弱宋鐵血郎 第38章 黃金台前馬鞭聲
今日,大都城萬人空巷,沸騰如鼎。
巡幸上都的儀仗,隨行左右的禁衛怯薛軍,如黑鐵洪流,肅穆前行。
甲冑在陽光下折射出寒光,高大的戰馬踏著整齊沉重的蹄聲,敲擊在圍觀者的心坎上。
矛戟如林,旌旗蔽日,繡著蒼狼白鹿與日月星辰的皇家旗幟獵獵作響,昭示著黃金家族的至高權力。
鋼鐵護衛的中央,是那令人仰望的象輦,由四頭披掛著華麗錦緞、象牙鑲嵌金飾的巨象牽引,輦身高聳,形如移動的小型宮殿。
忽必烈端坐於輦中特設的寬大寶座之上。
道路兩旁,是如潮水般匍匐叩首的大都百姓,如是山呼海嘯般的“萬歲”聲浪此起彼伏。
他的目光掠過那黑壓壓的人頭,微微頷首,嘴角噙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卻無比饜足的弧度。
掌心的權柄,隨年歲愈發醇厚。
仁王寺五千僧眾環繞象輦。
五彩僧衣晃動,金鈴清音、法螺嗚咽、轉經筒旋轉不息,巨大的經幡在肩頭移動。
低沉的誦經聲彙聚成梵音之海,與鐵蹄聲、歡呼聲交織,形成奇異而震撼的宗教與權力交響。
帝師亦憐真身著金線袈裟,手持金剛杵,肅穆步行於輦側,引導法事。
隊伍緩緩行近建德門,忽必烈審視的目光觸及城門外景象,陡然凝住,隨即迸發驚歎!
一座前所未見的祭天高台,如同拔地而起的聖山,赫然矗立在城門外開闊的廣場上!
其規模遠超曆年!台基以巨大的條石壘砌,穩固如山嶽,層層疊起,直指蒼穹,其高度幾乎與建德門的城樓平齊。
台頂寬闊的平台之上,早已佈置好巨大的香案、祭鼎,以及複雜的法壇。
金色的經幢、五彩的經幡從高台頂端層層垂落,在風中招展,與陽光交相輝映,神聖莊嚴,氣勢磅礴。
這絕非臨時倉促之作!
所需巨木的數量、質量,以及能在如此短時間內建成如此規模,背後所需的人力、物力、財力,都非同小可。
就在忽必烈驚詫之際,一道身影早已等候多時,迅速從高台側後方趨步上前,在象輦側前方恭敬地跪伏下來,聲音洪亮而謙卑:
“臣桑哥,恭迎聖駕!願長生天庇佑,聖主巡幸上都,路途坦蕩,國祚永昌!”
忽必烈的目光落在這位身著僧袍的藏人臉上。
是他,去年在烏思藏(西藏)為他平定叛亂、穩定西南邊陲的桑哥。
帝師八思巴在世時,力薦此人,稱其精明強乾,對方果真沒讓自己失望,可惜……八思巴已逝。
他壓下心頭湧起對那位精神導師的懷念,看著眼前恭敬的桑哥,眼中流露出欣賞。
“桑哥?”忽必烈的聲音帶著一絲探究的意味,目光卻不由自主地再次被那宏偉的高台吸引,“此台……”
“回稟聖主!”
桑哥抬起頭,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虔誠與懇切。
“此乃為聖主巡幸祈福禳災,並專為已故察必皇後超度所設之祭天台!臣感念聖主天恩浩蕩,又痛惜皇後慈德,故殫精竭慮,務求以最虔誠之心、最上乘之材、最宏大之儀軌,獻於長生天與列祖列宗之前,祈佑聖主福壽安康,皇後早登極樂淨土!所用巨木,皆營造所精選上品,專供皇家,唯願不負聖恩!”
他巧妙地強調了專供皇家和殫精竭慮,暗示自己的用心與能力,卻隱去了獲取巨木的具體手段。
“好!好一個殫精竭慮!”
忽必烈龍顏大悅!
這高台的氣派、規模,以及新木的清香,都完美地契合了他此刻追求宏大、彰顯威權的心境。
尤其是提到為察必皇後超度,更是觸動了忽必烈心底的柔軟與追思。
“愛卿用心了!朕心甚慰!”忽必烈朗聲讚道,聲音中充滿了愉悅。
他不再遲疑,在侍從的攙扶下,略顯笨拙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高大的象輦上起身,穩穩地踏上了通向祭天高台的階梯。
當忽必烈終於站上高台之巔,俯瞰著腳下匍匐的萬民、肅立的怯薛、環繞的僧眾,以及遠處巍峨的大都城,一種君臨天下、與天溝通的豪情油然而生。
風鼓動著他寬大的龍袍,獵獵作響。
台下的僧侶們在帝師亦憐真的指揮下,誦經之聲陡然拔高,梵音如潮,直衝雲霄,正是為察必皇後舉行的超度法事進入了最核心的段落。
低沉、悠遠、充滿悲憫與祈願的誦經聲,纏繞著香爐升起的青煙,彌漫在天地之間。
忽必烈閉上眼,深吸了一口氣,空氣中混合著新木的清香、香燭的煙火氣和一種難以言喻的、屬於權力巔峰的氣息。
他睜開眼,目光深邃,不再看腳下眾生,整理了一下衣冠,神色變得無比莊嚴肅穆,邁步走向祭壇中央那巨大的香鼎。
祭天、祭祖的大典,開始了。
高台之巔,天風浩蕩。
忽必烈立於祭壇中央,緩緩攤開雙臂,侍立一旁的內侍立刻趨前,動作嫻熟而恭謹地為他解開腰間玉帶,褪下象征至尊的暖帽與冠冕。
刹那,花白的發絲在風中散開。
褪去華飾,僅著素色祭服的他,顯出一種近乎原始的肅穆威儀,回歸草原長生天子民的本源。
一位身著古老薩滿服飾、須發皆白的彆乞(主持祭典的族長智者)手捧盛滿馬奶酒的鎏金銀碗,顫巍巍地獻上。
忽必烈雙手接過,凝視著碗中乳白的瓊漿,眼中掠過對先祖的追思與對力量的渴求。
隨即,他猛地以右拳捶擊左胸,發出沉悶的響聲,單膝重重跪倒在祭壇冰冷的石麵上!
