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章 君臣初識
夜色如墨,籠罩著剛經曆兩日長途跋涉的賽義德商行車隊。
此刻眾人一行在保定路上蒙古怯薛與達魯赤花的盤查下,終於平安抵達此地。
張景武看到這熟悉的城牆景色,早就按捺不住心中激蕩,與阿卜杜勒短暫告彆一番,勒令馬車急速前往內城。
看著這位張大公子行色匆匆的模樣,阿卜杜勒哪會不懂這位保定府的小霸王是奔赴何處……
這兩日幾乎是晝夜不停奔走,趙昺除了偶爾出來與他閒聊幾句,其餘皆是待在車廂之內。更是嚴令囑咐陳宜中不得露頭,更彆提文天祥家眷,皆是安靜待在車廂之內。
文天祥本欲詢問這位恩公後生一些疑惑,可趙昺隻是謙卑回絕,留了一句“文相公,日後自會知曉,稍安勿躁”。
二人一路上,也皆是未曾有過一句言語。
賽義德商行購置的客棧後院,三輛馬車,悄無聲息地停駐,馬蹄裹布,車輪沾泥,一切都透著刻意的低調。
趙昺率先跳下馬車,動作利落。
他目光掃過四周,確認安全,對一旁靜候的黨項漢子低聲道:“一路辛苦。你先回大都雜貨鋪與族人會合,然後按吾之前交代的,速速去辦。”
黨項漢子右手捂胸,躬身行了一個簡潔有力的禮,沒有絲毫遲疑,轉身跨上早已備在院角的快馬,揚鞭而去,馬蹄聲迅速消失在夜色裡。
陳宜中在另一名南洋侍衛的攙扶下,也從馬車上顫巍巍地下來。
三日未見趙昺,此刻見到那年輕卻沉穩如山的身影立在院中,他枯槁的臉上難掩激動,渾濁的眼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
但他深知此刻不是敘話之時,強壓心緒,快步走到文天祥女眷的車廂旁,曲起指節,在車廂壁上輕輕叩了三下。
車廂門開啟,歐陽氏率先探出身,在侍衛的攙扶下落地,柳娘和環娘緊隨其後。
三女皆麵色蒼白,帶著長途顛簸的疲憊,但眼神深處是難以抑製的緊張與期待。
陳宜中低聲道:“快,隨吾來。”
他不再多言,領著三位女眷,腳步雖顯老邁卻異常急促,迅速穿過後院,隱入燈火通明的內院廂房。
趙昺則走到文天祥所在的車廂旁,同樣屈指輕叩三下,車門開啟,文天祥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夜色中,他雖已換上乾淨布衣,但眉宇間的疲憊與劫後餘生的沉凝猶在。一名南洋侍衛立刻上前,無聲地護衛在文天祥身側。
趙昺對文天祥微微頷首,示意他跟隨侍衛進去。
待文天祥的身影也消失在通往內院的門後,趙昺才轉向一直靜立在旁的阿卜杜勒。
這位色目商人的臉上也帶著長途奔波的倦色,可眼神銳利,一副精神飽滿的狀態。
“阿卜杜勒。”趙昺的聲音低沉而清晰,“你去安頓好車隊和馬匹,處理乾淨痕跡。去客棧內尋一位黨項人也兒吉尼,讓他帶著那兩位女眷,與你稍後一同進來。記住,後院守衛力量,比往日多加三倍,不得有絲毫鬆懈。”
“是,公子!”阿卜杜勒躬身領命,沒有絲毫猶豫,立刻轉身去執行命令,身影迅速融入忙碌起來的仆役和侍衛之中。
後院的廂房之內,溫暖的燭光碟機散了疲憊,卻也照亮了廂房內凝固的空氣。
文天祥剛踏進房門,目光立刻被房間中央的三道身影攫住。
歐陽氏、柳娘、環娘!活著見到妻女!巨大的驚喜如同洪流瞬間衝垮了連日來的疲憊與緊繃,他下意識地張開雙臂。
“爹爹!”柳娘和環娘再也抑製不住,如同乳燕投林般,帶著壓抑許久的哭聲,飛快地撲進了父親寬闊卻帶著寒氣的懷抱。
文天祥緊緊摟住兩個女兒,感受到她們溫熱的淚水和真實的顫抖,喉頭哽咽,千言萬語堵在胸口,隻能用力地拍撫著她們的後背。
歐陽氏站在一旁,望著闊彆多日、曆經磨難的夫君,眼中淚水盈盈,嘴角卻努力彎起一個溫柔而堅強的弧度。
無需言語,夫妻二人目光交彙,一切儘在不言中——擔憂、思念、劫後餘生的慶幸,儘在這一眼之中。
就在這時,一個略顯蒼老卻帶著複雜情緒的聲音從房間一側響起:“履善兄,一彆經年,滄海桑田。能在此間……與兄重逢,實屬不易,蒼天有眼啊。”
這聲音……有些熟悉!文天祥身體猛地一僵。
他輕輕鬆開懷中的女兒,安撫性地拍了拍她們的肩背,眼神飄向歐陽氏。
她立刻會意,聰慧地上前,溫柔但不容置疑地將仍沉浸在激動中的柳娘和環娘拉到了一旁,用眼神示意她們安靜。
文天祥緩緩轉過身,目光如炬,射向聲音來源處。
隻見燭光映照下,一位須發花白、麵容枯槁的老者端坐在圈椅上,手捧一盞熱茶,正神情複雜地看著他。
是他?!陳宜中?!
