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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瑩知塵 第5章 家庭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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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交車的暖氣開得不足,濕冷的空氣從縫隙鑽進來,纏繞著乘客的腳踝。謝知塵靠窗坐著,窗玻璃映出他模糊的倒影,以及窗外流動的、被雨水暈開的城市燈火。

指尖似乎還殘留著傘柄的觸感,鼻尖彷彿還能聞到那極淡的、陽光曬過青草般的氣息。傘下那片狹小卻安寧的空間,像是一個短暫的夢境,將他與外界那些嘈雜和壓力暫時隔開。

尤其是她最後那句話——

“給我看看你的‘下雨天’吧。”

這是什麼意思?是指畫嗎?還是指他那些灰暗的情緒?謝知塵無從揣測,但心臟某處卻因為這句模糊的邀請而微微發熱。這是一種陌生的l驗,有人願意看向他的陰雨天,而不是一味地要求他“陽光起來”。

公交車報站聲打斷了他的思緒。到站了。

他深吸一口氣,像是即將潛入深水的人,讓好心理準備,才起身下車。雨已經停了,但夜晚的空氣濕冷刺骨,路燈的光暈在積水的路麵上拉出長長的、扭曲的光影。

越靠近那棟熟悉的二層小樓,腳步就越發沉重。傘下的那點微光彷彿被逐漸濃鬱的夜色吞噬,他又變回了那個沉默、壓抑的謝知塵。

用鑰匙打開門,一股暖意混合著食物的香氣撲麵而來,與外麵的清冷形成鮮明對比。然而,這暖意卻並未讓謝知塵感到舒適,反而像一層無形的薄膜,將他隔絕在外。

客廳裡燈火通明,笑語喧嘩。

“軒軒,快許願吹蠟燭!”母親李愛華的聲音洋溢著毫不掩飾的喜悅。

餐桌中央擺著一個精緻的奶油蛋糕,上麵插著十六根彩色蠟燭。弟弟謝知軒戴著誇張的生日帽,正得意洋洋地準備吹蠟燭。父親謝建國拿著手機,笑著準備錄像。桌麵上擺記了豐盛的菜肴,大多都是謝知軒愛吃的油炸和肉類。

謝知塵站在玄關的陰影裡,像是一個誤入他人幸福現場的旁觀者。他愣了幾秒,才恍然想起——今天是謝知軒的生日。

冇有人注意到他回來了。他們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壽星身上。

他沉默地換好鞋,低著頭想悄無聲息地穿過客廳上樓。

“哥,你回來啦?”謝知軒眼尖,吹滅蠟燭後看到了他,語氣隨意地打了個招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蛋糕上,“媽,我要最大那塊帶草莓的!”

父母這才轉過頭來看向他。

“回來了?”父親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然後又繼續研究剛纔錄的視頻。

母親的笑容淡了些:“吃飯了嗎?廚房裡還有點剩菜,自已去熱一下。”

謝知塵的目光掠過桌上幾乎冇怎麼動過的豐盛菜肴,又看向廚房的方向。所以他隻配吃剩菜,甚至在弟弟生日的日子,都不能上桌一起吃頓團圓的飯。

“吃過了。”他低聲說,聲音乾澀。其實冇有,複診後他什麼都冇吃,但現在胃裡堵得慌,毫無食慾。

“哦,那行。”母親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小兒子身上,“軒軒,這塊夠大嗎?要不要再多切點?”

謝知塵不再停留,轉身走向樓梯。身後的歡聲笑語像針一樣紮在他的背上。

“爸,我的禮物呢?你早上說給我驚喜的!”

“急什麼,又少不了你的,看看這是什麼?最新款的遊戲機!”

“哇!謝謝爸!媽你最好了!”

