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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四十四.逢魔難(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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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有讓他們等太久,朱慕很快領著朱菀現了身。

朱慕謹慎地等到湖麵平靜後才下水,又有避水珠相護,完全不似朱英二人狼狽,朱菀的紗裙甚至還能衣帶飄飄,隻是鞋底免不得踩濕。

穿越湖底密道的一路,朱慕麵沉似水,健步如飛,幾次三番將探頭探腦地想去看壁畫的朱菀拽回來,在心中打定主意,若朱英仍執迷不改,他便要自己打道回府。

大道並非是因人滿才康莊,而是因康莊才人滿,有些山間小道看似繞了近路,卻空空無人,途中必艱。

放著坦蕩的正途不走,非要另辟蹊徑的行為在他看來已是愚不可及,更彆提鑽到水下來破開被精心隱藏的密道,屬於愚蠢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

前人費儘力氣藏好不願麵世的,難道還能是什麼好東西?

所以他這一路走得眼觀鼻鼻觀心,任牆麵刻繪多麼龍飛鳳舞,也目不斜視,生怕自己一不小心看到什麼密辛,就得背上一段因果。

但當凜凜的封魔塔赫然出現在他們眼前時,不管是憋了一肚子驚奇要問的朱菀,還是準備立刻撂挑子走人的朱慕,都一齊被那嵬巍的高塔震住,呆成了兩隻木雞。

“封魔塔。”

朱英簡潔明瞭地做了個介紹。

“就是雲樓。”

“……這這這這是雲樓?!”

朱菀一雙月牙眼瞪得鬥大,舌頭都打了結:“不不不不不對吧,雲樓,不是叫雲嗎?可這、這怎麼看……”

都跟“雲”字不沾邊吧!

血似的赤紅色讓整座塔殺氣騰騰,彷彿一柄屠戮無數的凶器,直直插進地裡,沾著殘酷猙獰的血腥味。在這把鋒利的凶器麵前,朱菀迄今為止所有幸福安逸的日子,好像都脆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湖上薄冰,一碰就能捅個對穿,讓她本能地產生了恐懼。

她頭一回真切地認識到,她姐要走的,究竟是條什麼樣的路。

“……姐,那個,你……”

朱菀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小半步,支支吾吾半天,才細若蚊蠅地小聲道:“我們……真的要進去?”

朱英收回遠望的視線,頷首道:“我要進。”

你們隨意。

“那怎麼行,你一個人……”

朱菀頓時急了,下意識揪住朱慕的衣袖,拉拉扯扯地示意他趕快說點什麼。

朱慕卻一反常態,默不作聲地端詳朱英半晌,任由朱菀將他乾淨平整的衣袖擰成了麻花,終於蹙起眉:“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

朱英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她隻俯身撿起地上的龍泉,衝他們略一點頭,便踏入了遍佈符文的法陣中。

宋渡雪毫不猶豫地與她並排而去,朱菀見他二人走得堅定,真是打算闖進去的模樣,當即急得抓耳撓腮,卻又不敢追上去,隻能抓著朱慕,將他搖成了個撥浪鼓。

“木頭!你快勸勸他們啊!怎麼真的走了!”

朱慕卻任由朱菀將他拽得左搖右晃,也不發一語,真如一截木頭似的,朱菀見他不中用,又急又氣地撒手,攏住嘴衝朱英的背影大喊:“姐!我們回去告訴爹好不好!去叫楊師兄和沈師兄!他們肯定會幫忙的!”

朱英卻回頭衝她笑了笑:“你們先回去,如果五個時辰後我們還沒回來,就叫師伯和師兄來救我們。”

扯淡,朱慕想。

雖然不知道朱英是怎麼做到的,但外麵絕沒有第二個能開啟湖底那道龍形封印的人。她不自己活著出去,就沒人能再進來。

卜道修士特有的冥冥靈感忽然浮現,朱慕確信,她一定知道了什麼。他兀自思忖良久,終於開口問:“朱英,你到底為何如此執著?天命昭昭,堯舜尚不能易,你當真以為你那麼特殊,能一己之力挑戰天命?”

朱英瞥他一眼:“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要不要做是另一回事。怎麼,覺得我不可理喻?那你就趕緊帶著菀兒回家去。”

“……”

朱慕抽出自己被揉得皺巴巴的衣袖,將避水珠放進朱菀手中,一邊整理袖口,一邊雲淡風輕地邁出一步。

“我也去。”

這次不光是朱菀,就連朱英和宋渡雪都齊齊轉回身來,震驚地盯著他。

如果跟來的人是莽撞的朱菀,倒也不難理解,但這個人居然是朱慕,是穀湛子那神神叨叨、自私自利的老東西的愛徒朱慕。

朱英將朝她走來的白衣少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懷疑他被鬼上身了。

“他沒事吧,菀兒,你們來的時候遇見過什麼臟東西麼?”

