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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尺莫問 七十七.且歌行(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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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玄修大驚失色,當下什麼道不道仙不仙的都顧不上了,一邊飛快地捏訣向門中長老連傳數道急訊,一邊縱身朝黑點掠去。

古籍上記載此物現世時,天穹傾裂,星鬥錯行,靈脈斷絕,生機湮滅,若讓它在三清顯形,彆說靈脈能不能保住,今日在場大半都是築基以下的散修,沒有師長保護,一個都活不了!

白馬道人第二個瞧見,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哈!你們要證據,證據便來了,來得好!眾多有罪之人聚在此地,天罰來得正好!”

玉京台上猛然陷入騷亂,許多人四年前未曾留意,如今才第一回見著天裂,被那暗含有滅法之道的裂痕嚇破了膽,駭然有之,驚慌有之,道心動搖有之,哭爹喊娘有之,當場跪下來磕頭的亦有之。

宋玄修再顧不上風度,怒喝一聲:“天若傾裂,不隻修士,普天之下的芸芸眾生都將遭難,道友卻不憂反笑,還敢說自己心懷蒼生?!”

又向聚仙殿的方向獵獵傳音:“今有大劫降臨我三清,老夫自當傾力相搏,然天裂之變非一人能擋,若諸位道友願施以援手,三清往後必將——”

話音纔到一半,便戛然而止,被另一道極縹緲的聲音打斷了。

“不必了,吾來吧。”

這聲音靜謐悠長,不絕如縷,似言語又非言語,古怪至極,竟是從山石草木、雨露風雲的輕顫中傳出,一時間萬籟同聲,颯颯共鳴,好似綿延千裡的三清山脈親自開口說話了。

宋玄修渾身一震,頓改方纔的慌亂之態,穩住身形,衝三清主峰的方向畢恭畢敬地拜了一拜:“掌門師祖。”

朱英猛地睜大了眼睛,一陣天上地下的到處亂看。

掌門!久仰其名不見其人的掌門!大乘巔峰的掌門!

哪呢?

嚴越對她搖了搖頭:“大乘修士元神幾能與天地相融,無需親自現身,這是他的元神在說話。”

朱英一愣,與天地相融,那豈不是人就化成了天地,天地也成了人?

“你怎麼知道?”

“因為我師父也是這樣。看似不在,實則無處不在,昆侖山的每塊石頭,每片雪花都是他。”

嚴越望著渾天裂縫,似有所悟:“不過我也是第一次聽另一位大乘開口說話,原來如此,這就是三清的聲音。”

三清的聲音?朱英蹙起眉頭,不解其意。但眼下卻沒時間給她細想,掌門一語畢後,再無人敢置一詞,畢竟在一步登仙的大乘巔峰麵前,管你是元嬰還是練氣,都與螻蟻無異。

眾人或屏息凝神,或咬牙閉目,都心驚膽戰地等著他出手。

可出人意料的是,沒有毀天滅地的鬥法,也沒有乾坤震蕩的神通,縷縷精純的靈氣春蠶吐絲般自山中萬物悄然剝離,無論花鳥魚蟲皆隻抽取一丁點,於生靈幾乎無影響,卻彙成了一股彌山亙野的靈氣浪濤,沛然升騰,輕柔地包裹住渾天裂痕,信手一抹——

黑星煙消雲散,碧空湛藍如洗,彷彿天裂之災從不曾發生過。

天人合一,無相無形,此乃大乘。

朱英親眼見識了一回合道的巔峰,心頭巨震,卻忽然想起了四年前封魔塔頂的白骨。

合道的儘頭是化身天地,破道的儘頭又在哪呢?

災禍已除,宋玄修再次深深行禮:“謝掌門師祖出手襄助,恭送師祖。”聚仙殿外方纔湧出來的眾多元嬰見狀,也連忙跟著往下拜,天上頓時黑壓壓地拜了一片。

不過掌門似乎並不著急走,漫山林野再次簌簌出聲:“公孫氏的名相家,是否?”

