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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宋鐵血郎 第147章 風雪葬驕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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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朔風卷過僰王山鎮低矮的土牆,揚起細微的雪塵。

李忽蘭吉雙手被縛於身後,身形卻依舊挺得筆直。

從鎮外望去,他負手而立的姿態,與平日督戰並無二致。

唯有近處之人,方能看見那隱晦的束縛與其眉宇間深藏的無奈。

身旁魁梧的黨項漢子也兒吉尼,咧了咧嘴,帶著幾分戲謔開口道:“將軍,好歹是征戰一生的宿將,何故這般唉聲歎氣……自辱其名呢?”

聽見譏笑,李忽蘭吉渾濁的眼珠微微一動,卻並未動怒。

到了他這個年紀,又身陷如此絕境,些許口舌之快早已無法擾動心緒。

心中唯有一片冰涼的自嘲:攤上這麼一位不通軍事的平章政事主官,合該自己倒黴。

自他一腳踏入這僰王山鎮,與那昝順核對兵力佈防時,心頭便已籠罩不祥的預感。

隻是蒙古軍中,曆來沒有未戰先撤的傳統,本想著嚴加防備,或能掙得一線生機。

誰又能料到,那日在淩霄城內,立於問斬昝順的高台之上,俯視台下軍容整肅的長寧軍與同仇敵愾的僰人。

他才駭然驚覺,那位年輕的宋帝麾下,竟已悄然聚集起過萬大軍!

就自己腳下這處小小的鎮子,僅憑千餘探馬赤軍,如何能在十倍之敵的圍困中覓得生機?

李忽蘭吉的目光越過高高低低的屋舍,投向更遠處蒼茫的山巒,心中湧起的,更多是對過往的追憶與對未來的悲觀。

懷念汪氏主政蜀地的時光啊……那時節,蒙古大軍之中,哪個不是驍勇善戰、謀略深遠的良將?

可自平定蜀地之後,大汗忽必烈便將昔日麾下諸將拆散,分派天下各地,蜀地精銳,幾乎被抽調一空。

如今在蜀地之上,不是如自己與拜延這般已無法持刃陷陣的老朽,便如南加台那般,隻知承襲父輩榮耀、實則眼高於頂的愣頭青。

如此局麵,蜀地還有何將能阻擋那位年輕得可怕、卻又手段淩厲的大宋官家?

單靠也速答兒那位年富力強的同僚嗎?!

他若沒記錯,那位宋帝趙昺,而今不過十二三歲年紀。

如此稚齡,便有這般謀略與膽識,連完者都大帥那般人物,連同其麾下能征善戰的漢人副帥高興,以及那些久經沙場的探馬赤軍,竟都折在其手……

若給自己相同兵力,他李忽蘭吉都不敢言必勝,若是單憑也速答兒一人對上這位宋帝,假以時日,這偌大的蜀地,恐怕……

也兒吉尼見這韃子老將一味沉默,對周遭調侃毫無反應,那古井無波的神色反而讓他失了繼續打趣的興致。

他本就不是多話之人,方纔開口,也不過是漫長等待中排解枯燥罷了。

就在這時——“噠噠…噠噠噠……”

一陣雜亂而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破了雪原的寂靜。

視線儘頭,一麵的元廷狼旗已清晰可見,旗下是一群狼狽不堪的元軍潰兵,正亡命般朝著鎮子奔來。

而他們的身後,尾隨著一股大軍……正是阿二那股悍勇追擊的西南夷軍。

也兒吉尼見狀,嘴角泛起一絲冰冷的笑意,不再理會身旁的李忽蘭吉,轉身朝著下方靜候的冉安用力點了點頭。

冉安瞬間領會,大手毫不猶豫地向後一揮,街道兩側若隱若現的長寧軍,立刻退入一旁的屋舍之內。

街麵轉眼間變得空蕩寂寥,彷彿從未設防。

山風愈發凜冽,吹拂著李忽蘭吉額前散亂的銀白發絲。

他自是清楚地看到了那支潰軍、以及追兵,看到了那麵象征著蒙古榮耀、此刻卻顯得無比倉皇的狼旗。

他如何不知,那是自負勇力的南加台與他麾下的大軍,正一頭撞向早已為他張開的死亡羅網。

李忽蘭吉閉上了眼睛,旋即又睜開。

眼不見,心亦難靜。

但若要他此刻大聲呼喊示警,那纔是真正墮了他一生征戰鑄就的聲威與風骨。

“南加台……若你還有半分為將者的腦子,就該察覺到這鎮子靜得反常……”

