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青塚埋故人 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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塞上青塚埋故人
作者:佚名
簡介:
和親的白月光回京後,被趙聽瀾接進王府貼身照料。
我勸他莫失分寸,趙聽瀾一怒之下將我丟到前線戰場。
“晚晴受過的罪,罰你雙倍承受。”
他娶柳晚晴做平妻那天,我被萬箭穿心,血儘而死。
身亡的訊息抵京,換來的是他的嘲諷。
“我隻是罰她去體驗塞北苦寒,誰敢讓她一個王妃上戰場?”
“是她買通你謊報,跟我玩欲擒故縱?”
之後,他下令拒收塞北的戰報。
一個月後他纔想起我,一時心軟。
“小懲大誡,這次先放過溫書意。”
可他不知道,我已經在黃沙裡腐爛成白骨。
1
和親的白月光回京後,被趙聽瀾接進王府貼身照料。
我勸他莫失分寸,趙聽瀾一怒之下將我丟到前線戰場。
“晚晴受過的罪,罰你雙倍承受。”
他娶柳晚晴做平妻那天,我被萬箭穿心,血儘而死。
身亡的訊息抵京,換來的是他的嘲諷。
“我隻是罰她去體驗塞北苦寒,誰敢讓她一個王妃上戰場?”
“是她買通你謊報,跟我玩欲擒故縱?”
之後,他下令拒收塞北的戰報。
一個月後他纔想起我,一時心軟。
“小懲大誡,這次先放過溫書意。”
可他不知道,我已經在黃沙裡腐爛成白骨。
……
“那女人知道錯了?這幾日沒有發戰報胡鬨。”
“果然是要給她點懲罰,才能安分。”
管家一臉為難,支支吾吾。
“是王爺您下令,北疆的戰報一律焚毀,不許送進京城。”
趙聽瀾目光一恍,又冷了下來。
“那就多罰幾日,讓她好好長點教訓。”
管家搓著手欲言又止,終究沒忍住開口。
“聽、聽說溫小姐帶兵遭遇匈奴埋伏,人生死不知,您真的不管不問……”
“荒唐!”
趙聽瀾一掌拍斷手中的筆。
“她是我未來王妃,我隻是罰她去體驗晚晴受過的罪,誰敢讓她上戰場?”
管家還要張口,被趙聽瀾一個淩厲眼風止住。
“不必多說,明日我派人接她回京!”
“等她回來好好跟晚晴道個歉,她還是王府正妃。”
裡間傳來嬌弱的咳嗽聲。
趙聽瀾衝進去,關切地看向榻上的柳晚晴。
“晚晴,心口還痛嗎?都怪溫書意那個毒婦!”
“你放心,你從前受過的罪,我讓她千倍萬倍嘗遍!”
他伸出手指,眷戀撫上她的臉。
柳晚晴順勢握住他的手撒嬌。
“瀾哥哥,你不必為了我做這些。”
“書意妹妹在後宅長大,隻會爭風吃醋。而我見慣了塞外落日長河,早已人淡如菊,不會和她爭什麼的。”
趙聽瀾愧疚又心疼,將柳晚晴緊緊抱在懷裡。
眼前這一幕讓我忍不住笑出血淚,但沒人看我。
我已經死了,死在三日前。
數百名匈奴兵將我圍住,無數長槍在我身上刺出血洞。
靈魂脫離身體的一刹那,我看到那具成了團爛肉的軀體,根本認不出自己。
魂體隨長風入京,恰看到趙聽瀾一身紅衣迎娶柳晚晴為平妻。
他在鴛鴦被裡擁住她。
“那個女人被我丟到北疆了,現在誰也不能阻止我護著你。”
他不屑搖頭。
“溫書意確如你所說,隻會嫉妒爭寵,她為了引我注意竟敢謊報自己戰死,真是為了爭寵不擇手段!”
我魂體震顫,連血淚都流不出來。
隻因柳晚晴在和親路上逃跑,匈奴震怒,率兵連犯十城。
邊疆告急,我臨危受命率領先鋒隊在背後奇襲。
一千人對匈奴十萬騎兵。
我們戰了七天七夜,隻剩我和一名貼身親兵。
我憑借最後的求生欲釋放求援訊號,但苦苦支撐三天三夜後,仍然沒等來援兵。
瀕死之際,我砍下匈奴王旗,全身血流乾。
不甘心地看著援軍來的方向,嚥了氣。
來援的兩位將軍居高臨下看我,奪走我手裡的王旗。
“攝政王特意關照,一定要溫書意在戰場上吃儘苦頭,誰能想花樣讓她痛苦,誰就能加官進爵!”
