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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八十八·慈悲願(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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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位名叫燕客行的故友家住芍藥街,兩條街外就是整個毫州城最熱鬨的百草市,城中大小藥鋪百餘家,名氣排最前麵的都開在這兒。

“公子小姐們,來我們家看看吧,昨兒剛到的新鮮貨,您瞧,上好的燕窩,口感潤著呐!”

“瞧一瞧看一看嘞!西枸杞便宜賣啦,十文一包,十文一包,買不了吃虧,買不了上當!”

“來我家,名醫坐堂問診,光看病不收錢,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咯!”

朱英轉頭一看,狹窄的店門前支出來個小攤,旁邊杵了根棍,“妙手回春”四個金字隨錦旗一同迎風招搖,底下坐著個白鬍子大爺,正老神在在地閉目盤核桃。

一路走過來,基本每家藥鋪前都坐著這麼一位“妙手回春”,還長得跟一個模子裡刻出來似的。早知道該把關先生也帶過來,朱英暗忖,有這麼多雙妙手,蔡桓公也該被治活個幾十回了。

“這裡每日都這麼熱鬨?”她有些好奇道:“這就是人間的市集嗎?”

熙熙攘攘,車水馬龍,跟問道仙會的登仙渡似的,可問道仙會百年才一屆,人間卻日日如此,難怪朱菀那麼喜歡往裡鑽。

宋渡雪還沒回答,一個路邊攬客的夥計聽見了,喜氣洋洋地搶道:“嘿嘿,姑娘一瞧就是外地來的,你要不算算,再有五天是什麼日子?”

朱英偏了偏腦袋:“五月初五。”

“對啊,五月初五是什麼?就是端午啊!”夥計嘚啵嘚啵,一個勁地翻嘴皮子:“端午有什麼?有藥會啊!各位好福氣,今天正是評藥尊的日子,你們啊,就等著開眼吧。”

朱慕問:“什麼是藥尊?”

“哦,我們這兒的老傳統了,端午藥會之前,每家都要拿出壓箱底的寶貝來評一評,要是能評上藥尊,後頭一整年臉上都有光!”

宋渡雪一聽便心領神會,豈止臉上有光,還能當噱頭方便做買賣,哪怕評不上,光湊熱鬨也能在人前混個眼熟,穩賺不賠。

他們這趟來得不巧,撞上了滿大街藥鋪組團營銷,不知他們打得火熱時,還有沒有耐心幫他們尋人。

出人意料的是,事情居然異乎尋常的順利,回春堂的夥計一眼就認出了紅紙,立刻喊來一位管事,將幾人領進樓上的廂房內,賠著笑說:“公子小姐們不要聲張,這是堂裡剛拿到的新藥,外麵那些人都還沒見過呢。”

能入藥的材料統共就那麼些,千年前編纂的醫書到現在仍不過時,什麼新藥如此這麼神秘?

宋渡雪饒有興趣地問:“什麼藥?用來治什麼的?”

“哎哎,這可不能多說,事關本行機密,隻能告訴公子是種極珍貴的靈芝,我們也是想儘辦法才弄到了一點。”管事笑嗬嗬道:“至於用來治什麼嘛……什麼都治。”

宋渡雪覺得好笑:“什麼都治?竟還有這種藥,我卻從沒聽過。”

管事不無得意地反問:“要是誰都聽過,那還叫什麼機密?”

換做彆人,或許真就信了,但宋渡雪什麼天材地寶沒見過,嘴角一抽,隻覺得好像被人當成了傻子,還試圖用誆騙老頭老太太的同一套話術唬住他,照這個流程,下一步就該說庫存告急,喊他抓緊時間從速搶購了。

不過差使人之前,多少得給點甜頭,反正宋大公子不缺錢:“怎麼賣?”

誰知管事卻麵帶歉意地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啊,我們不賣。”

宋渡雪挑眉:“我出雙倍價。”

“公子,不是我不想……”

“三倍。”

管事明顯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咬牙道:“這、這也不行。要不然公子你再瞧瞧其他藥材,不管是蟲草、雪蓮還是人參,我們回春堂的保準都是上上品,在彆處絕對買不著。”

“彆的藥?不,我今天偏就要買你的寶貝靈芝。”

宋渡雪雙眼微眯,往前傾了傾,一股刁蠻的紈絝氣渾然天成,指尖敲著桌上的硃砂紙,半開玩笑半認真地問:“若真不賣,這又是從哪來的?我可得問清楚了,你是誰也不賣,還是隻不賣給我?”

