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尺莫問 六十七.喜相逢(7)
三月伊始,各地城中都十分熱鬨,按照古時的傳統,百姓皆結伴禊飲踏青,士人也相邀曲水流觴,歡歌宴飲,為新年祈福,而在凡人目力所不能及的修真界,則有另一番熱鬨:百年一度的問道仙會終於來了。
近日來陸陸續續有人到達,修士出行,所乘自然不止寶馬香車,什麼飛舟雲輦,青鸞鶴駕,隔會兒便鑽出來一個,抬頭就能望見,可讓朱菀看了個夠,興奮得幾天都沒睡好覺。
三座主峰都明顯嘈雜了起來,身著其他宗門服飾的弟子出現在山峰各處,更彆提山腳大多數散修與小門派落腳的登仙渡,許多八百年沒見過人的鋪子都紛紛冒出了店主,畢竟對於常年一盤散沙的修真界,問道仙會可是難得能召集天下修士的盛會,不管是想交朋友還是想做買賣,都沒有更好的時候了。
也不知是哪個大聰明最先靈機一動,學起了凡人攬客的手法,在門口張燈結彩,還放了倆大喇叭吆喝,一時間整個登仙渡競相模仿,整座小鎮燈火如織,人聲鼎沸,倒真像是傳說中群仙下凡的仙市。
往日無人問津的茶鋪中,一群散修們正湊在一塊喝茶閒聊。
一人發愁地拱手問:“我修行之地靈氣稀薄,百年來隻攢了些靈草,可大老遠地背過來都沒人想要,請教各位道友,可有何法子?”
另一人拍拍他的肩:“這個簡單,出門往北走二裡地,有棟五層的小樓,叫琳琅軒,是三清自己的商鋪,什麼都收,算價也公道,若嫌給的少了,還可以把東西放在那掛售,等有緣人來收,道友可去。”
那人連忙千恩萬謝,桌上又有一人指點:“琳琅軒賣東西是不錯,但若要買東西,我看還得去街上淘,有些鋪子看著不起眼,裡麵賣的卻是天工閣和洪霞洞出手的東西,那品質,當真不一樣。”
有人聞言歎了口氣:“話雖如此,價錢也是高不可攀啊。我等散修背後沒有門派撐腰,在琳琅軒逛一逛得了,就彆做機緣巧合撿到天階法寶的大夢啦,還免得被人騙。”
“說來說去,大夥也不是專程來買東西的不是?”一人盤著核桃笑道:“咱們千裡迢迢地跑來圖個啥?還不是圖隻要幾顆靈銖走縮地陣,就能見到各大宗門的弟子鬥法,說不定還能聽到元嬰大能論道,此等機緣若能抓住,可比換點東西的收益大多了。”
眾人皆連連稱是。
“說起鬥法,這回要登台比試的名單剛剛揭榜,可我看每個人名字後麵都已經有了分數,這是怎麼一回事?”
一名看起來很有資曆的老者撫須道:“這就是道友不懂了,問道仙會的比試沒有固定分組,乃是自由邀戰,至於分數嘛,靈樞榜最初會按照每個人的境界與宗門給一個分數,至於比試開始後能守住幾分,贏來幾分,就全看各人的本事了。”
“哎,你們看見了嗎,揭榜時榜首的那個人,分數足足比第二高了一倍呢!那人什麼來頭?”
“嗬嗬,是那個叫做嚴越的吧,當然了,那可是昆侖出身的金丹,論境界與宗門,榜上還能有誰能壓他一頭?更彆說還是個劍修,諸君若仔細瞧瞧那榜上前十名,就知道除了金丹,儘是劍修!”
“劍修可真是占儘了便宜啊……”
“嗐,道友也彆眼紅,甭說比試台了,就是平日遊曆時若撞上劍修,還不是得繞著走?能有什麼辦法,彆人厲害呀!”
“劍道本就極難,這也是吃得苦中苦,方為人上人吧。”
“哼,要我說,指不定就是這些大宗門將劍道弄得極難,沒準都私藏著什麼秘籍功法不願意透露,否則散修裡怎麼見不著幾個劍修?”
此言一出,眾人有的附和,有的反駁,有的兩邊都懷疑,還有的笑而不語,默默看戲,話題便一路往雞飛狗跳上跑偏了,沒人注意到二樓一扇虛掩著的小窗默默閉攏。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朱菀把椅子拖回桌邊,好奇地問:“難道你們真的藏了什麼秘笈?”
