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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拋棄養成係徒兒 第3章 越橋乖哭吧哭吧 亮光、溫暖,還有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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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橋乖哭吧哭吧
亮光、溫暖,還有一個……

楚劍衣這人,平素見她,都出沒在各種熱鬨的場所,飲酒貪杯,與人闊談,好不享受。

但她選的住所,居然在遠離喧囂的孤峰之上。

葉真抱來十來軸地形圖卷,攤開在楚劍衣麵前:“楚小劍仙,我們桃源山雖不是什麼富庶之地,但地盤還是多著。小劍仙看看,哪座山頭合你心意?”

她一麵極力向楚劍衣推薦大山頭,一麵不動聲色地收起剛攤開的似月峰地形圖。

不料楚劍衣恰好看到了她藏到身後的圖紙:“葉夫人,我看你手上那座山頭挺合適的。”

“不不不!這、這……”葉真支支吾吾半天,憋在喉嚨裡的話始終說不出口。

似月峰是什麼地方?

上一任的十長老散功於此,屍首被腐蛆吃了大半才被弟子發現。

因著十長老收徒極少,又長久沒有其他長老入住,弟子散後,似月峰便愈發凋敝,如今隻剩下幾間簡陋的房屋,勉強可以住人。

可楚劍衣好像怕葉真拒絕似的,忙從袖中取出上品神兵召雲旗,放在葉真麵前,說:“似月峰,我買了。”

今天是楚劍衣和杜越橋搬進來的第三日。

杜越橋能翻身了。

第五日,杜越橋老痂脫落,露出一身泛紅的新肉,像剛出生的小貓。

橘黃色的燈影,三兩縷長發垂於額前,劍眉舒張,目光柔柔融融。

楚劍衣身穿潔白的裡衣,側坐在杜越橋床頭,手中沾著祛疤靈液,輕輕往她右小臂上擦拭。

似乎是感到塗藥的溫柔觸感,杜越橋被凝膏滋得潤潤的嘴唇,吐出幾個舒服的哼唧。

“小家夥眼睛這麼大,長大了定是個頂好看的姑娘,身上可不能留疤,你說是吧?”

回應她的隻有大眼睛裡混濁一片。

對著近於死物的人說話,當然得不到答複。

但楚劍衣好像習慣於自言自語,繼續神叨:“不理我嗎?不理就不理吧,能聽我說說話就好了。”

“杜越橋,你真的有十五歲嗎?身材這樣小,看著像十二三歲的孩子,是不是從前吃不飽?”

“那正好,跟著我喝竹葉青、屠蘇、鬆苓、秋露白,都是些難得的美酒,保管你喝飽。”

“……我這人,又亂下保證了。我獨來獨往,性子狠辣,若要帶上你,恐怕要惹得你嫌惡,還是讓你留在這兒好。”

時間在楚劍衣的絮絮叨叨中無聲流逝,祛疤靈液也鋪到了杜越橋大拇指根處。

“靈液不夠了,還剩下一點疤痕……杜越橋,我便用它給你捏朵梨花罷。”

“不說話,就當你同意了。”

她素白且長的手指在杜越橋手背上捏造,捏出一朵五瓣的肉色梨花。

她對這朵精巧的梨花分外滿意,盯著它出了神,長久凝視。

深灰色的瞳孔裡,五片花瓣逐漸凝成一團,花色變白,穩穩當當,落在棋盤的氣眼當中。

“這孩子恢複得怎麼樣了?都十天了。”

海霽白子落棋,餘光瞥向酣睡的杜越橋。

“皮肉的傷已經痊癒,但神魂不穩,五感完全恢複還要些時日。”楚劍衣淡淡道,落下黑子。

“你還能待幾日?”

“該你了。”

海霽稍加思索,找出破綻將黑子圍住,繞到另一個話題上去:“浩然宗的佈局也並非天衣無縫,倘若這枚白子是逍遙劍派,如今製霸天下的,恐怕不隻浩然一門。”

“你這招,老頭二十年前就看破了。”

楚劍衣不再落子,留下殘局,憑海霽思索。

天下如棋盤,人生如棋子,圍棋裡縱橫的棋盤,其玄妙之處恰如今世的大陸佈局。

千年前人妖大戰,聖女薑腳踏????鎮妖入海,獨留人族大陸漂浮海麵。大陸之上戰亂不斷,分化出了極北、西北、中原、西南四大部洲,近百年來,又產生了以八大宗門為代表的無數宗門。

