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弱宋鐵血郎 第152章 英雄授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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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濃重的夜幕與紛飛的雪花,成為了潛行者最好的掩護。

此地對於僰人老獵手和長寧軍而言,已是第二次踏足,可謂駕輕就熟。

幾道如同鬼魅般的身影,借著風聲與夜色的遮蔽,悄無聲息地貼近到鎮牆根下。

他們手中的鎖鉤帶著細微的破空聲,精準地搭上了土牆上方不起眼的垛口凹陷處。

幾乎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與此同時,鎮門內側,負責值守的兩位蒙古百戶,圍坐在牆根下的火堆旁,借著那點微弱的暖意驅散嚴寒。

連日行軍、白日作戰和高度戒備帶來的疲憊,讓他們有些精神萎靡,不停地打著哈欠,搓著凍僵的雙手。

渾然未覺,致命的危險已從身後降臨。

當冰冷的彎刀貼上他們脖頸的麵板時,兩人悚然一驚,剛欲掙紮呼喊,嘴巴已被從身後伸來的大手死死捂住。

強大的力量將他們拖離火堆的光暈範圍,短促而沉悶的掙紮在雪地上留下淩亂的痕跡。

幾乎是同一時間,鎮門上方土牆以及周邊哨位的清理行動也已同步完成。

長寧軍的行動乾淨利落,沒有驚動鎮內深處的任何敵人。

很快,兩名換上繳獲的蒙古百戶服飾的長寧軍士卒,鎮定自若地出現在火堆旁,接替了之前的崗位。

鎮口那扇沉重的木門,被幾名長寧士卒小心翼翼地拉開一道僅容數人並肩通過的口子。

門軸處顯然已被提前處理過,潑上火油後並未發出刺耳的“吱嘎”聲。

門邊的火把也被刻意向外移動了些許,將光暈更多地投向門外,反而使得門內的陰影更加濃重。

土牆上,一名“蒙古哨兵”高高舉起了火把,朝著鎮外預定的方向,緩慢而清晰地畫了三個圓圈。

訊號發出!

一直在雪地中匍匐待命的阿大,率先從雪中躍起,朝著那道透著微弱光亮的門縫,疾衝而去。

在他身後,一千餘名的僰族勇士,壓抑著粗重的呼吸,緊握兵刃,緊隨其後,潛入那道門扉。

耐心,是此刻鎮外仍在雪地中潛伏的西南夷軍和長寧軍唯一能做的事。

大軍整個潛入過程,要求絕對的寂靜與秩序,萬餘人馬要如同水滴滲入沙地一般。

他們要麼慢慢、一股股、分批進入鎮內,不能發出大的響動,不能點燃火把,不能驚起犬吠。

這個過程,在緊張與焦灼的等待中,顯得極其漫長,彷彿每一息都被拉長;

但在戰機的把握上,卻又顯得無比短暫,容不得半分差錯。

鎮外,端坐於馬背之上、凝神靜氣的趙昺在心頭估算,從第一波人潛入開始,到全軍大致就位。

最少,也耗去了近一個時辰。(兩個小時)

寒風刺骨,雪花覆體。

當天邊墨色最濃,連風雪似乎都暫時平息的那一刻,趙昺沉穩地抬起了手臂。

身旁,一名長寧軍士卒立刻將手中的火把高高舉起,在漆黑的夜空中,清晰而緩慢地劃了三個燃燒的圓圈。

土牆之上,那位“蒙古哨兵”高高舉起了火把,相似的做了一個動作。

刹那間,早已滲透至元軍大營周邊每一個陰影角落的長寧軍士卒,動了。

他們的動作,依舊保持著絕對的安靜,彷彿連腳步聲都被厚厚的積雪與高度的紀律性所吞噬。

彎腰、潛行、靠近目標軍帳……這一套動作,他們早已在對韃子的夜襲中,實踐得駕輕就熟。

夜幕是他們的麵紗,寂靜是他們的武器。

不知此刻,正在中軍大帳內沉睡的拜延……是否在夢中嗅到了一絲不祥的預兆?

是否在夢中追問自己,為何會奉命要來此地?

是否會記得六百裡加急信使口中,那萬餘探馬赤軍,究竟是如何被人在淩霄城下大營,獵殺得乾乾淨淨?