“這……”

眼前的青年雖笑容燦爛,語氣卻琢磨不透,彷彿說不準什麼時候就會翻臉,管事心中大感不妙,眼看著後麵還有更重要的藥尊評選,容不得出差錯,猶豫片刻,隻得說了實話。

“公子,我給你透個底吧,這藥是給這回的端午藥會鎮場子準備的,東家定了死規矩,藥會之前不準擺出來賣,走漏一點風聲都得挨罰,真不是我不樂意,我也沒法子啊。”

“那這張紙是什麼?”

“這個……這個……”

“嗯?”

管事搓了搓手,乾笑著說:“咳,那什麼,公子,方纔我也說了,這藥我們也是纔拿到,藥性藥效都沒個準,擺出來賣之前,當然得先弄明白啊,是不是?”

宋渡雪聽懂了:“你們找了人來試藥?”

“不是我們找,都是些得了不治之症的病人,自己來求的,”管事糾正道:“這靈芝和金子一樣貴,幾十個銅子兒就給他們了,跟白送有什麼區彆?那還是他們運氣好,不然上哪去找這麼好的事。”

“藥效如何,試出來了嗎?”

“當然,我方纔就說了,什麼都治。”管事神神秘秘地說:“外因內因,表證裡證,氣病血病津液病,什麼都行,隻要是病,就沒有治不好的。”

見宋渡雪表情狐疑,顯然不信,管事又說:“哎哎,公子彆著急,再等等,等兩個時辰後你們就能親眼瞧見了,為了評藥尊啊,我們可專門找來了試過藥的人作證呢!”

巳時。

刺史府後院,劉嬋兒安靜地坐在地上,任由瀟湘將她的長發編成細細的辮子。此女相當之喜新厭舊,才一天過去,對瀟湘的興趣就消失了,瀟湘隻好哼著那首漁歌,才勉強能留住她。

朱菀看她大半個早上屁股都沒挪一下,光坐在這給靈偶梳頭了,無聊得直打嗬欠:“你小時候肯定是那種能蹲在屋裡玩一天娃娃的人,我有個表妹就是這樣,我隻見過她一回,我娘還讓我帶她玩,結果比起跟我說話,她跟娃娃說的話還要多些。”

“娃娃?”

“就是布娃娃,做成小女孩和小男孩的樣子,還有貓狗兔子什麼的。你沒玩過嗎?”

瀟湘搖了搖頭:“沒有。怎麼玩的?”

朱菀不信,比劃著說:“就是那種用布縫成,裡麵塞滿棉花的玩偶呀,你肯定玩過,可以扮家家酒,小孩子最喜歡了。”

“什麼是家家酒?”

“不會吧,你連家家酒都沒扮過?”朱菀一骨碌坐直了,難以置信地問:“那你小時候都乾些什麼?”

“讀書,寫字,畫畫。”瀟湘想了一會,又補充了一條:“還有跟公子下棋。”

朱菀語塞半晌:“他乾什麼你就乾什麼?他還會彈琴射箭和騎馬呢,你怎麼沒學?”

“關先生說貪多必失,那些於我無用,不必學。”

朱菀心說這也太慘了,打小就被管得這麼嚴,難怪編個頭發都能編上癮。正在此時,牆外忽然響起一陣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二人的閒話。

刺史府後院外乃是一條狹窄的巷道,原為城內排水的支渠,坑窪不平,平日裡連人都很少經過,更彆說馬,劉嬋兒卻彷彿察覺到什麼,忽然扭頭,直勾勾地望著院牆。

瀟湘被她嚇了一跳,手中才編到一半的頭發也散了,著急地伸手去抓:“哎,等等!”

誰知劉嬋兒竟甩開她站起來,猛地衝到牆邊使勁往上一蹦,單手扒住牆頭,赤足在牆麵上兩蹬,利落地翻了出去。

此番變故發生得太快,朱菀看傻眼了:“她怎麼跑了?拴著她的鐵鏈呢?”

瀟湘也驚呆了:“我、我看她被勒得不舒服,方纔鬆開了。”

“親娘啊,她是個死人!死人!”朱菀從躺椅上蹦起來:“你管一個死人舒不舒服乾什麼!”

