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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一百一十九·森羅殿(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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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下一程究竟往何處,朱英斟酌兩天後,在飯桌上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試圖打探宋渡雪的意向,未果,被宋大公子一眼看穿,臉立馬黑了,直言質問她是不是又想甩掉他們跟彆人跑。

雖然前科累累,但這回朱英屬實冤枉,當即指天發誓絕無此意,畢竟是為了尋找能解心魔之物,宋渡雪本人都不去,她從何找起?

不過那畢竟是邪祟的地盤,帶著宋大公子進去多少有些冒險,朱英自己也還沒拿定主意,誰知宋渡雪聽完後,竟然當真有些興趣,簡單追問兩句後就答應下來,更加印證了她的猜測。

而另一邊的朱菀一聽,頓時連碗裡的飯都不香了,捏著筷子直呼什麼時候走——拜托,那可是地府啊!

凡人恐嚇小孩的鬼故事裡,十個有九個都繞不開陰曹地府,但幾乎沒幾個人有機會親眼看看,這要是進去逛一圈,豈不是能見到以往隻存在於話本子裡的風景名勝?

五個人裡已有三人想去,瀟湘糾結半晌,最終在朱菀的軟磨硬泡裡敗下陣來,勉強同意了。眼看一個盟友也不剩,朱慕若不跟著去,就隻能自己找路回三清,對一個恨不得背上長個殼,整天縮在裡麵不出來的人來說,那恐怕比殺了他還難受。

於是乎全票通過,此行就這麼草率地決定了。

幾人最後在金陵休整了大半月,等到七月上旬,桃康坊第一座屬於修士的高樓落成時,按照約定,朱英領著整裝待發的眾人去找寧亂離。

“一,二,三……”

萬寶行燈火通明的後院裡,寧亂離盛裝打扮,口脂濃得像剛吃了小孩,掌心懸浮著一紙路引,身後跟了幾個修士。每點過一個人頭,路引末尾的紅字便緩慢扭動,添上一人的姓名。

“……等等,這全都是你們的東西?”寧亂離望著那滿滿當當一馬車的行李,嘴角抽了抽:“嘖,馬不能帶啊,牲畜到了那地方,幾個時辰就連骨頭渣子都不剩了。”

瀟湘本就有些害怕,聞言臉色更是一白,緊張地吞了口唾沫:“那、那怎麼辦?”

寧亂離隨手朝朱英一指:“叫她來拉,她一個人能頂十匹馬。”

朱英哭笑不得,抬手扶住馬車轅,點了點頭。寧亂離也不再廢話,手掌一合,低聲誦咒道:“天雨血,鬼夜哭,幽冥儘處極樂都。黃泉道阻,路引引路。”

言畢掐訣施法,路引隨之一亮,紅光驟然大作,原來是張傳送符。

好似被人一把按進了深水中,朱英眼前一黑,喉頭猛地窒息了一瞬,麵板爬上刺骨的寒意,又頃刻間消失殆儘,再凝神往周遭看時,赫然已不在金陵城中。

天如深淵,地似血海,一條伶仃的泥土小路從中穿過,被拔地而起的巨門從中截斷,門上有一張陰森森的匾額:鬼門關。

此即為幽冥地府。

“快看!是彼岸花!”朱菀又驚又喜,使勁搖著瀟湘:“我的天,居然有這麼多,全都是嗎?!”

原來四周茫茫無際的血海竟然是花海,暗紅的花瓣捲曲如絲,蕊心一點幽光好似帳中紅燭,無數盛放的冥花層層疊疊,兀自搖曳,宛如潮水,蜿蜒的黃泉路拐了個彎,便好似被其淹沒了一般。

“彆碰哦,這花殺人可不見血。”寧亂離懶洋洋地提醒道:“看見這條路了嗎,若想走黃泉路進入酆都,要在冥花海裡走上七天七夜,但凡踏出路麵一步,就會陷入彼岸花的幻覺,不知不覺走進花海深處腐爛……然後開出一朵新的花。”

瀟湘嚇得拽著朱菀連退三步,結果一回頭發現離另一邊又已經近在咫尺,驚恐道:“這條路也就七步寬!”

