後麵的車瘋狂按著喇叭。

我什麼都聽不見。

腦子裡隻有軒哥那句陰陽怪氣的話。

這不是挑釁,是死亡預告。

我掛了擋,把車瘋了似的開進路邊一個停車位,手抖得幾乎握不住方向盤。我沒回家,我知道那兒已經不安全了。我甚至不敢想,軒哥是怎麼拿到我的私人電話的。

我掏出手機,翻到衛恒的名字。

手指懸在撥號鍵上,猶豫了。

求他?他剛剛才警告我,讓我彆再插手,讓我當個“普通人”。

可現在,我已經被卷進來了,退無可退。

去他媽的普通人。

電話接通得很快,那邊很安靜,沒有一點雜音。

“喂?”

“軒哥給我打電話了。”我開門見山,聲音冷得像冰碴。

電話那頭沉默了足足五秒。

“你在哪?”衛恒的聲音瞬間繃緊,背景裡傳來椅子被猛地推開的刺耳聲響。

“他說,他也想姓施了。”我一字一頓,把那份黏膩的惡心原封不動地還給他,“衛隊,你那個需要保護的林晚,她的同夥,現在要我的命。”

“彆動,待在車裡,把位置發給我。”他的語氣不容置喙。

“等你來給我收屍嗎?”我冷笑一聲,“你家地址。”

“施言!”

“你家地址。”我重複道,手指捏得發白,“我家不安全,你家總安全吧?衛警官。”

他沒再爭辯,一個地址通過簡訊發了過來。

我一腳油門,車子像離弦的箭一樣衝了出去。

回到我的公寓樓下,我沒敢立刻上去。坐在車裡,盯著那扇熟悉的窗戶看了十分鐘,確定沒有任何異常,才衝上樓。

開門,抱貓,裝貓砂,抓貓糧,一股腦塞進包裡。團子被我粗魯的動作嚇得喵喵直叫,我沒空哄它,胡亂抓了件外套和充電器,五分鐘內,重新回到車上。

衛恒的住處在一個安保嚴密的高檔小區。我把車停在他家樓下,拎著貓包和我的大包小包,按響了門鈴。

門幾乎是立刻開啟的。

衛恒換了身衣服,黑色的T恤和長褲,頭發還是濕的,顯然剛洗過澡。他看到我腳邊的大包小包,眉心擰成一個川字。

“你……”

“借住,”我沒等他說完,側身擠了進去,“直到軒哥落網。放心,水電夥食費我照付,一天三百,跟貓一個價。”

我把團子從貓包裡放出來。小東西在新環境裡一點不認生,熟門熟路地跑去蹭衛恒的褲腿,喉嚨裡發出滿足的呼嚕聲,彷彿回到了自己家。

叛徒。

“號碼查了,”衛恒沒理會那隻貓,臉色沉得能滴出水,“是境外虛擬號,打完就銷毀了,追蹤不到源頭。”

“意料之中。”我把包扔在沙發上,環顧他的公寓。很大,很空,冷冰冰的,沒什麼生活氣息,像個樣板間。

“你為什麼會去花鳥市場?”他突然問。

“給你那相親物件買見麵禮,”我皮笑肉不笑,“李博士,海歸,人帥……話不多,挺好的。衛隊費心了,還惦記著我的個人問題。”

他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僵硬:“我隻是讓他……”

“讓我放鬆一下,我知道。”我打斷他,走到窗邊,看著樓下川流不息的車燈,“衛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林晚有問題?”

他沒說話,算是預設了。

“那你為什麼撒謊?在醫院,在局長辦公室,你為什麼要替她掩護?”我轉過身,緊緊盯著他,“就因為她是你線人的妹妹?你那點可笑的愧疚心,比一個同事的命還重要?”

“我讓你彆查,是怕你驚動他們。”他終於開口,聲音沙啞得厲害,“我沒替她掩護。那天晚上,我跟在你後麵去了醫院。我到的時候,她已經不在病房了。我撒謊,是為了穩住局裡,不讓訊息走漏,也是為了讓你從這件事裡摘出去。”

我愣住了。

他以為把他自己摘出去,我就能安全。

何其天真。

“我跟丟了她,”他看著我,眼底是壓抑的怒火和深深的無力,“她對那片區域很熟,像是演練過無數次。我隻在她回病房的路上,聞到了那股檀香味。第二天我去查了,她用一個假身份,在半個月前租下了花鳥市場附近的一個倉庫。”

我心口一沉。

“倉庫裡有什麼?”

“空的。但有大量檀香燃燒過的痕跡,”他從茶幾下摸出一包煙,抽出一根,卻沒點,隻是夾在指間,“還有,地上有輪椅的壓痕,和另一種輪胎的痕跡。摩托車。”

所以,她不是一個人。

她根本不需要走路。

那個所謂的“腿腳不便”,從一開始就是偽裝,是她最完美的保護色。

“軒哥沒死,”我輕聲說,“收網那天,火場裡找到的DNA,是假的。”

“我知道。”衛恒把那根沒點的煙狠狠按在煙灰缸裡,碾碎,“那份DNA報告,是我爸的老同學簽的字。我去找過他,他上個星期,全家移民了。”

我的後背竄起一股寒意。

從線人,到DNA鑒定,再到林晚的出現,這是一個環環相扣的局。一個專門為衛恒設下的局。軒哥他們不是要逃,他們是要回來,為了複仇。

而我,因為和衛恒在任務中走得太近,成了那個最顯眼的靶子。

“他們想乾什麼?”我問。

“我爸當年是主辦陸叔案子的檢察官,”衛恒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可怕,“陸叔死後,他所有的資產都被凍結了。但有一筆錢,誰都找不到。他們認為,那筆錢的線索,在我爸的遺物裡。”

我明白了。他們折磨衛恒,不是為了殺他,是為了那筆钜款。

林晚的接近,軒哥的威脅,都是為了擊潰他的心理防線。

客廳裡陷入一片死寂。隻有團子還在不知死活地玩著衛恒的褲腳。

“所以,”我打破沉默,指了指沙發,“我睡哪兒?”

衛恒看了我一眼,眼神很複雜,最後,他轉身走向臥室:“你睡床,我睡沙發。”

“不用,”我拒絕,“我睡沙發就行,我認生。”

“你睡過我的床,不止一次。”他停在臥室門口,回頭看我,燈光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陰影,“不也睡得挺好?”

