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168章 淬火成鋒
當蒙古騎兵展開他們賴以成名的迂迴遊射戰術時,西南夷軍並未慌亂,而是迅速收縮戰線,展現出嚴明的紀律。
手持厚重木盾的兵卒立刻在前列陣,竭力格擋四麵八方襲來的冷箭。
每當有小股蒙古騎兵憑借速度突進至陣前,試圖撕開缺口獵殺。
盾陣縫隙中,便湧出矯健的刀斧手,他們俯身貼地,手中利刃專劈橫掃而來的馬腿。
戰馬悲嘶倒地,落馬的蒙古騎兵還未來得及起身,另一側蓄勢待發的長矛僰卒便已迅猛突刺,毫不留情地將敵人終結。
然而,蒙古騎兵確為天下勁旅,其應變能力極其驚人。
眼見襲擾難以奏效,他們立刻改變策略。
蒙古騎兵憑藉手中複合弓的連續勁射掩護,竟敢催馬衝至盾陣幾步之外。
隨即飛身下馬,以步戰姿態,用更長的馬矛向前突刺,將試圖湧出的刀斧手強行逼退,甚至擊潰。
得手之後,這些騎兵又迅捷地翻身上馬,再次拉開距離遊射。
如此反複拉扯,上馬為騎,下馬為步,戰力強悍且切換自如。
在這般靈活多變的戰術打擊下,西南夷軍的盾陣開始出現鬆動,傷亡也在不斷增加。
高坡之上,李庭芝目光中的驚異之色愈發濃重。
他能敏銳察覺到,儘管夷族士兵的單兵戰力與戰鬥技巧仍遜於百戰餘生的蒙古騎兵,但其軍紀之嚴明、韌性之強大,遠超他的預期。
他們在初始的慌亂之後,陣線始終未亂,傷員被迅速拖下,空缺被後排士卒及時補上,整個軍陣如同一個擁有生命的整體。
目的極其明確:不惜代價,絕不讓蒙古重甲鐵騎發起那決定性的衝鋒!
“如此消耗,那蒙古千戶豈能坐得住?”
李庭芝心中暗忖。
畢竟,自己這支追兵還在後方虎視眈眈,如同懸頂之劍,時間拖得越久,對元軍越是不利。
元軍主將勢必心急,一心急,便容易出錯。
果然,戰局的發展印證了他的判斷。
蒙古千戶眼見騎兵的襲擾雖有效果,卻遲遲無法撕開決定性的突破口,而身後的“南道宣慰使”李庭芝所部如同蟄伏的猛虎,令他如芒在背。
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步軍全線壓上!衝亂他們的陣型!”
蒙古千戶厲聲下令,做出了一個近乎本末倒置的決策。
讓本應固守或側翼掩護的水師步卒,去正麵衝擊嚴陣以待的盾陣。
這是無奈的豪賭,他需要這些步卒用生命為騎兵製造出哪怕一瞬間的混亂,為鐵騎的最終衝陣創造出那稍縱即逝的機會。
收到命令的水師步卒,嘶吼著向那如林的盾陣發起了決死的衝鋒。
眼見元軍水師步卒已壓進至五十步內,戰場氣氛陡然繃緊。
城牆上,統領阿大手中令旗猛地揮下!
弓弩營都頭阿三得令,立刻嘶聲高喝:“目標,遊騎!放箭!”
原本瞄準步卒的弓弩營瞬間轉向,密集的箭雨雖難以重灌甲騎,卻有效地襲擾、遲滯了正在側翼遊射的蒙古騎兵,迫使他們在箭矢的乾擾下難以從容瞄準和機動。
就在此時,那看似堅固的盾陣忽然從中裂開一道缺口。
蹄聲如雷,一股人數約五百、人馬皆披輕甲的僰漢混合騎兵,在主將冉平的率領下,悍然衝出,直撲正麵已然列陣但缺乏長兵重盾的水師步卒。
“他孃的!”蒙古千戶瞳孔猛縮,一句怒罵脫口而出。
他萬萬沒料到,這支看似以步兵為主的夷軍之中,竟還藏著一支如此致命的騎兵。
距離太近了,水師步卒根本來不及變陣,僰漢騎兵已狠狠撞入其中。
刹那間,血肉橫飛,慘嚎四起。
原本嚴整的水師步卒陣線被這股突如其來的鐵騎衝得七零八落。
蒙古千戶目眥欲裂,豈能坐視步卒被如此屠戮?