寧亂離笑道:“是啊,所以你們就感謝我吧,姐姐直接帶你們到終點了,過個門就行,跟我來。”

鬼門關外,兩名鬼差正挨個盤查過關人的來曆,其中矮壯者頭生兩角,鼻穿鐵環,是個青麵鐵牛,瘦高者赤發披肩,眉心到鼻尖有一線白紋,是個高頭駿馬,遠遠看去時還不覺得,待到幾人走近一瞧,才發現二者皆身形巨大好似巨木,人往他們麵前一站,活像三歲幼童。

朱菀比見神仙還激動,小聲尖叫道:“牛、牛頭馬麵!”

馬麵正倚在牆上打嗬欠,聽見聲音,目光懶洋洋地掃過來,一打眼就瞧見了花枝招展的寧亂離,“哎喲喂”了一聲,直起身子道:“我就說今兒個眼皮直跳,肯定要倒黴,瞧瞧,這是誰來了?”

寧亂離皮笑肉不笑道:“姑奶奶大駕光臨,還不趕緊過來伺候?這點眼力見都沒有,我看你這雙眼不要也罷,挖了給姑奶奶下酒。”

馬麵鼻子裡吭哧了一聲,似乎是個冷笑,朝她身後的眾人看過去:“咦,怎麼還有幾個凡人?謔,難不成是終於知道怕了,送活食來孝敬鬼爺……”

話音忽地一頓,彷彿察覺了什麼,直勾勾地朝朱英望去,吞了口唾沫,外凸的眼球貪光乍現:“嗬,沒看出來,居然還真有好貨,這香味……咕嚕,是正宗的極陰身啊。”

朱英眼神一沉,手掌已虛虛按上了劍柄,可憑她如今的修為,竟然看不出這兩名鬼差的實力深淺,說明對方修為極有可能在她之上。

眾生死後,魂魄不散者乃為鬼,可能是因為執念太深,也可能單純是運氣不好,恰好撞上什麼機緣,不慎化了鬼。與屍身所化的走屍一樣,鬼也天生親近陰煞之氣,可修煉煞氣,幽冥地府煞氣充盈,牛頭與馬麵不知在這裡看了幾千年的門,光堆資曆都比她高出一大截,修為更高也的確合乎情理。

隻不過就連看門的都不是對手,還要大咧咧地踏進邪祟的地界,怎麼看怎麼像自投羅網。朱英對邪祟可沒什麼好印象,難免有些忐忑。

極陰之體天生招鬼怪青睞,宋渡雪快步走過去往朱英身前一站,擋住馬麵垂涎欲滴的視線,麵色不悅道:“早聽說過極樂城的盛名,隻是不知貴地的人如此有教養,就是這麼招待客人的,什麼鬼地方,不去也罷。”

說罷少爺脾氣大發,直接一拂袖,拉起朱英道:“走了,我們回家。”

寧亂離也不攔著,抄著手在一邊幸災樂禍道:“嗬嗬,遭瘟的蠢馬,得罪姑奶奶我就算了,你可知那是誰?氣跑了貴客,陰君肯定要你好看,你就等著被片成片下油鍋吧你。”

馬麵似乎不信這群小不點能是什麼大人物,滿眼狐疑,昂著腦袋居高臨下地打量他們,始終一語不發的牛頭卻忽然臉色一變,慌忙從兜裡掏出本皺皺巴巴的簿冊,翻了幾頁,一巴掌呼在馬麵背後:“喂!老馬,你快看這個!”

“孃的,老牛你能不能斯文點,爺的腰桿都要被你拍折了。”

馬麵罵罵咧咧地接過冊子一瞧,頓時也瞪圓了眼睛,馬鼻子都快戳到紙上,抬頭看一眼二人,再低頭看一眼冊子裡的畫像,大驚失色,瞬間來了個乾坤大變臉。

“哎呦嗬!您說說這、這可真是鬨了個大誤會!”

