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局 第 34 章
章齊鳴的住處位於南市城鄉交界的一處雙層小院裡,屋子後麵養了一籠的雞,彼一靠近,還能聽到母雞咯咯的叫聲。一個穿著羽絨馬甲的女人正擡著一簍衣服準備晾曬。她的麵容較照片上的更蒼老了一些,見到來人,她先是一愣,正想開口詢問,目光在觸及遊棋櫟的眉眼時明顯一顫,趕忙放下衣簍,縮著肩膀眯眼觀察。
“遊總?”她試探性問。
遊棋櫟與冉晞暘對視一眼:“你認識我?”
得到肯定的答複,章齊鳴鬆了一口氣。
“你是董事長的女兒,兩人又這麼像,我怎麼會不認識?”
她看了眼屋內,一手招呼著,一麵快步回屋收拾。
“你們來得突然,屋裡亂糟糟的,遊總,你們隨便坐。”
有些人總是這般謙虛,裡屋被收拾得乾淨利落,章齊鳴搬了兩把竹椅,又快步進去泡了兩杯茶遞上去。
“突然找我,是出了什麼事情嗎?”
冉晞暘從包裡拿出一疊資料,開門見山:“前段時間遊總剛接手棋頌,對集團內的產業進行了摸底,隨後就發現了一些蹊蹺,我們順藤摸瓜,也得知了很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說完,冉晞暘刻意停頓,觀察章齊鳴的反應。
章齊鳴的表情一僵,偷摸著掃了眼遊棋櫟,歎息:“遊董的事情我深感遺憾,當初我正在農忙,等我聽到這個訊息,遊總已經來南市了,也未能送董事長一程。”
“前陣子那三個王八羔子作的妖我也聽說了,正想著要為遊總打抱不平,遊總就來找我了。”
遊棋櫟擺手示意:“章阿姨,你看著我長大,叫我棋櫟就行。我這次來找你,是想弄明白當年的福利院究竟發生了什麼,媽媽為什麼會突然跟福利院扯上關係,我又為什麼對那幾年都沒有絲毫印象?”
章齊鳴的眼神變得銳利,她偏頭往地上罵了一聲,恨恨道:“還能為什麼?還不是因為那三個王八羔子?遊董對他們那麼好,這三個狗東西連一點心都沒有。”
冉晞暘:“他們當初是想霸占棋頌的資產是嗎?”
章齊鳴震驚地看向冉晞暘,轉而點頭:“那三兄弟自小被雙親寵壞,覺得這個家的財產都該屬於他們。董事長姓遊,在他們眼裡,董事長的財產,也該是屬於他們的。”
“再加上兩個老人年紀大了,覺得自己時日無多,就整日在兒子耳邊挑唆,在女兒麵前道德綁架,讓董事長給三個兄弟留點資產穩住他們的後半生。”
章齊鳴看向遊棋櫟,俯身握住她的雙手:“你媽媽身後還有一個你,她怎麼可能妥協?”
“那時的她寧死不屈,不管他們怎麼施壓,就是不肯鬆一口。”
遊棋櫟回握住章齊鳴,安撫性地拍了兩下。
“所以他們氣不過,把我拐走了?”
“是。”章齊鳴微低著頭,盯著自己的褲腿哽咽。壓積在心底多年的委屈被她人理解,積蓄了許久的情緒在此刻得到釋放。她偏了下腦袋,用肩膀擦拭著眼角的淚水,接著說,“那時董事長生意也不做了,滿天下地找你。”
“好在他們當時也不想惹上官司,把你丟在郊外自生自滅。而老天有眼,讓一個大姐把你撿了去,送到了福利院。”
“董事長找了好久才找到你,隻是”她的臉色變得難看起來,如同有難言之隱一般看著遊棋櫟。
“這件事,已經有二十多年沒有提起了,平日裡我是連想都不敢想起來。”章齊鳴收回手,兀自哆嗦一陣,“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事情啊?”
冉晞暘:“什麼事情?”
章齊鳴指著自己的心口控訴:“我們是人,不是牲口,人是有心有情感,會於心不忍的。”
“福利院的那夥人,是牲口。不,是牲口都不如的事情。”
遊棋櫟的呼吸莫名變得急促,她咬著嘴唇穩住自己的情緒,問:“那裡是不是有器官販賣?”
說完,她的心口不知名地抽痛一下,她低頭皺著眉,眯眼緩過腦海中的一陣白光。
章齊鳴見狀,趕忙從椅子上下來,半蹲在地上握住遊棋櫟的雙手:“棋櫟,不要想,那都是不好的事情。”
“所以那邊真的是有器官販賣,那些失蹤的孩子都成了供體。”冉晞暘接著說,“董事長在找回女兒的過程中意外撞破了這件事,這才收購了福利院?”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不選擇直接報警,而是這麼麻煩的方法?”
“證據不足啊!”章齊鳴安撫著遊棋櫟的情緒,偏頭說,“能乾這一行的都是什麼身份?那是黑白都沾的。董事長隻是在無意間瞥到一眼,又沒有確鑿的證據,該怎麼報警?”
冉晞暘查閱著鏡片上的資料,追問:“所以收購福利院的目的是蒐集證據?為了掩人耳目,又將其宣稱為一項錯誤的戰略轉變,扔給光宗耀祖他們?”
“那現在呢?有證據嗎?”
她焦急於當初的真相,直至遊棋櫟發出難受的喘息,她才意識回籠,側身扶著遊棋櫟的肩膀詢問:“怎麼了?”
