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57章 毒計頻出
阿合馬府邸,一反常態,往日喧囂儘斂,唯餘一片端寧肅殺之氣。
平章政事阿合馬高踞太師椅,眸光如深潭,沉沉罩住階下那位新晉中書省參知政事——俯首跪拜的盧世榮。
“中書相公乃國之柱石,陛下股肱,萬民仰賴!卑職盧世榮,叩見平章大人。”
盧世榮聲音恭謹。
阿合馬虛抬了下手,示意起身,嘴角忽地勾起一絲難以捉摸的弧度,流利的波斯語輕吐而出:
“ruzi-ye
khodet
ra
be
yad
dari?”
(還記得你初來時的日子嗎?)
盧世榮肩頭幾不可察地一僵,仍垂首斂目,漢話應答滴水不漏:“下官愚鈍,不敢忘平章大人再造之恩。”
“那年江淮漕運梗阻,若非大人慧眼,從微末刀筆吏中點出卑職之名,焉有今日?”
他心知肚明,這波斯語開場,既是試探他是否暗中習得“回回語”以示投效,更是以語言壁壘築起無形的威壓之牆。
阿合馬驟然轉回漢話,語鋒如冰錐刺骨:“近日朝會,太子殿下身邊那群漢法派重臣,又言本相理財苛酷。你在江西掌課稅所三年,可知此言…劍指何方?”
盧世榮袖中指甲深陷掌心,字斟句酌:“太子殿下仁厚愛民,其麾下重臣所言,必是憂心民力休養。”
“然,正如大人所訓:財賦乃國之血脈,瘀滯則軀乾衰頹——今大軍遠征日本,若無江淮鹽茶專營之策速通財源,百萬軍需,何以支應?”
他躬身更深,姿態謙卑至極,“此皆大人運籌之功,世榮不過效奔走之勞。”
盧世榮豈會不知那六日一次的大都朝會,陛下巡幸上都、且太子遠在漠北平叛,其派係重臣根本不會輕易公開攻訐。
此處平章大人的質問,實為借題發揮,敲打著自己。
“砰!”
一卷賬冊被阿合馬重重摔在案上!
“刺桐城蒲壽庚奏你截留市舶稅銀,私充‘平準庫’!他日陛下問起,本相…當如何替你分說?!”
鷹隼般的目光死死鎖住盧世榮麵上每一絲細微變化。
盧世榮立時伏地叩首:“相爺明鑒!此銀實為替大人分憂!前陣日本戰船修繕迫在眉睫,兵部清流拖延拒批,卑職方行此權宜之計!”
心中暗呼僥幸早有預備,他抬頭時雙手已端捧一卷地圖。
“大人請看!日本國白銀礦脈已探明,若水師得以續航,來年可增歲入百萬錠!屆時銀船抵港,流言蜚語,自當煙消雲散!”
阿合馬肥胖的手按住地圖邊緣,喉間發出夜梟般沙啞的笑聲:“好個權宜!那日朝會,樞密副使張易諫言‘盧世榮斂財過甚’,你…又有何言予他?”
冷汗瞬間浸透盧世榮的脊背,他深吸一口氣,聲音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張樞密…自是清流風骨。然清名可沽,銀錢方安社稷!昔年王文統之禍,不正是書生意氣,誤國殃民?!”
他猛地以額觸地,金石之聲在室中回蕩:“卑職盧世榮,願終身作大人手中算珠——寧碎,不叛!”
死寂在廳堂中蔓延。
良久,阿合馬才從腕上褪下一串殷紅如血的珊瑚念珠,隨意擲下:“賞你的。坐吧。”
語氣聽不出喜怒。
他目光轉向侍立一旁的郝禎,話題陡轉:“郝禎,你前番言及桑哥此人鷹視狼顧,野心勃勃,勸本相早防。”
阿合馬乾笑一聲,“方纔本相與帝師亦憐真並那桑哥共議勸降文天祥…此人,確是露了些不安分的苗頭。”
郝禎心領神會,立刻接道:“相爺明察秋毫!未雨綢繆,遠勝亡羊補牢。既已有所防備,此獠便不足為懼。”
他話鋒微轉,關切道,“不知今日勸降之議…可有所得?”
一直沉默如石的中書省右丞麥術丁,此刻忽然冷冷開口:“郝左丞既有此忠心,何不盯緊東宮那群清流重臣?揪住其錯處把柄,方是真正為相爺分憂解困!”
郝禎眼底閃過一絲慍怒,麵上卻恭敬如常:“相爺,麥右丞所言極是!下官定當全力盯緊漢法派,為相爺解此心腹之憂!”
