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0章 偶得佳徒
晨光初露時,趙昺一行人已立在尉家鋪子門前。
與徐家那等門庭若市的景象不同,這間掛著“尉氏鐵器”木牌的作坊冷清得可憐。
簷下鐵馬在風中叮當作響,像是為這匠戶世家的沒落唱著輓歌。
也兒吉尼上前叩響門環,昨日那位老者開門迎客,見是昨日傍晚那幾位客人,連忙側身將眾人引入內室。
甫一落座,匠戶老者便直截了當對明顯是主心骨的趙昺拱手道:“公子有話不妨直說,若能辦到的,老漢自會斟酌。”
趙昺看了眼案幾上原封未動的錢袋,輕笑道:“老伯快人快語,那在下也不繞彎子了。”
他端起粗茶抿了一口,“老伯以為,文水縣百年冶鐵傳承能延續至今,靠的是什麼?”
尉老匠濃眉一挑,沉吟道:“無非是祖輩勤懇,加上梁大人治下還算太平...”
“太平?”趙昺望向門外秋陽,光影在他清俊的麵容上流轉,他毫不客氣說道:“老伯此言,是有幾分在理,老百姓其實看重無非溫飽二字。然,元廷色目高官橫征暴斂,南地賦稅是北地三倍。蒙古貴族連自家人都當作牲口買賣,這樣的太平能長久麼?”
老者神色驟變,急忙壓低聲音提醒道:“公子慎言!這等大逆不道的話...”
“大逆不道?”趙昺朗聲大笑,雙袖輕擺道:“元大都城內如那關漢卿大家等雜曲裡罵得比這痛快多了。元廷科舉不興,賢路閉塞,多少讀書人借曲抒懷?”
“公子倒是高見,所言也非無妄之說,唉……”尉姓匠戶輕歎一聲,“可惜趙宋不作為呐,不然都是漢人兒郎,誰又真願意蠅營狗苟這般活著呐!”
趙昺霍然起身,衣袖帶著一陣清風,環顧著四周作坊工具,輕聲笑道:“趙宋失德是實,難道就等著它垮掉就不管不顧了嗎?老伯不願為元廷鑄器屠戮同族,這份骨氣令人欽佩。”
他既而袖手而立,“老伯,曆朝曆代正如貴寶地的晉祠銅人一般,能護佑百姓方得民心。”
“《左傳》更早有雲:同室操戈,曹子建'相煎何太急'更是道儘人倫之悲。老伯不願為元廷效力,想必也是不願後世子孫背負罵名,不忍親手所鑄兵刃染上同胞鮮血?”
不待老匠人回應,趙昺繼續道:“三綱五常乃天經地義,而今胡夷當道,禮崩樂壞。苛政之下,所謂太平不過鏡花水月。那梁大都護的高位,可是用漢家百姓的鮮血澆鑄而成!這些豈能不知?冷漠坦然?”
尉老匠人粗壯的雙手青筋暴起,顯然趙昺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
他忍著嗆咳,死死攥住桌角,滿臉通紅,聲音壓得更低:“公子...可知此言足以招致滅門之禍?”
顯然,他更擔心的是眼前這幾位貴客的安危以及自家可能受到的牽連。
一直端坐靜默的文天祥此時撫須,沉穩的聲音帶著令人安心的力量:“老丈多慮了。昔年黃巢一介鹽販子,尚能天街踏儘公卿骨,為寒門子弟掙出一條生路。些許宵小,何足掛齒?”
正當尉老匠人躊躇之際,門簾猛地一掀!原來一直在簾後偷聽的尉三郎再也按捺不住,大步跨了出來。
年輕的黝黑麵龐因激動而漲紅道:“爹!兒子寧願跟著這兩位先生闖蕩,也不願一輩子窩在這裡,給蒙古人打造屠戮同胞的凶器!”
他也不等老爹反駁,剛纔在簾內聽著那昨日還譏諷為小白臉的年輕公子慷慨磊落的說辭,胸中的熱血早已沸騰。
尉三郎看著自己老爹,滿臉堅毅:“爹,何必受那徐家臉色行事?他們這些軟腳漢,早把祖上‘不得為他族造械屠戮同袍’的誓言丟到九霄雲外了!”
