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把江湖百態的方士做成二內 第 18 章
不得不說,太府卿貴為當朝三品官員,屋舍的佈置格局,著實精緻過大戶人家。
下了馬車,小廝跑過來遞上腳蹬,門口的下人彎腰勾背,府裡應和兩句,立馬就有懂事的進去,喚到小姐回府。
一個小夥走到他身旁,意思是要接過他的兩柄劍,葉旻擺了擺手,好意謝過,打發走了。
“哎喲!小姐,你可回來了!”
身著翠綠內襖,絳紫對襟的老媽媽手裡拿著粉嫩的繡絹,著急忙慌地跨過門檻出來迎接梁思卿。
“怎麼樣,路上沒出什麼事吧。我找的幾個小廝去找你,也半天沒有回來,真是養了一群白眼狼!”
梁思卿唇角微勾,雙手展開接住過來攙扶她的老媽媽,說道:“奶孃,沒事。我就是順路去了趟城內,遇到了幾個朋友,請來家裡做客。”
奶孃眯起一雙眉眼,快速打量著她背後的幾個年輕人。
金衣的公子衣著華貴,站姿端莊,見了她在察看自己,立馬回神淺笑作揖行禮;旁邊的白衣男子,衣服有些暴露,樣式如同西域人的喜好,抱著手臂擡眼瞧著身前的人,一雙異色瞳孔絲毫不見殺氣,反倒透著尋常溫和。
而站在梁思卿身後的人,一身綠羅裙不染一塵,白發儼然似雪,麵容淡漠,似乎眼中曾有的萬千星輝,都墜入凡間。
奶孃心裡有了些數,笑逐顏開地對著幾個人行禮道:“既然是小姐的朋友,自然就是梁府的客人。趕快裡麵請吧。”
帶著三人繞過迴廊,走近內堂,傭人井然有序地打理,上茶。
葉旻欣賞著這座府邸的設計。並非金銀玉石樣樣必露,樓閣錯落有致,迴廊蜿蜒,府中種了大片的玉蘭,白花飄落鋪成毯,被吹到一彎小潭中,如舟停槳,欣賞山水。
梁思卿上座,葉旻與楊媛坐在同一側,阿鹿瞧了瞧走到他麵前遞茶的小姑娘,說了句不用管我,而後走到門外,抱臂靠在門口的柱子上,張望著天空。
葉旻心裡大驚。這裡不是江湖門派,容不得阿鹿任著性子來。對他這舉動有些擔心,隻見奶孃剛邁出一步,正要拿他訊問,就被梁思卿勸了回來。
“他們常年遊走江湖,這什錦凳子坐不慣。奶孃,你去看看後廚晚飯,準備的怎麼樣了。”
葉旻心裡長舒一口氣,端起茶杯,一聞,清新的茶香沁人心脾,抿了一口,唇齒間都留著芽尖兒醇香。
“是西湖龍井。”
“不錯。家父是個愛茶之人,府中也有一片茶園。每每到了季節,都會親自采摘,招待貴客。”梁思卿說道,掩麵嘗了一下。
“那太府卿現在……”葉旻問道。
“家父最近幾日身體抱恙,回了巴蜀老家休養,留我在此處理平常府上的雜事。”她答。
“這些小事留給管家就好,何必還需你一個女子出閣關照。莫不是大唐早已腐朽,連個女人都能料理朝堂上的事了?”
阿鹿邁著步子走進來,停在楊媛身後,望著梁思卿問道。
葉旻閉上眼睛,額頭青筋鼓脹,心想阿鹿怎麼敢在這這麼放肆!