隻見他身形一晃,轉瞬出現在了二人身後,跟城門一般高的身軀徑直往地上一跪,跪出了地動山搖的動靜,腆著臉賠笑道:“小人真是有眼無珠、有眼如盲、有眼不識泰山呐!您這等的貴客,怎麼能紆尊降貴,和這惡婢一起徒步從鬼門關進城?下回您隻消咳嗽一聲、不,半聲,小人立馬抬著轎子去迎接,一路吹拉彈唱,百鬼開道,風風光光地給您送進森羅寶殿裡去,保準伺候得比回自己家還舒服!”

言罷眼珠一轉,又大驚小怪地嚷嚷起來:“哎喲!這殺千刀的惡婢,怎能叫大人您親自拉車?快快鬆手,如此臟活累活應該小人來乾,小人長了張馬臉,生來就是乾這個的,您快歇著,莫要累壞了貴體!”

朱英被他高亢的馬叫震得耳膜隆隆作響,聞言愣了一愣才反應過來,疑惑地指著自己問:“我?你在和我說話?”

“大人莫要說笑了,不是您還能是誰呢,難道是這個小白臉嗎?”馬麵恭敬地低下腦袋,雙手獻上冊子:“您瞧,這是今年鬼市的貴賓名冊,每個鬼差手裡都有一本,畫像上這張閉月羞花的臉,豈不活脫脫的就是大人您?”

朱英一看,那畫像上的女子一身漆黑,作勁裝打扮,唯有發帶用朱筆勾了一抹紅,眉眼藏鋒,冷冷地望著畫外,又形似又傳神,半點認錯的可能性都沒有,還真是她本人。

可她從未來過酆都,這是誰畫的?

宋渡雪自呱呱墜地起,走到哪不是被眾星捧月地捧著,這恐怕還是第一遭被當作小白臉,臉都綠了,反問道:“她是貴賓?為什麼?”

那馬麵深諳諂媚之道的精髓就在於區彆對待,翻了個白眼:“你管得著嗎?少擺譜了,酆都不吃地上那套,多少掌門魔君少主來了都得看爺們臉色,陰君親自敲定的人,輪得到你來不服?”

言罷為表不屑,噴出一聲嘹亮的響鼻,懶得再搭理他,轉頭堆起笑容準備繼續奉承朱英。

雖是意料之外,但朱英轉念一想,鬼差們不認識宋渡雪反倒是件好事,比起宋大公子,還是讓她來當這個出頭鳥更合適,於是拉住火冒三丈的宋渡雪:“你們和寧道友有什麼過節,為何出言不遜?此行本是受她邀請,若你們不歡迎她,我自然也不必來了。”

“哎喲,您可彆介!”

馬麵心中叫苦不迭,中元鬼市對三界六道敞開大門,多少高人顯貴湧入酆都,即便如此,能得陰君本人青睞的也就那麼十幾位,要是因為他一句話少了一個,他往後哪還有命活?片成片下油鍋都算是便宜他了!

“瞧您這話說的,我們跟她能有什麼過節啊,咳,交情,都是交——哎哎,您彆走啊!嗨呀,還不是以前被她坑了一把,自那之後每回見了她,心裡頭都堵得慌,不說兩句難聽話膈應一下不舒服罷了,您看我說歸說,也沒把她怎麼樣不是?”

朱英扭頭問寧亂離:“寧道友,是這樣麼?”

寧亂離早就笑成了個開瓢葫蘆,拍著大腿前仰後合:“哈哈哈哈哈哈哈!老馬啊老馬,看了這麼多年大門,我看你眼力沒漲,臉皮卻越來越厚了!哎喲喂,還交情,你也真好意思說,哈哈哈哈!”

馬麵咬牙切齒:“賤驢蹄子,你少落井下石,惹惱了陰君,你也沒好果子吃!”

“你可拉倒吧,陰君的貴客是我領來的,我等著賞賜還來不及,怕什麼?想要我們留下來,也不是不行,隻不過……”

寧亂離露出個不懷好意的笑,從車前解下來一套馬籠頭,拖長了聲音喊道:“來,乖馬兒,過來給我們拉車。”

此刻最要緊的是保住腦袋,馬麵哪顧得上什麼臉麵不臉麵,忙不迭地應了一聲,爬起來繞到車前,雙手把住車轅問:“各位大人,咱們入關?”