章齊鳴推開冉晞暘的手臂,一下又一下地撫著遊棋櫟的後背幫她順氣。
“不要再問了,你們這一輩安心過好你們的生活就好了。”
“不。”遊棋櫟咬牙握住章齊鳴的手腕,“讓她問,我有權知道真相。”
“章阿姨,證據呢?而我又為什麼會丟失這段記憶?”
章齊鳴無奈地長歎一聲:“證據董事長一直在蒐集,但我那時已經離開了遊家,董事長蒐集了哪些證據,我也不清楚。”
“至於你的記憶”章齊鳴一臉憐惜,“董事長說你在那兒受到了刺激,大腦出於自我保護,刪除了。”
“那一段時間你整日渾渾噩噩的,發著燒說著胡話。董事長為了你的安全,將你送到國外治療,此後再無你的訊息。”
遊棋櫟的眉頭緊皺,緩過一陣疼痛:“什麼胡話?”
章齊鳴咂咂嘴,盯著遠處回憶:“好像是什麼,彆過來,讓我去,快跑之類的。但那畢竟是主人家的私事,我不好多問,照顧你一兩回我就離開遊家了。”
“彆過來。”遊棋櫟在心裡細細品味這三個字,“讓我去”腦海中的畫麵一閃而過,還沒等她捕捉,便消失得無影無蹤,剩下的就隻是一片漆黑。
“快跑。”
“快跑。”她與冉晞暘異口同聲。
一場不約而同的震撼從兩人的心底各自蔓延,冉晞暘握住遊棋櫟是手指,依靠著撫摸無聲安慰。
“後來呢?這三人對我乾了這樣的事情,媽媽難道就選擇放過他們了嗎?”
“當然不是!”章齊鳴越想越來氣,拍著膝蓋說,“隻能說董事長命不好,攤上這樣的家庭。”
“那時她安頓好你就要報警,那三兄弟聞風而動,帶著二老趕來脅迫。那二老又叫來媒體,威脅董事長說,她今天要是膽敢走進警察局,她們就向媒體控訴董事長是如何逼死雙親的。”
“棋櫟啊,那時候棋頌正是上市的關鍵時期。棋頌不是董事長一人的棋頌,那是大家的心血。無奈之下,董事長隻好選擇作罷。”
“可是後來呢?”遊棋櫟憤怒到雙眼通紅,“後來她們都死了,為什麼還讓這三人為非作歹?”
章齊鳴再度一歎:“聽說那二老留了視訊,隻要董事長把她的兄弟趕出集團,他們就會把視訊公之於眾。”
北風呼嘯,捲起院落的塵埃,解開被封鎖已久的陳年往事。遊棋櫟冷嗬一聲,怒極反笑。
“原來如此,原來媽媽的那些負麵評價,都是這麼來的。”
“好一個薄情寡義,好一個冷血無情,好一齣道德綁架。”
章齊鳴:“董事長用儘一生都在做公益,又怎麼會是薄情寡義冷血無情的人呢?她隻是不屑營銷自己的人設,不屑與那些人計較罷了。”
“那親子鑒定呢?”冉晞暘抓住自己的疑惑,“身為媽媽怎麼會不認識自己的女兒,為什麼把女兒帶回去之後還要大費周章地做一份親子鑒定?”
章齊鳴無奈一歎:“當然是那幾人不認可棋櫟的身份,他們大費周章地將她扔掉,哪能隨便找個人就說是董事長的女兒?”
“就算是,他們也要把白的抹成黑的。”
“董事長也是走投無路,纔想起這麼一個法律手段。”
“難怪。”遊棋櫟啞著嗓音喃喃,“難怪媽媽會在醫院留下自己的血樣,原來是防這些人。”
天光漸沉,遠處傳來陣陣呼喊,空氣中彌漫著青椒炒肉的香味。不知為何,當人聞到這種香味時,總能將其與家聯想起來。
遊棋櫟拒絕了章齊鳴一起吃飯的邀請,與冉晞暘一同走在鄉間的小道上。兩邊的水塘上不時有鴨子伸長脖子對著夕陽“嘎嘎”叫著,冉晞暘摟著遊棋櫟的肩膀,上下揉搓著。
“阿姨也說了,過去那些不好的回憶就不要去想了。”
“有我在,我會把這件事差得水落石出的。”
“但是莫名失去一段記憶。”遊棋櫟擡頭看向冉晞暘,“這種感覺我不喜歡。”
“沒事。”冉晞暘安慰,“說不定等到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你的記憶會回來的。”
她看了眼遠處的景緻,儘力想讓身旁這人振作一些。冉晞暘摟著遊棋櫟頓步,指著道路儘頭的一個黑點,溫柔笑道:
“我記得你之前跟我說過,想去見見我媽媽。正好我家就在不遠處,你有什麼想法嗎?”
她逆著光線,紫霞的光輝柔和了她的輪廓。遊棋櫟眯眼盯著她的眉眼,心情因為這個訊息而有所好轉。她勾著冉晞暘的手指,輕微晃動:
“但你之前不是說——你還沒準備好嗎?”
“是沒準備好。”冉晞暘任由她晃著手,“但——計劃趕不上變化,既然來都來了”
她故意將後麵的話的隱去,等待遊棋櫟的回複。
遊棋櫟傲嬌地輕哼一聲,拉著冉晞暘往前快步走去。
“那就勉為其難地去看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