可惜,他不像李忽蘭吉,有機會親眼目睹那場精心策劃的屠殺。

更可惜的是,他本就身體欠佳、舊傷時常隱隱作痛,加之白日裡指揮作戰、穩定軍心的極度操勞。

此刻,隻會讓他睡得更沉、更死。

所以這一切,讓他根本無從知曉,在自己的軍營內部,正發生著一件重蹈覆轍的事。

一座座容納著元軍士卒的軍帳內,那些疲憊不堪、將盔甲穿戴整齊、抱著兵刃進入夢鄉的士兵。

在睡夢中便被人從身後捂住口鼻,鋒利的短刃精準而迅速地劃過喉嚨,連一聲悶哼都未能發出,隻能在無儘的黑暗中抽搐著走向死亡。

冉平親自率領著西南夷軍,則是靜默地守候在元軍大營的外圍,封鎖了所有可能的逃竄路線。

他們屏息凝神,帶著一種混合著敬畏與凜然的心情,默默注視著長寧軍如同鬼魅般的身影……

如何一步步、一帳帳地將死亡的包圍圈,從營地外圍向那頂中軍大帳,穩健地、無情地收緊。

這便是淩霄城守軍,天下間最擅長防禦與忍耐的軍隊,在絕境中磨礪出的另一種可怕形態——極致的耐心與致命的精準。

而在營地的另一側,阿大與他率領的僰卒,早已潛伏在看押被俘同袍的那片區域外圍。

這裡是他們此行的首要目標,也是最容易辨認的地方——除了中軍大帳,就屬這裡外圍明哨、暗哨最多。

然而,看似守衛森嚴,實則因為看管的是些受傷的“無用”俘虜,加上深夜的疲憊與寒冷。

這些元軍守衛大多無精打采,抱著長矛倚靠在帳篷或柵欄旁,昏昏欲睡,警惕性降到了最低。

阿大死死盯著那片區域,強壓下立刻衝殺進去的衝動。

他在等,等冉知軍約定的訊號。

冉知軍的命令,言猶在耳:“待中軍火起,便是動手之時!”

中軍大帳內,拜延終究沒能從潛在的噩夢預兆中驚醒。

身體的疲憊與舊傷的沉屙,如同沉重的枷鎖,將他牢牢鎖在了深沉的睡眠之中。

讓他對外界正在發生的、針對他整個大營的無聲清洗渾然未覺。

直到一股異常明亮、帶著炙人溫度的火光,穿透了他緊閉的眼瞼,才將他從昏沉的睡夢中悶悶地擾醒。

拜延有些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先是模糊,繼而逐漸聚焦。

映入他眼簾的,並非熟悉的親兵,而是一位身披宋軍製式劄甲、麵容沉毅、眼神銳利的漢人將領。

此人正靜靜地站在他的床榻前,彷彿已等候多時。

帳內,不知何時已湧入了數名手持利刃、神情冷峻的同樣宋軍製式的兵卒,控製住了所有方位。

隻見那為首的漢將,見他醒來,並未立刻動粗。

對方隻是用平穩而清晰的語氣,緩緩說了一句:“拜延將軍,官家有請,移步淩霄城做客。”

拜延聞言,並未立刻暴怒或掙紮。

他那渾濁卻依舊銳利的目光,緩緩環顧四周……帳內熟悉的親衛已不見蹤影,取而代之的是陌生的、帶著殺氣的麵孔。

帳門外,火光晃動,人影幢幢,卻聽不到大規模戰鬥的喊殺聲,隻有一種令人心悸的、壓抑的寂靜。

拜延深深地、長長地歎息了一聲,那歎息中充滿了無力迴天的頹然與一絲瞭然。

“長寧軍……官家……嗬嗬,好大的手筆呐!”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宿將一眼看穿局勢的洞徹。

隨即,這位年邁多傷的老將,掙紮著想要坐起。

因為和衣而臥,甲冑未卸,沉重的鎧甲讓他本就痠痛的身體更加不聽使喚,雙手撐床時一個趔趄,險些栽倒。

最終,他憑借著自己的力量,有些搖晃地、卻依舊維持著尊嚴,自行站了起來。

穩住身形,拜延的目光重新落在眼前的漢將身上,語氣複雜地開口,聽不出是讚歎還是自嘲:

“想必……閣下就是聞名蜀地的長寧軍守將,冉氏兄弟之一吧?不知是兄,還是弟?”

