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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七十六.青萍末(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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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劍。”

朱英艱難地撐著地麵爬起來,又踉蹌了一下,以劍拄地才勉強站穩。

而嚴越全然與開打時沒什麼兩樣,束發一絲不苟,雪白的衣袖迎風鼓動,正禦劍騰於半空,垂眸瞧著她。

“下一劍,是我最強的一劍,你接不住。”

修士的修為分八境,共有三道坎,領悟道心的築基,渡劫結丹的金丹,以及脫凡入聖的化神。雖然隻隔一個境界,但開光與金丹之間橫著一道天雷劫,相差何止十萬八千裡,連修器道的寧亂離都能憑修為壓製一切開光,更彆說實打實的金丹劍修,朱英能苟延殘喘到現在,全憑天絕劍足夠霸道。

“……正合我意。”

朱英蹭掉頰側的血汙,站直了身子,傲然地揚起下巴:“千秋劍還能有多冷,且讓我見識一番。”

嚴越略一思索,點了點頭。

朱英吞了口唾沫,死死盯著他的動作,屏息凝神,嚴陣以待。

隻見嚴越往前邁出一步,腳踏虛空,並指召劍,裁虹安靜地飛來懸在他身前,整個比試台落針可聞。

“哢嚓。”

極細的一聲,彷彿針尖輕輕刮擦了一下耳膜。什麼聲音?

朱英瞳孔猛地一縮。

旭日傾瀉的明輝下,細劍突然折射出七彩的光芒——裁虹結冰了。霜花從劍鋒一直凝結到劍柄,薄薄地覆了一層,晶瑩剔透,煞是好看。

嚴越緩緩抬眼,劍隨心而動,自無意處悄然抹過,其勢輕柔,其寒卻徹骨,恰似昆侖山巔的雪落,浩然無痕。

千秋劍法第四式,歲晚寒生。

“沙沙沙……”

劍氣未至,寒氣已經伴著霧靄散開了,附近比試台上酣戰的修士們紛紛停下動作,彷彿被大雪掩埋的草木。不是他們願意停,隻是這寒意能浸透心脈,必須全力調息抵抗,要麼就已經連人帶氣凍住,僵成了冰雕。

霎時間,三尺封凍,**岑寂,天與雲與風與人,萬類同披霜白。

“……我認輸。”

嚴越落地之時,朱英還沉浸在剛才那一劍的餘威中,使勁甩了甩頭,苦笑道:“心服口服。嚴兄這一劍若是衝我來的,恐怕這會得把我抬下去了。”

還不待嚴越回答,倆人就被趕來維護秩序的三清修士請下了場。嚴越的全力一劍沒衝朱英,於是衝向了比試台結界,結果能承受元嬰一擊的結界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碎了,連哆嗦一下都沒有。

玉京台緊急封鎖修補結界,所有比試皆暫時中斷,直到這時,親眼目睹那令天地變色的一劍的人才陸續回過神來,議論聲嗡然四起。

朱英掃了一圈,喜形於色的是少數,大多數人臉色都不怎麼好看,這也難怪,強得如此聳人聽聞的天才,哪怕放眼上古的聖賢,又有幾人能比肩?

木秀於林,易遭妒恨,易受畏懼,易被打成“非我族類”。

嚴越本人卻沒什麼反應,神色如常道:“我修為勝你太多,若你我同為金丹,你未必贏不了。”

朱英收回視線,想起此人比竄天猴還飛得快的修行速度,歎了口氣:“要追上你,不知得到猴年馬月去了。嚴兄,實話告訴我,你到底吃了多少大力丸?”

嚴越愣了愣,實心眼地問:“大力丸是什麼?”

朱英瞥他一眼:“唔……就是一種吃了就能讓人力大無窮,修行神速,胸口碎大石的丹藥。”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要胸口碎大石,嚴越還是誠實地搖搖頭:“沒有,憑外物提升修為乃旁門左道,不可取。你也不要吃。”

朱英好不容易纔憋住了笑:“嚴兄,你到底是在哪長這麼大的?”

“昆侖。”

“我知道,我是你問從前是哪裡人,家鄉在哪?”

“昆侖。”

朱英笑容一凝:“你……”

“我自記事起,就在昆侖。”嚴越語調平淡地說,“我沒有爹孃,也不需要爹孃,我有師父。”

難怪他的劍那樣冷,原來隻是凡塵一過客,不染煙火。朱英恍然大悟,不知該說什麼好,語塞半晌,默默點了點頭。

他二人是歲月靜好,可另一邊就沒這麼和平了。玉京台暫封,場內緊張的氣氛一下鬆懈下來,觀戰席上數百人無事可做,隻好互相乾瞪眼,雙方都是憋了一肚子火,一句“你瞅啥”和“瞅你咋地”就能嗆起來,一時間硝煙味彌漫,謾罵與嘲諷聲不休,若不是此地位於三清主峰,眾人最多隻敢逞逞口舌之快,恐怕又已經大打出手了。

但他們不敢的,卻有人敢。

天空陡然傳來“轟隆”的一聲巨響,宛如悶雷炸開,整個玉京台為之一震,不管是散修還是宗門弟子頓時都閉嘴了,齊刷刷地仰起頭,瞪大了眼睛。

好強的靈氣波動,不是天變,是人變。

分明才至隅中,正是日光赫赫之時,卻不知從哪捲起一陣濃墨似的層雲,俄頃遮住了天光。

“哈哈哈哈哈哈!說不過,便動手麼?好風光的做派啊!”