瀟湘自知理虧,甩開繞在手上的發帶,跑到劉嬋兒方纔翻出去的地方,望著兩人高的圍牆乾著急:“她明明一直很乖的,為什麼忽然跑了?難道是受了馬蹄聲的刺激?”

那圍牆把她倆疊起來都翻不過去,朱菀一把抓住瀟湘,提起裙子就往最近的偏門飛奔:“彆管那麼多了,快追!”

二人跑到大街上,見後巷外的行人都議論紛紛,朱菀跑上前問:“嬸嬸,你們有沒有見到一個披散著頭發、麵板特彆白的小姑娘,大概這麼高,這麼瘦,她往哪跑了?”

“見到了,才從這過去,差點撞我身上!”提著菜簍的大嬸抱怨道,指向市集的方向:“往那塊跑的了,也不曉得在攆什麼,跑得飛快,還不看路。”

“對不起對不起,那是我妹妹,這裡有點問題,沒看住,從家裡跑出來了,”朱菀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拉著瀟湘急驚風似的追去,頭也不回道:“謝謝嬸嬸啊!”

這會兒日頭正盛,時近端午,市集中人來人往,兩人一路跑一路問,好懸才沒跟丟。追過了第四條街後,瀟湘終於累得跑不動了,拉著朱菀的袖子喘道:“還、還沒追上嗎?她到底、想去哪?”

朱菀伸長了脖子在人潮中張望,急得直跺腳:“你問我,我問誰去?”

“她、不喜歡人多的、的地方,”瀟湘氣都快倒不過來了,還在艱難地說:“來這裡、一定是、是想找什麼,可是怎麼……馬,難道是那匹馬……”

“在那裡!我看到了!”朱菀看見一抹熟悉的身影閃進了巷子,大叫一聲,往前跑出去兩步,又折返回來,拖著奄奄一息的瀟湘,老牛拉車似的:“快來快來,不然她又要不見了!”

瀟湘被她拽得踉踉蹌蹌,好不容易鑽進窄巷,一步也跑不動了,情急之下,朱菀鬆開她自己往巷子深處追去:“你就在這彆動,我去看看!”

瀟湘哪還有動的力氣,扶著牆蹲了下去,一邊大口喘氣,一邊還在思索。刺史府後麵的巷子又窄又亂,選擇從那經過隻有一種可能,為了趕時間抄近路。

那是什麼人,急著要去哪?今天是什麼特殊的日子嗎?

等等,她忽然意識到,這不是劉嬋兒第一次對什麼產生強烈的興趣,上一次就發生在昨天,劉嬋兒毫無理由地黏上了她,而那時——

頭頂突然被一團陰影籠罩,瀟湘抬頭一看,一名披著長袍的黑衣人不知是何時出現,袍裡探出來一隻柔嫩如嬰孩般的手,隻輕輕一晃,少女的呼救聲還沒發出來,眼神便倏地渙散,失去了意識。

“原來這裡還有一個。”

窄巷深處又走出來一名藥農打扮的男人,十分恭敬地說:“沒想到那靈偶不僅活著,還找到了新主人,幸虧有大人您在,否則恐怕壞了大事。”

那黑衣人拎起瀟湘,走到小巷深處一扇虛掩的後門外,剛推開門,裡麵就撞出來道人影,狠狠地咬在他的手臂上。

門內另一人見狀,直接嚇得撲通跪下了:“督工大人,她的力氣實在太大,我、我沒拉住!”

劉嬋兒喉中發出咕嚕咕嚕的暴怒聲,手腳卻彷彿被什麼看不見的東西捆住了,隻能笨拙地扭動身子,使勁伸長了手想去抓他手中的瀟湘。

黑衣人渾不在意地掐著脖子把她扯下來,五指稍一用力,一道煞氣灌入,靈偶頓時發出一聲痛苦的哀嚎,蜷縮成一團不動了。

“這兩個都是凡人,不是她的主人。”黑衣人聲音沙啞,把劉嬋兒丟進門內:“跑了幾年的狗竟然自己找回來了……事情有變,去雇輛馬車,把她帶回去,交給觀主處置。東西給我,我去送。”

“那這兩個凡人……”

“一並帶回去。”黑衣人在瀟湘光潔的臉上摸了一把,撚了撚手指,發出聲讓人起雞皮疙瘩的低笑:“這麼嫩的肉,再沒用,還可以當‘肥料’。”

兩人聞言,皆掐了個獨特的手勢,貼在胸前畢恭畢敬地行禮:“是。”

未時。

茶樓包廂內,宋渡雪聽到外麵敲鑼打鼓的聲響,如蒙大赦地往後一仰,伸手推開窗俯視大街:“好像開始了。”

朱慕還意猶未儘,一邊收起玲瓏棋盤一邊問:“回去繼續?”

