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20章 天險
眾人踏入那道山體裂縫,一股混合著岩石的濕冷與歲月塵埃的氣息撲麵而來。
腳下小徑蜿蜒向下,很快便將他們引至一處更為開闊的地下幽穀。
穀底,一汪深潭沉寂其中。
時值初冬,潭水早已凝結成厚厚的冰層,宛如一麵巨大而不甚平整的鏡子,鑲嵌在兩側陡峭的岩壁之間。
行走在這片冰封的幽穀中,阿大的姿態顯得格外謹慎,甚至可以說是敬畏。
每一步都踩得極輕,他的目光不斷掃視著四周幽暗的岩壁與腳下看似堅實的冰麵。
內心深處,時刻提防著某種來自古老傳說的、不可名狀的危險。
對他而言,這條祖輩口中“非萬不得已不可入”的“魂路”,每一步都踏在恐懼與未知的邊緣,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祖靈告誡的低語。
然而,他身側的少年,卻呈現出截然不同的狀態。
這條在他眼中充滿神秘禁忌的未知道路,在這位少年看來,更像是一次充滿挑戰的野外探險。
趙昺並非毫無警惕,但那份警惕是務實的、著眼於現實的。
他關注的是冰層的承重,是岩壁是否有鬆動的碎石,是空氣是否流通。
至於什麼山精鬼魅、祖靈詛咒,在他心中激不起半分漣漪。
有也兒吉尼這等從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宿將,以及十餘位同樣悍勇的黨項護衛在側,隻要應對好物理層麵的危險,前路便不足為懼。
阿大偷偷用餘光打量著少年。
那非但沒有絲毫憂懼,反而眼神明亮、帶著躍躍欲試的神情,讓他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驚異。
這少年的膽魄,與他清秀稚嫩的外表格格不入,令人不得不另眼相看。
“注意腳下,用木棍探路,分散開來,莫要集中一處!”
前方的也兒吉尼沉聲下令,打破了幽穀的寂靜。
訓練有素的黨項漢子們立刻執行,用削尖的木棍不斷敲擊前方冰麵,聆聽回響以判斷厚度。
隊伍呈分散隊形,小心翼翼地在巨大的冰蓋上移動,目光亦時刻警惕著兩側可能發生落石或隱藏危險的幽暗角落。
一路行來,除了幾根不知何年何月從崖頂墜落、如今被冰雪半埋凍結在冰麵上的巨大枯木需要費力繞行外,並未遇到預想中的凶險。
初冬時節,鳥獸匿跡,整個幽穀死寂一片,唯有他們踩碎冰碴和謹慎的呼吸聲在岩壁間輕輕回蕩。
行至半途,視線儘頭,那座屬於淩霄城的巨大懸崖峭壁已清晰可見。
灰黑色的岩體在白雪映襯下,顯得愈發巍峨迫近。
趙昺抬手,示意隊伍停下。
他指向不遠處一片靠近岩壁、相對乾燥且視野開闊的岩石灘地。
“大夥在此處修整片刻,飲些水、吃些乾糧,再行前進。”
眾人依言走向石灘,開始短暫的休息。
阿大看著從容下令的少年,眼神中的驚異,已漸漸轉化為一種更深沉的、混雜著好奇與隱隱信服的複雜情緒。
眾人圍坐在冰冷岩石上,取出水囊和乾糧,沉默地補充體力。
幽穀中隻有風聲穿過岩縫的嗚咽,以及細微的咀嚼聲。
趙昺喝了一口水,目光始終沒有離開遠處那座巍峨的懸崖。
他轉向坐在稍遠處的阿大,語氣平和,彷彿隻是隨口一問:“阿大兄弟,你看那淩霄城的崖壁,如此陡峭,除了我們即將要走的這條路,可還有其他小徑,或許能繞到城內?”
阿大正低頭啃著肉乾,聞言動作一頓。
經過這一路同行,他心中對這位年紀雖小、膽氣卻超乎常人的小郎中已是歎服。
他抬起頭,不再隱瞞,抬手指向懸崖某處隱約可見、如同細線般的陰影。
“不瞞小郎中,確實有一條。”
“祖輩留下的話,說那是一條‘猿猴道’,就掛在懸崖邊上,窄的地方,隻容得下一隻腳側著踩實。是古時候采藥人或是躲避兵災的人留下的。”
說到此處,他的語氣變得極其凝重,試圖讓趙昺明白其中的凶險。
“但是,百年過去了,風吹雨打,誰也不知道那石頭還結不結實。可能看著沒事,人一踩上去,就……”
他做了一個崩塌墜落的手勢,臉上帶著僰人對於天地險阻固有的敬畏。
“那可真是一腳下去,屍骨無存啊!”
阿大本以為這番描述足以讓任何人望而卻步。
然而,趙昺非但沒有絲毫懼意,反而放聲大笑起來。
“哈哈哈……”
他清澈而爽朗的笑聲在這片死寂的冰雪幽穀中驟然響起,顯得格外突兀,又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豪邁。
旁邊沉默休息的黨項漢子們,都忍不住側目看來。
趙昺收斂笑聲,臉上依舊帶著未儘的笑意,眼神明亮而坦誠:“謝謝阿大兄弟如實相告!既然如此……”
話鋒一轉,他的語氣變得認真而堅定,甚至帶著一絲不容拒絕的邀請。
“那一會兒,不知阿大兄弟,可有這份膽氣,為我等充當一名開路者?”