白馬道人被他道破師承,終於抱拳行了一禮:“是,名相家第三十九代傳人。”

枝葉婆娑,不輕不重地斥責:“黃口小兒,也胡亂學你師祖論道。”

白馬道人揚了揚眉毛,桀驁不馴地反駁:“有理有據,談何胡亂?”

聚仙殿外長拜不起的眾元嬰們不禁暗自抽氣,果然是個瘋子,這時候還敢頂嘴!

幸虧掌門道心已臻至純,並不與他計較:“天道如何,不入化神,皆乃妄論。公孫的道能傳承至今,不易,你去吧。”

掌門輕描淡寫地一句去吧,就算眾人再想把他拿下審問也不能了。白馬道人似乎也沒料到三清掌門竟然放他走,詫異之下,又稽首拜了一拜,這回明顯比方纔誠心實意得多,隨後就這麼在一眾被他氣得跳腳的元嬰們乾瞪眼下,大搖大擺地出了三清山。

在眾人戰戰兢兢的大禮恭送下,山風重新歸於沉寂,掌門走了。

宋玄修直起身來,眼含憂色,再回望了一眼平整如鏡的天空,苦笑著搖了搖頭:“千算萬算,沒算到竟裂在三清……罷了,也幸虧是裂在三清。走罷,諸位道友們,有第一次第二次便會有第三次,大劫將至,避無可避,往後該如何,咱們是該好好論一論了。”

玉京台上,眾人被這一波三四五六七八折的變故甩得頭暈目眩,找不著北,也無心再看什麼比試,炸了鍋似的亂作一團,各家修士七嘴八舌的議論,但所議無非“掌門”“天裂”與“墮仙”三詞。

朱英扭頭問:“那白馬道人口中的墮仙,嚴兄怎麼看?”

嚴越思索片刻,評價道:“彆出心裁。”

“嚴兄不信?”

“沒有不信,也沒有信,”嚴越說,“與我無關。”

朱英便明白了,他練劍既不為救蒼生,也不為害蒼生,有功他修,有罪他也照樣修,宋太公與那白馬道人說那麼多純屬浪費口舌,就該讓嚴越去答,保準能把白馬道人氣成紅馬道人。

“你信?”嚴越反問。

“不信。”

倒沒有什麼高深的理由,隻因那白馬道人口中的天罰,就是她親手放出來的。若渾天真是天罰,那她朱英纔是天底下唯一的罪人,跟彆人都沒關係。

剛想到此處,朱英餘光突然瞟見一道熟悉的身影,當即一驚,匆忙與嚴越道彆,快步走向玉京台外圍。

“你怎麼來了?”

不是她大驚小怪,隻是此人雖然行蹤成迷,但大體遵守一個規律:人越多的地方出現的幾率越低。仙會比試場這麼喧鬨的地方居然能看到他,今天活見鬼了?

朱慕收回視線,言簡意賅道:“看天裂。”

自從四年前進過一回渾天,朱慕就好像著了魔一般,朱英不知道他當時悟到了什麼,但這四年來他幾乎日日待在天祿齋,一心撲在古籍裡,若說他們幾人中誰最瞭解渾天,非朱慕莫屬。

“非得到這來看?”

朱慕瞥了她一眼:“還有你。”

“我?”朱英狐疑地蹙起眉:“我有什麼好看的?”

“天裂與你,好像有關係。”

朱英瞳孔驟縮,猛地跨上前一步:“是因為我在這,天裂才會出現?!”

朱慕蹙起眉頭,退後三步:“關係又不隻有因果一種。我算出……”話到一半,忽然打住,若有所思地掐起了指節。

朱英簡直要急死了:“算出什麼?”

“……日月薄蝕,陰陽逆亂,山崩川涸,災眚薦至。少離桑梓,老守故園,兩陷歧途,進退維穀。然遠遊殊方,或逢活水,寧作飄萍,莫念歸鄉。”

他自顧自唸叨了一長串,朱英是一個字也沒聽明白,頭疼地按了按額角:“嘰裡咕嚕說什麼呢……能簡單點嗎?”