我被他噎得說不出話。

他沒再給我反駁的機會,徑直走進客房,抱了一床被子出來,扔在沙發上。

“行了,早點睡。”他丟下這句話,轉身進了主臥,關上了門。

我站在空曠的客廳裡,看著那扇緊閉的門,心裡五味雜陳。

這一晚,我睡得極不安穩。沙發很軟,但陌生的環境讓我無法放鬆。半夜,我被一陣輕微的聲響驚醒。

是主臥的門開了。

我立刻閉上眼,裝睡。

腳步聲很輕,停在了沙發邊。我能感覺到一道視線落在我身上,帶著探究。

過了很久,他似乎是確認我睡著了,俯下身,替我將被角掖了掖。

他的手指不小心擦過我的臉頰,帶著一絲涼意。

我渾身一僵。

他似乎也察覺到了,動作頓住,隨即迅速直起身,離開了。

黑暗中,我睜開眼,心跳得像擂鼓。

第二天一早,我是被一陣香味叫醒的。

廚房裡傳來滋滋啦啦的聲響。我坐起身,看見衛恒穿著圍裙,正在煎蛋。晨光從窗戶照進來,給他高大的背影鍍上了一層金邊。

我有點恍惚。這場景,像極了我在寨子裡幻想過無數次的未來。

“醒了?”他沒回頭,“過來吃飯。”

餐桌上擺著兩份一模一樣的早餐,煎蛋,培根,烤吐司。旁邊還有一杯熱牛奶。

團子正蹲在他腳邊,小口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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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地吃著貓糧。

“衛隊還會做飯?”我坐下,拿起吐司咬了一口。

“以前我爸住院,學過一陣。”他語氣平淡,聽不出情緒。

我沒再說話,低頭默默吃東西。

吃完飯,他開始收拾碗筷。我站起身:“我來吧。”

“不用。”他把我按回椅子上,“你今天哪兒也彆去,待在家裡。”

“那我多無聊?”

“無聊就看電視,或者,”他指了指書房,“裡麵有電腦。”

我跟著他走到廚房門口,靠著門框看他洗碗:“衛恒,你打算怎麼辦?”

“他們會再聯係我的。”他關掉水龍頭,用毛巾擦乾手,“在那之前,我們隻能等。”

“等?”我皺眉,“等他們把刀架到我們脖子上?”

“不然呢?衝到那個空倉庫裡,抓空氣嗎?”他轉過身,靠在水槽邊,目光沉沉地看著我,“施言,這不是在警校做模擬對抗,這是實戰。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我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移開視線:“知道了。”

他沒再說話,氣氛又一次僵住。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

他看了一眼來電顯示,臉色瞬間變了。他沒避開我,直接按了擴音。

電話那頭,是林晚怯生生的,帶著哭腔的聲音。

“衛恒哥……你快來……我好害怕……”

“怎麼了?彆怕,慢慢說。”衛恒的聲音立刻放柔。

“我……我收到一個包裹,裡麵……裡麵是一隻手……”

“一隻手……”林晚的哭腔從擴音裡傳出來,帶著恰到好處的顫抖和恐懼。

我靠在廚房門框上,差點笑出聲。

“喲,加戲了。這回是道具組上線了?”

衛恒的臉黑得像鍋底,他結束通話電話,抓起沙發上的外套,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可走到門口,他又停住了,回頭看我。

“我得過去。”

“去啊,”我慢悠悠地走過去,幫他理了理根本沒亂的衣領,“記得帶上法醫,看看是矽膠的還是豬蹄做的。要是後者,彆浪費,帶回來給團子加個餐。”

他盯著我,眼裡的情緒像打翻的墨水,濃得化不開。最後,他什麼也沒說,隻丟下一句:“待在家裡,鎖好門。”

“我不。”我跟著他擠進電梯,“萬一那隻手是你仇家寄給你的,林晚隻是個代收點呢?我得去現場保護你這位‘重要證人’。”

他沒再趕我,電梯裡狹小的空間,被沉默壓得密不透風。

醫院樓下已經停了兩輛警車,紅藍警燈閃得人眼暈。

我們衝上樓,康複科的走廊裡站滿了人,醫生、護士,還有幾個穿著製服的同事。老劉也在,正皺著眉跟一個小護士問話。

林晚的病房門口拉起了警戒線。

她坐在輪椅上,被一個女警官護在懷裡,渾身抖得像秋風裡的落葉,一張小臉慘白如紙,眼淚跟斷了線的珠子似的往下掉。

看見衛恒,她像是找到了主心骨,哭聲都大了起來:“衛恒哥!”

衛恒大步走過去,在警戒線外蹲下身。老劉看見我們,走了過來,壓低聲音:“什麼情況?怎麼你倆一起來了?”

“路上碰見的。”衛恒頭也不回。

我越過他的肩膀,朝病房裡看。地上是一個拆開的快遞盒,旁邊,一隻斷手孤零零地躺著,切口平整,麵板泛著不自然的青白色。

“手是假的,”老劉在我耳邊嘀咕,“法醫初步判斷是高模擬的矽膠模型,做得跟真的一樣。但林晚一口咬定是真手,嚇得快暈過去了。快遞單上沒寄件人資訊,查不到來源。”

我點了點頭,表示瞭解。

衛恒還在低聲安撫林晚,那女孩抽抽噎噎地抓著他的衣袖,眼神像隻受驚的兔子,時不時怯怯地朝我這邊瞥一眼。

演得真好,奧斯卡都欠她一座小金人。

我撥開圍觀的護士,徑直走到警戒線前,對著裡麵負責勘察的同事喊了一聲:“哎,小王,那手能借我看看嗎?”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都集中到我身上。

小王一臉為難:“言姐,這是證物。”

“我就看一眼,不摸。”我臉上掛著笑,語氣卻不容置喙。

小王猶豫了一下,還是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把那隻假手裝進證物袋,遞了過來。

我接過來,舉到眼前,對著燈光仔仔細細地端詳。

“這手做得不錯,指甲蓋的月牙都挺逼真。哪家特效公司做的?介紹一下,以後隊裡拍宣傳片用得上。”

我的聲音不大,但在安靜的走廊裡,足夠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衛恒的身體僵住了。

林晚的哭聲也戛然而止。她難以置信地看著我,那雙濕漉漉的眼睛裡,第一次露出了除了柔弱之外的情緒——一絲淬毒的怨恨。

雖然隻有一瞬,快得像錯覺,但我捕捉到了。

“施言!”衛恒站起身,聲音裡帶著警告。

我沒理他,把證物袋還給小王,拍了拍手,笑得更燦爛了:“行了,一個道具而已,搞這麼大陣仗。我還以為軒哥把自己的手剁了寄過來了呢,沒勁。老劉,收隊吧,彆在這兒影響人家病人休息。”

我說完,轉身就要走。

“啊——”身後,林晚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頭一歪,直挺挺地“暈”了過去。

現場頓時又亂成一團。

衛恒回頭,眼神複雜地看了我一眼,然後立刻轉身去幫忙,招呼醫生,安排轉院檢查,忙得像個陀螺。

我一個人站在混亂的人群外,像個局外人。

嗬,真沒勁。

回程的車裡,氣氛比冰點還冷。

衛恒握著方向盤,一言不發,側臉的線條繃得像一塊石頭。車窗外的路燈一盞盞掠過,在他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我也不說話,抱著手臂看窗外。團子在貓包裡不安地動了動,小聲叫喚。

車子駛入地庫,停穩,熄火。

黑暗和安靜瞬間將我們包裹。

“你故意的。”他終於開口,聲音在密閉的空間裡顯得格外沉悶。

“對啊,”我轉過頭,在黑暗中直視他,“我就是故意的。不這樣,怎麼能看見她那張兔子皮底下,藏著的狼尾巴?”