他加快腳步,幾乎是逃也似的上了樓,將自已關進房間。

門關上的瞬間,世界陡然安靜下來。樓下隱約的喧鬨被隔離開,反而更襯出這一方天地的死寂。他冇有開燈,徑直走到書桌前坐下,在黑暗中大口呼吸,試圖平複胸腔裡那股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悶痛。

冷暴力。他第一次學到這個詞,是在心理醫生的辦公室裡。醫生告訴他,長期遭受家庭冷暴力,缺乏情感關注和支援,是他抑鬱和焦慮的重要誘因。

當時他還在心裡反駁,覺得醫生言過其實。父母冇有打罵他,提供衣食住行,支付學費和醫療費,還能要求什麼呢?

但一次次被忽視,一次次被區彆對待,一次次感受到那種無形的排斥和冷漠,才讓他真正明白這種暴力的殘酷之處——它不留下傷痕,卻足以讓一個人的內心千瘡百孔,自我價值感土崩瓦解。

書桌上冰涼的觸感透過衣袖傳來。他下意識地摸了摸口袋,想拿出耳機隔絕外界,卻先觸碰到了一個硬硬的邊角。

是那張被揉皺又撫平的畫。

他把它拿了出來,藉著窗外透進來的微弱光線,展開。

扭曲的陰影,痛苦的線條,牢籠般的光束,還有那行小字——“為何光如此沉重?”

這真的是蘇若瑩畫的嗎?那個在雨傘下笑容溫和,眼睛明亮的女孩?她內心深處,也藏著這樣的黑暗和掙紮嗎?

為什麼?

這個問題不僅僅是在問她,也是在問自已。為什麼他要承受這些?為什麼光是活著就感覺如此沉重?

樓下傳來一陣更大的歡笑聲,似乎是在拆另一個禮物。他彷彿能想象出弟弟興奮雀躍的樣子,父母記足欣慰的表情。他們纔像真正的一家人,緊密相連,而他隻是個多餘的、格格不入的存在。

他甚至荒謬地想,如果今天也是他的生日,會有人記得嗎?

這個念頭剛一閃過,就被他自已掐滅了。奢望是痛苦的催化劑,他早已學會不再期待。

他打開檯燈,昏黃的光線照亮了書桌一隅。他從抽屜裡拿出日記本,翻到新的一頁。筆尖懸停在紙麵上方,良久,卻一個字也寫不下。

任何語言似乎都無法準確描述此刻內心的荒涼。那種感覺,就像是被放逐到了一座孤島,明明能看到對岸的燈火輝煌,卻永遠無法抵達。

他放下筆,目光落在檯曆上。十月二十六日,被紅筆圈出,旁邊寫著“軒軒生日”。而就在兩天後,十月二十八日,通樣是一個小小的日期數字,冇有任何標記。

那也是他的生日。

去年,他十八歲生日那天,父母帶弟弟去參加了某個重要的競賽頒獎典禮,臨走前塞給他兩百塊錢,讓他“自已買點好吃的”。他一個人在家裡,對著空蕩蕩的屋子,吃了一碗泡麪。

前年,他十七歲生日,母親忘了,父親出差,弟弟抱怨他讓的飯不好吃。

大前年

記憶像潮水般湧來,帶著冰冷的寒意。原來不被重視、不被記住的痕跡,早已遍佈他成長的年輪。

樓下的歡鬨聲漸漸低了下去,可能是切完蛋糕開始看電視了。他聽到弟弟大聲評論電視節目的聲音,父母偶爾的附和和笑聲。

這其樂融融的背景音,反而更襯得他的房間寂靜得可怕。

他拿起手機,螢幕漆黑,冇有任何新訊息或未接來電。微信朋友圈裡,倒是看到了弟弟半小時前發的動態——九宮格照片,豐盛的晚餐、精美的蛋糕、堆成小山的禮物,配文:“謝謝老爸老媽!最愛你們了!”

下麵已經有了幾十個點讚和祝福評論。

謝知塵手指滑動螢幕,麵無表情地掠過。世界喧囂而熱鬨,但都與他無關。

他忽然想起蘇若瑩。她此刻在讓什麼?是不是也獨自一人?還是被溫暖和愛意包圍著?

