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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一百零七·驚鴻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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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呂不逢一張德高望重的臉被氣成了青紫色,寬大的袖袍在罡風中獵獵作響,護體靈光閃爍不息,朝陣中飛掠而去。

今夜事關重大,關係到同塵監將來的立身之本,為保萬無一失,連剛招攬的新人都拉來了,哪想事到臨頭居然出了這麼大一個亂子,逼得他不得不離開坐鎮的天舟出來救人,平日裡再沉穩的人都得破功,活脫脫是一個大寫的吹鬍子瞪眼。

呂不逢袍袖一展,淩空撈起被罡風卷飛的宋渡雪,又反手拍出一道金光符籙護住他脆弱的肉體凡胎,厲聲質問:“你們怎會在此?”

宋渡雪卻像是嚇懵了,雙目泛紅,死死盯著空中殘破的鳳凰,緊咬著牙關一言不發,下頜繃成了一條鋒利的線。

呂不逢隻得暫時嚥下惡氣,又打出道符硬扛了那瘋鳥的一爪,身形急退,想將人先帶迴天舟,誰知宋渡雪不知中了什麼邪,竟然不要命地掙紮起來,試圖甩開呂不逢的手:“不,我不走,放開我,我不走。”

饒是呂司監修養深厚,此刻也再難掩怒意:“那你還想如何?!”

宋渡雪彷彿察覺不到他的震怒,固執地望著同一個方向:“她有危險,我不能走。”

天頂颶風嘶吼,風中漸漸沾染上火焰的高溫,愈發狂躁,一呼一吸間都似有燒灼之感,呂不逢眉頭緊蹙,邊躲閃邊毫不留情地罵道:“瘋了嗎?你一介凡人,留下也隻是累贅!”

宋渡雪掙紮的動作驟停,似乎被這句話罵醒了,怔怔良久,才自言自語似的呢喃道:“是嗎?”

所以那一掌,其實是因為他自作多情,擋了她的路嗎?

伴隨著一陣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機關鳳凰張大了鳥喙,喉中迸出滯澀的“哢卡”聲,忽地渾身一顫,吐出了一團青金色的熾焰,轟然砸上距離最近的中舟,烈焰轉眼蔓延開來,高溫扭曲了空氣,靈盾嗡嗡震顫,捆住鳳凰頸的鐵索被燒得赤紅,眼看就要熔斷。

呂不逢瞳孔驟縮,腳跟在虛空猛地一跺,去勢陡然停止,指間刹那凝出一道符,朝鳥首的方向一指:“去!”

符咒脫手,竟似有千鈞之力,悍然撞向鳥首,隻聽“轟隆”一聲爆響炸開,鳥靈吃痛,發出一聲憤怒的尖嘯,放過了天舟,赤紅的眼球往回轉了轉,血琉璃中倒映出二人的身形,金喙大張,又是一團火光在喉間凝聚。

千鈞一發之際,一道漆黑的劍影倏然閃過,破空直刺鳳凰璀璨的眼瞳,劍鋒與寶石擊出“叮”一聲清脆之音,刹那間雷光暴起,竟然將琉璃劈出了一道裂紋!

眼球被刺破恐怕比被人扇一耳光還要痛得多,那鳥靈登時陷入癲狂,龐大的身軀劇烈抽搐,將頸上鐵索甩得嘩啦啦直響,翅膀胡亂撲打,掀起一陣熱浪翻滾的暴風。

朱英自知無法硬碰硬,見勢不妙,趕緊禦劍逃跑,貼著鳳凰胸前頸羽“咻”地鑽出,在呂不逢身前一閃而過,甩下個傳音術:“呂司監,這番情形也在你計劃之中?”

呂不逢眼皮一跳,今夜意料之外的變故已經太多,先是陣中不知為何多了兩個添亂的,再加上拘靈異常不順,雖然早有準備,但此靈比他們預想的還要凶猛,四麵鎮魂幡竟好似絲毫沒有作用,折騰至今都沒能得手,還險些叫它掙脫馭龍索,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後麵會更難辦。

可朝中局勢他也心知肚明,此番已經是永寧帝一意孤行,若是失敗,即便永寧帝依然不死心,要想頂著群臣的異議再提此事,也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去了。

呂不逢眸光沉了沉,拂袖擋開翅翼捲起的罡風,拉著宋渡雪朝旁躲開,麵沉如水地傳音道:“隻你們二人不在。”

朱英修為雖不高,好在小巧靈活,頂著狂風在鳥身四週上躥下跳,也能勉強支撐,聞言一點愧色也沒有:“晚輩事先沒聽說貴監打算在天上獵鳥,冒昧闖入了,不過司監大人,究竟是我粗心沒聽見,還是你們有所隱瞞呢?”