他沉默了。

“那眼神,你看見了吧?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的眼神。衛恒,你現在還要跟我說,她隻是個被嚇壞了的小姑娘嗎?”

他還是不說話,隻是從口袋裡摸出煙盒,抽出一根,卻沒點,隻是在手指間無意識地撚動。

“你替她掩護,替她撒謊,把所有懷疑你的人都當成瘋子。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泛濫的同情心,正在把你自己,也把我,推向什麼境地?”我的聲音越來越冷,“今天是一隻假手,明天呢?明天是不是就是一顆真的炸彈?”

“施言。”他打斷我,聲音沙啞得厲害。

他終於轉過頭來,看著我。地庫昏暗的燈光,讓他眼底那片翻湧的血色無所遁形。

“對不起。”

我愣住了。

我設想過他會和我爭吵,會繼續維護林晚,會讓我彆再無理取鬨。

唯獨沒想過,他會道歉。

“在寨子裡的時候,我爸給我遞過一次訊息。他說,陸叔身邊,除了我,還有另一個眼線,代號‘畫眉’,是個女人。但我們一直沒能聯係上她。收網前,我爸說‘畫眉’可能暴露了,讓我小心。後來,我爸出事,‘畫眉’也再沒訊息,所有人都以為她已經犧牲了。”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我懷疑過林晚,”他把那根被他撚得變了形的煙丟出窗外,“但我沒有證據。她出現得太巧,故事太完美,完美得就像一個陷阱。我不敢讓你摻和進來,我怕……我怕‘畫-眉’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

所以,他寧願讓我誤會,寧願一個人扛下所有猜疑,也要把我推開。

這個傻子。

我心口那股堵了一晚上的氣,忽然就散了。散得乾乾淨淨,隻剩下一點酸,一點軟。

“我不用你保護,”我吸了吸鼻子,聲音有點悶,“我是警察。”

“我知道。”他看著我,目光灼灼,“你比我想象的,更厲害。”

這大概是我聽過最動聽的情話。

我彆過頭,不想讓他看見我泛紅的眼眶:“行了,彆煽情了。趕緊上去吧,團子要餓死了。”

他輕笑了一聲,發動了車。

回到家,我給團子開了個罐頭,它吃得頭也不抬。

衛恒把那個裝著假手的快遞盒從物證袋裡拿了出來,放在茶幾上。

“快遞員說,是個戴著帽子和口罩的男人讓他送的,給了他五百塊錢現金,讓他直接送到林晚的病房門口,放下就走。監控裡也隻拍到一個模糊的背影,查不到人。”

“他們算準了你會去。”我撕開一包薯片,盤腿坐在地毯上。

“嗯。”

“也算準了,你會因為愧疚,相信她的話。”

衛-恒沒接話,算是預設了。

我捏起一片薯片,湊到燈下看了看,又扔回袋子裡,伸手拿過那個快遞盒。

“這盒子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最普通的瓦楞紙盒,到處都能買到。”

我翻來覆去地看,最後目光落在快遞單上。那是一張手寫的單子,字跡潦草,地址寫得歪歪扭扭。

“這快遞單,”我用手指點了點,“是手寫的。而且,是從咱們局旁邊的‘晨光文具店’買的同款單子。”

衛恒猛地抬頭看我。

“你怎麼知道?”

“我畢業論文寫的就是《從筆跡與書寫習慣分析嫌疑人心理側寫》,為了找素材,我把全市的文具店都跑遍了。”我扯出一個得意的笑,“晨光文具店進的這批單子,右下角防偽水印的‘光’字,比彆家多了一個點。老闆說是殘次品,便宜,我就買了一遝做研究。錯不了。”

囂張,狂妄。

軒哥和林晚,已經把挑釁的戰書,直接遞到了我們警察局門口。

他們根本不怕被發現,甚至,就是想讓我們發現。

他們在逼衛恒。

衛恒的眼神一點點冷下來,像淬了寒冰的刀。

他拿起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老劉,幫我查一下,今天下午四點到五點,局門口晨光文具店的監控。重點看,有沒有人買過快遞單。”

掛了電話,他看著我。

“你不是說,你心裡有人?”他突然問。

我正準備再拿一片薯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話題跳得太快,我差點閃了腰。

“啊?對啊。”我含糊地應了一聲。

“那個你從畢業照上撕下來的,我?”

“……”

我感覺我的臉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升溫。

“那什麼,我去看看團子吃完了沒。”我抓起薯片袋子,落荒而逃。

身後,傳來他一聲壓抑不住的低笑。

我跑到廚房,把臉埋在冰箱門上降溫。

完了,老底都被揭穿了。

沒過多久,衛恒的手機響了。他走過來,把手機遞給我。

螢幕上,是老劉發來的監控截圖。

一個女人,穿著白色的連衣裙,戴著一頂寬簷帽,正站在晨光文具店的櫃台前。

她微微側著頭,露出了半張臉。

是林晚。

她站著。

沒有坐輪椅。

“那咱們,”我看著照片裡那張柔弱無害的臉,慢慢地笑了起來,“就陪她演下去。”

監控截圖在手機螢幕上亮著,林晚那張臉,純潔無辜,和我腦子裡她怨毒的眼神重疊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違和感。

“所以,她能站起來。”我關掉螢幕,把手機還給衛恒。這結論說出來,一點波瀾都沒有。

“嗯。”他應了一聲,正在給團子換水。貓在他腳邊蹭來蹭去,尾巴甩得像根小鞭子。

我看著他的背影,高大,可靠,穿著圍裙的樣子甚至有點居家的柔和。昨晚那句“對不起”和那個關於“畫眉”的故事,像一顆投入湖心的石子,把我們之間那層看不見的冰麵砸開了一道縫。

“你不是問我睡哪兒嗎?”他突然開口,沒回頭,“我昨晚想了想,沙發太硬,對腰不好。”

我心頭一跳:“所以?”