他偷偷瞥了一眼楊媛,後者端著茶杯,品著上好的茶葉帶來味蕾的享受。
葉旻不禁後背一涼。若不是楊媛這麼不管,阿鹿怎麼會開起這樣的玩笑。
她微微一笑,放下茶盞,端坐看向阿鹿。
“大唐盛世安定,經久不衰,靠著皇帝陛下的穩固治理,百姓安居樂業,各方安康無恙,人人心裡自有家國的定數,又怎麼會腐朽不堪。”
阿鹿端起楊媛身邊的茶杯,聞了聞味道,又放了回去。
“人心隔肚皮,你怎麼猜的到,彆人是怎麼想的。”
火藥味兒漸漸從鼻尖兒傳來,葉旻握著茶盞的手也微微抖了一下,眼尖的他立刻發覺梁思卿的襦裙因為手指快速移動皺了一下,再一瞧又沒了動靜。
門外傳來腳步聲,仆人低著頭垂著袖走過來,僂背詢問。
“小姐,飯菜都已經準備好了。”
梁思卿點頭。
“那便請各位與我一到去用餐吧。”
眾人起身,梁思卿招呼著三人移步側廳。
天色漸晚,府上的燈籠都點亮了不少,紅色的火光照著房屋,幾人的筷子與瓷碗碰觸,發出清脆的聲響。
朝廷官員的廚子,個個身價不菲。川湘粵魯樣樣都會。今日的菜色也是琳琅滿目。吳興連帶鮓熱炒,逡巡醬,光明蝦炙;此外,湯羹、甜品、麵點也一應俱全。不僅色澤光鮮,香氣四溢,味道勾人,連名字都讓葉旻好奇。
“這個叫貴妃紅,是精製的加味紅酥點心;那個,即用蜜糖煎太例麵,叫做甜雪。”梁思卿一一做著介紹,葉旻眼花繚亂,筷子在手上,卻不知該如何下手。
這是長安有名的燒尾宴。葉旻也隻聽出訪回來的大師姐說過一次,自己真切見著,果然名副其實,令人垂涎三尺。
飯桌上,少了談話時候的熱鬨。幾個人吃飯都是安安靜靜,也就開始梁思卿介紹了幾個甜點,剩下的就是筷子與碗的碰觸。
楊媛吃的很少,葉旻見她碗裡也隻有幾片菜葉子,似乎是食素,也就幾樣糕點她都嘗了嘗,但沒有碰冷盤和肉類。葉旻猜測可能是她胃口不好,也不敢當著眾人的麵問,隻不動聲色繼續嚼著嘴裡的蝦肉。
梁思卿也發覺,轉身對奶孃使了個眼色,一旁的小廝就端著茶水上來。
飯後,梁府有客人來訪。梁思卿去前廳接見,吩咐奶孃帶著三個人去了客房休息。不大不小的四合院,籬笆砌起的柵欄隔著幾步以外的茶園,楊媛直接回了房中,閉上門,葉旻和阿鹿說著想消食,得了應許,便在府中散起步來。
夜色靜默,玉蘭花散發著芬芳。月色剛好照亮小潭旁的石子路,水波蕩漾,打碎全月的倒影。
“這個梁思卿……你們認識?”葉旻小心翼翼地問道。
他總感覺這兩人是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阿鹿輕笑了一下。
“你不覺得,她很奇怪嗎。”
葉旻疑惑。
阿鹿繼續說道:“尋常人見了今日那般場景,躲得躲,看戲的看戲。沒一個真正出手相助,她一個太府卿的女兒,卻能喊動那一群夜斬白之人。”
葉旻思量片刻,低聲說道:“朝廷也開始對江湖上一些旁門左道感興趣,看來官場上確實是出了什麼問題。”
阿鹿拍了拍他的肩,表示你確實長點心了。
“可是梁思卿不是說,她父親生病去了巴蜀休養嗎?與她又有什麼關係。”
阿鹿抱臂靠在玉蘭樹下,瞧著滿地花瓣。
“怕隻怕,她與巴蜀那邊的幾家有關係。”
葉旻看向他,“能有什麼關係?巴蜀隻有蜀中唐家,五毒,和背叛五毒的天一教。這五毒與天一的內戰持續這麼多年,一直沒有結果,唐門隱匿這麼深,也查不出什麼東西來。”
“你是不是忘了,唐門的大小姐唐書雁,也是在那裡。”
葉旻一愣,思緒突然就變的混亂。
“你說的是塔納?”
阿鹿點了點頭。
“我也隻是猜測。五毒與天一至今僵持不下,五毒教主曲雲也曾與唐書雁有過交涉,隻是若大唐皇帝也來乾涉一腳,造反起義不就是隨時都會發生的事。”
葉旻低下頭,攥緊了手掌。
有風吹的花瓣飄落,阿鹿伸手接住了一片,花瓣如羽毛輕柔,他指著葉旻,說道:“你也不用介懷,這事兒咱們管不著。最多看看這女孩能做什麼,真要調查起來,你們這些中原人的瑣事,我可真不願意知道的太多。”
葉旻轉頭,麵向阿鹿,看著他說道:“阿鹿,我知道你們明教在楓華穀之役後,與大唐有些締結。但是,不管怎樣,我都希望我們沒有刀劍相向的那一天。”
阿鹿收回手,瞧著他。
“所以呢?”