“溫書意,不是我們不來支援,是有人想要你的命啊!”
“要怪,隻能怪你擋了柳姑孃的路,黃泉路上可彆找我們索命啊!”
我目眥欲裂,卻再也發不出聲音。
魂體飄在空中,眼睜睜看著自己的骸骨被馬蹄踩踏,掩埋在黃沙下。
2
次日,趙聽瀾派人去北疆接我。
臨行前,他托人將親手寫的婚書轉交我。
“告訴溫書意,我心裡始終是有她的。”
“晚晴隻是平妻,而她,纔是王府的當家主母。”
我自嘲流淚。
從前,我無數次幻想成為和他攜手的人。
但自他將我丟到前線,我已經心死了。
柳晚晴嬌弱地靠在趙聽瀾身上,喜極而泣。
“真好,不枉我日夜祈禱,讓書意妹妹彆再惹王爺煩心。”
“這次她回來,王爺可要好好疼她,彆再為了我生妹妹的氣了。”
趙聽瀾眸中的亮色一寸寸變沉,抓過她的手輕柔撫弄。
“溫書意犯下那樣的錯,我對她已是格外開恩。”
他臉上閃過後怕。
“晚晴切記,對溫書意這種人不可太過寬容仁慈!”
“那次要不是我趕回府救下你,後果我真的不敢想……”
我飄在一旁,笑得譏誚。
半月前,柳晚晴上門挑釁我。
“和他訂了婚又怎樣,我隨便招個手,他就會拋棄你娶我進府。”
我不欲與她分辯,隻叫人將她趕出門。
誰知她跑回王府,開始一哭二鬨三上吊。
“千萬彆去告訴王爺,就讓晚晴自去了吧。”
“書意妹妹怪我和親丟了啟朝顏麵,我沒臉再活下去了。希望我死了後,書意和王爺和和美美一輩子。”
“瀾哥哥,你對晚晴的好我來世再報。”
管家一五一十將訊息傳進宮,還在朝會上處理政務的趙聽瀾立時慌了。
他丟下國事衝回王府,看到脖子上掛著白綾的柳晚晴。
我剛趕到王府,恰看到他將柳晚晴緊緊抱在懷裡,紅著眼嗚咽。
“晚晴,你要我怎麼活?”
我扶著門笑了。
全京城都知道,柳晚晴為了一個公主身份,寧肯拋棄親人去和親。
如今什麼都得到了,她怎麼捨得死?
然而下一刻,我卻被趙聽瀾的親兵拖到堂前。
他青筋暴起的手掐住我的脖子,讓我幾度窒息。
“她一路風霜雨雪吃儘苦頭去和親,整個啟朝都欠她的,你怎能羞辱她逼她去死?”
“溫書意,即便你是我未來王妃,也不可如此對待晚晴。”
“來人,將溫書意押往北疆前線,沒有我的命令,不許回京!”
如他所願,我真的不能回京了。
“王爺……王爺,北疆那邊把溫小姐送回來了,她……戰死殉國了!”
管家跌跌撞撞從門口跑進來,手裡捧著一包臟兮兮的東西。
那是用我戰死時的衣物包裹住的骸骨,仔細看,袖口繡有和趙聽瀾同款的合歡花。
我看向趙聽瀾,希望他能認出我的骸骨。
他卻掐著眉心,言語裡壓抑不住怒火。
“又來這招!我都派人去接她了,她還要裝死到什麼時候?”
“不如我直接成全了她,將這些東西拿去燒成灰,丟到亂葬崗喂狗!”
他砸了手裡的茶碗,所有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出。
趙聽瀾更怒。
“去啊,溫書意既然已經回京,就讓她收拾好自己趕緊過來。”
“她膽敢不來,我就繼續罰,她知道我的手段!”
柳晚晴捂住心口欲言又止,“瀾哥哥你……”
趙聽瀾握住她的手搶先安撫。
“記住我的話,這次你不可心軟,要讓溫書意給你下跪磕頭,直到你消氣了為止。”
我的魂體忽地劇烈震顫。
匆忙離去的管家一個趔趄,手裡捧著的那包骸骨散落在地。
頭骨滾到趙聽瀾腳下,被他一腳踩碎。
“晦氣東西!給我拿出去燒了!”