此話一出,阿大整個人猛地愣住了。
嘴唇微張,眼睛瞪得老大,手裡的肉乾差點掉在地上。
他原本的打算,就是將這群人帶到絕壁之下,指明那條傳說中的“猿猴道”,自己的任務就算完成,便可抽身返回寨子。
至於這些人敢不敢走,能不能過去,與他無關。
可這少年……竟然直接邀請他一起上路?而且還是做那最危險的開路者?
阿大的心劇烈跳動起來,一股熱血衝上頭頂,讓他臉頰發燙。
值得嗎?為了這些不知根底的外人,去冒生命危險,踏上那條連祖輩都告誡莫要輕易嘗試的“魂路”儘頭?
可此刻,他腦海中閃過小郎中為他族叔療傷時專注的神情,閃過這一路上少年麵對絕境時那份超乎年齡的沉靜與膽魄。
僰人骨子裡不願被看輕的倔強,與對這群外人的好奇和隱隱的信服,在他胸中翻騰、衝撞。
當他看著趙昺那雙毫無陰霾、隻有信任與期待的眼睛時,拒絕的話語在喉嚨裡滾了幾滾,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阿大猛地抬起頭,迎上趙昺的目光,聲音因激動而沙啞,卻異常堅定地吐出一個字:“好!”
趙昺也非一味莽撞之人。
休息時,他便已下令讓黨項漢子們就近蒐集枯木,用彎刀和戰斧將其砍伐成一塊塊長約數尺、寬可容足的厚實木板,以作不時之需。
準備妥當,隊伍再次啟程。
來到那淩霄城懸崖的底部,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
阿大深吸一口氣,率先踏上了那條傳說中的“猿猴道”。
他謹記趙昺的提醒,每一步都先用長長木棍在前方路麵反複敲打、戳刺,確認岩石結實穩固,纔敢小心翼翼地將身體重心移過去。
越往上走,眾人越是心驚。
這小徑與其說是路,不如說是懸崖峭壁上的一道天然裂縫,最窄處僅能容一人側身貼壁而行。
腳下是凹凸不平、長滿濕滑苔蘚的岩石,外側便是雲霧繚繞、深不見底的虛空。
沒人敢輕易向下探望,那一眼帶來的眩暈感足以讓意誌不堅者失足墜落。
“都貼緊岩壁!莫要往下看!”
也兒吉尼低沉的聲音在風中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穩定力量。
黨項漢子們雖久經沙場,但麵對如此天險,也不由得屏住呼吸,將身體緊緊貼在冰冷岩石上,一步步艱難挪移。
風在高空變得猛烈,時而一陣呼嘯而過,捲起衣袂,吹得人搖搖欲墜,真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途中,不時有巨石攔路,或是某段路徑因年久失修而塌陷,形成令人絕望的斷崖。
每到此時,眾人便需齊心協力,或萬分小心地合力推翻攔路巨石,生怕用力過猛引發更大塌方;或迅速架起準備好的木板,臨時搭起一座通往對岸的窄橋。
這般費心費力,汗水早已浸透眾人衣衫,又被山風吹得冰冷。
體力在急速消耗,精神更是高度緊繃。
眼看日頭西斜,天色漸暗,前路卻依舊蜿蜒向上,彷彿永無儘頭。
趙昺心沉了下去,若在天黑前無法抵達,在這千丈懸崖上過夜,且不說寒冷與體力問題,稍一失神便是萬劫不複。
他的體力在眾人中最弱,早已是強弩之末,全憑意誌力前行。
“不能停!點燃火把,繼續前進!”
趙昺咬著牙,果斷下令,聲音在漸起的夜風中依舊堅定。
十餘支火把相繼燃起,昏黃跳動的光芒在這絕壁上連成一條微弱而執著的線,對抗著愈發濃重的黑暗。
眾人咬緊牙關,憑借最後一股意誌力,在險峻的絕壁上艱難攀行。
終於,在夜幕徹底籠罩山巒之前,他們掙紮著攀上了一處相對平緩的山坳。
抬頭望去,那座以巨石壘砌、與山崖融為一體的淩霄城牆,已然近在咫尺,甚至能看清牆垛的輪廓。
希望就在眼前!
眾人精神一振,顧不上幾乎虛脫的身體,互相攙扶著,用儘最後力氣,手腳並用地翻過了那道並不算高的城牆。
或許是因地勢險要,此處乃長寧軍疏於防範的後崖地段。
剛一落地,大部分人便如同被抽去骨頭般,癱軟在地,胸膛劇烈起伏,連大口喘氣都帶著劫後餘生的顫抖。
然而,還沒等他們緩過一口氣。
霎時間,四周火光大亮!
無數支火把從城牆垛口、從暗處岩石後舉起,將這片小小區域照得如同白晝。
腳步聲雜亂響起,數十名頂盔貫甲、手持兵刃的漢人兵卒從四麵八方湧出,一下將他們這支疲憊不堪的小隊團團圍住。
刀劍出鞘的鏗鏘聲與拉滿弓弦的咯吱聲在寂靜夜空中格外刺耳。
一雙雙在火光映照下充滿警惕、疲憊卻又異常銳利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這群不速之客。
空氣,在刹那間凝固。
剛剛逃離天險的趙昺一行人,立刻陷入了人為的絕境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