他在心中默唸,目光複雜地看著那越來越近的煙塵,“若是沒有……那今日,合該是你的命數到了。”

南加台一馬當先,衝至鎮牆之下,抬眼便望見了牆頭那道負手而立的熟悉身影——宣威將軍李忽蘭吉。

他心頭先是一定,隨即湧起一股被輕視的惱怒,勒馬揚鞭,朝著牆上高聲呼喊:

“李忽蘭吉將軍,有敵襲!速令大軍迎敵!”

然而,牆上的老將卻恍若未聞,甚至連眼皮都未曾抬一下,依舊保持著那副令人火大的沉靜姿態。

“這老家夥!”南加台心中暗罵,“竟如此自恃身份,連話都不屑回我一句?!”

雖憤懣不已,但礙於對方資曆與軍階,終究不敢將更難聽的話罵出口。

就在這時,隻見李忽蘭吉身旁那名黨項人隊正探出身來,朝著鎮內高聲疾呼:

“敵襲,全軍迎敵!”

“南加台將軍速速進鎮,末將這便關閉城門!”

聽到這聲呼喊,南加台心頭那點因李忽蘭吉無視而生的疑慮被求生的急切和對複仇的渴望壓了下去。

他也隻敢低頭狠狠瞪了牆上那“年老耳背”的老將一眼,低啐一聲,不再猶豫。

“快!隨本將進鎮!速速整頓,補充箭矢!”

南加台勒緊馬韁,朝身後混亂的潰兵大聲喝令,“待休整片刻,隨本將殺出鎮去,宰了門外那群不知死活的野人!”

顯然,他咽不下剛才被伏擊的那口惡氣,隻想著儘快重整旗鼓,殺回去雪恥。

土牆之上,李忽蘭吉聽著下方傳來的喧囂與南加台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囂,終是忍不住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歎息。

他睜開眼,目光複雜地看著那千餘名殘兵敗將,陸陸續續、毫無防備地全部湧入了這早已張開的陷阱之內。

望著這支即將覆滅的兵馬,想到那位與自己同階、總督蜀西的也速答兒,李忽蘭吉心中唯有苦澀。

也速答兒啊……也速答兒,你我並肩作戰多年,可你這兒子……實在是不中用啊。

最後,他在心中默唸:“非是老夫見死不救,實是……老夫亦身不由己,無能為力了。”

此刻,南加台已一馬當先衝入鎮門。

馬蹄剛剛踏及鎮內夯土路麵,便見一名身著蒙古裝束的軍官迎了上來。

南加台見對方是漢人麵孔,隻當是鎮內留守的北地漢官,敗逃的狼狽與方纔受的悶氣一下化作頤指氣使的傲慢,語氣極為不善地命令道:

“你!速去將鎮內所有戰馬悉數備好,調配給本將麾下士卒!”

他鼻孔裡冷哼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與殺意,“本將要讓門外那些僰人野狗,見識見識什麼叫真正的衝鋒!”