3
血淚在臉上肆虐。
我出身於上京最顯赫的將門世家,是父兄萬千寵愛的溫家小女兒。
十二歲入宮赴宴,皇帝本要為我和太子指婚,而我卻一眼相中了坐在角落的趙聽瀾。
他是皇帝出身低微的十四弟。
皇帝病逝後,皇子奪嫡生亂。
是我父兄傾儘全力穩定局勢,扶持幼帝上位,讓趙聽瀾做了一人之下的攝政王。
我等著做他的王妃,一等就是七年。
熬到父親戰死北疆,兄長斷了雙腿,溫家門庭敗落。
他仍然不來娶我。
訂婚宴那天,柳晚晴頂替公主去匈奴和親。
趙聽瀾捨下我和滿座賓客,騎馬追著和親隊伍追了七天七夜。
之後,他抱著柳晚晴,一路招搖回到京城。
我和溫家七年的支援和守候,在這一刻,都成了上京的笑話。
靈魂也會痛苦流血嗎?
我隻看到自己源源不斷流出血淚,混成血霧。
死的那天萬箭穿心的痛楚再度席捲而來。
趙聽瀾攬著柳晚晴在堂上等了一天,沒等到我的人影。
“給臉不要臉!”
他砸碎手裡的茶碗。
“看來是在北疆吃的苦太少了,沒教會她懂規矩,這時候還敢跟我賭氣!”
“溫書意,我倒要看看,是你骨頭硬,還是我攝政王的權柄硬!”
趙聽瀾奉出我死前砍下的那麵匈奴王旗,昭告天下:
“柳晚晴名為和親,實為領兵突襲,打敗匈奴王,砍下對方王旗。”
一時天下轟動,盛傳柳晚晴是大啟女戰神。
趙聽瀾順水推舟,安排文人為柳晚晴寫個人傳記,宣揚她護國為民的軍功。
而我則成了她故事裡那個醜角。
我因妒忌她的軍功,和她爭寵吃醋,被攝政王不喜。
滿京城都在傳,攝政王妃要換人了。
趙聽瀾知道我最在乎的是和他的婚事,一連三日,都在等著我上門。
但他的算計落空了。
第三日黃昏,他終於坐不住了。
他急匆匆帶侍衛隊出門,臉上是自己也未覺的慌亂。
柳晚晴約他共進晚膳,被他婉言謝絕。
“我去找到溫書意,看她究竟想做什麼,為什麼還不上門給你賠罪!”
他騎上馬衝進溫府,一鞭子打落門頭禦賜的金絲楠木匾額。
“溫書意呢?滾出來見我!”
兄長扶著輪椅攔在門口,指關節攥得發白。
“王爺,府上今日不便迎接外客。”
趙聽瀾臉色黑沉,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溫書意幾次三番坑害晚晴,這次若不肯認錯,就永遠彆進王府大門!”
兄長身子顫抖,良久才紅著眼故作平靜。
“王爺,溫書意已戰死殉國,請你離開,彆臟了她回家的路。”
我看著兄長一夜長出的白發,過去抱住他。
可惜他看不到我,也感受不到我。
趙聽瀾身子一僵,怒意更盛。
“溫思林,你也幫她玩這種假死的把戲?”
他提劍砍破大門,帶人闖入我的閨房。
“溫書意你出來,有膽子害人沒膽子承認?”
在看到閨房內的情景時,他瞳孔驟縮。
慘白紙幡和黑漆靈牌後,是一身沾滿血漬肉塊的軟盔。
正是把我丟到前線時,他親手為我穿上的。
眼下,那些血肉已乾涸成暗紅,如同一具乾屍。
趙聽瀾慌張倒退,聲音止不住顫抖。
4
“溫書意,彆給我玩這種鬼把戲!”
趙聽瀾暴怒,一劍砍斷我的靈牌。
“趕緊滾出來!以為在衣服上撒點雞血就能裝死嗎?你當我趙聽瀾是傻子?”
我忍不住大笑,卻落下淚來。
那是我的衣服,沾著我和敵人的血肉。
此刻那些爛肉發出死人獨有的腐臭,他也上過戰場,難道分辨不出?