一道響徹雲霄的狂笑自高天落下,眾人皆見一人影自聚仙殿大門急掠而出,話音剛落,又一人影忽地出現在他身後,中道截他退路,怒喝一聲:“妖言惑眾,納命來!”

二人身形一碰即分,浩海般的靈氣卻凝成了兩道頂天立地的虛影,於半空劇烈相撞,刹那間濃雲絞碎,厲風呼嘯,又是山石俱震的一聲:“轟!!!”

玉京台上眾人皆看得瞠目結舌,動也不敢動:元嬰!兩位元嬰!

朱英聽出前一人的聲調有幾分耳熟,正是前幾日前來砸場子的那白馬道人,眉心微微蹙起。

果然來者不善。

隻見那白馬道人一邊接招,一邊朗聲道:“你這通鑒門,還敢稱自己是甚麼觀天徹地,通玄達微,我看卻是漏洞百出,狗屁倒灶,名不副實,名不副實!”

與他動手之人怒不可遏,拂袖便是三道虛符打了出去,光芒猶如金烏射日,刺得底下看客紛紛閉上了眼:“妖人安敢再胡言?!”

“胡言?哈哈哈哈,我從不胡言。你說你通玄達微,我便問你屎溺是何滋味,哪裡胡言?莫非屎溺不在乾坤中?又或是屎溺比玄微更玄微,你的道行還不夠?”

此言一出,眾人皆麵色古怪,三分震驚,兩分疑惑,還有五分在拚命憋笑:難怪會打起來,這人也太口無遮攔了,莫不是存心找茬?

那通鑒門的長老果然暴跳如雷,數道令人眼花繚亂的符咒流矢般拍出,像在天上放起了大炮仗,哪怕相隔千裡,轟鳴也猶在耳畔,直震得眾人瑟瑟發抖。

“荒唐!”

隻聽他一聲厲喝,袍袖翻卷,身後赫然凝成一座浮空大陣:“我等參的是乾坤正法,求的是得道登仙,三花聚頂,五氣朝元,與天地同壽,醃臢凡胎自該棄之,你卻拿此等汙物羞辱我,妖人該死!”

“又在胡言。”白馬道人搖了搖頭,亦合掌捏訣,傾蓋欲摧的重雲竟以他為中心,緩緩卷繞,攏成一道橫貫天地的渦流。

“汙者,垢也,凡胎生老病死合天時,吃喝拉撒合地利,此消彼長,生生不息,實乃造化之靈秀,何來汙垢?倒是你我這等元嬰怪胎,修出了離體元神,若不隕落便得飛升,皆乃一去不回,你道這叫‘登仙’?名不副實!我道這該叫‘墮仙’!”

這下不隻那長老大驚,底下的看客們也皆嘩然色變,彆說自小誦讀經書的世族子弟,素來被當作野蠻人的散修們都聽得麵無人色,隻覺此人必定是已經瘋了。

朱英亦是目瞪口呆,這就是破道的元嬰?難怪總被合道罵,還真是空穴不來風,罵得也對!

通鑒門長老咬牙切齒,眼內射出精光,怒而長嘯:“邪魔外道,仙會豈容你撒野,受死!!”

掌中法訣連變,身後已成型的法陣豁然洞開,刹那間好似天河倒懸,千萬字金光咒文噴薄而出,字字皆可為刀為劍,為鎖為鏈,正乃通鑒門的絕技,通鑒金籙陣。

而那白馬道人身陷天河正中,眼看已經插翅難飛,卻絲毫不慌,反而振臂一攬,大笑道:“金與咒豈可同存邪?我道卻是,金咒非咒!”

聲若洪鐘,擲地沉沉,其中似乎暗藏詭奇之道,傳入朱英的耳朵,驀地叫她心頭一跳。

而高天之上,那名長老的臉色陡然劇變,這妖人話音一落,他周身十丈之內,所有與他相連的金光咒竟統統散去了靈氣,隻剩下“金”,沒有“咒”了!

白馬道人整個人沐浴在金色的咒文中,被照得容光煥發,兀自抬手往穹頂一指,靈氣翻湧,烏雲“呼啦”一下散開,元嬰期的威壓排山倒海般壓下:“若非墮仙,你且告訴我,為何上古之時聖賢頻出,百年登仙?而今卻又寂寂無聲,三千年過去,卻無一人飛升?”

那長老被他古怪的神通震懾,一時間心念不穩,十指發顫,嘴唇哆哆嗦嗦地分合半晌,居然啞口無言。

“不知道?我來告訴你,因為修道本就是逆天之舉,為天地所不容。”

一石激起千層浪,玉京台上,無論男女老少齊齊失聲驚呼:“什麼?!”

