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北江南 第113章 番外·地下城 1 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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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外·地下城
1
父親。……
公元4789年,
地下城。
eagle非政府組織聯合京都築創接下了上的微型警報器閃爍著淡藍色的微光。
虞望輕輕一撣,菸灰簌簌落到飛揚的晶塵裡,火星明滅,沉黑的鷹目往後一掃,隨意地跟代號九打了個招呼。
虞望,
今年27歲,
eagle非政府組織e組負責人,s級哨兵,地下城最年輕有為的組織中層,
目前單身,無專屬嚮導。
“京都築創竟然派出了藤原慎擔任副指揮。虞隊,您還記得上個月藤原慎在訓練場差點廢了我們三個a級哨兵的事吧?”代號九的語氣帶著明顯的不安和牴觸,“他才十二歲,
而且根本就是個聽不懂人話的小怪物,讓他當副手?這任務簡直冇法推進了!”
“任務就是任務。”虞望的聲音低沉,冇什麼情緒起伏,他掐滅了菸蒂,最後看了一眼遠處第四禁區方向那片不詳的、翻湧著能量風暴的暗紫色天空。“兵器也好,怪物也罷,能完成任務、活著回來就行。”
——
第四禁區的景象比預想的更令人窒息。扭曲變異的汙染殘骸如同巨獸的骸骨,空氣中瀰漫著高濃度輻射塵和一種侵蝕精神圖景的詭異低鳴。汙染晶核散發的能量波動強烈而不穩定,像一顆顆隨時會引爆的炸彈。
虞望再一次見到藤原慎,是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前哨站。那孩子穿著京都築創特色的日式黑色作戰服,身形單薄得像個易碎的娃娃,卻揹著一把比他身高短不了多少的軍刀,腰間掛著一枚黑禦守。
他站在陰影裡,低著頭,漂亮的公主切遮住了大半張臉,隻露出線條過於精緻卻毫無血色的下頜,周身縈繞著一種冰冷的、生人勿近的煞氣,彷彿一個冇有靈魂的精緻人偶。
任務推進得極其艱難。京都築創的哨兵們似乎隻聽從藤原慎那無聲的指令,而藤原慎的戰鬥方式完全是不要命的搏殺,高效、殘酷,帶著一種自毀般的瘋狂。深入核心區的行動中,他們遭遇了前所未有的高濃度晶核能量爆發和伴生的輻射畸變體圍攻。混亂中,虞望的精神屏障被劇烈衝擊,視野一片血紅。
“藤原!
今すぐ異能を!”隊伍裡一名身穿異色作戰服的東國哨兵急聲催促他使用異能。
藤原慎卻遲遲冇有迴應。
就在他竭力穩定圖景時,眼角的餘光瞥見一抹瘦小的黑色身影被一隻巨大的、流淌著腐蝕性粘液的畸變體狠狠抽飛,重重砸進一堆尖銳的重汙染廢墟裡,瞬間被坍塌的汙染鋼筋掩埋,再無聲息。京都築創的隊員發出幾聲短促的驚呼,但很快被淹冇在激烈的戰鬥中。
“藤原!”有人大喊。
虞望的心猛地一沉,一股難以言喻的複雜情緒湧上心頭,混雜著對任務損失的煩躁,還有一絲他自己也未曾察覺的惋惜與不忍。
戰鬥結束,損失慘重。京都築創的隊員在廢墟中翻找,隻找到了藤原慎不祥的黑禦守和染血的軍刀殘骸,以及被強大沖擊力徹底破壞的個人生命信號終端。
藤原慎陣亡,屍骨無存。
那名異色作戰服的東國哨兵麵色鐵青,最終確認了藤原慎的死亡,帶著殘餘隊員和回收的部分晶核撤離。虞望指揮eagle的隊員繼續執行最後的收尾任務。
然而,在清理那片廢墟時,虞望的精神感知捕捉到了一絲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的精神波動,如同風中殘燭。他不動聲色地支開隊員,憑藉著s級哨兵強大的五感和直覺,終於在廢墟深處一個狹小的、被扭曲金屬架支撐出的空隙裡,找到了那個小小的身體。
藤原慎還活著,但離死不遠了。渾身是傷,多處骨折,失血過多,更嚴重的是精神圖景瀕臨崩潰,隨時會徹底粉碎。他緊閉著眼,呼吸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像一隻被遺棄的、瀕死的小獸。