那迎上前來的“漢官”,正是扮作元軍模樣的冉安。

麵對南加台居高臨下的命令,他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隨即垂下頭,抱拳躬身,語氣顯得異常恭順:“是,小將軍。卑職這便去安排。”

他的聲音平穩,姿態謙卑,完美地融入這死寂而詭異的鎮子背景中,彷彿隻是在執行一道再尋常不過的軍令。

沉重的鎮門在最後一名潰兵踉蹌闖入後,被緩緩推上、閂死。

就在城門閉合的刹那,城外那如影隨形、山呼海嘯般的追擊喧囂,竟在瞬息之間詭異地沉寂下去。

這突如其來的寂靜,非但沒有帶來絲毫安寧,反而像無形的巨石壓在每一個剛剛逃出生天的元軍心頭,一種莫名的恐慌開始悄然蔓延。

然而,高踞馬背上的南加台,被複仇的怒火與方纔受辱的憋悶衝昏了頭腦,對這極不尋常的死寂渾然未覺,或者說,他將其直接解讀為了敵人的怯懦與退卻。

他胸中那口惡氣正無處發泄,眼見身前那名“漢人軍官”還未迅速行動,頓時將所有的焦躁與傲慢都傾瀉了過去。

“啪!”

他手中的馬鞭帶著破空聲,毫不客氣地指向勒馬待命的冉安,再次厲聲喝斥,聲音在寂靜的鎮子裡顯得格外刺耳。

“你這蠢材!還愣在這裡作甚!”

“沒聽見外麵那些逆賊僰夷見我軍入鎮,嚇得想要溜之大吉了嗎?!”

他因急切而扭曲的臉上滿是戾氣,彷彿已經看到敵人倉皇逃竄的背影。

“還不趕緊去給本將備馬!將所有戰馬集中起來!快!”

南加台嘶吼著,恨不得立刻率軍衝出,將那些“不敢正麵交鋒”的僰人碎屍萬段。

冉安被鞭梢指著的麵龐上,看不出絲毫情緒波動,唯有眼底深處一抹冰冷的譏誚一閃而逝。

他立刻躬身抱拳,用無比順從的語氣應道:“是!小將軍息怒,卑職這就去!”

說罷,他猛地一勒馬韁,調轉馬頭,脫離了南加台那幾乎要噴出火的視線範圍。

他一邊策馬朝著鎮子深處跑去,一邊用清晰而洪亮的聲音,沿著空曠的街道向前傳遞著命令:

“給小將軍備馬!”

“所有戰馬集中!”

這聲音在寂靜的鎮子裡回蕩,顯得異常突兀,又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詭異。

聽到這“服從”的命令聲,南加台這才稍稍順了口氣,重重地哼了一聲,勉強壓下了翻騰的怒氣。

可當他環顧四周驚魂未定的部下,正準備再說些什麼鼓舞士氣,命令他們抓緊時間整頓,準備隨他出鎮追擊。

他的目光不經意掃過那些空無一人的屋舍,掠過街道兩側緊閉的門窗,以及土牆上那些影影綽綽、卻異常安靜的守軍身影時……

一種源自沙場本能的不安,終於悄無聲息地纏上了他的心頭。

這鎮子……似乎太安靜了。

李忽蘭吉的部下呢?為何隻見牆上那幾個身影?

就在南加台心頭那絲不安剛剛萌芽時……

“咻——!”一聲尖銳得足以刺破耳膜的僰人哨箭,猛地從鎮子中央的望樓頂端炸響。

這聲對他在熟悉不過的哨響之後,是石破天驚的喊殺聲,不再是來自城外,而是從四麵八方——從每一扇緊閉的門窗後,從每一處看似廢棄的屋舍內,從每一段土牆的垛口後,轟然爆發。

臨街的木板窗格在內部被猛地撞碎,無數身披宋軍製式劄甲、眼神冷冽的長寧軍士兵如潮水般洶湧而出。

他們手中的長矛、雪亮的刀鋒,撲麵而來刺入了尚未反應過來的元軍潰兵隊伍中。

利刃切入血肉的悶響、垂死者短促的慘嚎、兵刃交擊的刺耳錚鳴,取代了方纔的死寂,將小鎮變成了血腥的屠宰場。

狹窄的街道根本無從展開陣型,元軍潰兵們驚魂未定,又遭此迎頭痛擊,幾乎是成片成片地被砍倒、捅穿。

鮮血如同潑墨般濺射在土黃的牆壁和雪地上,繪出殘酷的畫卷。

“有埋伏!我們中計了!”