其中,浩然宗為八宗之首,入主中原。剩餘七大宗在浩然宗的佈局下,分彆駐守在中原東部與另外三個部洲。

海霽盯著棋盤半天,憋出一句:“看不懂。”

兩隻充滿求知慾的眼睛望向楚劍衣。

楚劍衣:“我也看不懂。”

跟這人聊天是件苦差事,你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想要展開一個新話題,她總能在三言兩語之間把話題帶到死衚衕裡去,或者說一些不好聽的話,讓你頓失表達欲。

比如:

“葉真的事,你沒生氣吧。”

“沒有。”

“我知道她心是好的,就是太小家子氣了,總為著幾塊碎銀子的事爭來爭去,沒有修真之人的氣度。”

“葉夫人不是修真之人。”

“可她給桃源山當家,多少也得沾點修士的樣子。這般斤斤計較,眼中隻認錢財,教人難以跟她打交道。”

“她認錢財擺在明麵上,比你好打交道。”

“你什麼時候走?”

“……”

海霽突然和那位用棋盤砸死好友的宗主心心相惜。

屋外一聲雞啼,海霽聞雞起立。

卯時,她該去練劍了。

“慢走不送。”楚劍衣收好棋盤。

海霽走到門口,猛然想起屋子裡坐的是小劍仙,轉身說:“劍仙,陪我過過招去?”

方纔還端坐桌前的人,這會窩在被褥裡露出一張慵懶的臉:“不去。”

“為什麼?”

“懶。”

“……”

海霽無語,暗罵自己不該多問。

推門出去,她又想起一件事,快步走到楚劍衣麵前:“五日後是拜師大典,記得來。”

“哦。”

“你在看什麼?”

海霽把臉湊過去,先前就氣紅的臉變得更紅:“你怎麼在看這種齷蹉的玩意兒!”

一把奪過,話本子裡掉出一張《女體十三式》,飄晃落地。

“臉紅什麼?你沒看過自己的身子?”楚劍衣拾起《女體十三式》,把它壓在另一本話本子裡,“你快走吧,我要睡了。”

“你你你!我我……”

在海霽的觀念裡,這種汙穢之物隻可能存在於弟子手中,還得是那種頑劣不堪的弟子。

她沒想到,看起來冰清玉潔、高高在上、神聖不可褻瀆的楚劍衣,私下裡竟然也會像沒開竅的弟子一樣,捧著黃書,挑燈夜讀。

還是兩個女子之間的那種。

絕不可讓這種書在桃源山流傳!她想。

睡夢中的葉真打了個噴嚏,翻了個身,繼續捧著從弟子那搜刮的話本子,送給夢中的楚劍衣,換上幾片金葉子。

五日後,桃源峰,拜師大典。

楚劍衣一襲鎏金白衣,坐在海霽左邊的尊位。

高台上下,儘是花紅柳綠。

桃源山女弟子女長老眾多,從上至下,都以姑娘們的需求為先,在服飾上麵也任憑她們興味選擇。

但為區分,內門弟子的服飾根據拜師不同,作了一定的色彩規定。

八長老鐘愛明黃,門下弟子著裝皆以黃為主。

半月前在山門一身淺黃打扮的姑娘,就在八長老門下。

被楚劍衣瞥了一眼的黃箏迅速站好。

海霽古板老套,匆匆說過兩句就回到座上,主持工作全由葉真完成:

“咱們桃源山雖不在八大宗門之列,但也排行第十,門內長老……”

尋常的介紹完後,葉真一一列舉了所有長老的精通之法,讓弟子們根據誌向,憑借實力,爭取獲得內門弟子資格。

當然,她沒介紹楚劍衣——本就是個掛名長老。

不知是誰透露了楚劍衣的長老身份,有弟子在下麵高喊:

“楚長老不收徒嗎?”

“楚長老看看我!”

“楚長老!楚長老收下我吧!”

海霽椅子還沒坐熱,見底下亂象,正欲起身,一道絳紫色的身影擋住她的行動,橫插在她和楚劍衣中間,是葉真。

“楚長老,今年我們宗門收了不少好苗子,你看要不要收幾個弟子,擴充擴充門麵?”

