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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宋鐵血郎 第150章 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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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南夷軍拖著疲憊的身軀和沉重的心情,撤回了僰王山鎮。

低矮的土牆上,這次換成了李忽蘭吉望著下方魚貫而入、士氣低落的隊伍。

對著身旁默然不語的黨項漢子也兒吉尼,輕輕嗤笑一聲,帶著幾分看透世事的嘲諷。

“如何?你們那位趙官家…真當拜延是南加台…那種血氣方剛的愣頭青,有這麼好對付麼?”

也兒吉尼聞言,臉色凝重,看著下方傷亡不小的夷軍。

他的嘴唇動了動,終究沒有回話,隻是一轉身,徑直下了土牆。

鎮門口,冉安看著弟弟緊鎖的眉頭和冰霜的戰袍,張了張嘴,想說些什麼安慰的話,卻發現此刻任何的言語都顯得蒼白。

最終,他隻是重重地拍了拍冉平的肩膀,一切儘在不言中。

湧入鎮內的西南夷軍將士,臉上大都掛著不甘,以及劫後餘生的慶幸與直麵強敵後清晰的認知。

沉默無聲的大軍,在漫天飄落的雪花映襯下,更添了幾分落寞與蕭瑟。

就在鎮口沉重的大門即將緩緩閉合之際,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踏碎了門口的寂靜。

“等等…彆關門。”

土牆上眼尖的長寧軍兵卒,立刻探身高呼:“快!快開門!是官家!官家來了!”

隻見風雪之中,十數騎疾馳而至。

當先一人身披玄色鬥篷,身形尚顯稚嫩,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威儀,不是趙昺又是誰?

他竟隻在易士英及十幾名長寧老卒的護衛下,便從淩霄城山上冒著風雪疾馳而來。

鎮口的大門,再次洞開。

趙昺一勒韁繩,馬匹嘶鳴著踏入鎮內。

他一眼便看見了聚集在門口、神色凝重的冉平等眾將,以及正在鎮內休整、士氣萎靡的西南夷軍。

沒有多餘的寒暄,他的目光掃過眾人,聲音清越、決斷,帶著一份安定軍心的力量。

“眾將聽令,即刻前往中軍大帳議事。”

“讓人將那位李忽蘭吉將軍也一並請來!”

言罷,趙昺不再多言,一夾馬腹,朝著軍營方向疾馳而去。

“諾,官家!”

眾將聞令,抱拳作揖。

官家親至,眾人的精神無不一振,立刻火速行動起來。

原本士氣低落的西南夷軍士卒,臉上褪去了幾分疲憊與迷茫,不約而同地加快腳步,朝著軍營方向彙聚。

長寧軍與西南夷軍駐紮於此,軍紀嚴明,並未擾民。

這是官家定下的鐵律,他曾直言:“昔日嶽武穆能打敗金軍,靠的是‘凍死不拆屋,餓死不擄掠’十個字的根基。”

“而今我軍同樣是抗擊韃虜,保境安民,也需同樣如此。”

非但如此,為表誠意。

趙昺更下令冉安派兵往鎮上每家每戶門口都放置了一些口糧,並言明大軍駐紮多久,便給鎮內的百姓發放幾日口糧,不得有誤。

實實在在的舉動,讓僰王山鎮原本對戰爭麻木、充滿戒備的百姓。

從最初的不可置信,到如今十幾日過去,已慢慢開始接受。

這群深受戰亂苦久的百姓臉上,難得地泛起了一絲生機與期盼。

當然,此刻的趙昺並無暇多想這些。

他一進中軍大帳,端坐在原本屬於李忽蘭吉的主位之上,看著冉平、冉安、阿大以及也兒吉尼等將入內。

趙昺並未立刻開口,直到李忽蘭吉也被“請”了進來。

他的目光落在須發皆白、神色複雜的李忽蘭吉身上,吩咐一句:“給李將軍看座吧,已是花甲之年的人了,體諒一下。”

李忽蘭吉聞言,明顯愣了一下,隨即啞然。

他一個將死之人,實在摸不透這位年少趙官家把他帶到此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但既然人家給了台階,他也不客氣,乾脆利落地坐下,靜觀其變。

待眾人安定,趙昺這才將目光轉向神色愧疚的冉平,直接詢問:“冉將軍,戰況如何?”