“有災禍要發生。”

“這個我知道,你的烏鴉嘴說壞事一向很靈,有沒有我不知道的。”

朱慕拉下臉,蘊著薄怒瞪了她一眼:“有,回去收拾東西吧,你要被趕下山了。”說罷拒不解釋,傲然地負手而去,徒留朱英驚訝萬分,呆愣在原地。

——這個她確實不知道。

朱英琢磨許久,覺得隻能是因為她與渾天的淵源,七上八下地等了好幾天,期間都沒敢回三清宮,一直等到問道仙會草草結束,各宗門匆忙離去,才明白了是怎麼回事。

朱慕算得的確沒錯,但隻說了一半,不是朱英要被趕下山了,是所有三清弟子都要被趕下山了。

“原本三清的弟子至少要在山中修滿五旬,方可下山遊曆,增長見識,但千年大劫不期將至,已沒有時間留給你們慢慢修煉了。”

符道堂的老中正歎了口氣,向眾弟子宣佈:“從今日起,學宮弟子隻要有意,皆可向中正請命下山。練氣需與築基結伴,至少三人同行,開光方可單獨請命,下山前留好命牌,與中正商議好去何處,去做什麼,去多久。三清自古尚和合,弟子在外亦當與人為善,同伴間應守望相助,若遇強敵,可回師門求援……”

老中正憂心忡忡地嘮叨個不停,把底下的弟子都說得打起了嗬欠,互相擠眉弄眼,暗自盤算著與誰結伴。

畢竟山中清修總歸枯燥,這可是難得的機會,不僅能遊山玩水,還能擺脫中正們的管教,更彆提若能邀到心悅之人同行,除魔衛道,浪跡天涯,成就一段道侶佳話,簡直沒有更美的事了,一個個都跟過節似的歡天喜地。

見沒幾個人在認真聽,老中正終於無奈地打住了話頭。年近八百歲的老者放眼望去,清一色的年輕麵龐,最大也不過兩百出頭,在她看來都跟孩子差不多。可道之興衰,不在長而在幼,若災禍當真來得那麼快,三清的道就係在他們身上。

唉……但願災禍彆來得那麼快,但願老家夥們能多頂些時日,也但願避無可避之時,這些孩子們真能撐得起罷。老中正不無惆悵地想。

“朱師妹!”

朱英轉頭,發現是董秀蓮在喊她,後麵還跟著馬應舉霍思齊,以及不情不願的李瑤瑤。

“你打算下山麼?我們想去雲夢澤碰碰運氣,要不要和我們同路?”董秀蓮笑嗬嗬道,指了指身後幾人:“還是我們四個,你都認識,也好有個照應。”

朱英尚未想好,她倒的確想下山見見世麵,但把朱菀朱慕二人丟給宋家照顧,又總覺得很過意不去。正思索著,身後又有人叫她。

“師、師妹肯定要下山曆練吧,師妹想去哪?那個……我們能不能跟師妹一起?”

說話的青年有幾分眼熟,好像是上次來拜托她的劍道堂弟子,緊張地吞了口唾沫,眼神不停往邊上飄:“同為劍修,我們不僅能一同剿祟,還可以探討劍道,切磋技藝,共同進步……不是這詞是誰寫的,師妹需要和我們共同進步嗎?”

朱英扭頭一看,道旁的石頭後麵“噌”地縮回去幾道黑影,好像是幾顆人頭。

那青年沒了講稿,隻得臨場發揮,磕磕巴巴道:“呃,師妹放心,我已經築基了,他們三個雖然隻是練氣,但一定不會拖你後腿。而且我們都是練劍的,身強體壯,能抗能打,你把我們當雜役用也行,我們受得了,師妹也肯定不會比郎中正更凶……”

董秀蓮笑道:“看來要跟朱師妹說話的人還有很多,那我們就先告辭了。你若想來,給我傳個信就好。”