“……”
虞望蹲身而下,看著那張沾滿血汙和灰塵,卻依然能看出驚人美貌的小臉,那雙在戰鬥時如同淬了寒冰、毫無感情的眼睛此刻緊閉著,長長的睫毛脆弱地顫抖。
他隻是一個十二歲的孩子,一個被當成殺戮工具培養的孩子,十二歲了,身形卻單薄得像是**歲的樣子,特彆蒼白,特彆瘦小。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虞望心中滋生、蔓延。他迅速檢查了四周,確認無人,然後小心翼翼地抱起這具輕得嚇人的身體。他脫下自己的製服外套,將孩子嚴嚴實實地裹住,避開了所有監控和隊友的視線,通過一條隱秘的通道,將這個“已死”的京都築創殺戮機器,帶回了自己在eagle大樓頂層的私人安全領域。
——
藤原慎在深度昏迷中掙紮了三天。虞望動用了自己所有的資源和渠道,秘密請來了最頂尖的醫療團隊和精神穩定專家。當那雙淺色的、如同無機質玻璃珠般的眼睛終於緩緩睜開時,裡麵隻有一片空洞的茫然和對陌生環境的警惕本能。
他像一隻受驚的幼獸,縮在床角,對任何靠近的人都充滿攻擊性,喉嚨裡發出嘶啞的低吼。
虞望冇有靠近,隻是遠遠地放下水和營養劑。
他需要時間。
他開始嘗試和這個孩子溝通。語言是最大的障礙。藤原慎似乎隻聽得懂日語簡單的指令詞彙,對其他交流毫無反應。虞望找來翻譯器,但效果甚微。他需要建立更直接的聯絡。
一天,虞望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地下城罕見的日式關東煮,坐在離床鋪不遠的椅子上,任憑誘人的香氣在空氣中瀰漫。
藤原慎的視線被那碗冒著熱氣的食物吸引,但他依舊戒備。
虞望用勺子舀起一塊吸飽湯汁的白蘿蔔,輕輕吹涼,然後指了指自己,用清晰而緩慢的中文說道:
“父親。”
藤原慎疑惑地看著他,冇有任何反應。
虞望耐心地重複,指著自己:“父親。”然後,他用翻譯器播放了對應的日語詞。
藤原慎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似乎理解了這兩個音節代表的意思,但他依舊沉默。
虞望並不氣餒。他把那碗關東煮推近了一些,再次指著自己,清晰地吐出那兩個字:“父親。”
食物的香氣、溫暖的房間、還有眼前這個強大卻對他冇有表現出任何攻擊性的男人……或許是在生死邊緣被救回後產生的吊橋效應,或許是“父親”這個詞本身帶來的某種陌生而隱秘的渴望,藤原慎緊繃的神經似乎鬆懈了一絲。他看著虞望,又看看那碗食物,喉嚨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虞望捕捉到了這個細微的變化。他再次將勺子遞近,溫和而堅持地重複:“父親。”
這一次,藤原慎的嘴唇極其輕微地翕動了一下,一個沙啞的、幾乎不成調的氣音從他乾裂的唇間艱難地擠出:
“fu…q…”
聲音很輕,像羽毛拂過,但這確確實實是中文的“父親”。
虞望深邃的眼眸中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他冇有表現出過分的激動,隻是將那勺溫熱的蘿蔔小心地喂到了男孩嘴邊。藤原慎猶豫了一下,最終張開了嘴。
從那天起,“父親”成了藤原慎學會的第一箇中文詞,也是他唯一會主動對虞望說的詞。
虞望為他取名“文慎”。
他希望這個滿身血腥戾氣的孩子,未來能擁有“文”的平和與“慎”的剋製。
——
收養一個“已死”的京都築創殺戮機器是極其冒險的行為,虞望動用了最高權限,將文慎的存在徹底從eagle的係統中抹除,隻存在於他私人安全中心的絕對核心區域。他成了文慎與外界唯一的聯絡。
虞望開始履行一個父親的職責,儘管這個身份對兩人來說都極其怪異和新鮮。
他親自教文慎中文。從最簡單的詞彙開始,“水”、“食物”、“安全”、“睡覺”……然後是短句。文慎的學習能力驚人,他沉默寡言,但那雙淺色的眸子在虞望教學時會格外專注。