說罷,他滿臉憤慨之色:“況且那些投靠了蒙古人的北地匠戶,哪個不是數典忘祖之輩?更可恨的是,他們還幫著蒙古人逼俺們這些不肯低頭的匠戶進軍營當差,拿打鐵造兵器的苦役抵那沒完沒了的稅!呸……他們也配!”
說完這句,他還不忘重重吐了一口唾沫表達自己的憤慨之意。
尉老漢眼見兒子不知天高地厚地說話,一股怒氣直衝頂門,正要怒斥這不知好歹的小子...
趙昺見狀,卻是輕笑一聲,搶先開口,意在緩和這對父子間劍拔弩張的氣氛:“尉老伯,莫要惱氣橫生,自家兒郎這磊落性子,想必是隨了您年輕時的模樣吧?”
哼!尉三郎鼻孔冷哼一聲,顯然讚同這位公子所言,雙手插胸,直愣愣地對著老爹。
尉老漢本就有所屬意讓兒子出門闖蕩,不然何須一早就安排其在門後偷聽?
隻是沒想到這愣頭青一點城府都沒有,壓不住脾氣就衝了出來,這惱怒之意,大半是衝著兒子的莽撞。
“你給老子滾過來!沒大沒小,怎麼,老子不同意你還敢掀了屋頂不成?”他低吼一聲。
尉三郎真見老爹發了脾氣,哪還敢隻顧自個體麵,連忙喏喏一聲,挪步到老爹身前。
“哈哈!”文天祥看著這對父慈子孝的畫麵,先笑了一聲。
然後他才扶須對著尉老匠正色道:“老丈,令郎天生神力,筋骨強健,實是打鐵的上佳根骨。可若隻是屈居於這方寸之地,早晚荒廢了這塊璞玉。不若讓這小子跟在某身邊,好好雕琢一番,日後定還你一位頂天立地的兒郎!”
尉老漢對著這位器宇非凡的中年男子,自己雖是小門小戶打鐵出身,可也見過梁老爺幾麵。
但與眼前這位相比,梁老爺的氣度簡直判若雲泥。
此人氣度之磊落不凡,遠超他所見過的任何人,那雙炯炯有神的眼眸彷彿能洞穿人心,令人不由心生信服。
他不再猶豫,深深一躬到地,謙卑而懇切地說道:“先生,犬子空有一身蠻力,性子也莽撞。俺不敢指望他能有多大出息成才,隻盼著他能跟在您左右服侍,學點規矩,收斂一下那火爆脾氣,少給先生您添些麻煩就心滿意足了。”
說完,他側身一腳輕踹在兒子小腿上,低喝道:“還不跪下!給先生敬茶!”
聽到老爹如此嚴肅鄭重的語氣,原本因能出門闖蕩而滿心歡喜的尉三郎立刻收斂了興奮,變得無比鄭重。
他規規矩矩地走到文天祥麵前,從老爹案幾上捧起茶碗,雙手高舉過眉,然後雙膝跪地,語氣無比謙卑恭敬:“先生在上,請受小子尉三郎一拜!”
趙昺在一旁看著,心中不禁對尉老漢另眼相看。
這老鐵匠眼光何其毒辣,判斷何其精準!顯然老漢是定然不知曉文山公的真實身份,卻能憑直覺感受到此人的非凡氣度與價值。
天下間誰人不知文山公從未正式收徒?這老漢竟能抓住這稍縱即逝的機緣,讓兒子拜在文公門下,這份見識和決斷,實屬難得。
一想這不就是所謂的福報之人嘛,若有所失必有所得!
趙昺心下暗讚:“好個有眼力的妙人!此等美事,自當成全。”
他輕嗬一笑,朗聲道:“文公,喜得佳徒,可喜可賀!這杯拜師茶,可要趕緊飲了。”
文天祥見官家點頭首肯,他本是無心之言,但見這尉三郎一身天生神力,秉性淳樸剛烈,確是可造之材,心中也生了幾分喜愛。
他哈哈大笑,連道三聲:“好!好!好!”
隨即端起茶碗,一飲而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