“你……你……”通鑒門長老差點一口氣沒上來,瞪圓了眼睛指著他的鼻子,好像隨時都會暈過去,“一派胡言,一派胡言……”

白馬道人負手身後,哈哈大笑:“我從不胡言。古往今來數萬年,愈是神仙頻出之世,有一物愈是興盛,今日天下修仙之人齊聚一堂,不知可有誰發覺?”

通鑒門長老臉色鐵青,並不接話,玉京台上卻響起了窸窸窣窣的低聲議論:“是什麼?是什麼?你知道麼?”

“是災禍。”

白馬道人說。

“亙古之初,萬族並起而競逐,血流成河,白骨成山,成仙者最多。三千年前魔神出世,仙魔混戰,赤地千裡,餓殍遍野,成仙者次多。此後仙魔儘去,再無人擾亂平衡,世間風平浪靜,蒼生方得以休養三千年。”

“故而我道是,仙本為墮,妄以凡胎肉體齊天地,必致災殃。”

玉京台上,一名年輕的散修“唰”地站起來,神情極是義憤填膺,竟然頂著元嬰的威壓喊:“空口無憑,你有什麼證據?”

“哈,修士之禍,你身為無根散修,難道還沒見夠?濫殺無辜,據地為私,乃至於更易風水,遺禍無窮,你不清楚?”白馬道人目光如炬,直看得那青年冷汗直流,頹然跌坐在地。

“修行途中的道道雷劫,劈的不就是爾等狂徒的妄念嗎!”

卻有一道渾厚的聲音橫插進來,答道:“即便災禍與修士相生相伴,可孰為因,孰為果,卻無法得證,還望道友勿再搬弄是非,強施威壓。”

生機勃勃的溫潤靈氣隨即蕩開,彷彿有雙大掌在眾人肋下托了一把,玉京台上噤若寒蟬的低階修士們方纔喘上了氣,眾多三清修士聞聲,頓時麵露喜色:“家主!”

宋玄修自聚仙殿走出,先衝底下抱拳:“論道場上本應百家爭鳴,白馬道友與我等道不同,縱有驚世駭俗之語,亦不違問道初衷,諸君付之一笑即可,隻是攪擾了比試,乃老夫之過,萬望眾道友寬宥。”

言罷,又謙和地一抬手:“二位道友,你們再打下去,我這山頭都得被削短幾寸了,三清素來以和為貴,不願大動乾戈,可否收手?”

那通鑒門長老總算找回了點理智,仙會期間禁止私鬥,更彆說眾目睽睽地在人家腦袋頂上撒潑,宋玄修沒把他倆一起掃地出門已經是極給麵子了,自然隻能點頭。

白馬道人卻乖張地淩空一坐:“若我說不可,你待如何?”

宋玄修嗬嗬一笑,不知從哪傳來一聲曠遠的鐘響:“鐺——”

大音希聲,那鐘聲彷彿天道垂訓,林中鳥聞之收翼,石底蟻聞之駐足,三清界域內所有躁動霎時被蕩滌乾淨,就連蔽日的烏雲也頹然散去,日輝噴薄而出,光耀萬丈。

三清鐘!

人群中有些心思活絡的,頓時什麼也不管了,坐下就開始靜心參悟。開玩笑,這可是三清鐘,此音隻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此等大機緣,抓不住的活該進不了境界!

白馬道人臉色也罕見的凝重起來,眉心陷出道深壑:“三清鐘……你們這問道會,不僅來的都是不敢說話的慫包,還不讓敢說話的人說話,笑話,真是大笑話。”

宋玄修風度不減:“隻是請道友回聚仙殿飲茶而已,何時不讓說話了?”

“哼,你不要我說,我偏要說,”白馬道人卻身形一晃,消失在了原地,唯餘振聾發聵的聲浪囂囂翻湧,衝擊著底下數百位懵懂散修的道心:“強取豪奪非罕事,生靈塗炭好修行,道非道,仙非仙,吃人的金身上了天,假若修道無罪,哪來的天裂之罰?!”

宋玄修麵色微沉,三清鐘再響一聲,鐘聲雄渾磅礴,隱隱有怒意,裹挾著太古洪荒的威壓,不過隻一點餘波,眾人隨身的法器卻全都恐懼地哆嗦起來。

“今日在座的客人皆有道心,道友慎言。”

隻聽轟然一聲,白馬道人彷彿被山嶽當頭砸中,身形驟落三百丈,仍舊掙紮著高喝:“我又不是你們那虛偽的道心,說就說了,怕什麼?你儘可以捂我的嘴,捂彆人的嘴,捂天下人的嘴,但你再有能耐,還能捂老天的嘴嗎?”

宋玄修正欲回答,卻好似忽然看見了什麼極恐怖之物,陡然間麵色劇變,猶如被天雷劈中,身形一閃,已驚駭萬分地飛掠而出。

就在白馬道人話音落下之際,像是為了印證什麼,一點漆黑毫無預兆地出現在三清山上空,如同誰不小心灑在畫捲上的墨滴。不知從何而來,亦不知為何而來,詭異地懸在天上,彷彿一顆不祥的白日黑星。

渾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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