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第 12 章
烈日下難得的陰涼處,采購部正配合行政與食堂供應將剛剛到貨的物資分發給附近的清潔工人與剛抵達棋頌的貨車司機客車司機。
東西並不貴重,但對中國人來說,一份情意彰顯自己的重視,那便是最好的禮物。司機們下車閒聊她們在各個景點酒店不同的待遇,聊著各地的物價對比。清潔工人拿著派發的解暑飲料,吃著墊肚子的午飯,坐在棋頌提供的休息室裡,在這烈日炎炎的天氣裡,珍藏這難得的一方清涼。
“走走走。”司機們經過閒站在門外的冉晞暘,“去洗漱間衝個澡,東西她們大酒店都有人幫忙卸。”她們隨意掃了眼冉晞暘,熱情地擡手指著裡頭的休息室,“小姑娘,裡麵可以吹空調,你進去涼快一下,這麼在外麵站著會中暑的。”
冉晞暘擡頭回之一笑:“不了,我馬上就要走,就不進去了。”
司機們樂嗬嗬地誒了一聲。相互用肩膀撞著對方,調侃彼此大汗淋漓的糗樣。
冉晞暘收回視線,複又低頭盯著自己的手機。
遊棋櫟說自己還在開會,接長淩科技的市場總監所需的東西全由她決定。
冉晞暘的手指滑動幾下,在對話方塊裡快速回了個“好的”。輸入法後麵自動跟了個“ok”的手勢,冉晞暘的眼神一滯,下意識地選擇了刪除。
工作就是工作,帶那麼多表情乾什麼?
她在心裡一板一眼地對自己說道。
這般說服自己,她的大拇指格外用力地摁下傳送鍵,鎖屏放下手機一氣嗬成,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她眯眼看了眼外頭的烈日,擡手看了眼時間,暗自嘀咕著司機怎麼還在磨蹭。
正擡腿往外走去,她又鬼使神差地縮回腳,回到老位置複又開啟手機,拇指下滑,翻動她和遊棋櫟的聊天記錄。
清一色的文字回複,除了遊棋櫟不時回的表情包,通篇都是令人睏倦的公務性回複。
包括她的頭像,看著就讓人失去溝通的**。
就連費運俐也吐槽過她的頭像與聊天方式:“像遊總這樣的年輕人,咱們得用年輕人的方式溝通,偶爾用點萌萌的表情包,回應積極一點,遊總看了心情也好不是?”
她皺著眉斜眼瞥向冉晞暘:“冉助,我記得你好像比遊總還要小吧?怎麼這頭像這語氣,比公司裡那幾個老頭還古板?”
冉晞暘被她說得語塞,隻好乾笑兩聲打岔過去。她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直到被這自帶的輸入法喚起了回憶,她才後知後覺,她跟遊棋櫟之前的聊天內容確實過於枯燥。
冉晞暘的眼睛眨動幾下,手指下意識地點開輸入框下的笑臉,尋找剛才見到過的手勢。
“冉助。”身旁突然響起一陣喇叭,司機按下車窗提醒道,“都準備好了,我們出發吧。”
冉晞暘被這一聲喇叭嚇得不輕,她的手指一顫,拇指上移,自ok的手勢滑向愛心,輸入框內赫然出現一顆格外粉嫩的紅心。
冉晞暘的內心警鈴大作,她慌忙嚥下口水,胡亂地應了一下司機,一麵尋找刪除鍵,一麵憑著感覺走向轎車。
她的心思全在手機上,全然沒注意到腳下的台階,一個踉蹌,她慌忙穩住身形,卻在意外之中將刪除摁成了傳送。
“啊!”冉晞暘突然伸長手,捧著小巧的手機如臨大敵,就連車內的司機也被她嚇了一跳,連忙問道,“怎麼了冉助,摔到哪了?”
冉晞暘隻覺得自己渾身的血液都在倒流,她不顧乾澀的雙唇,趕忙長按那個顯眼的愛心,準確而又堅定地按下刪除鍵。
冉晞暘:!!!!!
她麵如死灰地擡起頭,眼中帶著萬分驚恐與無助:“師傅,刪除後的訊息還能撤回嗎?”
