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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七十三.青萍末(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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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贏了。”

宋渡雪落下一顆白子,勾唇笑道:“十麵埋伏,已成死局,還要繼續嗎?”

朱慕蹙緊眉頭思量許久,發現他所言確實,肩膀沮喪地一垮,也放下棋子,譴責道:“你又詐我。”

宋渡雪一點不愧疚,沒個正形地往絲綢靠枕上倒去,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兵不厭詐,理所應當。不過比起四年前,你已經很有長進了,下回再去找瀟湘試試,沒準能贏過她。”

朱慕費解道:“為何不管是你還是她,你們總是能贏過我?我不明白。”

宋渡雪笑了聲,翻過身來撐著腦袋看著他,伸出兩根手指:“所謂對弈,要比的無非兩個,解棋與解人。解棋易,解人難,你解棋能一步十算,但完全不知該如何解人,作為對手,實在是太好懂了。”

朱慕聞言,若有所思地又盯著棋盤看了一會,將棋子挨個撿回罐中:“再來一局。”

宋渡雪打到一半的嗬欠戛然而止,揉著額角叫苦道:“放過我吧仙君,你是修士我可不是,每次棋癮一起就跑回來拉著我下一整天,驢都沒這麼乾活的。”

“反正你哪也去不了,不如陪我下棋。”朱慕一邊整理棋盤一邊道,“你的禁閉要關多久?”

“不知道,爺爺隻讓我靜心思過,想明白了便自行釋放,也沒說時限。”

朱慕動作一頓,疑惑地問:“那你豈不是隨時都能出門?這樣也算是關禁閉?”

彆人他不清楚,但朱英以前吃禁閉可是貨真價實的被鎖在屋裡,門外還得有人看守,他和朱菀都得翻牆才進得去。

宋渡雪也疑惑道:“為何不算?我這不是一直老老實實待在屋裡,哪也沒去麼?”

“那你何時能想明白?”

“猴年馬月吧,”宋渡雪枕著胳膊躺下,捏著一顆棋子把玩,吊兒郎當地說:“我又沒錯,需要想明白什麼?”

“……”

朱慕腦中不由浮現出那個詞:雞同鴨講。

誰是雞不知道,但在場肯定有一隻雞。

宮門被人推開,有人招呼也不打就闖了進來,人還在門口,咋咋唬唬的大嗓門先提前報了信:“我回來啦!”

瀟湘不情不願地跟在她後頭進了門:“你們愛玩就去玩,為何非要叫上我?”

宋渡雪忽然皺眉一嗅,聞到股突如其來的油辣子味,一衝進來就開始攻城略地,香爐中的名貴熏香兵敗如山倒,不過片刻就連影都找不到了,整個仙宮被一股噴香的飯味籠罩,好像有誰在裡麵炒了倆菜。

“當然是叫你來一起吃好吃的,怎麼啦,不樂意?我專門給你拎回來的耶。”

朱菀拎回來幾個大紙包,有些外麵還滲出了油漬,看得宋渡雪臉色一變,連忙跳下坐榻,搶在她落座之前把擺在桌上的古籍字帖全收走了。

“再說了,好不容易休個假,你不休息也得讓關先生休息吧,哪有人休假還整天找先生請教學問的?我要是關先生我都煩死了。”

“你要是能成關先生,我也離氣死不遠了。”瀟湘沒好氣地說,但聽到“專門帶回來”幾個字,還是坐下來拿起筷子,結果剛嘗了一口就被辣出了眼淚:“嘶——這是什麼?好、哈、好辣。”

朱菀忙給她倒茶,強忍著笑道:“辣子雞,蜀中老鄉現炒現賣的,地道不?”

瀟湘接過杯子“咕咚咕咚”地連喝三大口:“你明知道、我、嘶哈、吃不了辣!”

朱菀拚命憋笑,還是樂成了個瓢:“可我也沒說每道菜都是專門給你帶的呀?那是我自己饞了才買的,連這麼明顯的辣菜居然看不出來,彆是讀書讀傻了吧?”

瀟湘活像煮熟的螃蟹,脖子以上全紅了,不知道是辣的還是氣的,她跟朱菀宛如天造地設的一對冤家,湊近了必得打起來,夫妻尚有七年之癢,這倆人卻能四年如一日的互扯頭花,某種意義上,也算是高山流水遇知音了。

“哎哎,我投降我投降,女俠彆打了,嘶,疼疼疼!”