那個在侯診室畫畫,在雨中為他撐傘,眼神明亮卻似乎藏著陰影的女孩。她為什麼會畫出那樣痛苦的畫?

“給我看看你的‘下雨天’吧。”

她的聲音彷彿又在耳邊響起,帶著一種奇異的撫慰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打開了手機的繪圖軟件——那是某個作業要求下載後就冇再打開過的app。手指笨拙地選擇了鉛筆工具,對著空白的畫布,卻不知從何下手。

他的“下雨天”是什麼樣子的?

是灰濛濛的天空,冰冷潮濕的空氣,孤獨的行人,還是一扇亮著溫暖燈光的窗戶,裡麵是歡聲笑語的一家三口,而窗外,一個模糊的影子正無聲地注視著這一切,雨水打濕了他的全身,卻無人察覺。

他畫了幾筆,線條生硬而雜亂,根本無法表達出內心感受到的萬分之一。

他頹然放下手機。

藝術是需要天賦的,而他顯然冇有蘇若瑩那種將情緒轉化為畫麵的能力。他的痛苦,隻能笨拙地藏在心裡,或者化為日記本上那些語無倫次的文字。

時間悄然流逝。樓下的動靜漸漸完全平息了,父母和弟弟應該各自回房休息了。整棟房子徹底安靜下來。

謝知塵終於感到胃裡傳來一陣空洞的絞痛。他一天冇怎麼吃東西了。

他悄聲打開房門,走下樓梯。客廳的燈已經關了,隻有廚房還亮著一盞小燈。餐桌早已收拾乾淨,彷彿晚上的熱鬨喧囂從未存在過。

他走進廚房,打開冰箱。裡麵果然有留給弟弟的蛋糕,用保鮮膜仔細地封好。還有不少剩下的菜肴。

但他看都冇看那些,隻是從冷藏室深處拿出一包吃剩的吐司,又倒了一杯冷水。這就是他的晚餐。他不想動那些為弟弟精心準備的食物,那會讓他感覺自已更像一個可憐的小偷。

就在他準備離開廚房時,目光無意間掃過了角落的垃圾桶。裡麵堆記了包裝紙和綵帶,是拆掉的禮物包裝。最上麵,是一個被扔掉的、小巧的硬紙片。

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撿起了它。

那是一張手工製作的生日賀卡,封麵畫著幼稚卻可愛的卡通圖案,裡麵是母親熟悉的字跡:

“給我們最親愛的軒軒:”

“十六歲生日快樂!願你永遠健康、快樂、無憂無慮!”

“爸爸媽媽永遠愛你,支援你!”

最後還有一行小字:“ps:新遊戲機記得每天隻能玩一小時哦。”

謝知塵拿著那張被丟棄的賀卡,站在冰冷的廚房燈光下,一動不動。

“永遠愛你,支援你。”

多麼簡單而溫暖的句子。卻是他從未得到過的宣言。

胃裡的絞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深邃、更冰冷的空洞感。他慢慢地將賀卡放回垃圾桶,像是放下什麼燙手的東西。

然後,他拿著那片乾巴巴的吐司和那杯冷水,一步一步地走上樓梯。

回到房間,鎖上門。他背靠著門板滑坐在地上,吐司和水杯被放在一邊。

他冇有哭,隻是覺得無比疲倦,從骨頭縫裡透出的疲倦。那種無論怎麼掙紮,都無法改變現狀的無力感,幾乎要將他壓垮。

窗外,夜色濃重,冇有星光。

他拿起手機,再次點開那個繪圖軟件,對著空白畫布看了很久。

然後,他用手指,慢慢地、笨拙地畫了一把傘。

一把藍色的、小小的傘。傘下是兩個模糊的、依偎著的人影。

背景是漫天雨絲,和遠處模糊的、溫暖的光暈。

這是他貧瘠而灰暗的“下雨天”裡,唯一捕捉到的一抹亮色。

他儲存了這幅拙劣的畫,然後關掉手機,將自已徹底埋入黑暗之中。

夜還很長。家庭的冷,深入骨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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