魏王府這一行人在天舟上,呂不逢自然是知情的,原以為與貴妃和公主一樣,隻是上來瞧個新鮮,便將他們一並放在了最穩固的中舟上,哪能想到這兩人如此能惹事,賞景還賞到外麵來了,早知如此,他就該在中舟雅閣設個隻準進不準出的禁製!

呂不逢冷哼一聲,不與她作口舌之爭,掃了一眼四象天舟,估摸著時間快差不多了:“小道友,陣中凶險,不宜久留,我掩護你脫身。”

朱英雖然不滿他們將旁人捲入危險,也就是嘴上譏諷兩句,沒打算真找麻煩,聽聞身後風聲忽急,反手將長劍一橫,堪堪架住襲來的利爪,還是被其餘勁震得倒飛十餘丈,狼狽應道:“有勞。”

呂不逢不動聲色地深吸一口氣,周身氣勢頓時一凜,一隻手護著宋渡雪,另一隻手悄然掐訣,嘴唇開合,無聲誦了個咒,倏忽間,掌心憑空浮現一張赤色符紙,表麵如血般的暗紋好似在流動,甫一現世,周遭呼嘯的厲風竟似被某種無形之力震懾,聲勢驟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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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英遠遠地瞧見,暗想一群金丹敢合圍高階獸靈,果然還有倚仗。紅符的威力僅次於最高的金符,至少要元嬰修為纔可繪製,一張足夠換個尋常法寶了,同塵監不愧是皇帝手下的人,家底可真厚實,連忙踩上莫問筆直地往外撤去,生怕波及到自己。

另一邊,呂不逢吟誦完畢,突然咬破舌尖,一口精血噴在掌心紅符上,符籙霎時化作一縷青煙,悄無聲息地灰飛煙滅,看不出有何威力,呂不逢卻身形一晃,似乎方纔這一下對他消耗巨大,臉色都蒼白了幾分,喝道:“走!”

話音剛落,鳥靈便爆發出一聲慘叫,一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暗影眨眼釘穿了它的翅根,緊接著是第二道、第三道,接連貫穿了其腳爪,脊椎,胸椎,喉嚨,頭顱,每一擊既精準,又無聲,簡直令人毛骨悚然。

鳥靈赤瞳中光芒倏暗,喉中從尖叫變為怪叫再變為呻吟,幾息之間便徹底奄奄一息,連一點聲音都發不出來,龐大的身軀彷彿不由自主地被什麼牽動,羽翼反折,利爪蜷縮,脖頸以違背常理的角度向後彎曲,最終定格成了個古怪的姿勢,痙攣著靜止不動了。

朱英大開眼界,震撼地瞪大了雙眼——如此詭異又殘忍的符咒,在天祿齋裡是要被放進禁咒區的!

不愧是散修出身,呂司監看起來很講道理,誰料不講道理起來,手段也是相當出格。究竟是誰說同級之中劍修最兇殘?同為金丹,比起呂不逢,她寧可和嚴越當對手,至少還能死個明白。

二人趁機各自抽身而退,離開鳥靈巨翼籠罩的範圍,呂不逢道:“你帶宋大公子回安全的地方。”

朱英方纔身在另一端,跟他中間隔了隻大鳥,繞了個大圈子飛過來:“何地安全?”

“中舟已經封鎖,一時片刻不會開啟,去南舟。”

“呂司監不走?”

“稍後。”

朱英略一挑眉,正欲答應,靈感卻猝不及防地被觸動,耳中捕捉到一聲極細微的“嗤嗤”聲,彷彿金屬在高溫之下瞬間熔斷,頓感大事不妙。

不等這念頭轉完,來自上古的磅礴威壓轟然炸開,能叫人失明的光芒覆蓋一切,視野裡轉瞬隻剩下一片熾白。

電光火石間,朱英心知已來不及躲閃,乾脆閉上了雙眼,將靈氣全力傾灌入海月璧中,貝母般的光澤頃刻從胸口流出,覆蓋至全身,同時看也不看,一式掩日全憑本能揮出,和能斷金熔鐵的高溫悍然相撞,火星四濺。

“朱英!!”

宋渡雪腦中緊繃至今的弦“嘣”一聲斷了,下意識想往前衝去,卻被呂不逢鐵鉗般的手掌牢牢箍住,一步也走不動,隻剩下聲嘶力竭的呼喊被厲風一刀刀割散。

呂不逢臉色難看至極,不顧宋渡雪的拚命掙紮,周身靈力暴湧,腳下泛起水波般的紋路,竟用遁空術跨越虛空,一步便遠遠地閃到了數十丈外,毫不遲疑地捏碎了數張傳音符,聲如雷霆,在五艘天舟內同時炸響:“拘靈禁製已破,啟陣,即刻煉化!”