“所以,你還是睡床。”他轉過身,把貓糧碗放好,臉上沒什麼表情,“我打地鋪。”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嗆到。

這人腦迴路是不是有什麼問題?從“我睡沙發”到“我打地鋪”,這中間的邏輯飛躍是怎麼完成的?

“不用,”我擺手,“沙發挺好的,軟。”

“我睡相不好,”他一本正經地看著我,“會搶被子。”

我:“……”

行,你長得帥,你說什麼都對。

這事就這麼被他三言兩語揭了過去。照片的事,他也沒再提。可那層窗戶紙一旦被捅破,空氣裡就多了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比如他給我遞水時會下意識避開我的手,我路過他身後時他會不自覺地站直身體。

我們都知道,回不去了。

“計劃呢?”我把話題拉回正軌,“既然要陪她演,總得有個劇本吧?”

“劇本就是,”他靠在廚房門邊,恢複了衛隊長的冷靜,“我被你纏得焦頭爛額,對她心懷愧疚,卻又擺脫不了你這個‘麻煩’。你負責當那個麻煩。”

“本色出演啊,”我樂了,“這個我擅長。”

正說著,衛恒的手機又響了。

他看了一眼,直接開了擴音。林晚那柔弱中帶著點後怕的聲音傳了出來:“衛恒哥……你還好嗎?昨天的事……是不是那個姐姐誤會了什麼?她好像很不喜歡我。”

來了。

衛恒捏了捏眉心,臉上瞬間掛上三分疲憊七分無奈:“她就那脾氣,你彆往心裡去。你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我沒事,就是嚇到了。醫生說讓我多休息。”她頓了頓,聲音更小了,“衛恒哥,你……你是不是因為我,纔跟女朋友吵架的?”

“沒有,”衛恒的語氣聽上去很煩躁,“我跟她沒關係。”

“沒關係?”我故意拔高音量,從他身後探出頭,對著手機喊,“衛恒,你跟誰打電話呢?當著我的麵就說沒關係,你把我當什麼了?”

電話那頭,林晚的呼吸聲瞬間消失了。

衛恒一把捂住我的嘴,對著電話壓低聲音:“沒什麼,你好好休息,我晚點過去看你。”

說完,他飛快地掛了電話。

“你乾嘛?”他鬆開手,瞪著我。

“幫你入戲啊,”我舔了舔嘴唇,上麵還殘留著他掌心的溫度,有點乾,帶著淡淡的煙草味,“你剛才那句‘沒關係’太假了,心虛,一點都不像被女朋友抓包的渣男。我幫你補救一下。”

他被我噎得半天說不出話,最後憋出一句:“……戲過了。”

“這才哪到哪兒。”我從冰箱裡拿出兩個蘋果,扔給他一個,“走吧,探病去。空手去不禮貌。”

半小時後,我拎著一個精緻的果籃,挽著衛恒的手臂,出現在林晚的病房門口。

他渾身僵硬,走路都同手同腳了。

“自然點,”我掐了他胳膊一把,“你現在是帶新歡見舊愛,不是上刑場。”

他從牙縫裡擠出兩個字:“閉嘴。”

病房裡,林晚正靠在床頭看書,看見我們,尤其是看見我親密地挽著衛恒,她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了下去。

“衛恒哥……你們……”

“小晚妹妹,我們又見麵啦。”我笑眯眯地走進去,把果籃放在床頭櫃上,聲音甜得發膩,“昨天真是不好意思,我這人脾氣直,說話不過腦子。衛恒回去都批評我了,說我不該嚇唬你。這不,今天特意拉我來給你賠罪。”

我一邊說,一邊故意把“拉我來”三個字咬得很重。

衛恒站在我旁邊,活像一尊門神,臉上寫滿了“我是誰我在哪兒”。

林晚的目光在我們之間來回掃視,最後落在我身上,那雙大眼睛裡蓄滿了水汽,楚楚可憐:“姐姐,你彆這麼說,是我不好,我不該打擾衛恒哥的。”

“哎,怎麼能是打擾呢?你哥哥是為了衛恒才……他照顧你是應該的。”我坐到床邊的椅子上,削了個蘋果,體貼地切成小塊,插上牙簽,遞到她麵前,“不過呢,照顧歸照顧,分寸還是要有的。你說對吧?畢竟他現在,是有女朋友的人了。”

最後那句話,我說得又輕又慢,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

林晚的指尖顫了顫,沒去接那盤蘋果,反而抬頭看向衛恒,眼淚說掉就掉:“衛恒哥,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以後不會再給你打電話了。”

好一朵盛世白蓮。

衛恒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台詞,他上前一步,把我的手從林晚麵前拉開,語氣裡帶著一絲不耐煩:“施言,你鬨夠了沒有?”

“我鬨?”我“騰”地站起來,一臉的不可理喻,“我好心好意來看她,給她削蘋果,我怎麼就鬨了?衛恒,你是不是覺得我特彆不懂事?是不是她比我溫柔,比我體貼?”

我餘光瞥見,林晚的嘴角,幾不可查地向上彎了一下。

上鉤了。

“你看看人家小晚妹妹,多安靜,多乖巧。不像我,一天到晚就知道跑東跑西。”我話鋒一轉,拉著她的手,一臉真誠,“妹妹,你這腿什麼時候能好啊?我最喜歡戶外運動了,等你好了一起去跑步登山啊,我跟你說,城郊那片山風景特彆好,跑起來可帶勁了!”

林晚的臉,白了。

她下意識地想把手抽回去,被我死死按住。她的手很涼,沒有一點溫度。

“姐姐……我……我的腿……”她聲音發抖,求助似的看向衛恒。

“行了!”衛恒一把將我拽到身後,擋在她和林晚中間,“她身體不好,你彆刺激她。我們先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拉著我,幾乎是拖著我走出了病房。

直到進了電梯,他才鬆開手。

“演得不錯。”他靠著電梯壁,看著鏡子裡我的倒影。

“你也不賴,”我揉著被他抓紅的手腕,“那句‘行了’,很有靈魂。”

電梯門叮的一聲開啟,我們倆相視一笑,像兩個剛乾完壞事的小孩。

那點因為演戲而產生的曖-昧和尷尬,瞬間煙消雲散。

回到車裡,衛恒把一份檔案扔給我。

“這是什麼?”