身邊旗手迅速揮動旗幟,正在側翼與箭雨周旋的蒙古騎兵立刻調轉馬頭,如旋風般馳援殺來。
然而冉平用兵極有章法,率騎兵在敵陣中狠狠撕開一道血口後,毫不戀戰。
呼哨一聲,便帶著麾下騎兵迅速脫離,在蒙古騎兵合圍之前,退回了重新合攏的盾陣之後。
馳援而來的蒙古騎兵撲了個空,麵對已然恢複的森嚴盾陣,隻能徒勞地射出一輪箭矢,無奈地掩護著傷亡慘重、驚魂未定的水師步卒向後潰退。
蒙古千戶又急又怒,胸口如同壓了一塊巨石。
這支敵軍並非個體戰力如何彪悍,可怕的是其如臂使指般的嚴明軍紀和張弛有度的戰術執行。
對方擺明瞭是要將自己這支孤軍活活耗死在此地。
就在他心焦如焚之際,身後高坡之上,號角聲轟然響起。
李庭芝終於動了!
他大手一揮,身後蓄勢已久的章廣寨鐵騎自高坡之上傾瀉而下,直撲元軍已然混亂的後翼。
李庭芝豈是真正看戲之人?
西南夷軍表現出的韌性與紀律已讓他心中讚歎,他更不敢真等到人家獨自血戰耗儘元軍。
那城頭宋旗之下雖模糊卻無比堅定的年輕身影,正在注視著一切。
此刻,正是投入生力軍,一錘定音的最佳時機。
當如狼似虎的章廣寨騎兵悍然加入戰場,原本膠著的戰局頃刻間天翻地覆。
這支勁旅的戰鬥力,絲毫不遜於蜀地任何一支元軍精銳。
上馬能馳騁騎射,下馬可結陣步戰,即便操舟弄楫、水戰搏殺亦無所不精。
此刻,他們挾著雷霆萬鈞之勢,直插元軍疲敝之師的後心。
蒙古千戶眼見此景,心頭一沉,隻得硬著頭皮,急令正與西南夷軍糾纏的騎兵主力回撤,先行迎擊這致命的背後一擊。
他比誰都清楚,這支由“南道宣慰使”親自統率的兵馬是何等可怕,其戰力絕不遜於己方,更何況己方久戰力疲,對方卻是以逸待勞。
“老家夥,長生天定饒不了你的!”怒極之下,他對李庭芝再無半分客套,憤恨地咒罵出聲。
情知已陷絕境,他凶性勃發,竟親自策馬,揮刀直取李庭芝的方位。
意圖再明顯不過,若能陣斬這位蜀地宿將,或可引發混亂,為殘部爭得一線渺茫生機。
李庭芝於大軍之中,眼見那蒙古千戶不顧一切地朝著自己衝殺而來。
他的鼻間冷哼一聲,凜冽的殺氣透體而出:“狼崽子,真當老夫年老,提不動刀了麼?!”
言罷,他沉穩地將手中長刀交由親兵,自馬鞍旁取下一張硬弓。
弓弦在他手中緩緩拉開,猶如滿月,冰冷的箭簇穩穩地瞄準了那道正瘋狂突進蒙古千戶的身影。
老將花白的須發在風中微動,眼神卻銳利如初,一如他當年單騎入城,勸回那位反複無常的宋將楊大淵一般。
那一仗也是李庭芝的成名之戰,二十幾年前蒙哥汗興兵伐宋,於蜀地圍攻大獲山城。
宋軍守將楊大淵孤立無援,納款歸降,後又反複逃歸城中,關閉城門,準備繼續對抗蒙古大軍。
蒙哥汗得知此事後,勃然大怒,下令屠滅大獲山城,諸將皆不敢勸阻。
是李庭芝單騎入城、智說叛將,不但避免了一場屠城慘劇,也令他在元軍將領之中,聲名鵲起。
說來可笑,隔年蒙哥汗便在此地,前方的城牆之下中飛石受傷,卒於軍中。
往事如煙,不再猶豫。
隻聽“嗖”的一聲銳響,李庭芝指鬆箭發,箭矢在空中劃出一道冰冷的弧線,精準無比地貫入蒙古千戶的胸膛。
蒙古千戶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低頭看向透甲而出的箭簇,隨即頹然栽落馬下。
這道致命的弧線,不僅終結了他的性命,也徹底斬斷了李庭芝與元廷之間最後的羈絆。
幾乎在同一時刻,戰場的絞索被徹底拉緊!
章廣寨騎兵狠狠撞入因主將陣亡而陷入混亂的元軍側翼。
與此同時,合州城下的盾陣再次洞開,冉平率領的僰漢騎兵如第二把尖刀,悍然殺出。
先鋒營的都頭阿二更是雙目赤紅,揮刀怒吼:“先鋒營!隨我殺!一個不留!”
憋屈了許久的西南夷軍將士,此刻將所有的怒火與戰意儘數爆發。
箭矢如雨,刀光如雪,長矛如林,從四麵八方向著已成甕中之鱉的元軍殘部傾瀉而下。
戰場,徹底淪為一邊倒的屠殺。
失去統一指揮、士氣崩潰的元軍,無論是騎兵還是步卒,在這雷霆萬鈞的合擊之下,再無任何掙紮的餘地,被一片片斬殺殆儘。
江風裹挾著濃重的血腥氣,吹過合州殘破的城垣,也吹動了城頭上那麵獵獵作響的宋字大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