兄長從輪椅上撲下來,將我碎裂的牌位抱在胸前。
“趙聽瀾,她已經死了!請你滾出去,彆再擾她清靜!”
趙聽瀾惡狠狠瞪著兄長。
“你胡說!拿一件發臭的盔甲就想騙我她死了?”
他一拳捶在牆上,不顧手上鮮血淋漓。
“傳下去,不管用什麼手段,把溫書意給我找出來!”
緊急調來的禁軍和王府侍衛將溫府徹底圍住。
溫府所有人包括馬夫小廝全部被綁起來審問,問不出來就上大刑。
看著被捆綁著的一張張熟悉的臉,我飛撲上去。
皮鞭抽打在身上濺出熱血,穿透魂體,灼燙異常。
一個下午,趙聽瀾沒有得到想要的答案。
他震怒之下命令抄家搜查。
“挖地三尺,也要把溫書意找出來!”
溫家世代清廉,侍衛們裡外翻了三遍,最後卻抬了個棺材過來。
“王爺,隻搜出來零碎的珠寶銀子,還有……這個。”
趙聽瀾盯著那個棺材,發出意味不明的冷哼。
“溫書意,我撤銷懲罰迎你回京,你還不領情,怎麼,準備在棺材裡躲一輩子嗎?”
我笑得譏誚。
我也恨不得自己可以從棺材裡爬出來,一刀殺了趙聽瀾。
他走到棺材旁,抬腳踹在棺材板上。
“趕緊滾出來!堂堂攝政王的王妃躲在棺材裡,丟不丟人?”
這一腳力道很大,棺材蓋滑落,露出裡麵的骨灰壇。
趙聽瀾身子僵住,下一刻卻爆發駭人的怒意。
他揚手將我的骨灰壇砸在地上。
“這個時候還跟我做戲,連骨灰都備了!”
他猶不解恨,踩著著地上的骨灰和碎瓷片破門而出。
“傳令封鎖城門,通緝溫書意,死活不論!”
剛回王府,柳晚晴便迎上來。
“還沒找到書意妹妹?她在意的不過是王妃之位,王爺隻要給了,她便會出現。”
“王爺不如迎她入府,低聲下氣哄一鬨,她就好了。”
柳晚晴加重了“低聲下氣”四個字,果然看到趙聽瀾愈發陰沉的臉色。
她是故意這麼說的。
趙聽瀾靠著溫家走上來,他驕傲又自卑,最聽不得討好溫家和我這種話。
他拍著桌子,拳頭上青筋凸起。
“好啊,原來溫書意打的這個主意。”
他提筆寫下一封聘書,丟給管家。
“傳去溫府,三日後我上門迎娶溫書意進府,做我最低等的侍妾!”
“若她還敢跟我鬨脾氣,彆怪我不講情麵,讓整個溫家陪葬!”
聘書飄搖落地,我心如死灰。
如何也想不明白,昔日心心相印的人,為何一朝反目成了死敵?
三日後,趙聽瀾紅衣怒罵,帶著侍衛隊浩浩蕩蕩衝進溫府。
溫家大門洞開,無人攔他。
他心下得意,又隱隱期待,認定我在等他來接我入府。
“溫書意,你終於學會知趣。”
唯一不滿的是府上沒有紅燈彩綢不像樣子。
但也可能是溫家自覺出了低等侍妾,嫌丟臉,不想大辦。
趙聽瀾笑意更深。
沒關係,進了王府,隻要伺候得當,將來讓做側妃乃至正妃,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吱呀呀。
堂屋裡九扇正門開啟。
黑漆棺木位於正中。
一陣風來,鎮魂鈴響。
兄長一身白衣,捧著我的牌位。
趙聽瀾不敢相信,張口要問。
哭聲四起,卻聽兄長高喊:
“起棺送靈!兒郎們,送書意最後一程!”
5
一聲冷嗤在滿府痛哭聲中突兀地響起。
“就為了不做王府侍妾,你妹妹竟然想到假死脫身的招數,你們要演戲到什麼時候?”
但沒有人理會他,隻是抬著我的棺材一步步往外走。
趙聽瀾急了,吩咐侍衛:
“把溫思林抓進大獄,嚴刑σσψ拷打。”
“溫書意就剩他一個親人在世,我倒要看看溫思林被折磨,溫書意還能不能沉得住氣躲下去!”