宋渡雪擺弄著一塊拳頭大的榆木疙瘩,嗤了一聲:“胡扯,自己沒本事倒怪起天不下雨了,這種人就算有大乘親自講經都悟不了道,你可彆跟他們學。”
“我當然不……”朱菀話到一半發覺不對,叉腰揚眉道:“等等,你為什麼教訓我啊,明明我比你還大,我纔是姐姐!”
“東施效顰,朱菀效英。”方桌另一側一名身著三清道袍的青年放下茶杯,淡淡地點評道,“不自量力。”
“噗。”宋渡雪忍著笑,豎起拇指誇讚道:“格律工整,意蘊傳神,上佳。”
朱菀大怒,跺腳道:“朱慕!你這人真是狗嘴裡吐不出象牙,如果不是我帶你下山,你這會兒還半死不活地待在天祿齋裡呢!”
“我在天祿齋中看書看得好好的,何來半死不活?”朱慕反問:“倒是你,若不是有我們陪你下山,這會兒已經要滿地打滾了吧?”
“好哇,翻臉不認賬是吧,”朱菀一把搶過放在他手邊的古舊銅錢,得意洋洋地捏在手裡:“那你說說看,若你不跟我下山,上哪去買這麼完整的五帝錢?”
朱慕不為所動:“有緣自然至,無緣追不得,我與它有緣,今天來,明天來,都一樣。”
朱菀有的是手段整治他,獰笑一聲推開窗戶:“好,那我現在就把它丟到樓下去,反正你們有緣,以後肯定也會回來的。”
朱慕雷打不動的表情終於裂了條縫,“噌”地站起來:“不可!”
二人正僵持著,宋渡雪卻忽然抬起頭,眯了眯眼睛,似有所感地望向窗外,目光在樓下一眾奇裝異服的散修之間逡巡片刻,將木疙瘩收回多寶鐲中,戴上帷帽:“我們該回去了。”
朱菀“咦”了一聲:“怎麼了?”
宋渡雪打了個嗬欠,帷帽外罩的白紗遮住了他的臉,倒更顯得俊逸出塵:“沒什麼,天色不早了,我困了。你還沒玩夠?”
朱菀的確還有些意猶未儘,但她深知宋大公子的耐心取之有儘,用之有竭,一次消耗太多,下回就沒法找他帶自己出來玩了,遂乖巧答應。
三人前後下了樓,從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擠過,往渡津門走去。宋渡雪始終覺得有道隱蔽的視線追在他們身後,可透過麵紗四處張望,又並不見任何異樣,遂放慢了腳步,壓低聲音問朱慕:“你有沒有感覺到不尋常?”
“何處不尋常?”朱慕不解道。
“說不清楚,一種直覺。”宋渡雪皺了皺眉,“街上這些散修……是不是比早些時候又多了許多?”
朱慕想了想道:“散修沒有法寶坐騎,都是自己趕路來的,或許路上有什麼事耽擱了,來晚片刻。若說不尋常,百年一度的仙會,難道應該尋常嗎?”
宋渡雪啞然:“也是,看來是我多想了。”
“不過光看靈樞榜上的名單,這回參加比試的散修確實不少,幾乎快和宗門弟子一樣多了,往年也是如此?”
“……”宋渡雪一言難儘地看著他:“往年是一百年前,你覺得我會知道嗎?”
朱慕麵不改色地點點頭:“嗯,那可能是有些不尋常。”
宋渡雪扶額:“為什麼無論是誰,和你說話總像雞同鴨講,朱慕,你自己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朱慕麵露疑惑:“誰是雞?”
“當我沒說。”
朱菀不知從哪個地方冒了出來,擠進二人中間,抱怨道:“你們倆好慢呀,背著我偷偷摸摸的說什麼悄悄話呢?”
“在說誰是雞。”
“雞?哪來的雞?”朱菀莫名其妙,不過她早就習慣了朱慕的說話風格,迅速將其拋之腦後,興奮地拽著兩人說:“你們看見沒,那邊正在下注這回問道仙會的靈樞榜排行呢,咱們也去給英姐姐買兩注吧?”