司機嘶了一聲:“不能吧?不過如果你的電腦有這個聊天記錄的話,估計還能撤回。”
冉晞暘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扒著車窗:“那你車裡現在有電腦嗎?”
司機回頭環顧四周:“這我哪有?我就一個開車的,在車裡準備電腦乾啥?”
她看著冉晞暘蒼白的臉色,不禁八卦道:“怎麼了,你發什麼內容了?”
冉晞暘長歎一聲,雙手無力地拉開車門,喪喪道:“能讓我死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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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棋櫟接完電話,手機適時震動,她點開訊息界麵,眼神瞬間變得新奇而耐人尋味。她的嘴角帶著似有若無的笑容,眉頭微皺,靠著椅背悠閒地轉悠。
明明隻有一個單純的表情包,遊棋櫟卻像是做閱讀理解一般企圖在這簡單的表情包裡讀出不一樣的訊息。
若是費運俐這樣的姑娘給她發這樣的訊息,她倒不會在意,甚至會給對方回複加倍的愛心。可偏偏這一次的傳送人是古板到不行的老古董,這件事怎麼看都怎麼古怪。
遊棋櫟擡眼瞧了眼時間。
喲,都過去十五分鐘了,沒有撤回,也沒有下文。
她站起身,捧著手機繞著辦公室琢磨,卻怎麼也想不通這個“好的”與“愛心”之間究竟有什麼聯係。
她鼓著嘴,一臉苦大愁深的模樣,快步回到辦公桌上撥通費運俐的座機號。
“遊總。”費運俐在門口敲了兩聲,“你找我?”
遊棋櫟應了一聲,盯著大門示意:“把門帶上。”
費運俐乖乖照做。
遊棋櫟警惕地看了眼緊閉的大門,確認門外沒有人員走動後,這才狀似不經意地問道:“冉助已經去接長淩的蘭總了嗎?”
費運俐迷惑地眨眨眼,心想這種事您直接去問冉助不就好了嗎?“對,估摸著時間,估計快到了。”
“那——”遊棋櫟的手指暗中輕敲著桌麵,“給工人和司機的解暑用品和休息室都安排妥當了吧?”
費運俐愈加迷惑:“嗯呐。”
“那個……”遊棋櫟靠在椅背上,手指搭在手機上欲言又止,“有件事我需要向你諮詢一下,但你不許跟任何人說起。”
費運俐:“好的,遊總你說。”
“不行,你得發誓,不對任何人說起,就算是冉助也不行。”
費運俐的一口氣哽在喉嚨裡,轉眼就十分熟練地舉起手發誓:“我發誓,我要是把今天的事情說出去了,我就十年減不了肥,磕的cp都是假的,每天加班到淩晨,工資……”
遊棋櫟趕忙擡手製止:“得得得,你這誓也太狠了,至於嗎?”
費運俐嘿嘿一笑:“這不是想讓遊總相信我嘛~”
遊棋櫟輕咳一聲,手指滑動螢幕,視線定格在那顆愛心上。她張張嘴,又覺得這樣的距離過於危險,她點頭示意費運俐坐在對麵,自己身子前傾,一副神秘莫測的模樣:“是這樣的,我有一個朋友……”
費運俐的眼睛一亮,一臉“我知道我知道又是我有一個朋友的故事”的表情。
“我一個朋友呢,她——”遊棋櫟嘖了一聲,扯動臉上的肌肉,使自己顯得嚴肅真實一些,“她有一個朋友,平時做事一板一眼的,跟誰都保持一定的距離,往常的聊天也隻是文字溝通,從來不發表情包。但是吧,今天她突然給我、我那個朋友發了個愛心,然後就沒有後文了,這是什麼意思?”
費運俐皺著眉思索一陣:“發愛心之前講了什麼?”
“嗯——我那個朋友讓她去買東西啥的,她回了個好的。”
費運俐嘶了一聲:“會不會是發錯了?”
“發錯了?”遊棋櫟一愣,收迴向前伸的手指,“發錯了……”她的身子又向前傾,“可是發錯了不應該立刻撤回嗎?怎麼發完之後一個字都沒有解釋的?”