誰知寧亂離又不滿意了,晃著手裡的馬籠頭道:“喂,會不會當馬?知道馬應該怎麼拉車嗎?得四肢著地,咬著馬嚼子往前拖,嘖,笨就多學,還得彆人來教,真不像話。”

她臉上儘顯小人得誌之色,饒是朱英都看不下去了,試圖勸阻道:“寧道友,你也見好就收吧,我們畢竟是外人,這般招搖過市隻怕……”

誰知馬麵已經爽快地張開嘴,滿口白牙“咚”一聲狠狠咬合,擺明瞭想連寧亂離的手一起咬下來,隻可惜差之毫厘,沒能成功,隻好扭過頭來,堂堂千年惡鬼,叼著馬嚼子還不忘對朱英獻媚:“嗚嗚,嗚嗚嗚嗚!”

“……”

雖然還沒真正進入城內,朱英卻已經有了一絲不祥的預感,隱約理解沈淨知所說的風氣不好是什麼意思了。

你們這座幽冥鬼城,它正經嗎?

“彆怕啊小妹妹,”寧亂離笑嘻嘻道:“酆都可不分外人內人善人惡人,這地方眾生平等,隻不過是陰君之下眾生平等,他膽子再大,還敢冒犯陰君不成?”

朱英目光微頓,沉吟道:“陰君……”

酆都鬼王陰長生,她的確早有耳聞,卻也僅限於耳聞,從未想過會有私交,但對方卻不僅對她瞭如指掌,甚至好像很有興趣,連招呼都不打一聲便將她列為了座上賓,這又是何意?

“有陰君的關照,你在酆都儘可以橫著走,彆說不滿,城中小鬼都巴不得能討好你換來陰君的賞賜,好些光是有錢也進不去的地方,你也可以隨意出入,嘖,這麼一想,姐姐都有點嫉妒你了。”

朱英頷首:“寧道友在這些地方有什麼想要的,可以告訴我,我會儘量幫你拿到。”

寧亂離驚奇地看著她:“拿到?拿到什麼?”

朱英眨了眨眼,誠實回答:“丹藥,法寶,材料,陣圖……呃,不對麼?”

寧亂離聽到一半臉色就變得十分古怪,直到她詢問,終於“噗嗤”樂了:“等會兒,你不會以為我說的地方,是用來喝茶聊天做買賣的吧?”

修為再高,朱英也才年僅二十,且有生之年一大半的時間都忙於練劍,純潔無暇到了一定境界,憑她貧瘠的想象力,實在難以無師自通出各種上不得台麵的齷齪事,疑惑反問:“不然呢?”

寧亂離眼珠滴溜溜地一轉,沒直接回答,悄悄往宋渡雪的方向瞥了一眼,憋著笑傳音:“百聞不如一見,等你自己進去一回就知道了。嗯……最好是能看得仔細些,這種機會可不多啊。”

朱英不明所以,但還是點頭應下:“好。”

過了鬼門關,土路逐漸寬敞,直到奈河橋前,已足夠容納五架馬車並行。奈河水不深,水底長滿了彼岸花,湍急的河水泛著微微的紅,朱菀盯著看了一會兒,愈發覺得像是沉滿了斷肢殘骸,連忙捂著眼睛跑掉了。

奈何橋乃木橋,年久失修,踩上去嘎吱直響,眾人每一步都走得心驚肉跳,生怕一不小心橋塌了,大夥一起掉進河裡一睡不醒,直至從橋的另一端走下,才終於踏入了酆都結界內。

空蕩蕩的原野中驀然聳起一座不見首尾的巍峨城牆,而奈何橋原來就是城門放下的吊橋,吊索高高地係在牆頂,牆內雖為永夜,卻鑼鼓鼎沸,燈火通明,不知何物的奇香遠飄十裡,千奇百怪的小鬼在街上卯足了勁攬客,仙與魔坐在同一簷下共飲,其景之光怪陸離,簡直好似幻夢。

寧亂離走出兩步,扭頭衝幾人燦爛一笑:“歡迎來到極樂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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