我隻覺五雷轟頂,撲在趙聽瀾身上撕咬,怒吼。
“趙聽瀾,你是不是人?”
“我已經死了,為什麼還不放過我的親人?”
但我隻是個鬼魂,趙聽瀾聽不到我的嘶吼。
兄長被拖進監獄遭受酷刑。
我幾次飛撲過去,想要替他擋下,卻一次次被打散魂體。
兄長奄奄一息抬眼,似是感應到我。
“小妹,是你嗎?”
我哭著抱住兄長,“是我啊,兄長。”
我太沒用,愛錯了人,還連累整個溫家。
次日一早,趙聽瀾親自過來審問。
“大哥。”
他一夜未眠,嗓音嘶啞。
“求你告訴我,書意去了哪兒?”
兄長暴怒罵他:
“我說過,她死了!她死了!趙聽瀾你聽不懂人話是不是?”
“彆叫我大哥,你不配!”
趙聽瀾一臉疲憊,“彆騙我了,她到底躲在哪裡?讓我見見她!”
兄長頸上暴起青筋,“好啊,你想見她,你去死啊,死了就見到了!”
“憑什麼死的是書意,該死的是你!”
趙聽瀾本要發怒,看著兄長血肉斑駁的斷腿,還是忍了下去。
“我不瞞你,當初是我送她去了北疆。但那邊戰事頻繁,她一個弱女子,我實在不能放心……”
兄長瞪著血紅的眼,忽地笑了。
“趙聽瀾,是你送她去了北疆,也是你的人親手送來她的屍骨,你忘了嗎?”
他看向趙聽瀾身後的管家,字字泣血:
“三日前,你的管家送來她死前的衣物和骸骨,連頭骨都是碎的。”
我看著兄長,蹲在地上泣不成聲。
起初,父兄並不看好趙聽瀾。
是我一門心思想要自己嫁給他,撒嬌耍賴癡纏著他們接受了趙聽瀾。
結果,為了幫趙聽瀾更進一步,爹爹在北疆戰死,兄長斷了腿。
而我,也成了一縷遊蕩的孤魂。
兄長歎了口氣,“你那一日大鬨溫府,打散了一壇骨灰,那就是書意。”
趙聽瀾身影晃了晃,終於壓不住惱怒。
“溫思林,你到現在還嘴硬欺瞞,當真以為我會顧念和書意的情誼不殺你嗎?”
“來人——”
他正要喚來獄卒繼續用刑,兄長卻打斷他。
“你若執意不信,不如問一問你身邊的管家,當初是他同我一起燒了她的骸骨。”
“還是說,你就要自欺欺人,連問都不敢?”
趙聽瀾掐著管家的脖子,將他摔在牆上。
隻有我注意到,他的手在劇烈發抖。
管家早已嚇得半死。
“當初是您吩咐小的,說把那晦氣東西燒了……”
他被趙聽瀾駭人的眼神鎮住,努力回憶。
“那堆骨頭是女人的衣服包著,那衣服袖口有一朵合歡花,腰帶上還有一枚玉牌。”
兄長從懷裡拿出玉牌摩挲著。
管家指著他高喊:
“王爺,就是這塊玉牌!”
趙聽瀾望過去,隨即整個人便發起抖。
他顫抖著手搶走兄長手裡的玉牌,和自己腰間的半塊拚在一起。
兩塊玉牌完美拚合為一塊。
趙聽瀾後退幾步,後背撞在牆上。
我譏諷地看著他,恨意洶湧。
那是初識那年,我送他的定情信物,是亡母遺物,我從不離身。
這一刻他才明白,被他說晦氣,踩碎頭骨的那副屍骸,真的是我。
趙聽瀾臉色慘白像個死人。
他手腳並用從地上爬起,想要離開這裡。
剛站起身,口中便噴出一口血,仰麵倒下。
6
趙聽瀾被抬回王府。
睜開眼,便看到柳晚晴憔悴的臉。
“瀾哥哥醒了。”
她擦乾眼淚端起藥碗。
“你如果有什麼事,晚晴怎麼活?”
“瀾哥哥又去找溫書意了?書意妹妹太過任性,王爺還是忘了她吧,有晚晴在身邊陪你一輩子不好嗎?”