阿合馬眼神淡漠地掃過兩位心腹幕僚,語帶敲打:“郝禎,此事你自有分寸。麥術丁——”
他目光停在右丞身上,隱含警告,“替本相管好府庫賬目,便是你分內之責。”
顯然對麥術丁不分場合攻訐同僚、打斷話題頗為不悅。
略作停頓,他才續道:“勸降文天祥,倒是有個新法子…還是那桑哥獻的計。”
郝禎聞言急道:“相爺!此等藩僧之計,萬不可輕信!莫讓他再出風頭,搶了相爺您的…”
阿合馬抬手止住他,麵色晦暗不明,將桑哥所獻“十二高僧輪番度化、以其妻為脅”之策,連同帝師亦憐真最終妥協之事,簡略道出。
末了,他話鋒一轉,銳目盯住郝禎:“本相聽聞,你將文天祥的親眷,安置到隔壁那攬月閣三樓…當奇珍關起來了?此乃何意?”
郝禎早有準備,躬身答道:“回相爺!您命屬下安置文氏親眷,屬下思慮再三,以為置於明處,反是上策。”
他條理分明,“其一,北城乃王公貴胄聚居之地,戒備森嚴,宵小絕不敢至此劫人,萬無一失。”
“其二,攬月閣三樓素不對外開放,清淨隱秘。屬下命人好生供養,亦是向大都上下昭示:相爺勸降文山公,仁至義儘!”
阿合馬鼻腔裡哼出一聲意味不明的輕響,不再言語。
郝禎那點借機斂財、製造噱頭的小心思,他豈會不知?隻是眼下,懶得點破罷了。
他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太師椅扶手,目光掃過階下諸人,聲音沉緩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
“桑哥之策雖妙,然文賊心堅似鐵,恐非朝夕可破。爾等…可有良策,助其速成?”
郝禎臉上立刻堆滿諂媚的笑意,趨前半步:
“桑哥那藩僧既獻計有方!十二高僧晝夜輪替誦經,若再輔以…將那文賊發妻歐陽氏,囚於其牢房咫尺之隔呢?”
他聲音壓得極低,帶著蠱惑,“以妻息哀泣之聲穿壁入耳,佐以《金剛經》破執之句日夜滌蕩…”
郝禎瞥了一眼阿合馬神色,繼續說道:“想來帝師亦憐真為求圓滿,也會默許此度化之法,隻要…不動刑具,不留外傷即可。”
“笑話!”阿合馬嗤之以鼻,眼中寒光一閃,“那文賊昔年曾絕食九日,猶能以血書‘忠肝義膽’!藩僧們念經?再加個發妻在側,怕不是給他再添了作詩的雅興!”
顯然阿合馬對那首最近在大都之中流傳甚廣的《正氣歌》尤為不滿,那群在兵馬司當差的吏員屬實是一群飯桶。
一直安靜端坐的盧世榮,此刻忽然離座躬身,聲音不高卻清晰地插入:“下官…倒有一策,或可榨其心智,廢其氣節,令其…形神俱疲。”
阿合馬眉梢微挑,目光如鉤鎖住他:“講。”
盧世榮語速陡然加快,字字如淬毒的冰針:
“刑部舊檔中有一法,名曰‘三光煉魂’!辰時,縛其於烈日之下,曝其雙目,使其親睹咫尺之外妻室悲泣哀慟;子時,浸其身於刺骨冰水之中,耳畔灌以高僧誦唸的《楞嚴》懾魂之音;午時,燃艾灸其周身要穴,痛楚難當之際,逼其誦讀《歸順詔》!七日…為一迴圈!”
他嘴角勾起一絲陰冷的弧度,補充道:“佛門戒律講不殺生,可從未說過…不能助其開悟、淬煉心性啊!”
郝禎聽得眼中放光,擊掌讚道:“妙極!妙極!刑部大可美其名曰——借天地日月三光之氣,助其參禪破障!隻是…”
他話鋒一轉,露出憂色,“文賊精通醫道,如此冰火交攻,恐其熬不過七日便…”
盧世榮低笑一聲,眼中幽光閃動:“郝公多慮了…您莫忘了,帝師亦憐真正為新譯《大藏經》之事,亟需江南數百頃寺院的田產清冊!”
他轉向阿合馬,深深一揖:“若平章大人能說動樞密院,批下三百頃上好香火地予薩迦派…帝師座下精研密宗的醫僧,自會奉上‘灌頂秘藥’,護住文賊心脈元氣,保他…痛徹骨髓,卻求死不能!”
廳堂內燭影搖曳,一片死寂。
阿合馬盯著盧世榮,突然爆發出一陣夜梟般沙啞刺耳的大笑:
“哈哈哈…都說漢人儒士心慈手軟?盧參知!你這招把喇嘛秘法、刑獄酷烈、藥理詭道…生生煉成了一把剜心剔骨的軟刀子!比那些色目商人…狠辣百倍不止!”
盧世榮臉上諂笑更盛,腰彎得更低,聲音卻清晰無比:
“皆因大人教導有方。牧羊,要趕向草最稀疏的陡坡;馴馬…須鞭笞其骨節最軟弱的縫隙!卑職…不過謹記在心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