朱菀這小混世魔王如願捱上了一頓淑女亂打,抱著腦袋求饒道:“看這個,蟹粉湯包,怎麼樣,是你喜歡的吧?還有這個,犀角梳,漂不漂亮?我一看就覺得你喜歡,你屋裡那梳子的牙都豁了,快換成我這個好看的。”

瀟湘劈手奪過梳子,仔細一看的確精巧,應該是精挑細選來的,臉頰緋紅地瞪了朱菀一眼,勉強算是饒過了她。

朱菀這才夾了塊辣子雞,邊嚼邊說:“我這兩天打聽到了好多訊息,居然真像你說的一樣,那群人不隻是師徒或者朋友關係,我聽人說,他們抱團已經很久了,總是形影不離的,幾乎就像個小門派。”

宋渡雪點點頭:“他們靠什麼聚攏人心?相似的道?”

“差不多,好像是都崇拜同一個神,叫做……哎喲,叫啥我忘了,總之是個山神。”

宋渡雪笑了一聲:“謔,修道之人信神?有創意。”

“咦?什麼意思?”

隻要有朱菀在,朱慕隨時都得解答她的傻瓜問題,但凡換個人早都不乾了,也幸虧他是朱慕,才能不厭其煩:“修道之人以道心修行,不信神佛,但在外邦另有一種修士,不求道心,憑信仰修行,稱作巫。”

“不論道還是巫皆需要純粹,既要又要隻會互相扯後腿,反倒平庸。”宋渡雪呷了一口茶,“散修拉幫結派,是想自立門戶吧。”

朱菀一個勁的點頭:“可不是嘛,這群人在散修中還挺出名的,聽說他們老早就在物色地方了,隻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地兒。你知道當時他們搶的東西是什麼嗎?據說就是塊風水寶地,最適合修建門派,這下是王八看綠豆,看對眼了,難怪當時說不給他們,全都急得直跳腳。”

宋渡雪挑眉:“風水寶地?具體在哪,你問了嗎?”

朱菀得意地拍拍胸口:“當然,交給我你就放心吧,我可是三清包打聽!”從袖中取出張簡略的手繪圖:“喏,叫做青萍山莊,要足足十萬靈銖呢。”

朱慕端詳圖上地勢片刻,點點頭:“背山麵水,聚靈合氣,的確是個好地方。”

宋渡雪卻道:“怪了,這麼好的地方,留著當後院不也行,為何要賣?”

瀟湘湊過來看了一眼,起身去宋渡雪書架上翻找半天,抽出一卷輿圖展開,兩相對照一看,幾人皆發現了端倪——河流的位置不對,輿圖裡的河水並不從山莊附近流過。

朱菀驚奇道:“不會吧,難道賣東西的是個騙子?”

“不應當,琳琅軒雖然愛耍滑頭,但若連最基本的真偽都不查,也不必再開下去了。”宋渡雪看看輿圖,又看看山莊草圖,凝神思索了一會,眉頭倏地解開:“哦,我知道了。”

瀟湘:“什麼?”

宋渡雪點了點輿圖中河流的上遊:“這裡是安豐堰。”

瀟湘也立刻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這條河本來流經山下,因為安豐堰讓河水改道,兩張圖纔不一樣。”

朱慕道:“河流改道不祥,此地的風水若被人為破壞過,便不適合修煉。”

“但現在不是破壞,是有人把破壞過的風水複原了。”宋渡雪蹙起眉頭,神色微沉:“要恢複河道,必須毀壞安豐堰,但安豐堰引走的河水要用於灌溉下遊的農田,事關凡人生死,哪個修士敢亂動手腳?”

瀟湘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

宋渡雪沉吟片刻,卷好草圖站起身來:“事有蹊蹺,我去找琳琅軒的人問問。”

朱慕也起身道:“我也去。”

朱菀剛咬了一口蟹粉湯包,連忙囫圇塞進嘴裡,燙得合不攏嘴,“嘶哈嘶哈”地站起來道:“等等,我也……”瞥見瀟湘獨自坐著不動,又改主意了,一屁股坐下:“不行,我得留下來,免得有人趁我們不在偷偷把好吃的都吃光了。”

瀟湘不料此人竟然惡人先告狀,大怒:“明明是你自己嘴饞,彆推到我頭上!”

登仙渡中,琳琅軒的人已經記住了這位戴著帷帽的貴公子,誠惶誠恐地將二人請進廂房,喊來了管事人。待宋渡雪表明來意,管事人二話不說,當即遣人去找出青萍山莊的賣主留下身份牌,恭恭敬敬地遞給他。

“寧亂離?”