“軒哥的全部資料,包括他所有的人際關係網。局裡剛解封的。”

我翻開,第一頁就是軒哥的照片。三十多歲,長相普通,扔人堆裡找不著的那種。但那雙眼睛,陰沉沉的,透著一股狠勁。

“軒哥本名趙軒,父母早亡,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十五歲就跟著陸叔混,是陸叔最信任的心腹之一。他有個妹妹,也在那家孤兒院,叫趙晚晴。”

我翻頁的手指一頓,抬頭看他。

“對,”衛恒發動車子,“林晚,原名,趙晚晴。”

所以,根本不是什麼線人的妹妹。從頭到尾,她就是軒哥的親妹妹。

“那她哥,那個為了給你傳訊息,腿被打斷的線人……”

“也是孤兒院的,跟趙軒兄妹一起長大。他確實是我的線人,也確實死了。隻不過,不是陸叔的人乾的。”衛-恒的側臉在車窗外的光影裡顯得格外冷硬,“是趙軒,清理門戶。”

我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升起,瞬間竄遍全身。

用自己兄弟的命,來給妹妹鋪一條接近仇人的路。趙軒這個人,比我想象的還要狠。

“那筆錢呢?陸叔藏起來的錢,到底在哪兒?”

“我爸的遺物,我都翻遍了,沒有任何線索。”衛恒說,“他們認定東西在我這兒,無非是覺得,我爸在死前,把線索留給了我。”

車裡的氣氛又一次凝重起來。

我低頭繼續看資料,一張泛黃的黑白合照從資料夾裡掉了出來。

是孤兒院的合影。一群孩子,笑得天真爛漫。我一眼就在後排看到了少年時的趙軒,和他身邊那個紮著羊角辮,笑得一臉恬靜的小女孩。

趙晚晴。

照片的右下角,還有一個瘦瘦高高的男孩,他沒看鏡頭,正低著頭,幫一個小女孩係鞋帶。

我把照片湊近了些,那男孩的側臉……

“這是……”

“我爸。”衛恒的聲音很輕,“他大學時,一直在那家孤兒院做義工。”

我怔住了。

一切都串起來了。

趙軒兄妹對衛恒的恨,不僅僅是因為陸叔。更是因為,他們曾經信賴和依靠過的,那個溫柔的大哥哥,最後變成了親手將他們送入地獄的仇人的兒子。

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複仇了。這是一種帶著背叛的,扭曲到極致的恨意。

“他們要的,可能不隻是錢。”我喃喃道。

“我知道。”衛-恒把車停在路邊,熄了火。

他轉過頭,看著我,目光深沉如夜。

“施言,現在退出,還來得及。”

我沒說話,隻是把那張合照小心翼翼地夾迴檔案裡,然後把整個資料夾抱在懷裡,像抱著什麼寶貝。

“衛隊,”我看著他,很認真地說,“我畢業論文的題目,除了那個筆跡分析,還有一個備選。”

“是什麼?”

“《論一個優秀的人民警察如何將戰友發展成家屬》。”

他愣住了,然後,在昏暗的車廂裡,低低地笑了起來。

笑聲沉悶,卻像一簇火,瞬間點亮了這片壓抑的空間。

我知道,我們倆,誰都退不了了。

那句關於論文的玩笑像顆沒撚滅的煙頭,掉進車裡,安靜地,持續地散發著熱量。我倆誰也沒說話,衛恒重新發動車子,彙入車流。車裡那點昏暗,成了最好的保護色。

回到公寓,我把資料夾往茶幾上一扔,整個人陷進沙發裡。團子邁著貓步過來,跳上我的肚子,找了個舒服的姿勢臥下,喉嚨裡發出拖拉機似的呼嚕聲。

衛恒沒開大燈,隻開了門廳一盞小小的壁燈。他去廚房倒了兩杯水,一杯放在我手邊。

“所以,”他靠在沙發扶手上,看著我,“論文寫完了嗎?”

我差點被口水嗆死。

“還在……還在收集資料階段。”我含糊道,伸手去撓團子的下巴,不敢看他。

“需要我提供點案例支援?”他又問。

我從指縫裡瞪他一眼,他正低頭看著我,嘴角掛著一點若有若無的笑意,壁燈的光在他眼底跳動。

“衛隊,你再提這事,我就按騷擾辦案人員的罪名逮捕你。”

他輕笑出聲,沒再繼續這個話題,轉而拿起了那份資料。

“我爸做義工的事,我不知道。”他翻到那張合照,指腹輕輕摩挲著照片上那個低頭係鞋帶的少年,“他很少提過去的事。”

“人之常情,”我看著照片,“誰還沒點不想翻出來的過去呢?”

他沉默地看著照片,側臉的線條在昏暗中顯得有些落寞。我忽然覺得,那個在毒窩裡殺伐果斷,在警局裡說一不二的衛隊,此刻也隻是個失去了父親的兒子。

“衛恒,”我坐直身子,團子不滿地叫了一聲,從我肚子上滑了下去,“你爸……是個很好的人。”

話說出口,我就後悔了。太蒼白,太無力。

他卻轉頭看我,眼神很深:“你怎麼知道?”

“他把你教得很好。”我說。

他愣了一下,隨即移開視線,把照片夾迴資料夾。“下一步,怎麼做?”

“他們要錢,我們就給他們一個找到錢的希望。”我把團子抱進懷裡,思路清晰起來,“你爸的遺物裡,有沒有什麼……看起來像線索,但其實什麼都不是的東西?”

他想了想:“有本日記。他年輕時候的,鎖著。我一直沒開啟過。”

“鑰匙呢?”

“沒找到。”

“完美。”我一拍大腿,“鑰匙,就是我們的魚餌。”

“怎麼放餌?”

“山人自有妙計。”我衝他眨眨眼,拿出手機,撥通了我媽的電話。

電話剛響一聲就被接起,我媽的大嗓門差點震穿我耳膜:“施言!你還知道給我打電話?我跟你說,那個李博士……”

“媽!”我趕緊打斷她,“我找到一把舊鑰匙,不知道是開什麼的,你幫我問問咱家親戚,有沒有人見過?”

“什麼鑰匙?你一天到晚鼓搗那些亂七八-糟的……”

“媽,這事很重要,可能關係到我能不能升職加薪走上人生巔峰。”我壓低聲音,說得神神秘秘,“我懷疑,這是我爸當年留下的一個保險櫃鑰匙,裡麵可能……有古董!”

我爸就是個普通工人,這輩子最大的古董就是他那套用了二十年的茶具。但我媽信這個。

電話那頭沉默了三秒,然後我媽的聲音瞬間壓低了八度,興奮又緊張:“真的?什麼樣的鑰匙?你趕緊拍照片發給我!我馬上去你大姨二舅家問!”