電光石石之間,大都的驚變、那精妙絕倫的營救計劃、這突然出現在保定府的妻女……無數線索在文天祥腦中飛速串聯!
他臉色劇變,震驚、疑惑、難以置信,種種情緒交織在一起。
“陳……陳相?!”文天祥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那“相”字咬得格外重,充滿了複雜的意味。
他向前一步,目光灼灼地盯著陳宜中,“今日救命之恩,攜妻女脫困之德,文某銘感五內,永世不忘!隻是……”
他話鋒一轉,語氣陡然變得銳利如刀,含著幾絲詰問:“文某若未記錯,陳相當年不是已泛海遠遁,投奔占城王,欲效申包胥哭秦庭之舉,為宋延請救兵去了嗎?”
“緣何……會在此地?今日這一切,莫非皆是陳相運籌帷幄?這各中緣由,還請陳相為文某解惑一番!”
“陳相”二字一出現在安靜的廂房!
一旁的文氏女眷皆是臉色煞白,柳娘更是意識到什麼,下意識抓緊嫡母衣袖,三雙美目圓睜,難以置信地望向那位一直沉默寡言、被她們當作普通長者的老人!
那位老者……竟是昔日大宋左丞相陳宜中?!那位傳聞中早已遠遁海外的重臣?!
這巨大的身份反差帶來的衝擊,讓三位女眷內心劇顫,幾乎站立不穩。
陳宜中端著茶碗的手幾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溫熱的茶水險些抖落出來,他臉上浮現出難以掩飾的尷尬與一絲苦澀,文天祥那聲“陳相”和後麵直指要害的追問,像鞭子一樣抽在他心頭。
他放下茶碗,動作帶著幾分僵硬,抬起枯槁的手,習慣性地捋了捋胡須,試圖掩飾內心的波瀾,聲音乾澀地示意文天祥坐下:“履善兄……此事……說來話長,且請坐下,容吾……”
就在這氣氛凝滯、陳宜中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的關鍵時刻——“吱呀”一聲輕響,廂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被吸引過去。
隻見一位少年,解下了一副鬥笠,露出一張雖然帶著長途跋涉的疲憊,卻依舊難掩清貴之氣的年輕麵龐。
正是趙昺,他進屋前特意卸下了平日裡喬裝的容貌,以真麵目與文天祥相認。
他緩步走了進來,步伐沉穩,目光清澈而深邃,緩緩掃過房內眾人。
他走到文天祥麵前,無視了對方眼中的震驚與疑惑,更無視了已然起身站立陳宜中如釋重負又帶著敬畏的目光。
在眾人屏息的注視下,趙昺對著文天祥,鄭重地、緩緩地作揖行禮。
禮畢,他抬起頭,直視著文天祥那雙閱儘滄桑、此刻卻充滿驚濤駭浪的眼睛。
趙昺聲音不高,卻如同玉磬輕擊,清晰地響徹在寂靜的廂房內:“文相公一路辛苦。營救之事,非陳相之力。謀劃、排程、親涉險境者,皆是在下。”
他微微一頓,迎著文天祥愈發驚疑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地說道:“孤,大宋嗣君,趙昺。今日得見文相公與家眷無恙,心中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