“托天皇帝福蔭,年年祭賽者!”
祭台上的祭官蒼老而洪亮聲音,如同古老的號角,穿透高台上的風聲與下方隱隱的梵音,響徹雲霄。
第一杯酒,敬奉長生天!
忽必烈手腕一揚,清冽的馬奶酒劃出一道弧線,潑灑在祭壇前的地麵上,迅速滲入石縫。
他仰首向天,聲音雄渾如雷,帶著不容置疑的虔誠與宣告:
“長生天在上!蒙您眷顧,子孫孛兒隻斤·忽必烈,今率萬民,虔心以告!太祖成吉思汗,彎弓射鵰,踏破萬國,立我蒙古萬世之基!睿宗拖雷,英武果決,承前啟後,功勳彪炳!其赫赫威名,其煌煌功業,當配享昊天!佑我大元,國祚永昌!”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高台上回蕩,向冥冥中的先祖與蒼穹傾訴!
第二杯酒,割牲奠酒,以火通天!
早有準備好的犧牲被迅速抬上祭壇一角,忽必烈接過祭官遞來的銀刀,象征性地劃過犧牲的頸項,滾燙的鮮血流入特製的容器,與另一碗馬奶酒混合。
他親自將這混合的酒血,傾倒在祭壇中央巨大的火盆中!
“轟!”
烈焰驟然升騰,帶著油脂的劈啪聲和濃烈的焦香直衝雲天!濃煙滾滾,如同溝通天地的橋梁。
忽必烈目光灼灼:“先祖英靈在上!享此燎肉!願庇佑子孫,如草原雄鷹勇健,如瀚海青狼無畏!願我部族,人丁興旺如繁星,牛羊繁衍如瀚海之沙!”
第三杯酒,素服向北!
忽必烈整理了一下素色的祭服,莊重地轉向北方。那是蒙古聖山不兒罕·合勒敦的方向,是成吉思汗靈魂永恒的歸宿。
他再次跪下,雙手捧起酒碗,聲音低沉而飽含情感:
“子孫謹奉酹食於此!惟願聖祖陵寢安泰,魂靈永駐!黃金家族血脈相連,大元國祚綿長無儘!”
他將第三杯酒,緩緩、均勻地灑落在身前的土地上,如同滋潤著祖先沉睡的土地。
禮成,忽必烈起身,威嚴的目光掃過身後肅立的眾人。
他走到巨大的犧牲前,親手用祭刀割下最肥美、象征力量的心臟部位,轉身走向跪立在他身後最前列的真金太子。
將這代表著力量與傳承的祭肉鄭重地放入真金手中,目光深邃:“真金,我的兒子。”聲音溫和卻帶著千鈞之力。
忽必烈伸出手,將真金拉了起來。
這次巡幸上都,特意帶上真金,未讓他先行漠北,便是要帶他去見識那決定帝國未來的忽裡勒台大會,隨後再前往漠北,在伯顏帳下親曆戰火!
未來的帝王,需有雄鷹的胸懷,容得下萬裡疆域;更要有狼王的鐵腕,鎮得住群雄並起的野心!
“記住,草原的雄鷹飛得再高,也離不開狼群的拱衛。要學會駕馭,更要懂得……震懾。”
這既是教導,也是警告:莫要再與阿合馬之流糾纏於細枝末節,真正的力量,在於掌控那能撕裂一切的軍隊!
隨即,忽必烈目光轉向年僅十八歲的幼子脫歡,同樣割下一塊祭肉遞給他,語氣卻截然不同,帶著不容置疑的嚴厲:
“脫歡!朕與你的安達離都期間,大都便是你的責任!看好家門!莫要懈怠!朕在你這個年紀,早已隨睿宗先祖,策馬揚鞭,征戰四方了!”
黃金家族的嫡係之分,在對待兩個兒子的語氣與期望中,展現得淋漓儘致。
對真金是寄予厚望的帝王術傳授,對脫歡則是戍守家園的嚴厲鞭策。
忽必烈滿意地看著今日這宏大而完美的祭典,感受著萬民與天地的共鳴,胸中豪情激蕩。
他不再多言,隻是將銳利的目光投向侍立在高台邊緣的右衛親軍指揮使博羅歡,微微頷首。
博羅歡會意!他猛地抽出腰間纏繞的、象征軍令的馬鞭,手臂肌肉賁張,對著高台之上的湛藍天空,用儘全力狠狠一揮!
“嗚……啪!”一聲清脆、淩厲、彷彿能撕裂空氣的鞭響,在祭典的高台上空炸開!
緊接著,博羅歡那渾厚的吼聲震徹全場:
“聖駕起鑾——赴上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