冉安看著這位即便淪為階下囚,依舊保持著風度的老將,輕嗬一聲,坦然道:

“拜延將軍,今日在烏蒙道與你交手的,是舍弟冉平。本將,冉安。”

說罷,冉安不再多言,也沒有聽他的回應,轉身向帳外走去,行動乾脆利落。

拜延看著對方毫不猶豫轉身的背影,又是一聲苦笑,搖了搖頭,彷彿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空氣訴說:

“真是一對好兄弟……弟弟白日裡吃了癟,當兄長的,隔夜不到便來尋仇……哈哈哈……”

笑著笑著,那笑聲逐漸變得乾澀、蒼涼,最終化為一聲充滿無儘苦澀與頹唐的歎息,在充斥著異樣寂靜的中軍大帳內,幽幽回蕩。

最後,拜延整了整身上略顯淩亂的甲冑,邁開沉重的步伐,跟在了冉安身後,走出了這頂象征著他權力與敗亡的軍帳。

天光乍亮,撕破了漫長的夜幕,將雪後初晴的凜冽晨光灑向仙峰山鎮。

凜冽的冬風刮過,吹得趙昺額前鬢角的發絲肆意飛舞。

他的目光越過鎮口,看到冉安正帶著一行人走來,身後跟著一名雖卸了兵器、甲冑卻依舊穿戴整齊的蒙古老將。

即便未曾謀麵,趙昺也知那必是拜延無疑。

然而,他的目光隻是在拜延身上一掠而過,並未停留。

他的視線,始終牢牢鎖定了隊伍另一側,那些被阿大和其餘僰族勇士攙扶著、相互支撐著的數十名受傷被俘的僰人兵卒。

他們的衣衫襤褸,身上帶著血汙和傷痕,步履蹣跚,但每一雙眼睛在看到他時,都驟然亮起了光。

趙昺踏步上前,竟是直接從正要開口稟報的冉安和眼神複雜、帶著驚詫打量他的拜延身側穿過,彷彿這兩人隻是無關緊要的路人。

他快步來到那群傷痕累累的僰族兒郎麵前,目光落在離他最近的一名僰人漢子身上。

那人腿部一道猙獰的傷口顯然讓他行走極為不便,幾乎將半個身子都靠在同伴肩上。

趙昺臉上卻漾開一抹朗笑,聲音溫和而清晰地問道:“叫什麼名,英雄?”

“英……英雄?”

那漢子突兀地聽到這兩個字,一時結巴起來,黝黑的臉龐泛起窘迫的紅暈。

“官…官家,我可不叫這個名字。我……我叫沙仔。”

他急忙補充道,還怕趙昺不信似的,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我還能走,放心官家!”

趙昺見狀,笑聲更暢快了幾分,帶著篤定的語氣說道:“沙仔,朕想起你了!那夜隨長寧軍下淩霄城獵殺韃子的,有你一個!”

他的目光下移,指著沙仔手腕上那枚磨得發亮、用皮繩係著的野豬牙。

“朕沒記錯的話,這還是你那個走路跟泥鰍一樣滑溜的阿弟,非要給你掛上的,說是山神保佑。”

“嘿嘿!”

沙仔聽到官家連這等細微小事都記得,頓時忘了傷痛,摸著後腦勺,露出標誌性的憨厚笑容。

“官家,您腦子真好使,這都記得!”

一旁平日裡麵容冷硬如石的阿大,此刻不知為何,眼眶驟然泛紅。

他輕輕地推了沙仔一把,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哽咽,粗聲道:“臭小子!官家都喊你英雄了,你還憨得跟個狗熊似的!還不趕緊謝恩!”

沙仔被推得一晃,這才反應過來,慌忙就想用那條沒受傷的右腿,學著聽說書先生講的那般單膝跪地行禮。

可他膝蓋還未彎下,一隻不算寬大卻異常有力的手已然攥緊了他的手腕。

趙昺眼眸清亮,彷彿有光芒在流轉,將他穩穩拉起。

隨即,他的目光掃過沙仔身後所有帶傷的僰人,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如同誓言般從肺腑之中發出,清晰地傳遍整個寒冷的清晨:“你們,都是朕的英雄!”

他語氣頓了頓,環視眾人,一字一句道:“朕的英雄,沒有受了傷,還要自己走回去的道理!”

轉頭,趙昺朝著後方空曠的雪原大喊一聲:“馬來!”

話音一落,道路兩側積雪覆蓋的林地中,響起一陣沉悶而有力的馬蹄踏雪之聲。

百餘騎兵湧出,在黨項漢子也兒吉尼帶領下,迅速馳騁而至,在官家身後整齊列隊。

趙昺指向也兒吉尼和他身後的騎兵,命令清晰而果斷。

“也兒吉尼,聽令!”

“將這些受傷的英雄們,都給朕妥帖地扶上馬背。”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每一張或茫然、或激動、或不可置信的僰人麵孔,聲音沉凝如鐵。

“一個不少,如數給朕,帶回家!”

寒風,依舊凜冽。

但這一刻,陽光刺破雲層,照在那些即將被扶上馬背的“英雄”臉上。

照進了每一個目睹此情此景的西南夷軍與長寧軍將士的心中。

這一幕,許多人到老一刻,至死不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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