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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從四德遇上女尊地晶 菜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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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菜湯

指尖那點微弱的暖意,像根看不見的絲線,死死拴住了陳穀雨的心神。

她怔怔望著泥土下那粒米珠似的溫潤白光,連呼吸都忘了。

“阿姐…亮…”腳邊傳來小貓似的哼唧。

那小娃阿安不知何時湊了過來,烏溜溜的眼瞪得滾圓,臟兮兮的小手指頭怯生生指向那點光。

“哎唷我的小祖宗!這可不能湊近看!”一聲驚惶的低呼炸響!

先前那個麵色焦黃的年輕婦人猛地從旁邊衝過來,一把將阿安撈起,迅速退開好幾步,彷彿那光是什麼洪水猛獸。她緊緊抱著孩子,臉色發白,對著聞聲看來的男人急急道。

“謝家郎君快管管!開春地氣動,底下‘靈信兒’可驚擾不得。男娃崽魂魄輕,亂了靈信兒不僅地母娘娘要鬨,孩子會生大病的!這可是老輩子傳下的規矩!”

破屋門洞的陰影裡,男人的身影倏地繃緊。他目光複雜地掠過那點微光,又落到被婦人緊緊箍回懷裡、嚇得不敢動彈的阿安身上,喉結劇烈地滾動了一下。

最終,他薄唇微啟,吐出乾澀的一句:“有勞張娘子,念安,回來。”

陳穀雨被這突如其來的禁忌和緊張氣氛弄得一怔。

“嘖,地裡的玩意兒也敢瞎看,真是晦氣!”王嬸子的洪亮嗓門立刻跟上,帶著嫌惡,“陳家懶屍自個兒發瘋,彆帶累了小娃!”

李娘子也抄著手嗤笑:“就是!正經女人家不想著怎麼鋤地養家,儘搞這些邪乎歪道!謝家郎君也是可憐……”

議論聲再次像鞭子抽來。

陳穀雨猛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翻湧,目光再次如餓狼般逡巡於枯黃荒草之間。

《救荒本草》的字句掠過腦海。

忽地,她眼角捕捉到荒田邊緣,塌了半邊的矮土牆根下,幾叢緊貼地皮掙紮的暗綠——

是《救荒本草》中記錄的薺菜!越冬的老薺菜!瘦小乾癟,卻是救命的仙草!

狂喜攫住心神!

她手腳並用撲爬過去,麻布衣襟掃過凍土,沾滿汙濁。顧不得意識深處小腳的幻痛,顧不得李家少奶奶的體麵,指甲摳進凍硬的土地,拚命挖掘那點深藏的綠意。指尖很快破裂,血絲混著泥汙,她卻渾然不覺。

她這突兀的、近乎瘋狂的舉動,讓周圍的議論聲猛地一滯。

王嬸子挎著的籃子都忘了放下,張大了嘴,活像見了鬼:“俺…俺沒看錯吧?陳穀雨…在挖野菜?”

李娘子也愣在原地,顴骨聳動的臉上滿是不可思議,聲音都變了調:“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這懶屍八百年沒下過地,草苗不分的主,認得這是野菜?彆是把毒草當寶貝吧!”

先前抱開阿安的張娘子也忘了忌諱,喃喃道:“真是稀罕事…她這雙手,除了端飯碗,還能乾這個?”

“嗬,做樣子誰不會?”

王嬸子最先回過神,撇撇嘴,聲音卻沒了之前的洪亮,帶著點驚疑不定,“挖那三瓜兩棗,夠塞牙縫嗎?若是其它季節,謝家郎君挖一上午都比這多!”

“嘖,謝家郎君真是命苦,攤上個連野菜都摳不利索的妻主…”

李娘子也找回狀態,但嘲諷裡多了幾分探究。

議論如鞭,卻抽不散她眼中那點綠光。

她咬破下唇,隻更狠地摳挖,彷彿要將前世今生的委屈和絕望都發泄在這凍土上。

終於,幾株帶著泥根、蔫頭耷腦的薺菜落入掌心。

就在她挖出薺菜,手指碰到濕潤的深層泥土時,旁邊一處枯草根下的鬆軟濕泥突然輕微地動了一下!