掛了電話,我衝衛恒比了個“OK”的手勢。

“搞定。不出半天,全城都知道我施言手裡有把能開啟寶藏的神秘鑰匙。”我得意地晃晃手機,“趙軒他們既然能查到我的電話,自然也能監控到我家的動靜。這餌,他們不吃也得吃。”

衛恒看著我,眼神裡有讚許,也有幾分無奈:“你媽……”

“我媽是全小區的情報中心,擴散能力堪比5G基站。”

他沒忍住,又笑了。這次笑意很明顯,眼角都帶了紋路。

“日記本在哪兒?”我問。

“在我老房子裡。”

“走,現在就去。”

衛恒的老房子在城南一個舊家屬院,樓道裡堆著雜物,牆皮斑駁。他開啟門,一股塵封已久的味道撲麵而來。

屋子不大,但收拾得很乾淨,傢俱都用白布蓋著。能看出來,主人是個很愛整潔的人。

衛恒徑直走進一間臥室,從床頭櫃最下麵的抽屜裡,拿出一個帶銅鎖的皮麵日記本。

本子很舊了,邊角都起了毛。我接過來,試著晃了晃,能聽到裡麵紙張的輕微響動。

“沒有鑰匙,怎麼開啟?”衛恒問。

“誰說要開啟了?”我把日記本塞進包裡,“鎖著,才更像藏著秘密的樣子。”

我們沒在老房子多待,拿了東西就走。下樓的時候,我腳下一滑,他眼疾手快地從後麵扶住了我的腰。

他的手掌很熱,隔著薄薄的衣料,燙得我一個激靈。

樓道裡的聲控燈應聲而亮,照亮了他近在咫尺的臉,和他眼裡來不及掩飾的緊張。

“小心點。”他鬆開手,聲音有點啞。

“哦。”我往前快走兩步,感覺臉頰在發燒。

回到他公寓,已經是深夜。我抱著日記本,坐在沙發上琢磨下一步。

“光有鑰匙的訊息和日記本還不夠,”我說,“我們得讓林晚親眼看見,才能讓她相信,我們真的找到了線索。”

“你想怎麼做?”

“明天,你去醫院看她。”我看著他,“你就說,我家親戚認出了那把鑰匙,是你爸當年在銀行租的一個保險櫃。你準備拿著日記本去銀行碰碰運氣。”

“她會懷疑。”

“所以,你要演得像一點。比如,接到一個電話,假裝是銀行打來的,確認你父親的名字和開戶資訊。然後,你要表現出欣喜若狂,但又極力在我麵前掩飾的樣子。”我越說越興奮,“我呢,就負責吃醋、懷疑,跟你大吵一架,然後搶過日記本,說這寶藏見者有份。”

衛恒聽完我的計劃,沉默了半晌,最後憋出一句:“……你當初怎麼沒去考電影學院?”

“警校和電影學院,都需要演技,”我衝他一挑眉,“殊途同歸。”

第二天,計劃照常進行。

我倆又一次“吵吵鬨鬨”地出現在林晚的病房。衛恒的手機“恰到好處”地響了起來。

他走到走廊去接,我豎著耳朵聽。他的聲音壓得很低,但我還是能捕捉到“保險櫃”“身份核實”之類的詞。

他掛了電話回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但一看到我,又立刻收斂起來,裝作若無其事。

“誰啊?神神秘秘的。”我立刻進入角色。

“沒什麼,工作上的事。”他敷衍道。

“工作?我怎麼聽見什麼保險櫃?”我站起來,咄咄逼人,“衛恒,你是不是有什麼事瞞著我?昨天那本日記,到底是怎麼回事?”

“跟你沒關係。”

“怎麼沒關係?鑰匙是我找到的!我也出了力!”我伸手去搶他放在一旁的揹包,“把日記本給我!”

“施言!你彆胡鬨!”他抓住我的手。

我們倆就這麼在病房裡“撕扯”起來。林晚躺在床上,眼睛死死地盯著我們,或者說,是盯著衛恒的揹包。那眼神,貪婪、急切,像餓了三天的狼看見了肉。

“這是我爸的遺物!”衛恒“怒吼”一聲,把我推開,搶過揹包,頭也不回地衝出了病房。

我“愣”在原地,隨即“委屈”地紅了眼眶,也跟著追了出去。

一場大戲,完美落幕。

我和衛恒在醫院樓下的咖啡館碰頭,他點了杯冰美式,一口氣喝了半杯。

“她上鉤了。”他說。

“意料之中。”我攪著麵前的卡布奇諾,“接下來,就等她的人來‘拿’日記本了。”

話音剛落,我手機響了。老劉。

“施言,你跟衛恒在哪兒?趕緊回局裡一趟,出事了!”老劉的聲音火急火燎。

“怎麼了?”

“李默……就是上次跟你相親那個海歸博士,死了。”

我腦子嗡的一聲。

“怎麼死的?”衛恒從我手裡拿過手機,開了擴音。

“在家中被殺,初步判斷是入室搶劫。但……現場發現了一點東西。”老劉頓了頓,“一枚帶血的指紋,比對結果出來了,是趙軒的。”

咖啡館裡暖氣開得足,我卻覺得一股冷氣從腳底板順著脊椎往上爬。

李默,死了。

那個戴著金絲眼鏡,笑起來有點僵硬,被我三言兩語噎得說不出話的海歸博士,死了。

衛恒把車鑰匙扔在桌上,發出一聲脆響。他沒說話,但周身的氣壓低得駭人。

我心口那點剛被捂熱的溫度,又涼了下去。

“滅口,還是調虎離山?”我問。

“都有。”衛恒拿起外套,“回局裡。”

車開得像飛。我一路無話,腦子裡全是李默那張錯愕的臉。他或許隻是個無辜的過客,卻因為和衛恒扯上了關係,成了這場複仇遊戲裡第一個被獻祭的棋子。

趙軒在用最殘忍的方式告訴衛恒:凡你所在意,皆可毀滅。

警局裡燈火通明,氣氛凝重得像要下雨。老劉看見我們,把一份檔案遞過來:“現場很乾淨,除了那枚指紋,什麼都沒留下。致命傷在後心,一刀斃命。凶手很專業。”

“這是恐嚇,也是邀請。”衛恒翻著卷宗,聲音冷得掉渣。

“邀請我們去哪兒?”老劉沒跟上。

“邀請我去死。”衛恒合上卷宗,看向我,“他們知道我們發現了日記,李默的死是障眼法。他們真正的目標,是我公寓裡的日記本。”

我瞬間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們算準了你會因為李默的死方寸大亂,急著去追查趙軒的下落,從而忽略了公寓裡的東西。”我接上他的話,“他們今晚,就會動手。”

老劉倒吸一口涼氣:“那還等什麼?趕緊布控啊!”

“不用。”衛恒和我對視一眼,彼此都看到了對方眼裡的決絕,“這是我和他之間的事。今晚,做個了斷。”

“你們瘋了?”老劉急了,“這是拿自己當誘餌!”