“這我也說不準。”費運俐一臉為難,“還有彆的跡象嗎?光一個愛心確實難以說明問題。”
“她對我那個朋友格外特殊算嗎?”遊棋櫟如同抓住十分要緊的線索一般快速說道,“她是個很有空間感分寸感的人,但是在我朋友麵前,不管是什麼要求她都能答應,而且,總是會盯著我朋友愣神。”
費運俐也來了興致:“怎麼愣神?是簡單的發呆還是——”
遊棋櫟咬著嘴唇:“比如,我朋友換了一件新的衣服,她會愣神到我朋友叫她都沒有反應;再比如,我朋友帶她去酒吧跳舞,她口頭上說不感興趣,但是會在角落偷偷觀察我朋友,會任由我朋友貼著她,甚至……”
費運俐在對麵催促:“甚至怎麼樣?”
“甚至……不介意和她咬一根吸管。”
費運俐激動地用氣聲尖叫一陣,跟著遊棋櫟一樣身子前傾:“那個吸管,是隻有你朋友可以,還是旁的人都可以?”
“這……”遊棋櫟有些為難,“這我就不知道了,不過她是個人界限十分分明的人,應該不是誰都可以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費運俐如同一個偵探一般咬著下嘴唇,“這種種跡象大概都指向一個答案。”
“什麼答案?”
“你看。”費運俐掰著手指頭分析,“她是個邊界感很好的人,但是會在你朋友換上新衣服的時候愣神,要不就是被衣服美到了,要不就是被你朋友美到了。”
“邊界感強烈的人一般都會跟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就算是我這樣隨意的人,我也不願意跟人貼在一起,甚至共用一個吸管。”
“也不是共用一個吸管啦。”遊棋櫟有些尷尬地摸著鼻子,“隻是我那個朋友當時有些上頭,想去逗一逗她,沒想到她居然沒有一絲反感。”
“那也很能說明問題啊。”費運俐乾脆拿起桌上的鋼筆解釋,“一般人哪能接受這樣的社交距離,遊總,要是我也這樣對你,你會推開我嗎?”
遊棋櫟乾笑兩聲。
費運俐在空白紙上畫著一個個箭頭:“還有她的回複,買東西和愛心有什麼關聯?就算發錯了,也有撤回的機會,但她一個解釋都沒有。”
“遊總,這種種跡象都表明一個答案。”
遊棋櫟扯了兩下嘴角,淡定問:“什麼答案。”
費運俐蓋上筆帽,在桌麵上重重敲擊:“她可能喜歡你的朋友,這個愛心是在暗示,等待你朋友的回複呢!”
震動聲順著木質台麵傳遞到肌膚,再通過骨肉撼動著內心。遊棋櫟被這突如其來的回答嗆了一聲,她接過桌麵上的鋼筆,在指間來回繞著:“真的嗎?”
費運俐反問:“你那朋友好看嗎?”
遊棋櫟:“不差。”
“那百分之六十穩了。”費運俐接著出招,“你那朋友如果不反感的話,可以也回一個愛心,看看對方是什麼反應。”
“那要是她不回,不是尷尬了嗎?”
費運俐一臉疑惑:“是她先發的,為什麼要尷尬?到時候你大可以解釋說是你誤點或者禮尚往來罷了。”
遊棋櫟適時糾正:“是我朋友。”
費運俐十分順從地眯眼:“嗯嗯,是你朋友。”
門鎖扣上,整個辦公室再度恢複寂靜。遊棋櫟捧著手機,百思不得其解。
過去一小時了,對麵那個人連個解釋都沒有。
她繞著辦公室轉圈,在心煩意亂之時乾脆推開門去洗手檯前撲水冷靜一番。
她盯著鏡中的自己:五官標致,水珠自眉宇間緩緩墜落,沿著高挺的鼻梁滴落在唇線上。遊棋櫟再靠近一分,側著臉全方位地觀察自己的麵容。
“如果是這一張臉……”遊棋櫟挑眉,滿意地點頭,“也不是說不過去。”
這般說服了自己,她的心情也好轉不少。遊棋櫟的喉嚨裡哼著輕快的曲調,在空蕩蕩的辦公室裡一個人跳著靈動的華爾茲。
一個轉身,她擡手點亮熒幕,嘴角憋著笑意,在眾多表情包裡如法炮製地傳送了一個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