跟在她身後的丫鬟適時開口。
“王爺您不知道,王妃守了您一夜,親自為您煎藥,手都被燙傷了。”
趙聽瀾看著床前一主一仆默契地邀寵。
往日覺得可愛,此刻卻沒來由膩煩。
柳晚晴離開後,管家戰戰兢兢進門,托盤上捧著包裹我骸骨的那件衣服。
趙聽瀾如同被釘在原地,盯著袖子上的合歡花繡紋。
驀地,他似是失控的野獸,跳下床撲過去,顫抖著捧起那件衣服。
那是我最愛的一套衣裙,也是趙聽瀾請宮中繡娘為我量身定做的。
當初那如同春朝一般綺麗的粉色,經過血淚黃沙侵蝕後,格外刺眼。
他卻如獲至寶,將血衣緊緊捂在胸口。
淚落如雨下。
“書意,對不起,對不起……”
“我隻是想小懲大誡,沒想到會出這樣的事,對不起,我不該這樣,不該接晚晴回來,還納她為平妻!”
他不停懺悔,不停說對不起。
我無動於衷飄著。
事到如今,對不起有什麼用?
我已經死了。
閨房被燒,靈位牌被捏碎,連骨灰都被他揚了。
趙聽瀾忽地抱著我的血衣起身,衝出門去。
他縱馬回到溫府。
這裡已經是空院落。
兄長遣散了下人,將府中東西變賣。
他想要帶我回北疆,和父親母親合葬。
昔年笑影繁榮全都不見,趙聽瀾直入正堂,在地磚縫隙裡找到我散落的骨灰。
被他打散後,兄長仔細收斂過。
但趙聽瀾執拗地跪在地上,手指探入磚縫,一點點捏起我殘餘的骨灰,小心翼翼裝入錦囊。
“書意彆怕,夫君接你回家好不好?”
他拚湊好我被砍斷的靈位牌重新放回桌上。
虔誠後退幾步,對著我的骨灰和牌位,撲通下跪,重重地磕頭。
額頭在青磚地上磕出血也渾然不覺。
天色黑透,他沒有點燈,抱著我的骨灰坐在地上發呆。
“溫書意,你為什麼要去尋死?”
他顫抖著嘴唇,盯著盛裝我骨灰的錦囊。
“你是不是故意用死來報複我?”
“你好狠的心,用你的死讓我一輩子痛苦愧疚忘不掉你對不對?”
嗬——
我冷笑。
他想錯了。
我隻想讓他罪有應得。
他不堪重任,配不上廟堂之上的地位。
趙聽瀾卻像瘋了一樣,忽地站起身,將我的牌位和骨灰一起抱在懷裡,一臉神經質的模樣。
“你肯定是因為吃醋傷心才故意上戰場自殺的!明明我安排了人在你身邊保護的,你怎麼可能輕易去死?”
“我今晚就替你了了這因果!”
他瘋瘋癲癲站起身,騎馬衝回王府。
我看著他蕭索的背影,心裡空蕩蕩。
查吧,查清楚纔好。
看清楚他身邊那位摯愛月光,有怎樣一副惡鬼心腸。
7
不到一個時辰,管家便將所有的人證物證呈上來。
其實是趙聽瀾不願相信,所以這些無人掩藏的證據才沒有被遞上來。
當初他派出護衛隨我一起去北疆,給他們的命令是保護我。
但當時已經執掌王府事宜,出入有公主儀仗的柳晚晴借了趙聽瀾的名,下達了另一重命令。
“找個合適的時機,讓我死在北疆不要回來。”
以趙聽瀾對柳晚晴的寵信,再傻的人也明白,誰纔是攝政王最關心的人。
一個被攝政王拋棄丟到北疆戰場的女人會受到怎樣的待遇,護衛根本不需要多做提醒。
我受儘為難苛待,甚至在匈奴大軍壓境之時,被主將派到前方當人肉盾牌。
誰也沒想到,我竟能率領一千殘兵撐那麼久。
還能大破匈奴,砍下王旗。
出於對我的敬佩,也出於對溫家人的敬重,他們沒有瞞報我的死訊,還將我的屍體送回京城。
隻是沒想到,那些骸骨首先隨著戰報被送往攝政王府,還被趙聽瀾踩碎了頭骨。
而與此同時,藏在柳晚晴身上的秘密也被查出來。
她本是京中五品小吏的女兒,隻因生性伶俐又擅長攀附,經常作為京中高管貴女攜帶的女伴出入各大名流彙集的宴席。
她順利地吸引到了異性的目光。