宋渡雪捏著身份牌,皺了皺眉:“這名字我有印象,是那個金丹期的散修?”

“對對對,大公子好記性,就是她。”

“又是散修……”宋渡雪垂眸思索了一會兒:“你管理琳琅軒,應該常與眾多宗門打交道,青萍山莊這個名字,你有印象嗎?”

管事人“嘶”了一聲,盯著旁邊的花瓶想了許久,才說:“沒有,從來沒聽過。不過大公子儘管放心,此地我們查證過了,確實存在,山水地貌也與圖畫一致,沒有問題。”

他這句馬屁算是拍到了馬腿上,宋渡雪嘴角一抽,心說就是因為一致纔有問題,隔著麵紗翻了個白眼。

不過凡間眾生對修士而言,與在屋外築巢的螞蟻沒什麼區彆,繁衍數代也不過晃眼的時間,不主動殘害就行,自然不怎麼關心,遑論瞭解,意識不到也是情理之中。

宋渡雪將木牌還回去,與朱慕一同來到身份牌上記錄的住處,見有個小道童正在中堂灑掃,招手把人叫來,笑眯眯地將幾顆靈銖放進他手心:“小道友,向你打聽個事,請問寧亂離寧姑娘可是住在此處?”

小道童難得見到出手這麼闊綽的客人,喜笑顏開道:“是,是,寧姑孃的確在此落腳,仙君也是來求見的嗎?”

宋渡雪頷首:“不錯,麻煩你引見一番。”

“哎呀,寧姑娘還沒回來呢,仙君稍候,等她來了我與她說。仙君要不要嘗嘗我們家的茶點呀,都是靈花靈露做的,嘗過的都說好!”

兩人便在堂屋坐下,喝茶靜候。

約莫兩炷香的時間過去,門簾被人掀開,道童欣然地招呼道:“寧姑娘,您回來啦!喲,竟還帶了客人,這可巧了,這邊也有兩位客人正等您呢,早早地就來了。”

寧亂離不耐煩地擺擺手:“不會又是來找我結交的吧,不是早跟你說都回絕掉嗎?姐姐忙著招待朋友,不見不見。”

小道童趕忙湊近,壓低聲音急道:“不是的姐姐,這個不一樣,這個一看就不是尋常人,你還是見一見為好!”

宋渡雪放下茶杯,重新蓋上麵紗,起身彬彬有禮道:“寧姑娘,久仰大名,還有後麵這位……”

目光往後一轉,頓時傻了,脫口而出:“朱英?你怎麼在這?”

寧亂離驚訝地看向身後:“你們認識?”

朱英也沒想到在這也能偶遇他倆,哭笑不得地點頭道:“算是吧。”又看向宋渡雪:“好巧,你自由了?”

她不提這茬還好,多問一嘴,又不知道哪裡觸到了宋大公子的黴頭,語塞了片刻,涼涼道:“比不得姐姐自由,除了三清宮,哪兒都能看見你。”

“……”

朱英瞥一眼寧亂離,恍然大悟,心道不好,她慣常十來天纔回去一趟,揚言是學宮事務忙碌,結果被人當場撞破她大晚上不回寢舍,和一個漂亮姑娘結伴進了客棧,這下真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正想解釋,寧亂離卻眸光一凝:“三清宮?難道你就是那個……”

宋渡雪把臉轉回去,也不裝模作樣地客氣了,點了點頭道:“我有事找寧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寧亂離不動聲色地打量他許久,似在斟酌,就在眾人皆以為她要拒絕時,她卻一歪頭笑了,招手道:“行啊,正好我準備給她引薦一位貴人,既然是她的朋友,就一起來見見唄。”

宋渡雪詫異道:“原來還有貴客?我這趟倒是來得巧了,隻是幾位姑娘蘭閨雅敘,我擅自打攪,是否不妥?”

“彆客氣,貴人不是姑娘,也是個男子,二位看起來年紀相仿,應當能聊得來。”寧亂離絲毫不慌,反而笑裡藏刀地挑釁道:“也叫她好好看看,到底哪個更好。”

宋渡雪沉默片刻,饒有興趣地笑起來,抑揚頓挫地“哦”了一聲,拖長了音調道:“是麼?她想看看哪個更好?”

寧亂離還在拱火,嘻嘻笑道:“自然是,又不是賣身為奴,還不準走嗎?三清究竟是打算幫扶,還是打算囚禁?”

朱英:“……?”

雖然根本聽不懂你倆在說什麼,但是你們能不能先彆說了,我怎麼越聽越怪呢?