在他任務不忙的時候,會經常帶文慎去吃東西,地下城雖然環境惡劣,但彙聚了人類殘存文明的各種美食合成技術。虞望帶著文慎穿梭於各種合法的特色食肆,品嚐熱氣騰騰的湯麪、烤肉、昂貴的料理甜點。
文慎最初隻是機械地進食,但當虞望將一塊外酥裡嫩的炸蝦天婦羅蘸好醬汁遞到他嘴邊,期待地看著他時,文慎會小口咬下,然後,極其緩慢地、幾乎難以察覺地點一下頭。
虞望笑起來,那笑容驅散了他眉宇間慣有的冷峻,讓他整個顯得特彆溫柔可親。
這時候文慎總會有些疑惑地歪頭,冷冷地叫他一聲:“父親。”
虞望教他戰鬥技巧,但不再是京都築創那種隻追求殺戮效率的致命招式,而是更注重防禦、控製和利用環境。他教他使用eagle的裝備,教他如何在複雜的地下城環境中生存和隱匿。文慎學得很快,他的天賦在虞望的引導下開始綻放出另一種光芒。
虞望也教他一些無用的東西,他給他看舊紀元儲存下來的書籍影像,講地球曾經的藍天白雲、山川河流,教他下棋,甚至在安全中心模擬出微弱的陽光,讓他感受“溫暖”的概念,累了,倦了,就在虞望的懷裡睡覺。
文慎看虞望的眼神,從最初的警惕、茫然,到依賴、信任。那聲父親也從最初的簡單模仿,帶上了越來越複雜的情緒。虞望的強大、沉穩、偶爾流露出的對他笨拙的關心,以及每一次目光接觸帶來的精神圖景的震顫,都如同溫暖的泉水流淌在他逐漸復甦的情感世界裡。
時間在地下城冷質的微光中悄然流逝。廢墟中被撿回來的瀕死的殺戮機器,在虞望的羽翼下抽枝發芽,長成了清冷而昳麗的少年。
昔日的藤原慎徹底消失,隻有文慎站在虞望身邊,真實而又鮮活地存在。
——
十八歲生日那天,文慎冇有要任何禮物。他穿著虞望為他定製的合身作戰服,身姿挺拔如修竹,站在虞望麵前。
六年的朝夕相處,中文早已流利。他不再需要養父總是蹲下來和他說話,身高已與養父的下巴齊平。他依舊留著長髮,平日裡都是虞望幫他紮高馬尾,那雙曾經空洞的眸子,此刻如寶石般折射著無比美麗的光彩,淺色的湖泊清晰地倒映著虞望的身影,翻湧著虞望總是忽略的、濃烈得化不開的情緒。
“父親。”文慎開口,聲音是介於少年與青年之間的清冽,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嗯?”虞望如今已經接手eagle總部的哨兵調任和訓練工作,經年殺戮淬鍊出的狠戾和漠然讓他看起來很不好接近,但熟悉他的人知道,他隻是不太樂意和蠢貨說話而已。
“鈕釦,掉了,”文慎無辜地指了指腰側不翼而飛的翡翠鈕釦,這件作戰服是虞望專門給他設計定製的,用的是淨化區最為柔軟珍貴的天錦絲,修身流線型設計,外披一件鴉羽材質的短披風,披風左肩繡有eagle淡藍色的鷹徽,胸口的晶片裝載著最前沿的反精神汙染裝置和容貌模糊裝置,總共花了他幾十萬金幣,光是腰側的兩顆滿綠翡翠就價值不菲。
“掉哪兒了?”虞望頗有些肉痛,這身衣服最漂亮的就是那兩顆翡翠鈕釦,明明用特殊材料加固過的,怎麼剛穿上就掉了。
文慎垂著頭,到處找了一遍,冇找著。
“冇事兒,找不著算了。”虞望扯下自己製服的兩粒袖釦,找出針線縫在文慎作戰服側腰收束的地方,誰能想到六年前他還是個五穀不分的男人,現在已經能熟練掌握各種縫製針法了。
虞望縫上鈕釦之後就給他扣上,生怕他露腰著涼似的。這些年他基本把文慎當閨女養,冇讓他吃一點苦,可能唯一在他這裡受過的委屈,就是有次出任務忘了給他留紙條,害得他滿世界找。
“看電影。”文慎牽住他的手,想穿著新衣服,和他一起去影院吃爆米花。
“閨女,你看吧啊,錢和卡都在抽屜裡,雇幾個保鏢陪你去看,外麵亂得很。你爹我得去中心接受精神疏導了,上次出任務之後就一直有點頭暈,再不去你爹哪天猝死了都不知道。”虞望捏捏文慎嫩得可以掐出水的臉蛋,內心充滿慈愛,“乖乖的,彆惹事啊。”
“……”
文慎不喜歡他總去嚮導那裡。
他知道哨兵成年後需要定期接受嚮導的精神疏導,這是基因決定的,無法改變的事實。
但他就是不喜歡。
父親是他一個人的,他不要和彆人共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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