絕望的尖叫在元軍中蔓延。

南加台目眥欲裂,直到此刻,他才徹底明白李忽蘭吉那沉默的意味,明白那死寂代表的並非逃脫,而是請君入甕!

巨大的羞辱感和死亡的恐懼交織,反而激發了他骨子裡的凶性。

“不要亂!結圓陣!隨本將殺出一條血路!”

他一邊揮刀砍翻一名衝到近前的長寧軍刀盾手,一邊聲嘶力竭地怒吼,試圖收攏部隊做困獸之鬥。

忠於他的蒙古、色目老兵也確實開始向他靠攏,憑借個人武勇勉強組成了一個脆弱的防禦圈,刀光閃爍,試圖抵擋來自四麵八方的攻擊。

戰鬥進入最慘烈的貼身肉搏。

長寧軍仗著埋伏的優勢和區域性的絕對兵力,步步緊逼,壓縮元軍的生存空間。

元軍則憑借絕境中爆發的悍勇,垂死掙紮,雙方在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巷口展開激烈的爭奪。

然而,南加台這邊剛剛勉強穩住陣腳,另一股令人心悸的震動,從街道的另一端傳來。

咚…咚…咚…那是密集而沉重的馬蹄叩擊地麵的聲音,由遠及近,迅速變得震耳欲聾。

南加台猛地扭頭,朝發出響動的方向望去。

隻見方纔那個奉命去“備馬”的漢人軍官,此刻正一馬當先,衝鋒在最前。

他早已褪去了那副恭順的偽裝,一身蒙古裝束在疾馳中獵獵作響,臉上隻有冰封的殺意。

而他身後,並非散亂的馬匹,而是整整五百名盔甲鮮明、刀矛並舉的騎兵,沿著寬闊的主街,轟然碾壓過來。

“南加台!納命來!”

冉安的怒吼壓過了戰場所有的喧囂。

他手中的長矛平舉,矛尖直指被護衛中心的南加台。

“騎兵!是敵人的騎兵!”

元軍剛剛凝聚起的那點抵抗意誌,在這支生力軍,尤其是騎兵的衝擊麵前,徹底崩潰了。

“完了……”

這一刻,南加台臉上血色儘褪,他周圍的親兵也麵露絕望。

五百鐵騎,沒有絲毫減速,狠狠地捅入了勉強維持的元軍圓陣,衝得七零八落。

馬蹄踐踏,長矛挑殺,馬刀劈砍……騎兵過處,隻剩下一片血肉模糊。

冉安目光死死鎖住人群中的南加台,無視了劈向自己的彎刀,藉助馬勢,長矛如毒龍出洞,疾刺而出。

南加台慌忙舉刀格擋,巨大的衝擊力讓虎口崩裂,彎刀幾乎脫手。

還不等他做出下一個動作,冉安手腕一抖,長矛變刺為掃,沉重的矛杆帶著惡風,狠狠砸在南加台的胸腹之間。

南加台聽到自己肋骨斷裂的清晰聲響,劇痛剝奪了他所有的力氣,一口鮮血狂噴而出。

隨後,整個人像破麻袋一樣被從馬背上掃飛出去,重重砸在冰冷的地麵上。

他掙紮著想爬起來,視線卻迅速模糊,隻看到無數奔騰的馬蹄和閃爍的刀光向他湧來,最終將他,連同他承襲父輩榮光的野心,一同踐踏、淹沒在這異鄉冰冷的土地上。

主將陣亡,殘存的元軍徹底失去了抵抗的意誌,紛紛丟棄兵器,跪地乞降。

戰鬥,迅速走向終結。

土牆之上,李忽蘭吉緩緩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看下方那場毫無懸唸的屠殺結局。

風中傳來他一聲悠長而疲憊的歎息,消散在彌漫著濃重血腥氣的空氣裡。

僰王山鎮,這座川南的小小堡壘,此刻徹底化作了一座墳墓,埋葬了也速答兒的兒子,也埋葬了李忽蘭吉往日的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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