朱慕腳下打了個絆,舉重若輕的世外高人模樣是裝不下去了,抱起手臂瞪了朱英一眼:“這塔分八麵,裡麵極可能有五行八卦的陣法,我不來,你找得到路麼。”

此話一出,朱英的態度頓時轉了一百八十度,將龍泉往白玉磚石上一杵,畢恭畢敬地彎腰行了個禮:“小仙君仗義相助,朱英感激不儘。”

朱慕這才滿意,矜持地哼了一聲。

眼看他們都要去那凶神惡煞的塔裡一探究竟,朱菀是再怕也斷不能自己離開了,她惱怒地跺了跺腳,拔腿追過去:“那我也要去!”

“彆鬨。”

“你們都去,我纔不要一個人走呢!”

朱英想了想,煞有介事道:“如果你不回去,那誰去搬救兵?”

朱慕和宋渡雪對視一眼,心照不宣地閉了嘴,在一旁看她哄孩子。

四人中唯一的缺心眼朱菀完全沒察覺到有問題,當真苦惱地咬著手指思索了一陣,沒思出什麼名堂,最終自暴自棄地鬨起來:“我不管,反正我要跟著,實在不行,讓他們倆回去!”大手一揮,理直氣壯地指向旁邊倆看戲的。

宋渡雪挑眉,晃了晃手腕上的玉鐲:“誰沒用誰回家,我有法寶,能派上用場。”

朱慕則更為言簡意賅:“我會認路。”

朱菀:“我、我、我……”

她“我”了半天,發現自己還真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唯有一法可在此時派上用場:撒嬌耍賴。

“不要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回去嘛,英姐姐,我知道你最疼我,你都答應帶我來了,就讓我一起去唄,不然沒有你們保護,我一個人走,萬一遇到什麼意外呢?你看這地方殺氣騰騰的,誰知道會不會還有其他邪祟!”

這倒是實話。朱英斟酌片刻,心想既然有過登雲樓的傳統,塔裡應該不全是最厲害的大邪祟,至少也是循序漸進的,隻是進去看一看,不往深處走,估計可以勉強應付。

遂讓步道:“好吧,但還是需小心為上,找到人就立刻出來,另外,如果遇到危險,朱慕,我叫你走時立刻帶他們倆走,不用管我,明白麼。”

朱菀還欲抗議,又被朱英淩厲的目光壓了下去。

“明白麼?”她再次問。

朱慕點頭:“好。”

封魔塔的拱門同樣朱紅,高兩丈有餘,長寬相近,門上同樣雕刻著一隻巨龍,龍身鑲嵌寶珠,正作遊翔咆哮狀。兩隻橫眉怒目的銅獸口中咬著門環,千餘年過去,竟然半點沒有鏽跡。

大門兩側掛著副烏木楹聯,不知是誰人的手筆,字寫得瀟灑,內容更是狂妄。

朱英一字字念出:“斷惡憎,仗劍登雲,斡開萬象,誠通三界。”

宋渡雪在另一邊接上下聯:“剿妄邪,步罡踏鬥,儘化玄冥,意破諸天。”

他將這番妄言在胸中顛倒三回,不禁咂舌:“好大的口氣。”

朱英也失笑,可不是麼,不僅要“通三界”,還要“破諸天”,也不知是何人在此放出的厥詞。

“哎,你們快來看,這門沒有門縫誒!”

方纔那點恐懼已從朱菀這妮子缺的鬥大一個心眼裡漏乾淨了,她重又膽大包天起來,蹭到門前好奇地東敲敲、西摸摸,到處看了個遍。

“什麼?”朱英一頭霧水地走過去。

朱菀指著兩隻守門的椒圖獸:“門縫都是刻上去的,這要怎麼開啟啊。”

湊近細看,朱英才發現這道門竟隻是做個樣子,其實是一塊完整的大石,觸手冰冷,叩門也沒有迴音,至少得有幾尺厚,恐怕又是一道封印。

天知道為何要設這麼多封印,好像這裡麵封的不是魑魅魍魎,而是什麼萬人覬覦的奇珍異寶似的。

她愁眉苦臉地捏了捏眉心,將興奮了一路的龍泉立起來,誠懇發問:“龍泉兄,你可知道如何才能進去?”