宋渡雪表情一僵,擠出個假笑,應道:“下回繼續。”

朱慕覺得二者並沒有什麼不同,點了點頭,不過對宋渡雪來說,下回是什麼時候可就不好說了——這也不算沒答應吧?

毫州城再繁華,對他們三人來說也沒什麼好逛的,朱慕拖著宋渡雪下棋,朱英就在一旁吐納修煉,聞言睜開雙眼,言簡意賅道:“去瞧瞧。”

這時的百草市比先前還要熱鬨幾分,不僅有裹著綁腿的跑街夥計、衣著考究的藥行掌眼,甚至還有許多跑來跑去的孩子,一問才知道,原來評藥尊這天把孩子放上街玩也是個習俗,說是能沾到藥尊的瑞氣,將來少生病。

幾人順著人流慢慢走到回春堂外時,一座高台已經在入口處搭好了,台麵鋪著紅綢布,檀木桌上擺了個做工華麗的寶盒,尚未開啟,他們先前見過的管事正舉著喇叭,走來走去地高聲喊話。

“……包治百病!父老鄉親們,你們沒有聽錯,包治百病!”

擠在台下的人群騷動起來,質疑聲四起,顯然不隻他們不相信,“包治百病”四個字實在太像騙人的噱頭,誰聽了都覺得誇張。

管事見狀,笑著往下壓了壓手掌:“我知道,我知道,大夥先彆急著喝倒彩,我們回春堂幾百年的招牌,再怎麼也不敢砸了不是?這新藥拿來賣之前,我們都是先仔細試過的,俗話說耳聽為虛,眼見為實,藥效如何,大夥自己看看就知道了!”

說著便拍了拍手,大門內應聲出來十來個人,男女老少都有,走上高台站成一排,由管事挨個介紹。如果說最開始聽到傷寒肺癆中風全都能醫好,台下眾人還半信半疑,等到最後一位老者張開嘴時,就隻剩下驚歎與嘩然了。

在場之人皆清晰地瞧見,那老人萎縮的牙床上,竟然長出了一排光潔的新牙!

有些已經完全長成,有些才剛從肉裡頂出個尖,與垂髫小兒換牙時的模樣毫無二致,但這人可是個站都站不直的老頭子,有誰聽過七八十歲了還能換牙的?!

朱英也吃了一驚:“這是?”

朱慕擰緊了眉頭:“不對,這完全違背常理。”

宋渡雪臉色也凝重下來,老人乾癟的嘴唇與雪白的新牙兩相映照,形成了一種怪異的違和感,他似乎還有彆的毛病,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舌頭不停打哆嗦,圈在新牙裡麵,好像參差怪石間一條抽搐的蠕蟲。

見台底下所有人都瞪大眼睛、伸長脖子,滿臉不可置信,管事終於滿意地繼續道:“病,殘,弱,甚至老,無論什麼,都能被這味藥醫治,如此至寶,說是仙藥也不為過了吧?那這仙藥究竟是個什麼?我也不繞彎子了,父老鄉親們,請看。”

試藥者依次下台,兩名美貌的侍女走上來,一人一邊,在萬眾矚目中緩緩地開啟了寶盒。

一株拳頭大小的新鮮靈芝正擺在盒中,莖短而頭圓,成色鮮紅,表麵覆蓋著網狀的青紫色脈絡,根底用紅綢紮緊,彷彿剛才被采摘下來,流出的液體浸濕了綢布。

哪怕是藥商雲集的毫州城,也無人見過如此模樣的靈芝,不僅紋路精緻,質地堅實,光澤還如漆般漂亮,哪怕眼光最毒辣的掌眼也挑不出任何毛病來,紛紛驚歎不已。

管事掃視一圈圍觀諸人的表情,露出胸有成竹的微笑:“這,便是我們回春堂今年請來的藥尊,亦是古來未有記載之仙藥,名曰——太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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