楚劍衣原本昏昏欲睡,被此番動靜驚擾,站起來舒展腰肢,繞過葉真,麵向眾弟子。

見到楚劍衣起身,底下的弟子喊聲更大:“楚長老收徒嗎?”

楚劍衣一陣威壓,頓時噤聲。

她說:“收徒已滿。”

威壓消失,弟子剛緩過氣來,唏噓聲一片。

再想爭取爭取時,那抹白色身影又消失不見。

“誰這麼幸運啊?”

“那人肯定有大靠山!”

“楚長老這次收了幾個徒弟呀?”

亂糟糟中,一位少女悄然轉身,低眉的瞬間,哀怨之色在她臉上一閃而逝。

那頭。

楓葉落滿的後山林,楚劍衣抱著一壇青天高,半躺在歪脖子樹的粗乾上,醉道:“海霽這腦子怎麼想的,好酒就應該拿出來待客,藏什麼藏?淨浪費我搜尋符。”

一壇飲儘,醉臥枯樹,再醒來已是後半夜。

“壞了!還沒給小家夥喂藥!”

楚劍衣心中隱隱不安,著急忙慌地趕回住處,來不及點燈往床上一摸:隻有被褥和枕頭。

這孩子自己爬出去了。

她掐了一個醒酒符,讓自己保持清醒,又想掐一張搜尋符,可全身摸遍了,才發現早把最後一張用在了找酒上麵。

“喝酒誤事!喝酒誤事!”

楚劍衣暗罵自己,點燃一盞油燈,朝著屋子黑暗處走去。

“越橋!杜越橋!”

杜越橋蜷縮在西頭房屋的牆根,隻穿著裡衣,腦袋靠著發黴的牆壁,緊抱雙腿,冷得瑟瑟發抖。

外頭那人,僅穿一件單衣,舉著微弱的燈光,在破敗漏風的房屋內穿梭,一間一間屋子找著,一個一個角落搜尋,一遍一遍高喊:“杜越橋!”

終於,當楚劍衣小跑到最後一間房子外頭時,杜越橋尚未完全恢複的耳朵聽到了,有人在喊她的新名字:越橋。

她翻湧著喉嚨,張大嘴巴,動了全身的力氣回應:“啊——”

楚劍衣聽見了。

黢黑幽暗的空間裡,被冷風凍住的時間,有一豆跳躍的火苗,慢慢地、慢慢靠近她,亮光、溫暖,還有一個柔軟的懷抱。

懷抱的主人輕輕撫摸她的臉頰,傳遞著比她高不了多少的體溫。

懷抱的主人說:“嚇著了嗎?哭吧,越橋。”

哭嗎?

麥收乖,不哭不哭……

“越橋乖,哭吧,哭吧。”

麥收不哭,再哭,娘就把你扔到山裡喂老虎……

“越橋不怕,哭吧,哭吧,師尊把山精都趕跑了,沒有妖怪吃得了越橋。”

麥收再哭,娘就不要你了……

“越橋哭吧,不要把眼淚都吃掉啦,哭吧,師尊在旁邊呢……”

在記憶最深處,是人生開始的階段,抑或是見到王大娘哄孩子時,產生的臆想,杜越橋看見一張熟悉的、更年輕的、與她相似的臉,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幸福。

那是娘。

娘抱著繈褓裡一顆小小的麥子,輕輕搖著、哼著歌兒。

後來,那張臉慢慢褪去紅暈,慢慢變老,變白,變得灰白,最後化為一團黑煙,和另外兩張死人臉列在一起,朝她索命:

“杜麥收!還命來!”

她拔腿就跑,拚命地跑,越跑越快,越跑越輕,輕到跑不動了,輕到飄起來。

飄起來,再落下去,落到那個人懷裡。

那個人說:

“越橋乖,哭吧,哭吧。”

她原本不敢哭,有一張無形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它不準她哭。

它是孃的手,是爹的手,是古往今來所有慈母嚴父、毒父惡母的手。

它捂著她現在的嘴、十五年前的嘴,捂著女的嘴、男的嘴,也捂著自己的嘴。

是千百年規訓下長成的手,銅皮鐵骨,堅不可摧。

可是那人的聲音太溫柔了,言語之間的力量太強大了,它們把那張巨手,一點點融化,一點點撬開,露出可以供她張嘴的空間。

那人說:“越橋乖,哭吧,哭吧……”

她終於再忍不住,發出幼貓一般的哭嚎:

“哇——哇——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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