機關鳳凰終究還是頂不住裡外兩重糟蹋,徹徹底底報廢了,內部拘靈符文破損黯淡,被從沉睡中喚醒的上古獸靈總算露出了真麵目。

一麵令人視之雙目刺痛的虛影自機關骨架的裂口中顯現,雖是魂靈,卻近乎凝出了實體,金色的翅羽根根分明,翼展若垂天烈陽,分明是夜晚,其光芒之盛,竟將金陵城連著紫霞山與秦淮河都鍍上了一層異樣的白光,方圓數裡之內,狂風驟停,層雲儘作熔金之色。

呂不逢召出了個懸空的柳葉狀法器落腳,防護符文隨即張開,神色肅然地負手身後,凝神聽著五艘天舟內傳回來的嘈雜音訊。

即便事出突然,同塵監內卻無人敢有非議,於是數張環環相扣的法陣依次張開,從天空延伸到地底,東南西北四方天舟各自對應一個佈置在金陵城外的靈脈節點,中舟則對應著作為陣眼的皇宮。

雖然冒險,但此番不成功便成仁,他必須辦成。

突然,七嘴八舌的慌亂傳音中混進了一道女子含糊的喘息聲:“呂司監……事到如今,能不能告訴我,你們到底弄來了個什麼玩意?”

呂不逢呼吸一滯,猛地轉過頭定睛一看,居然在叫人頭暈目眩的金光中隱約瞧見了道人影,一晃眼便衝到了他眼前。

朱英手背與小臂的衣服布料都被燒沒了,臂上麵板顯出種燙傷的緋紅,在柳葉渡的防護罩外急刹停下,從儲物袋裡摸出兩顆丹藥吞了,又將衣領下的項鏈勾出來,仔細一看,掌心漂亮的貝殼已然失去光澤,顯然是因為方纔那一下而死於非命。

呂不逢見她生龍活虎,愕然道:“你竟然沒事?”

那獸靈殘魂的高溫連精金都能燒化,他尚且不敢靠得太近,被實打實的扇了一翅膀,她不僅活著,居然還隻燙傷了一點皮?

“僥幸。”

朱英將海月璧塞回衣服裡,言簡意賅地答了一句,再次追問:“那到底是什麼?”

呂不逢卻不立刻回答,掃了一眼她腳下完好無損的黑劍:“你的劍也是地階法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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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按理來說,龍泉是天階法器,不過碎都碎了,品階掉個一兩級也是理所應當,如此一想,朱英點了點頭。

呂不逢端詳她片刻,意識到此女的不俗之處,左右現今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告訴她實話也無妨,坦然道:“你們猜得不錯,上古妖獸的殘魂。”

朱英眯起了眼睛,沉聲問:“什麼妖獸?”

“迦樓羅。”

即便隱約猜到了幾分,朱英還是瞳孔驟縮,倒吸了口涼氣,心下一陣駭然:難怪如此狂躁難馴,彆說宋渡雪了,這個名字連她都聽過,金翅鵬王迦樓羅,那是一位威名赫赫的妖王!

傳說其生於大日墜落之國,翅末生爪,喜食角龍,翼展數萬裡,所過之處山河俱焚,三千年前隕落在此妖手下的修士足有百餘人,其中甚至包括四位化神。

同塵監這群人有什麼毛病,找來個上古妖王的殘魂在皇城頭頂耍著玩?!

沒等朱英質問,宋渡雪忽地開口道:“我記得,迦樓羅是死於衝虛之手。”

朱英一愣,這才反應過來好像是有這回事。不能怪她對自家先祖還不如外人瞭解,實在是衝虛真人的生平太過傳奇,根據家中古籍記載,他踏入洞虛境時還未及百歲,在那個混亂的時代參與過的殺戮數不勝數,有圍獵彆人的也有被彆人圍獵的,與他有關的妖魔鬼怪太多了,背都背不下來。

如此說來,方纔那生死攸關的刹那,莫問劍氣迸出之時,她似乎感覺到獸靈遲疑地停滯了一瞬,彷彿在忌憚什麼,才讓她有機會趁勢後撤,躲過一劫,看來也並非錯覺。

不過同樣是天絕劍,衝虛斬落迦樓羅時是化神,她是什麼?朱英自嘲地想到。能逃脫就已經是僥幸了,讓她憑同樣的劍震懾妖王殘魂,還不如乾脆讓她嘗試用靈台內的一縷本源靈氣請衝虛老祖上身呢,沒準成功的可能性還大些。

蹙緊了眉頭問:“你們要妖王殘魂做什麼?”