“老劉,”我拍了拍他的肩膀,笑了一下,“放心,我這篇論文,還不想在烈士陵園答辯。”

回到衛恒的公寓,天已經全黑了。

屋裡沒開燈,隻有窗外城市的霓虹,在牆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團子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安靜地趴在沙發角落,連呼嚕聲都收斂了。

衛恒從櫃子裡拿出一把手槍,檢查彈夾,然後把另一把扔給我。

槍身冰冷,壓手。我熟練地開啟保險。

“萬一他們不來呢?”我靠在窗邊,看著樓下偶爾駛過的車輛。

“那我就真把這日記本上交國家,換麵錦旗掛你床頭。”衛恒的聲音在黑暗裡很清晰。

我被他逗笑了,緊張的氣氛稍稍緩和。

我們沒等太久。

門鈴響了。

不是急促的按動,而是很有禮貌地,響了一下,停頓幾秒,又響一下。

我和衛恒交換了一個眼神。他做了個手勢,讓我彆動,自己悄無聲息地挪到門邊,從貓眼裡往外看。

他回頭,對我無聲地做了個口型。

林晚。

她一個人,坐在輪椅裡,還是那副蒼白無助的樣子。

衛恒沒開門。

門外,林晚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怯生生的,帶著哭腔:“衛恒哥……你在嗎?我給你打電話你不接……我害怕……我聽說李博士他……”

演技真好,不去參加《演員的誕生》可惜了。

衛恒依舊沒做聲。

“衛恒哥?”林晚的聲音帶上了急切,“我知道你在裡麵!你開門好不好?我真的很害怕,趙軒他瘋了,他會殺了所有跟你有關的人!你把日記本給我,我拿去跟他換,我求他放過你……”

狐狸尾巴,終於露出來了。

衛恒朝我打了個手勢,我心領神會,舉起槍,對準門口。

他猛地拉開門。

林晚坐在輪椅上,臉上還掛著淚。但在門開的瞬間,她身後,一道黑影如鬼魅般閃出,一把冰冷的匕首直衝衛恒心口。

“砰!”

槍聲和匕首落地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我開的槍。子彈打掉了趙軒手裡的匕首。

趙軒捂著劇痛的手腕,眼神陰鷙地盯著我。

林晚臉上的柔弱瞬間消失殆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計劃被打亂的陰冷。她從輪椅上一躍而起,動作矯健得像隻獵豹,手裡不知何時多了一把槍,對準了衛恒。

“腿好了?跑起來一定很快吧?”我吹了聲口哨,槍口穩穩地對著她。

“施言。”林晚,不,趙晚晴,一字一頓地念出我的名字,聲音裡再沒有半分柔弱,“你總是這麼礙事。”

“彼此彼此。”

衛恒看都沒看趙軒,目光死死鎖在趙晚晴身上:“‘畫眉’?”

趙晚晴笑了,那笑聲清脆,卻讓人不寒而栗:“衛大隊長,你現在纔想明白,太晚了。我哥的命,我等了這麼多年才找到的機會,全被這個女人毀了。”

“你哥?”衛恒冷笑,“那個被你親手推出去,給你當投名狀的線人?”

趙晚晴的笑容一僵。

“他發現了你是雙麵間諜,他想告訴你父親,於是你就讓趙軒殺了他,再嫁禍給陸叔。用他的死,換來我的信任。趙晚晴,你這步棋,下得真好。”衛恒的聲音不大,卻字字誅心。

“你胡說!”趙軒嘶吼起來,像一頭被激怒的野獸。

“我胡說?”衛恒從茶幾上拿起那本日記,用一把小小的銅鑰匙,當著他們的麵,開啟了鎖。

“這本日記,從來就不是什麼藏寶圖。這是我父親的辦案筆記,”衛恒翻開日記,“裡麵詳細記錄了他對‘畫眉’的懷疑,以及他查到的,你和陸叔海外賬戶的資金往來。他早就知道你不乾淨,隻是一直沒找到證據。而那個線人,你所謂的好兄弟,臨死前,給我爸留了最後一條資訊。”

衛恒頓了頓,目光如刀,直刺趙晚晴的心臟。

“他說,畫眉不是鳥,是蛇。”

趙晚晴的臉色,終於徹底變了。她那張精心偽裝的麵具,寸寸龜裂。

“把日記給我!”她尖叫著,就要扣動扳機。

但衛恒比她更快。

他沒有撲上去,而是把手裡的日記本,猛地朝她臉上砸了過去。

趙晚晴下意識地偏頭躲閃。

就是這一秒的空隙。

我動了。

我沒有去管趙軒,我知道衛恒能對付他。我的目標,隻有趙晚晴。

一個側撲,撞開她持槍的手,手肘順勢狠狠擊向她的手腕。槍脫手飛出。我沒停,膝蓋頂住她的腹部,反手將她死死壓在地上。

幾乎是同一時間,身後傳來一聲悶哼和重物倒地的聲音。

衛恒乾淨利落地製服了趙軒。

整個過程,不超過十秒。

配合得天衣無縫。

我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看著被拷在地上的趙晚晴,她正用一種淬毒的眼神看著我。

我蹲下身,衝她笑了笑:“妹妹,忘了告訴你,我最擅長的戶外運動,是自由搏擊。”

警笛聲由遠及近。

老劉帶著人衝上來的時候,一切已經塵埃落定。

他看著滿屋狼藉和被製服的兄妹倆,半天憋出一句:“……你們倆,是拆遷辦的嗎?”

我累得一根手指都不想動,靠在沙發上,看著衛恒跟同事交接。團子從角落裡溜出來,跳上我的腿,用腦袋蹭我的下巴,喉嚨裡發出安心的呼嚕聲。

忙碌到天亮。

我跟衛恒錄完口供,從局裡出來,晨光刺得我睜不開眼。

“結束了。”我說。

“嗯。”他應了一聲。

我們並肩走著,誰也沒說話。走到停車場,他停下腳步。

“施言。”

“乾嘛?”我回頭。

他沒說話,隻是看著我。看了很久,然後,他忽然上前一步,將我拉進懷裡。

一個結結實實的擁抱,帶著劫後餘生的溫度和清晨的涼意。

我愣住了,腦子一片空白。

“我的論文……”我靠在他肩膀上,聲音悶悶的,“還差個結論。”

頭頂傳來他一聲低笑,胸腔都在震動。

他鬆開我,捧著我的臉,低頭吻了下來。

不同於之前任何一次試探或意外,這個吻,深重,滾燙,帶著不容置喙的宣告。

良久,他才放開我,額頭抵著我的額頭,呼吸還有些不穩。

“批了。”他聲音沙啞,眼底是揉碎的星光。

“優秀畢業生。”

那個吻結束在第一縷晨光裡。

我舔了舔嘴唇,上麵還殘留著他的味道,清冽,又有點煙草的苦。

“優秀畢業生,”我看著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清了清嗓子,“有畢業證嗎?鋼印的,帶照片那種。”

他眼裡的星光漾開,變成了笑意。

“有,”他牽起我的手,十指相扣,塞進他的外套口袋,“終身製,包分配。”

我沒再說話,手在他溫暖的口袋裡蜷了蜷。

警車已經把趙軒兄妹帶走,老劉正指揮著人清理現場,看見我倆手牽手地出來,下巴差點掉地上。

“喲,”他擠眉弄眼地湊過來,“這是……案情重演,還是假戲真做了?”