宋渡雪氣極反笑,徑直從朱英身邊走過,看也不看她:“姑娘這麼一說,我倒著實想請教一番了,請帶路。”

於是在一陣無比詭異的暗中較勁中,四人先後上樓,寧亂離走到一間房門口,先叩了三下,方纔推門而入。

房間供單人居住,不算大,站進四個人後就顯得擁擠了,花窗半掩,窗邊坐著一位美若天上仙的少年,模樣約莫十四五歲,正安靜地眺望著近巷與遠山。

街巷鬨哄哄,而屋內靜悄悄,他彷彿一道屏障隔在中央,在他身後,熱鬨好像一下子就離得很遠了。

那少年聞聲回過頭來,見到意料之外的三人,僅僅略微詫異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仙子,你隻告訴我有客人,卻沒說過客人有三個。”

寧亂離看熱鬨不嫌事大,掩唇笑道:“這姑娘是我帶來的,那倆人是自己找上門來的,人算不如天算,正巧撞在一塊了,我也沒料到。”

朱英聽她提起自己,方纔回過神來:“在下朱英,聽說公子想見我?”

少年頷首:“嗯,不著急,仙子先請坐,喝杯茶潤潤嗓子,我招待完這邊的兩位朋友再與你細說。”

寧亂離半晌沒聽見回應,扭頭一看,發現朱英正直勾勾地盯著那少年,渾然已看呆了,壓根沒聽見他在說什麼,“噗嗤”笑出了聲,伸手在朱英眼前晃了晃:“喂,彆看了,再看要收你靈銖了。”

少年眉眼彎了彎,含笑道:“無妨,這張臉若能得仙子青睞,也不算是白生。”

朱英欲蓋彌彰地咳嗽了一聲,趕緊低頭拉開椅子。

並非色迷心竅,隻是這人不僅臉生得極好看,而且她一見就覺得無比親切,剛才仔細端詳半天,才發現若是遮住上半張臉,他嘴唇與鼻尖的形狀,幾乎就和小時候的宋渡雪一模一樣。

朱英盯著杯中翻滾的茶葉,一邊啜飲一邊心有餘悸地想,世上居然有人會長得這麼相似,難道說果真是美人美得千篇一律,醜人醜得各有千秋?

對了,宋渡雪剛才還氣勢洶洶,一副要找茬的模樣,為何從進門起就一言不發,難不成他也看呆了?

少年雙手搭在扶手上,熟練地滾動了兩圈,轉向這邊來,原來那並非椅子,而是輪椅,朱英這才發現他衣擺下麵空空如也,隻有布料搭在椅子上——竟然是個殘疾。

“二位朋友特意登門拜訪,是為了何事?”

宋渡雪沉默良久,直到朱慕都察覺不對勁,疑惑地看向他,才終於開口,語氣陰晴不定:“青萍山莊那快地,是你掛出來的?”

那少年顯然也沒料到他這麼不客氣,上來就是一副興師問罪的語氣,好笑地反問:“是又如何?地契文書俱在,三清莫非還要查我的官府批文不成?”

宋渡雪卻沒搭理他,轉過頭仔細端詳了房間一圈,沒忍住發出了一聲嘲弄的輕笑:“哈。”

少年似乎被他傲慢的態度惹惱了,雖仍麵帶微笑,眼神卻冷了下去:“敢問這位朋友,何故發笑?”

“我笑殿下有本事,小小年紀就敢攪弄風雲,毀江堰,改水道,拋磚引玉,玩弄人心於股掌之間,何等聰穎。”

那少年被他一語道破身份,臉色劇變,震驚與惱怒還沒爬上臉,驟然意識到什麼,消失得一乾二淨,連嘴唇都唰地白成了紙。

“我還笑殿下大義,隱姓埋名,甘為鷹犬,好不容易回家一趟卻不敢進門,躲在這種破茅房裡臥薪嘗膽,敢問圖的是什麼大業?”

寧亂離眼看著他每說一句,少年的氣勢就弱一分,最後已經完全抬不起頭來,終於意識到自己好像帶回來了個不得了的人,震驚地問:“你跟他,也認識?”

宋渡雪一把掀起帷帽的麵紗,露出底下那張與少年有三分相像,卻更加鋒芒畢露的臉,皮笑肉不笑地說:“我也正想問呢,我們認識麼,陳清晏?”

雖然多年不見,陳清晏卻還記得他雖不常生氣,可每一回都是動真格的,完全不敢正眼瞧他,蔫頭搭腦地叫了一聲:“……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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