龍泉雖是千年前的神器,但大部分時間都被供在祭台上不開刃,即便有靈,也是個未開化的靈,遠遠不到能回答她問題的修為。

“如若不知,可否請你與它交涉幾句,叫它放我們進去?”

龍泉自顧自劈裡啪啦閃著白光,很顯然聽不懂人話。朱英歎了口氣,雙手握住劍柄,將重劍橫到身前,劍尖在地麵拖出一聲極輕的嘶響。

“既然如此,朱英便隻能冒犯了。”

朱慕本在若有所思地觀察門上雕龍圖,才剛剛看出點眉目,一晃眼發覺朱英已經架起了重劍,一副準備把石門劈出個洞的模樣,登時嚇得臉色都變了。

“等等!住手!彆亂動!”

朱英劍落一半,陡然收力,手腕旋了半圈,劍身被她帶著向外劃開,卸掉了殘勁,“鐺”的一聲重重磕到地麵。

“你、你、你為何動輒便拿刀劍招呼?門上有機關,被你一劍劈壞了怎麼辦?!”

朱慕氣得直哆嗦,衝過來將浮雕仔細檢查一番,才指著朱英的鼻子罵道。朱英自知理虧,沒有還口,謙讓地抱著龍泉後退幾步,將位置讓給朱慕:“那你先來。”

朱慕又憤憤地再瞪她一眼,纔拿出八卦鏡,自顧自地研究起來,嘴裡念念有詞。

“艮宮己,兌宮庚,乾宮辛,中宮壬……”

他一邊仔細算著,一邊將手按在龍身鑲嵌的寶珠上,試著往內注入了些許靈氣。

果真如他所想,那些看似緊密鑲嵌的寶珠稍微注入些靈氣便可以順著龍鱗移動,而門上活靈活現的龍形雕刻其實大有乾坤,其四爪指向四方,龍頭為中宮,每一片龍鱗都似乎代表一個卦位。

但這龍鱗陣雖與奇門中的八門相似,複雜程度卻遠超八門。八門不過是三奇六儀再並八門,這龍圖卻盤曲猙獰,鱗片所處位置、方向都各不相同,看似毫無關係,卻又好似互有某種冥冥的關聯,叫人摸不著頭腦。

到底是什麼關聯?

“……木頭,好了沒啊。”

朱菀已經等得開始打哈欠,朱慕還直愣愣地杵在門前,老僧入定似的巋然不動。宋渡雪注意到他異常入迷的神態,衝朱菀搖了搖頭:“噓,等他算。”

縱觀朱慕迄今為止短暫的十四載,此子五歲通任督,七歲讀八卦,十歲學奇門,十二歲在觀星之時念頭通達,於浩渺星海中捕捉到“因果相生,天命既定”的道心,從此得道,讓穀湛子那怪老頭也讚不絕口,歸根結底,其天才之處其實唯有一個字:癡。

直到朱菀已經快睡著了,朱慕才忽地大叫一聲,中氣十足道:“我知道了!”

睡得迷迷糊糊的朱菀被他嚇得噌一聲彈起來:“什麼什麼?”

“我知道了,”他眼睛亮得驚人,一手在龍鱗紋路上來來回回比劃:“這是八個彼此巢狀的八門陣,以龍須為乾支,以龍爪判陰陽,這七顆的卦位其實都一樣,可能是最後進入的人隻隨手改去了一顆的位置。”

“甲辰為乾,休位直使,死門;戊申為坎,傷位直使,死門;丙午為離,杜位直使,死門……”

朱慕興奮地卜算了半天,算出三顆寶珠的位置,好像才終於察覺到什麼不對,不僅聲音明顯低了下去,也不再將他計算的過程念出來。

“死門。”

“死門。”

“死門。”

“死門。”

隨著七顆寶珠的卦位逐一確定,四人都陷入了沉默。

七方皆停在死門,像某種警告。

朱慕的手僵在半空,良久過去,他才並指按住最後一顆寶珠,將其緩緩推到一個他算出的位置。

“辛寅為震,開位直使,”

隨著寶珠在龍尾處落定,巨石門內傳出陣奇異的蜂鳴,椒圖獸首口中的門環劇烈地顫抖起來,那分明渾然一體的石門竟憑空裂開,朱慕抬手推去,沒用多大力氣,沉重的石門便自己緩緩向內洞開。

門內漆黑一片,外麵亮如白晝的光線好像被什麼結界阻隔,半分漏不進去,同樣的,門內的事物也一點漏不出來,無色無味,無聲無溫,無象無形。

如同他們不是要穿過一道門,而是要進入另一個世界。

“……死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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