一位是趙聽瀾,彼時還是先帝不受寵的十四弟。
另一位是匈奴留在上京的質子,三皇子。
在這兩個備選項中,柳晚晴一直傾向於選擇離權力更近的三皇子。
二人早已有了首尾,柳晚晴也不是完璧之身。
她終於等來了機會。
三皇子回到匈奴,帶人和親,並有意選擇和柳晚晴有三分像的六公主作為和親物件。
皇室捨不得嫡公主和親,在三皇子有意安排暗示之下,柳晚晴被獻出來。
她主動提出,願意代替公主和親。
一夜之間,五品官的女兒就成了和親公主。
隻是和親路上一切倒懸。
三皇子在匈奴奪嫡爭鬥中落敗。
柳晚晴嫁過去,也隻是嫁給一個沒落皇子。
而與此同時,先帝駕崩,原本寂寂無名的趙聽瀾卻成了一人之下的攝政王。
這是很容易做的選擇。
柳晚晴親筆寫下泣血的情詩,求趙聽瀾救她回京。
趙聽瀾就這樣上了鉤。
趙聽瀾派管家去請柳晚晴,卻得到她已經逃出王府的訊息。
她昔日裝潢富麗的院落已經人去樓空。
值錢的金銀細軟乃至擺件瓷器都被掃蕩一空,如同遭了山匪洗劫。
我譏諷一笑,怎麼不算報應呢?
背叛我的人,又被心愛的人背叛。
趙聽瀾拳頭攥得咯咯響,“去追,全城搜查!”
夜班時分,扮成粗使丫鬟想要混出城去的柳晚晴被帶回來。
包袱裡除了財物,還有曾寫給匈奴三皇子的情詩,以及從他這裡打偷竊的朝政秘報。
他暴怒地抬起手,卻始終沒有巴掌落在她臉上。
我麻木著臉,心頭卻恨意彌漫。
原來,柳晚晴即便錯到如此地步,他也不忍心傷她。
而我,隻因勸誡他,便被丟去北疆沒了性命。
柳晚晴可憐巴巴抱著他的腿,啞聲哀求:
“瀾哥哥,我隻是見你太累,想出城給你挖些草藥,你彆誤會好不好?”
趙聽瀾蹲下身,大手鉗住她脖子,眼眸中彌漫著我讀不懂的情緒。
“晚晴,如果我被廢為庶人,不再是攝政王,你是陪我一起走,還是自請和離與我一拍兩散?”
柳晚晴瑟縮了一下,垂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
趙聽瀾眸光冷沉,“說!”
“瀾、瀾哥哥,我雖出身卑微,但好歹掛著啟朝公主的名號,跟在你身邊於禮不合。求你、求你還是送我去和親,為了大啟朝,我願意和親……”
她說著開始跪地磕頭,“求求你瀾哥哥,放我走吧!”
趙聽瀾盯著她,目光卻開始恍惚。
“若是書意在,她會怎麼說呢?她會說,是生是死,我都陪著你。”
可惜,我已經死了。
是他為了眼前的女人,親手將我推向死路。
趙聽瀾身子一晃,跪在地上,開始瘋癲大笑。
“晚晴,你不能走,我們一起,下地獄贖罪可好?”
8
趙聽瀾親自將自己推入地獄。
當日夜裡,他獨自進宮,見了太後。
自從先帝去世,朝中百官分為兩派,擁護新帝親政的太後黨,和追隨攝政王的新黨。
兩派一直爭執不休。
而今,趙聽瀾親自把自己送入政敵手中。
我對趙聽瀾的事沒有絲毫興趣,沒有跟隨他入宮,是以無從得知趙聽瀾和太後談了什麼。
我隻知道,第二日清晨他麵色蒼白離宮。
沒有回王府,而是先到溫府,在我靈前長跪不起。
與此同時,宮中傳出聖旨。
柳晚晴通敵叛國,攝政王包庇誤政。
柳氏死罪,趙聽瀾自請廢為庶人,囚禁於王府,終生不得出。
溫書意護國有功,追風護國大將軍,建廟立祠,與其父同入名臣閣,配享太廟。
為彌補溫家滿門忠烈所做的一切,兄長作為溫家唯一的後人,封鎮國公世襲。
兄長被人送回溫府時,見到跪在堂前的趙聽瀾,不顧一切和他扭打在一起。
“趙聽瀾,我妹妹待你那般好,你就這樣作踐她?我父親妹子都因你而死,隻是囚禁未免太便宜你了!”