冉平深吸一口氣,將遭遇拜延大軍,以及戰鬥的艱難、己方的損失和最終被迫撤退的經過詳細稟報,言語中充滿了不甘。

聽完敘述,趙昺臉上並無責備之色,反而輕笑一聲,安慰道:“你的決定沒錯。留在那裡與拜延的大軍消耗,確實不是明智之舉。嚴格來講,你也沒打敗仗,不過是主動脫離戰場罷了,彆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

冉平聞言,臉上擠出一絲比哭還難看的表情,歎了口氣,依言坐下。

但緊握的拳頭,顯示他內心並未真正釋懷。

趙昺隨即轉頭問冉安:“冉安,依你之見,拜延…此將如何?”

冉安正欲思索回答,一旁坐著的李忽蘭吉忽然開口,聲音帶著一絲沙啞與傲然。

“趙官家,不若由李某來告訴你吧。”

此話一出,帳內眾人的目光一下聚焦於他的身上。

趙昺略顯驚訝,但也隻是片刻,便頷首道:“那敢情好,就請李將軍直言相告。隻是你這般不怕泄露己方大將底細的底氣,屬實是心胸坦蕩,讓朕不得高看一眼。”

“哈哈!”李忽蘭吉輕笑一聲,帶著幾分自嘲與傲氣,“趙官家,客氣了。”

“懷遠大將軍,征戰蜀地十七載,功勳幾乎與本將不相上下。”

“他的出身、履曆,在這蜀地並非什麼秘密。權當趙官家,能體恤李某年邁…賜座的回應吧。”

趙昺未再言語,隻是安靜地看著他,那雙過於清澈沉靜的眼眸,讓久經沙場的李忽蘭吉也感到有些不適。

他長呼一口氣,彷彿要將胸中塊壘吐出,隨即將拜延的出身(黨項人,其父為成吉思汗質子軍百戶)、襲職經曆、主要戰功(嘉定、瀘州、重慶府三戰)以及其用兵沉穩、善撫士卒、尤擅指揮步騎協同等特點,一一述說。

聽完李忽蘭吉的敘述,趙昺這纔出言,語氣平淡卻意味深長。

“成吉思汗麾下的質子軍?倒是比你這闊端皇子麾下的質子軍……兩相一比,高了不少啊?”

李忽蘭吉見趙官家竟拿他與拜延的“出身”作對比,鼻孔裡冷哼一聲,帶著幾分慍怒。

“趙官家何時也變得這般小肚雞腸,拿這些出身來說事?說來不怕笑話嗎?”

“若是要比較……就你這大宋如今就剩下這點城池,你與大汗忽必烈……豈不是皓月與星辰之彆,更是雲泥之差。”

此言一出,帳內眾將齊齊怒目李忽蘭吉,氣氛驟然下壓。

冉安最先怒火中燒,跳了起來怒罵道:“敗軍之將,安敢口出狂言!你也太放肆了!”

趙昺見狀,隻是輕輕抬手一按,冉安立刻強壓怒火,憤憤坐下。

帳內驟然迸發的火藥味,也因這輕描淡寫的一個動作而迅速平息。

趙昺看著李忽蘭吉,搖了搖頭,語氣依舊平靜:“李將軍想多了,朕哪有心思拿你與拜延做對比。隻是提及那位成吉思汗,略有所感罷了。”

聽到提及成吉思汗的名號,李忽蘭吉臉上不由自主地湧現一抹紅光,正想再說什麼,卻見人家已經轉過頭,不再搭理他。

隻好悻悻然閉口,不再自討沒趣。

帳內陷入短暫的寂靜,隻剩下帳外風雪呼嘯之聲。

此時,趙昺再次看向冉平,問道:“冉平,撤離之時,你可有留下盯梢的探子,留意拜延大軍的動向?”