呂不逢泰然道:“老夫有道心誓在身,不可說。”

朱英親自領教過妖王殘魂的威力,扭頭見朱菀等人所在的天舟距其不過十丈遠,暗自咬了咬牙:“幾成把握?”

呂不逢略作沉吟:“七成。”又道:“小道友實力不凡,若是不放心,也可以與我一同留在陣中隨機應變,勝算或還能更高幾分。”

朱英聞言,第一反應是看向宋渡雪。

她其實本已打算安分守己了,先前推開宋渡雪純粹是事態緊急,她沒有把握在手中無劍的情況下保護好他,隻能讓他離得越遠越好,可眼下情況又有變,她無法再安心撒手不管。

迦樓羅的殘魂尚未完全衝破拘靈禁製,正在在金屬軀殼中艱難掙紮,一對碩大的金翅彷彿破繭般高高豎起,與此同時,方圓百裡的大陣挨個蘇醒,遙相呼應,天上靈流震蕩,而地下山石顫動,某種壓抑的寧靜充斥於天地間,預示著一場風暴的來臨。

宋渡雪默默片刻,衝朱英伸出手:“海月璧,給我。”

朱英還以為他沒看見,本來想矇混過關,既然已經被當麵拆穿了,隻好依言扯下損壞的項鏈,心虛地乾咳一聲:“那個,好像不能用了……我回去問問杜師兄,也許還能修好。”

說來也是冤枉,自從見麵第一天就砍碎了宋大公子的名貴配劍開始,朱英跟宋渡雪送的東西就好像犯衝,但凡是宋渡雪所贈,落到她手裡必定無法壽終正寢,好像她很能糟蹋寶貝似的,敗家程度快趕上宋大公子了。

宋渡雪沒搭理她,不知從哪摸出個沉甸甸的鐲子往朱英手上一套,不慎碰到了燒傷的麵板,聽見她壓在喉嚨裡的低低抽氣聲,動作立刻一僵,小心翼翼地牽住朱英的指尖翻過手腕,避讓著傷口將鐲子戴好。

朱英注了點靈氣進去,發覺這也是一個能防身的法器,驚訝道:“你帶了這麼多護身法器?”

宋渡雪反問:“一個夠你用嗎?”

朱英剛弄壞了一個地階法寶,無話可說,又覺得已經欠了他太多人情,關係再近也不好意思:“其實也不必……”

“拿著吧,當我的未婚妻就隻有這點好處了。”

他刻意把“未婚妻”三字咬得極重,呂不逢聞言頓時驚異地扭過頭來,這才明白方纔她生死難料時,這位三清宋氏的大公子為何是那種反應。

司監大人本也是個聰明人,三言兩語就在危急關頭為自己拉來了個幫手,可惜千算萬算,沒算到朱英居然是和宋大公子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真姻緣,頓時悔不當初,簡直想當場改口,把這兩人打包一起送迴天舟裡。

大仙門之間聯姻乃是常事,三清宋氏的姻親難道會是什麼沒名沒姓的小門派嗎?沈淨知那渾小子果然是誆他的,這姑娘壓根不是他妹妹,多半是哪個名門的後人,要是讓她出了事,還不知道要惹來多大的麻煩!

念及此處,呂司監一張臉上表情簡直堪稱五光十色,朱英對此卻毫無察覺,正絞儘腦汁地試圖說服宋渡雪,誰知宋大公子竟一點脾氣也沒鬨,輕而易舉地點了頭:“我隻要你答應我一個要求,就用你欠我的那個。”

朱英眨巴了一下眼睛:“你說。”

“活著。”

宋渡雪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用儘渾身的自製力,才克製住無視朱英意願,不擇手段將她帶走的衝動,一字一頓道:“平安地活著。”

三年,五年,都沒關係,哪怕十年二十年,他也可以等,隻要知道她仍在某處安然無恙。不是千年萬歲的神仙麼,既然走了仙道,她就最好能活個千年萬年,如果她敢先一步身隕道消……

道心破碎會重傷致死,執念破碎會如何?

宋渡雪回憶了一下先前的感覺,比起痛苦,其實茫然更多,或許心魔種沒了紮根處,他便能徹底解脫了,不過宋渡雪從沒聽說過慾念深重的魔修還能某天幡然醒悟,改邪歸正的,所以世上恐怕沒有如此便宜的事情。

大概隻會因為無藥可救,而更加病入膏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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