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續此生慰思量 第二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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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荏苒,十年彈指而過。
老皇帝終究冇能熬過那個寒冷的冬天,在一個風雪交加的夜晚,龍馭上賓。
國喪之後,慕容玦在百官的簇擁和萬民的注視下,登上了那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之位。
登基大典,極儘隆重。
金鑾殿上,百官跪拜,山呼萬歲,聲震屋瓦。
殿外,旌旗招展,儀仗森嚴,萬邦使臣匍匐在地,獻上最珍貴的貢品,以示臣服。
慕容玦穿著繡滿金龍的沉重袞服,頭戴十二旒冕冠,珠玉垂落,遮擋住他大半張臉。他一步步踏上漢白玉鋪就的禦階,走向那把象征著天下權柄的龍椅。
腳步沉穩,背影挺拔,威儀天成。
然而,當他真正坐下的那一刻,掌心傳來的,不是掌控天下的炙熱,而是一種浸入骨髓的、冰冷的堅硬。
寬大的龍椅,空蕩得令人心慌。
冕旒晃動,珠玉碰撞發出細碎的聲響,眼前是黑壓壓跪伏的臣民,耳邊是震耳欲聾的朝賀,他卻隻覺得一種前所未有的孤寂,如同潮水般將他淹冇。
這世間最尊貴的位置,原來也是如此的冷。
他成了天下之主,擁有了無上的權力,卻再也找不回那個能與他並肩看江山、能在他衝動時冷靜勸諫、能在他迷茫時一針見血的人了。
登基之後,麵對充盈的後宮和滿朝文武關於選秀立後、綿延皇嗣的奏請,慕容玦展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和固執。
他力排眾議,甚至不惜與幾位頑固的老臣當庭對峙,最終以一紙冰冷的詔書,宣告天下:為念先帝孝期,且國事繁忙,朕心不暇,立後選妃之事,永久擱置,此後無需再議。
“永久擱置”四個字,如同驚雷,炸得朝野上下目瞪口呆。
這意味著,新帝將終身不立後,不納妃!這在本朝曆史上,聞所未聞!
無人敢再勸。
如今的慕容玦,早已不是當年那個還會因臣子勸諫而有所動搖的太子。
他手段雷霆,心思深沉,帝威日重,一個眼神便能讓人噤若寒蟬。
他隻是命人將後宮最僻靜、景緻最好的一處宮苑,按照記憶中江南小鎮那座書院的格局,稍加修改,建成了一座小小的、精緻的書院。
裡麵冇有珍玩古董,隻有滿架的書卷,臨窗設著書案,院中種著芭蕉和翠竹。
他時常會一個人來到這裡,屏退左右,一坐就是大半天。有時批閱奏章,有時隻是對著院中的景緻發呆。彷彿那個清雋的身影,還會在某個午後,捧著書卷,推門而入。
登基後的第三年春天,一個柳絮紛飛的午後,慕容玦正在禦書房批閱奏摺,內侍總管捧著一封冇有署名的信,腳步輕緩地走了進來。
“陛下,有一封書信,是驛站加急送來的,指明……呈交陛下親啟。”內侍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
慕容玦頭也冇抬,淡淡地“嗯”了一聲。每日呈到他案頭的密報書信不知凡幾。
內侍將信輕輕放在龍案一角,便垂手退到一旁。
慕容玦處理完手頭幾份緊急軍報,才漫不經心地拿起那封信。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紙,冇有任何印記,字跡清秀飄逸,卻透著一股陌生的疏離感。
他隨手拆開,抽出了裡麵薄薄的信箋。
隻有寥寥數行字,墨跡已乾,顯然有些時日了。
「聞君登基,天下歸心,社稷安穩,黎庶有望,甚慰。
此生恩怨已了,前塵俱散,勿念。
山高水長,各自安好。」
冇有稱謂,冇有落款日期,語氣平靜得如同在談論今日天氣。
慕容玦拿著信紙的手,卻猛地一顫!
那熟悉的筆跡,哪怕刻意收斂了鋒芒,化作流水行雲般的疏淡,他也一眼就能認出!
是阿離!是楚離!
“聞君登基,天下歸心……甚慰。”
她知道了,她一直在關注著?她……是欣慰的?
“此生恩怨已了,前塵俱散,勿念。”
了了……散了……勿念……
她說得如此輕描淡寫,彷彿他們之間那糾纏了兩世、刻骨銘心的愛恨癡纏,不過是一場可以隨手拂去的塵埃。
“山高水長,各自安好。”這是最後的告彆。
從此天涯陌路,再不相乾。
巨大的酸楚和鋪天蓋地的絕望,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慕容玦苦苦維持了三年的帝王心防!
他死死攥著那薄薄的信紙,指節因用力而泛白,渾身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起來。
他猛地低下頭,將臉深深埋進掌心,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迅速浸濕了信紙,暈開了墨跡。
他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音,喉嚨裡卻溢位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幼獸般的嗚咽。
空曠寂靜的禦書房裡,隻剩下當朝天子壓抑的、絕望的哭泣聲。
他哭得像個失去了最珍貴玩具的孩子,肩膀劇烈地聳動著,那象征著至高權力的龍袍,此刻隻襯得他無比脆弱和孤獨。
她連恨,都不願意再給他了。
她用最平靜的方式,為他波瀾壯闊、卻滿目瘡痍的人生,畫上了一個徹底的、冰冷的句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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