三人湊到前麵一看,押寶的牌匾上最高的名字正是嚴越,後麵足足有八百多片金葉子,下麵則是另外幾個揭榜時就排在前麵的金丹修士,有姑射的,三清的,還有……
宋渡雪忽地蹙了蹙眉,排在第六位的名字前麵空空如也,沒有師門。
散修?
不到兩百歲的金丹散修,好高的天分,為何沒被招攬進任何宗門裡?
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這回的問道仙會上,散修似乎格外醒目。按理來說散修們沒有門派支援,彼此之間戒心也很重,在修真界向來是夾起尾巴做人,一點不起眼,如今卻不僅抱團聚集,結伴參與比試,甚至還出了個難得一見的金丹修士。
隻是巧合嗎?
“找到英姐姐的名字了,快來快來!”朱菀興奮地大喊,使勁招呼他們行走的錢袋子:“怎麼隻有十幾片金葉?太少了吧,不行,我們得多買兩注,讓他們知道英姐姐的厲害!”
宋渡雪掃了一眼牌匾上眾人的金葉子數量,忽然有了個好主意,從多寶鐲中取出一物,遞給那守在牌匾旁的小道童。
“麻煩給她補到第二位,之後也幫我照看著,仙會期間都讓她保持在第二,不管需要多少靈銖,差多少就補多少。”
小道童可能沒聽過這種要求,驚詫地看了一眼這位蒙麵的客人,雖不解其意,還是恭敬地接過東西,結果又大吃了一驚,慌忙將其雙手遞了回來,點頭如搗蒜,伸手在牌匾之上劃拉了幾下,“三清山朱英”五個大字就在眾目睽睽之下一騎絕塵,將除了嚴越之外的所有人都踩了下去。
周遭頓時炸了鍋,連路過的人都停下來議論紛紛,宋渡雪薄紗掩蓋下的唇角悄然勾起,彬彬有禮地衝那小道童一頷首,頂著眾人或驚歎或好奇的目光,瀟灑地轉身走了。
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準備出風頭,何不出得再高調一些?反正她喜歡打架得很,這回乾脆讓她打個夠。
於是當第二日天色大白,問道仙會正式開始之時,朱英如常洗漱更衣,本打算先去玉京台旁觀幾場,結果前腳剛踩進玉京台界內,就見巨幅的靈樞榜上亮起了自己的名字,隨後便開始瘋狂地閃爍。
“碧海宗劉無右,邀戰,三清山朱英。”
“南華劍派陳西堯,邀戰,三清山朱英。”
“武夷山譚飛宇,邀戰,三清山朱英。”
“青陽九華宮張恒,邀戰,三清山朱英。
“……”
朱英目瞪口呆,她來的已經算早,放眼望去,不僅靈樞榜上沒幾個名字亮了,就連周遭的觀戰席都還大半空著,而她揭榜時的排名分明在四十開外,並不起眼,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找她邀戰,而且其中還不乏比她排名更高之人?
她什麼時候這麼出名了?
旁邊的觀戰席上落下來一個人,拍了拍她的肩,原來是董秀蓮,親切地招呼她道:“朱師妹,來得好早,今天你可有的辛苦了,不過對你們劍修來說,與人切磋也是最快的修行法子,隻好累一累。”
朱英還沒回過神:“董師姐?這是怎麼回事?”
“咦,你不知道?”董秀蓮看她臉上茫然不似作假,也疑惑起來:“昨夜朱師妹的名字被人一口氣刷到了押寶牌匾的第二位,花去近三千靈銖,學宮內都傳開了,我還當是……你真的不知道?”
“三千靈銖?!”
朱英倒吸了口涼氣,應當不會有傻子把這麼多靈銖給陌生人打水漂,於是此事的來龍去脈稍微一想便很清楚了。她認識的人裡麵,能一口氣花出這麼多錢的紈絝子弟也就隻有那一位。
“朱師妹明白是怎麼回事了?”董秀蓮看她神色連番變化,最後肉眼可見地黑了八度,忍不住問。
朱英磨著牙,一字一頓地說:“明白了,等我脫身,再去找他算賬。”
算賬?
董秀蓮看她飛身進入比試台,也很疑惑。
她原以為是朱英的家族為讓她趁此良機在修真界嶄露頭角而故意買的榜,如今看來卻似乎不是,而且為何要說算賬?難道是大小姐的哪位熟人在她不知情時豪擲千金,大小姐準備去找人還錢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