“老劉,”我拍拍他的肩,“記得給我報銷那籃水果的錢,發票在衛隊那兒。”

衛恒沒理會老劉的八卦,拉著我直接塞進了他的車。

車裡很安靜,隻有晨間廣播的女主播在念著早安新聞。我靠在椅背上,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一夜的緊繃和疲憊,在這一刻才真正席捲而來。

我閉上眼,感覺車停了。

不是回他家,也不是回我家。是局裡。

局長辦公室的燈亮著。

我和衛恒對視一眼,推門進去。

局長坐在桌後,一夜沒睡,眼圈和我有一拚。他看見我們,重重地歎了口氣,指了指沙發。

“坐。”

我和衛恒並排坐下,誰也沒開口。

“趙晚晴全招了。”局長揉著太陽穴,聲音裡是散不去的疲憊,“雙麵間諜,謀殺線人,偽造證據,意圖謀殺警務人員……趙軒也一樣。人證物證俱在,這案子,算是結了。”

他停頓了一下,目光落在我身上,很複雜。

“施言,”他叫我的名字,“這次,是你對了。”

我挑了挑眉,沒說話。

“是我主觀,是我官僚主義,”他倒是坦蕩,直接做了自我批評,“檢討我會寫。你的複職報告,我批了。處分也給你撤了。”

“謝謝局長。”我站起身,敬了個禮,標準得能當教科書。

他擺擺手,看著衛恒:“你,跟我進來。”

衛恒起身,經過我身邊時,捏了捏我的手。

我一個人坐在外麵空蕩蕩的辦公室,聽著裡麵局長壓低了聲音的訓話。無非是“胡鬨”“冒險”“不把自己的命當回事”之類的陳詞濫key。

過了十幾分鐘,衛恒出來了,臉上沒什麼表情。

“走吧。”

“局長說什麼了?”

“讓我寫一份一萬字的檢討,關於如何正確處理與女同事的關係。”

我腳下一個踉蹌,差點平地摔。“什麼?”

他回頭看我,一本正經:“他說,我個人情緒嚴重影響團隊協作,對女同誌關心不夠,導致她隻能通過相親來排解壓力,給我方工作造成了極大的被動。”

我目瞪口呆。

局長,真是個人才。

回到衛恒的公寓,天已經大亮。

團子一見我們回來,立刻“喵嗚”一聲撲了上來,在衛恒的褲腿上蹭得不亦樂乎。

叛徒。

我踢掉鞋,把自己摔進沙發,感覺身體裡的骨頭都散了架。

衛恒沒管我,徑直走進廚房,很快,裡麵傳來食物的香氣。

我眯著眼,看著他在廚房裡忙碌的背影,高大,利落,係著那條我吐槽過無數次的卡通圍裙。陽光從窗外灑進來,給他鍍上一層金邊。

像一場不真實的夢。

他端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麵出來,放到茶幾上。

“吃吧。”

是西紅柿雞蛋麵,臥著兩個完美的荷包蛋。

我坐起來,拿起筷子,埋頭苦吃。一夜沒吃東西,胃裡早就空了。

他坐在地毯上,靠著沙發,也慢慢吃著。

一碗麵下肚,我感覺自己又活了過來。

“趙晚晴……”我開口。

“彆說了,”他打斷我,“都過去了。”

我看著他,他也在看我。那雙總是藏著太多情緒的眼睛,此刻清澈見底,隻映著我的影子。

“我爸的日記,我看了。”他說,“最後一頁,是他去世前一天寫的。上麵隻有一句話。”

“是什麼?”

“‘幸好,她不像我。’”

我愣住了。

“我以前總覺得,我當警察,是為了替他走完沒走完的路。看到那句話我才明白,他隻是希望我,能活成我自己。”衛恒輕聲說,“也希望你,能活成你自己。”

我鼻子一酸,連忙低下頭,假裝去逗弄腳邊的團子。

“行了啊,大清早的,彆煽情。”

他笑了,伸手揉了揉我的頭發,把我揉成了一個鳥窩。

就在這時,我的手機催命似的響了起來。

是我媽。

我認命地接起來,開了擴音。

“施言!你那把鑰匙呢?我問了你二舅公!他說他見過!你爺爺的爺爺當年是給大戶人家開鎖的,這叫‘魚尾鎖’,專門鎖寶箱的!你是不是發財了?你人呢?一晚上不回家!你是不是背著我偷偷去開寶箱了?”

我一個頭兩個大。

衛恒在一旁,肩膀抖得像篩糠。

“媽,”我生無可戀,“世界上沒有寶藏。”

“怎麼沒有?你彆想獨吞!我告訴你,見者有份,你姥姥的養老金就靠這個了!”

“媽,”我深吸一口氣,看了一眼旁邊快要笑岔氣的衛恒,心一橫,“我沒去開寶箱,我在男朋友家。”

電話那頭,瞬間安靜了。

死一般的寂靜。

三秒後,我媽的尖叫差點掀翻天花板:“什麼?男朋友?誰?是不是那個李博士?我就說他不錯!海歸!博士!有車有房……”

“不是他。”

“那是誰?你從哪兒撿的?”

我把手機遞給衛恒。

他愣了一下,隨即清了清嗓子,接過電話,聲音沉穩又禮貌。

“阿姨,您好,我是衛恒。”

電話那頭又一次安靜了。

這次安靜的時間更長。

久到我以為我媽激動得暈過去了,她才用一種夢遊般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問:“是……是那個長得特彆帥,在你們局裡當領導的那個衛恒嗎?”

“是我。”

“哎喲!”我媽一拍大腿,聲音裡的喜悅藏都藏不住,“那行!那沒事了!你們年輕人好好處!記得帶回家吃飯啊!”

電話被“啪”地一聲結束通話。

我看著衛恒,他看著我,我們倆都沒忍住,大笑起來。

陽光正好,貓在腳下,身邊有他。

我靠在他肩膀上,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

“衛隊,”我閉上眼,聲音含糊,“我的論文,結論部分可以開始寫了。”

“寫什麼?”

“論一個優秀的人民警察,如何成功將戰友、領導、房東及長期飯票,合並同類項。”

他沒說話,隻是收緊了手臂,在我頭頂落下一個輕輕的吻。

嗯,優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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