“我什麼意思你很清楚。”
兩個人盯著對方,兩方氣流都在空氣裡漸漸扭曲起來,地上的花瓣被強勁的內力對質吹起,狂亂地飛舞起來。
阿鹿閉上眼一笑,伸出手打了個響指,轉身就走。亂飛的花瓣突然停下,又四處遊走落地。
“葉旻,你隻需要記住。我隻要活著一天,你就是我的朋友。我阿鹿陵裔雖不是名門正道,至少也護得住你們。”
葉旻望著他離開的背影,連忙跟上去喊道:“那楊媛呢!”
阿鹿擺了擺手,沒做應答。
“回去睡覺,講這些話你肉不肉麻。”
“快說!否則吃我鶴歸孤山!”
“隱身。”
“喂喂喂,你也太小看我了吧!”
“搞得像你能砸中我似的。”
“不服!再來!”
……
送走了最後一位來拜訪的客人,梁思卿打點了最後一些雜事,交代了奶孃,獨自回了房。推開門,下人早已點亮蠟燭,屋子裡十分暖和,靠著床的位置升起了一小盆炭火。用金縷罩著,避免煙熏。
她坐在銅鏡前,摘下頭飾卸去妝。長發披肩,她望著銅鏡裡那個人,眼睛像蒙了一層沙,沒有光澤。
“小姐,今日的藥煎好了。”門外來送藥的侍女輕輕敲了敲門,朝裡麵喚道。
“進來吧。”
梁思卿起身坐到床邊,整理了一下衣袂。侍女輕步走進來,端著一個白瓷小碗,低著頭送到她麵前。
她盯著碗裡的液體半許,才端起一口飲儘。
藥不是苦的,卻很腥。即使處理過,味道也並不好聞。
侍女接過空碗,等著梁思卿上床躺下,給她取下床簾,檢查了炭火,躡腳退出門外。
走到門口忽兒一陣風吹過,掀起灰塵。她連忙伸手遮住臉,手裡的瓷碗就脫了懷。
還沒驚呼糟糕,身後一隻手穩穩地接住了下落的易碎品。阿鹿拿起來,快速湊近鼻尖嗅了嗅,再遞給回過神兒來的小姑娘。
“啊!謝謝少俠。”小姑娘一見他英俊的麵容,羞紅了臉,低著頭四處張望。
“不客氣。以後小心些。”阿鹿笑著打了招呼,送走了小丫頭。
他回頭瞧了一眼梁思卿的房門,麵容變得黯淡了些,繞過後院,飛身躍上磚瓦,踏過屋簷,在楊媛門前落下。
燭光未滅,她還沒睡。
他緩步走到門前,伸手打算扣門,眉眼低垂,又放下了手。
“何事。”門內傳來問話。
楊媛早已是今非昔比,即使像阿鹿這樣輕功了得,走路動靜幾乎未聞的人,都逃不過她的耳朵。
阿鹿靜默片刻,退後了幾步。
“你猜的沒錯,梁思卿確實與五毒有關係。我方纔去她門外,撞上給她送藥的侍女,隻能嗅到一股腥甜。看來她是在食血,祛除身上的蠱毒。”
門內沒有動靜很久,阿鹿也沒說話,呆在原地等著她的答複。
“咿呀——”兩扇木門被輕巧地推開,楊媛還是穿著平日的襦裙,披散如雪的長發,隔著幾尺望著他。
“為何還不休息。”她輕啟薄唇。
阿鹿笑了一下,“想看看你睡了沒有。”
“如此,早些歇息吧。”她退回去一步,打算關上門。
“媛兒。”阿鹿喊道。
撫著木門的手一抖,隨後緊緊抓住門檻,立刻合上門。
阿鹿站在冰涼的磚上,腳底的溫度漸漸褪去。他瞧著這間屋子很久,直到月亮從雲層裡偷偷露出臉打探他的模樣,他才低下頭,回了屋子。
阿鹿的眼裡沒有那麼多悲傷,那種流動的感情伴隨著眼球的律動,不斷緩慢地傳遞到身體各處,將他的難過,表現出來。
媛兒,願邇。
我隻想靠你近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