朱英隻來得及匆忙點個頭,又有第三個人追了過來。待到她走出學宮,原本空空的笏板上已經多了十幾個名字,隻可惜除了宋渡雪手裡的特殊款,普通笏板的傳信術法隻在三清界域內有效,否則一下子多出這麼多可說話的人,出了山也挺熱鬨。

若要下山,朱英其實想往西走。四年前奉縣一夜屠城的慘狀猶在眼前,那麼多可疑之處,最後卻因為涉及到外邦異族的巫術,無法再查,隻得不了了之。

但朱英不信邪,西域,苗人,巫蠱術,至少還有這三個線索在,若是自己去一趟西域,說不定會查到些什麼。

隻不過巫與道天差地彆,在漢人的地盤上,大家同根同源,狹路相逢至少還能喊一句道友,到了異族的地方,可就全然是敵人了,朱英完全不瞭解巫術,也不瞭解苗人,如果真要去,恐怕得先惡補一下常識才行。

而且……朱英直覺到,她一個人去西域這事想實現,最難過的一關恐怕是宋渡雪。

也不知道宋大公子聽了得鬨多大的彆扭,還能不能哄得好,朱英忐忑地想。正好宋渡雪白天傳信讓她晚上回去一趟,乾脆趁此機會探探口風。

結果朱英回去一看,就發覺一切都隻是她胡思亂想,壓根門都沒有。

宋渡雪的寢殿內,朱菀跟打了雞血一樣,拉著瀟湘興奮地嘰哩哇啦個不停,唸叨著下山遊玩雲雲,朱英在門外就聽見了她的大嗓門,進門發覺朱慕也在,更稀奇的是前幾日死活不上山的陳清晏竟然也在,正乖乖坐在書桌邊跟著宋渡雪練字。

“下山?”朱英驚奇道:“你們怎麼也要下山?魏王殿下,好久不見,上回受殿下邀請卻倉促而彆,還沒來得及告歉。”

陳清晏這回束好了發冠,他不像他哥愛墜一身的雞零狗碎,把自己打扮得活像朵人間富貴花,少年身著天水碧的袍子,沒了長發的遮擋,更顯清瘦,簡直風一吹就能撂倒,如果他不是位皇子,朱英真要懷疑是不是小時候沒吃飽飯。

“不必多禮。”陳清晏麵板比宣紙還白,笑得很乾淨,“上回是我唐突了,自小就知道哥哥有位未婚妻,卻不曾想竟如此有緣,該晏兒給嫂……”

“咳!”

陳清晏立刻很識相地改口:“給姐姐陪禮纔是。”

宋渡雪把最後一筆勾完,方纔擱筆抬眸:“也?你也想下山?去哪兒?”

此人還真會抓重點,不待朱英緊急編出個說辭,朱菀就搶著歡呼道:“姐,咱們要一起下山玩去咯!”

朱英心裡咯噔一聲,緩緩掃視這一屋子的麻煩精:“咱們?”

“對呀!猜猜咱們去哪?”

“哪兒?”

“金陵!”

朱菀樂開了花,恨不得敲鑼打鼓地告訴天底下每個人:“皇城哎,有全南梁最好吃的點心和最熱鬨的戲院!我都整整四年沒進過城了,四年!可憋死我了,這回一定要玩夠本!”

“……”

“天裂現世,有些臟東西恐怕按耐不住,爺爺不放心,讓我們把他送回金陵,順便出去走走。”

朱英早猜到宋玄修對一切都心知肚明,並不驚訝。這位前輩能坐穩宋氏家主的位置,修為恐怕並不是他真正的厲害之處,隻不過把她抓來給他們當保鏢……朱英哭笑不得,宋爺爺,這也是你謀劃的一環嗎?

宋渡雪看她沉默不語,挑起眉:“怎麼了,你不想去?”

以宋大公子為首,五個人沉甸甸的視線全投了過來,頓時有如泰山壓頂,什麼西域北疆雲夢澤,統統都得往後靠。

朱英哪敢說半個不字,扯出個假笑:“不,想去,我太想去了,簡直是朝思暮想,夢寐以求地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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