趙聽瀾像個死人一樣,任由兄長毆打,不閃躲,也不說話。
他很快被打得鼻青臉腫。
隻有我知道,他最是記仇,從未有過這樣任打任罵的時刻。
兄長到底雙腿行動不便,加上在獄中受了多日的苦,打了一會兒便體力不支。
趙聽瀾躺在地上半晌,之後艱難起身,向兄長鞠躬。
“對不起,大哥,我會贖罪。”
走出溫府,他忽地抬頭,視線看向我所在的方向。
片刻後,又低頭自嘲咧嘴。
“書意,我如今罪孽深重,你恐怕不願見我吧?”
我飄在原地,麻木著一張臉看他。
很快,我就知道,他所說的贖罪是什麼。
昔日迎來送往的攝政王府,下人被遣散,隻剩太後派來的兩個監刑太監。
囚室中一燈如豆。
柳晚晴被綁在木架上推進來。
趙聽瀾撫著牆上的刀槍劍戟,眉眼黯淡。
“聽說,書意死時萬箭穿心,血都流乾了,還被匈奴的馬蹄踐踏,成了一團……”
他哽嚥了下,說不出後麵的話。
他親自動手,極有耐心地一刀一刀紮在柳晚晴身上,在她身上留下一個個血洞。
柳晚晴一開始還在奮力嘶叫大罵:
“趙聽瀾,你又是什麼好東西?我不過勾勾手指你就上鉤了,壞事都是你做的,你為什麼不殺了自己去贖罪?”
之後,她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再也沒有罵的力氣。
趙聽瀾滿身浴血,臉上帶著惡鬼般的笑。
“把人帶下去,要最好的太醫用最好的藥,一定不能讓她死了。”
兩名太監帶著柳晚晴退下。
囚室恢複寂靜。
忽地,他調轉手裡的刀,狠狠刺向自己。
他幾近麻木地刺著自己,噴湧的鮮血飛濺,他卻沒有發出聲音,如同手裡的匕首在刺著另外一個人。
“你說的沒錯,我纔是最該贖罪的那個人。”
9
兄長做了鎮國公,奉旨到北疆收斂父親遺骨回京。
之後,我和父親一起被葬在先帝陵寢。
我們的靈位放在太廟,畫像進入名臣閣,受世代香火奉養。
我的魂體逐漸凝實,還有隱隱的金光。
但不知為何,我沒有入輪回,仍然在世間飄蕩。
再次見到趙聽瀾,已是一年後我的忌日。
我從兄長口中得知,柳晚晴不堪折磨,不到一個月就死在趙聽瀾手裡。
隻剩趙聽瀾一人守著空蕩蕩的王府。
我差點沒認出他。
隻因這一年裡,他的身體迅速衰敗,形銷骨立。
不到三十歲,看上去卻如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搬離了臥房,親手蓋了一間房子,裡麵是我閨房的擺設。
兄長拒絕向他提供一切我的遺物,他不知從哪裡搜尋到了我從前用過的舊物。
一方用舊的手帕,一本翻爛的兵書,甚至還有半柄沾著幾根青絲的象牙梳。
他每晚都會去囚室,近乎瘋狂地自虐自殘。
我看著他身上皮開肉綻重疊的新舊傷口,心裡隻有冰冷一片。
他拒絕救治,清洗乾淨傷口又回到這間房內,對著私藏的那點骨灰喃喃自語。
時而溫柔繾綣,時而又崩潰痛哭。
這一晚大雪紛飛。
他在囚室完成自虐,抱著裝有骨灰的錦囊,跪倒在庭院的積雪中。
第二日,纔有人發現他的屍體。
遵照他生前的吩咐σσψ,宮中派人收斂他的屍體,丟進亂葬崗。
我親眼看著他的屍體發爛腐臭,被野狗分食。
他的靈魂飄出亂葬崗,在背後叫我。
我眼前出現一條金色的光道,路的儘頭,爹爹和娘親相互依偎,向我招手:
“阿意,我們該走了。”
擦肩而過之際,趙聽瀾開口。
“書意,我終於見到你了,我好想你。”
“我一直想親口和你道歉,書意,對不起。”
我沒有回頭,也沒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