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39章 聚將
凜冽的寒風,歸撫使昝順踏雪而來,心中不免幾分疑慮與審慎。
新至蜀地的平章政事立智理威,雖年未及而立,卻是出身貴胄,曾侍東宮,典掌機要,更以“謹慎勤勉、通曉漢文化”著稱。
是故雖年少,已被今上委以穩定蜀地之重任。昝順深知,此等人物,絕非池中之物,早晚要回歸元廷中樞位列樞要。
平日裡,二人彼此政務互不乾涉,相敬如賓,今日驟然相召,不知是何要事。
臨近堂內,昝順整理了一下衣冠,祛除一身寒氣,方纔舉步踏入溫暖如春的中堂。
然而,堂內的氣氛卻與炭火的暖意截然不同。
年輕的平章大人並未如往常般在案後批閱文書,而是獨自負手立於窗前,愣愣的望著窗外混沌的天地。
整個人,背影僵直,且眉宇緊鎖,竟似未察覺他的到來。
這道窗邊凝重的側影,讓昝順心頭一跳,隻感大事不妙。
他輕咳一聲,躬身行禮,打破了滿室的沉寂:“安撫使昝順,叩見平章大人。不知大人召下官前來,所謂何事?”
聽到耳畔問詢之聲,立智理威從極深的思緒中驚醒,倏然回身。
平日臉上慣常的沉靜已被一種極力壓抑的陰鬱所取代,他擺了擺手,示意昝順在旁側的座椅落座。
立智理威沒有多餘的寒暄,直接開門見山道:“昝安撫,不必多禮。今日請你來,是有一事,需你參詳。”
“淩霄城下,我軍三處大營,駐守的上萬探馬赤軍……已被全數殲滅,營盤儘毀,將士……皆成凍殍。”
“什麼?!”昝順剛剛沾到椅麵的身體一下彈起,臉上血色褪儘。
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他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
“三處大營?上萬探馬赤軍?全……全沒了?”
他聲音發顫,“大人,此事……此事當真?如今蜀地初定久矣,是誰……誰人有如此膽量,如此手段,能做出這等……這等惡行?!”
昝順重新跌坐回去,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直竄頂門,比屋外的風雪更甚。
那可是上萬探馬赤軍!?
縱然非蒙古本部精銳,亦是征戰多年的悍卒,駐紮於淩霄城要地之下,竟被人無聲無息地連根拔起,簡直就是一樁聞所未聞的滔天禍事。
他的腦海中飛速閃過蜀地殘餘的幾股勢力,卻無一家能有此雷霆手段。
立智理威將昝順的震驚與失措儘收眼底,隨即道出蒙古萬戶赴死前,交待了關於在大營發現的細節情況……等待對方消化這個可怕的訊息。
堂內隻剩下炭火燃燒的嗶剝聲,以及昝順略顯粗重的呼吸聲。
空氣中彌漫開一種風雨欲來的壓抑,比之前四位蒙古將領請罪時,更加沉重,更加莫測。
昝順從巨大的震驚中勉強定下心神,深知此事非同小可,措辭必須萬分謹慎。
他微微欠身,語氣凝重:“平章大人明鑒,下官……下官一時之間,實在無法揣測這股敵軍究竟從何而來,其行蹤如此詭秘,手段如此……酷烈。”
他略一沉吟,試圖從混亂中理出一絲頭緒,“不過,觀其行事,不敢明目張膽與我大軍對壘,隻敢趁虛而入,行此雷霆一擊而後隱匿無蹤,可見其總體實力,或許並未強大到足以正麵抗衡我大軍的地步。”
他抬眼看了看立智理威的神色,試探性地說道:“或許……有一種微末的可能。是那因守淩霄孤城的宋軍殘部,自知困守絕境,糧秣難繼,故而傾巢而出,行此殊死一搏,偷襲大營所致?”
然而,這個猜想剛說出口,昝順自己便搖了搖頭,指出了其中的悖謬:“然則,宋軍久困於山城之上,對外間山林地勢、道路變遷,必然不及當初熟稔。若要完成如此精準、悄無聲息的襲擊,非得有熟悉此地每一寸山林的向導不可……除非,他們能得到周邊僰人獵手的鼎力相助。”
突然,他的話鋒一轉,語氣更加肯定。
“然,淩霄城各處通往山下的要道、隘口,皆被我大軍扼守,飛鳥難渡。他們如何能大規模下山,又如何能與山外僰人聯絡?此事實在難以想象。”
立智理威一直靜靜聽著,他雖身居高位、卻未親身涉足過沙場,但其人腦子重在邏輯縝密,立刻抓住了關鍵。
“昝安撫,依你之見,是否可能存在某條不為人知,或未被我軍掌控的隱蔽山道,可容長寧軍悄然出入?”
昝順對此直接搖頭否定,他以蜀地老將的資曆斷言。
“大人,下官前幾年在川南一帶率軍,平定都掌蠻、羅計蠻等夷部叛亂時,局勢之混亂,機會之佳,遠勝今日。”
“若長寧軍真有秘道可下,那時便應趁機下山,與那些叛亂的夷人合流,其效果豈不遠比此刻冒險襲擊我軍大營更好?”
“況且他們如若能下來,何故不早就下來,何須等到今日山窮水儘之時?”
這個基於過往經驗的推斷,合情合理,立刻動搖了“長寧軍動手”的猜想。
立智理威聞言,眼中疑慮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決斷的寒光。
不再糾結於無用猜測,當即沉聲喚來候在堂外的心腹侍衛,語氣急促而不容置疑。
“即刻選派得力之人,快馬加鞭,趕赴川西,傳我軍令,命西川蒙古新附招討使南加台,放下手中事務,速速前來嘉定見我!”
“再派兩路,一路往瀘州,命管軍萬戶拜延,一路往重慶府,命宣武將軍李忽蘭吉,皆速來覲見,不得有誤!”
三道軍令,在暖閣中響起,讓一旁的昝順聽得心中凜然,不由得掀起驚濤駭浪。
南加台、拜延、李忽蘭吉……三人皆是當下蜀地最能征善戰的蒙古大將。
南加台乃名將也速答兒之子,驍勇善戰,平定重慶、征討羅氏鬼國,戰功赫赫;
拜延更是蜀地宿將,克成都、俘宋將,威名素著;
李忽蘭吉,出身汪氏,同樣是戰功累累,負責川南一帶軍務,是淩霄城周邊實際的軍事主官。
如今,這位年輕的平章政事,平日裡溫文爾雅,專注於民政,此刻卻毫不猶豫地動用了蜀地最鋒利的幾把戰刀。
其意圖,不言自明。
要以泰山壓頂之勢,彙聚精銳,將這股神秘出現、膽大包天的敵人。
以最快的速度,最狠辣的手段,徹底扼殺於萌芽之中,絕不容其釀成更大的禍患。
昝順垂首侍立,眼底掠過一絲難以察覺的複雜。
到底不用他再親赴沙場了,也是一大幸事,當年苦守孤城十餘載,眼睜睜看著宋室傾頹、援軍不至。
在徹底的疲憊與失望中獻城歸元,所求的,不過是從此遠離這血與火的廝磨。
輕鬆之餘,一絲煩躁又隨即湧上心頭,蜀地這幾年好不容易喘過氣,民生稍複,這一番大軍征剿,烽煙再起。
隻怕那剛癒合的傷疤又要被硬生生撕開,將這短暫的安寧碾得粉碎。
風雪在窗外呼嘯,而嘉定路官署內的殺伐之氣,已驟然升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