冉平立刻抱拳,肯定地回道:“稟官家,但且放心,這些安排末將定有預留,已有精乾哨探潛伏左近,監視元軍動向。”

趙昺點了點頭,再次沉默下來,手指無意識地在案幾上輕輕敲擊著,似乎在權衡著什麼。

過了半晌,他才繼續開口,對著帳內眾將說道:“今日之戰,諸位辛苦了。是繼續打,還是暫且休整……”

“且等,探子回報拜延的確切動向再議。各部先安撫士卒,救治傷員,補充體力。都散了吧,保持警戒。”

眾將領命,紛紛行禮後退出軍帳。

轉眼帳內,隻剩下按刀立於趙昺身側的易士英,以及坐在原處神色複雜的李忽蘭吉。

摒退了左右,趙昺並未談論軍務,反而拉起家常,對著李忽蘭吉,再次開口。

“聽聞李將軍乃隴西李氏出身,追根溯源,祖上也算是漢家苗裔吧?”

這一問,不啻於一根無形的針,精準地刺入了李忽蘭吉心中某個隱秘而複雜的角落。

他的臉上閃過一絲極不自然的尷尬,溝壑縱橫的麵皮微微抽動了一下。

沉默片刻,才悶聲回道:“趙官家,博聞強識,所言不虛。”

外人眼中的李忽蘭吉雖是金朝遺民身份,但其家族譜係追溯上去,確係前唐赫赫有名的隴西李氏旁支後裔,這是無法抹去的事實。

蒙古人主政的朝廷中,這層身份有時會帶來些許微妙的審視。

趙昺見他神色,心中已瞭然,卻並不深究,隻是輕輕跳過這個話題。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彷彿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道理。

“朕倒沒有彆的意思。漢人就是漢人而已,有何不好意思承認?”

“血脈淵源,豈是能否認的?”

而今元廷之中,身居高位的漢人還少麼?劉秉忠、史天澤、張弘範……哪個不是位極人臣?”

“即便你那位大汗忽必烈知曉,難道還能因此,對你這位替他征戰一生、忠心耿耿的老將,有什麼微詞不成?”

李忽蘭吉聞言,胸口微微起伏,最終化作一聲悠長而複雜的歎息。

發現自己與這位年少得過分的趙官家對話,總有一種無力感。

彷彿每一拳都打在空處,自己的思緒和情緒,總在不經意間被對方牽著走。

趙昺看著他這副模樣,微微前傾身體,聲音壓低了些,卻帶著一種洞悉世事的冷漠與直白。

“李將軍,既是將死之人,何不看開一些?些許虛名,有何值得惦念不忘?”

“好歹你也是征戰沙場一生,馬革裹屍,為君儘忠而死,也算全了你的武將名節,不負此生。”

語氣頓了頓,趙昺的目光如清冷的溪水流過李忽蘭吉僵硬的臉龐,語氣帶著一絲近乎殘忍的好意。

“難道…李將軍還指望以這花甲之年,苟全性命,得個俘虜身份回去?”

“且不說能否回去,即便回去了,兵敗被俘,屈身事敵…豈不是更給你隴西李氏的門楣抹黑?”

言罷,趙昺不再看他,徑直站起身,撣了撣衣袖上並不存在的灰塵。

對易士英微微頷首,便頭也不回地走出了軍帳,將一室的死寂與那被話語釘在原地的老將,留在了身後。

“你……!咳咳……噗——”

座位上,李忽蘭吉被這番殺人誅心的話氣得渾身發抖。

他那一張枯槁的臉色由紅轉青,再由青轉白,隻覺得七竅都在冒煙,一口氣堵在胸口,上不來下不去。

隻能不停地用拳頭捶打著胸膛,發出沉悶的響聲,好半晌才喘過氣來。

忽地,又想起方纔對方提及那幾個位極人臣的漢臣,哪一位不是以死之人,這……

“黃口小兒……安敢……安敢如此誅心!可恨!可殺!”

李忽蘭吉嘶啞地低吼著,聲音裡充滿了憤怒、羞辱,以及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被說中心事的慌亂與絕望。

帳外的風雪聲似乎更大了,掩蓋了這位花甲老將粗重的喘息與無能的狂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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