陳穀雨動作一頓,心臟莫名一跳。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用流血的手指撥開那點濕泥——

一隻瘦小的、背脊褐黃、尚帶著冬日僵滯的青蛙被驚動,遲緩地試圖跳開!

但它顯然剛從冬眠中蘇醒不久,動作笨拙無力。

肉!

這個字眼如同最原始的號角,在她空癟的胃裡轟然炸響!

前世對這類“穢物”的恐懼和嫌棄,在極致的饑餓麵前不堪一擊!

幾乎是一種本能,她那隻完好的,儘管因虛弱而顫抖左手,快如閃電。

她猛地一撲!

“噗”一聲輕響,濕冷滑膩的觸感瞬間包裹住她的手指!

她抓住了!

那青蛙在她掌心無力地蹬著腿。

“天爺!”

遠處的王嬸子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像是被掐住了脖子。

“她…她抓那土□□作甚?!那玩意兒土腥腥、黏糊糊,也能入口?!”

李娘子也明顯噎住了,臉上鄙夷混雜著難以置信的驚悚:“瘋了!真是餓瘋了!謝家郎君再窮的時候,也沒見去摸這玩意兒啊!這陳氏…真是臉麵都不要了!”

就連抱著阿安的張娘子也倒抽一口冷氣。

下意識地把孩子摟得更緊,彷彿陳穀雨抓的是什麼瘟疫之源。

陳穀雨決定去抓那隻青蛙的時候,就沒想過再要什麼臉麵。

畢竟,臉麵不能喂飽那男人和阿安的肚子。

她隻知道掌心這小東西,是比薺菜更頂餓的“肉”!

她死死攥著那不斷掙紮滑膩的小生命,另一隻手抓起那幾株薺菜,踉蹌爬回。

破屋門洞下,男人依舊沉默地立著。

但當他的目光落在她那雙沾滿泥汙、指尖滲血、一手緊攥野菜、另一隻手竟死死捏著一隻不斷扭動青蛙的手上時,冰封的眼底驟然掠過一絲極劇烈的震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震驚、難以置信、一種近乎荒謬的錯愕。

以及一絲極其微弱的、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撼動與……複雜。

他下意識地向前傾了傾身體,喉結劇烈滾動,似乎想確認那不是幻覺。

他看得極其仔細,目光在那隻徒勞掙紮的青蛙和她決然的麵孔之間來回掃視,彷彿受到了巨大的衝擊。那緊抿的、蒼白的唇線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卻又死死忍住。

最終,他隻是極快地側身,讓開通路,目光垂落,不再看她。

隻是那攥著門框的手指,無意識地鬆了又緊,骨節泛白,泄露了心底遠非表麵那般平靜,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煎熬。

灶房冰冷,殘灰尚存。

她先將那幾株薺菜放進裂嘴的粗陶罐,舀了半瓢水胡亂涮過。

然後,她看著掌心那隻瘦小的青蛙,頓了頓。

前世連殺雞都未看過,此刻卻要親手了結一個生命。

胃裡因饑餓和本能產生的興奮稍稍褪去,一絲寒意爬升。

但阿安啜吮她手指的觸感,那男人絕望的眼神,胃部翻騰的灼燒,更尖銳地刺穿了她。

她閉上眼,心一橫,撿起灶邊一塊邊緣鋒利的石片,對著蛙頭狠狠砸下!

動作生疏而粗暴,甚至帶著一絲狼狽的殘忍。

那微弱的掙紮停止了。

她沉默地、快速地用石片刮開蛙腹,剔除內臟,做得歪歪扭扭,剝去外皮(,最後得到一小團粉白色的肉。她將這塊微不足道、卻意義重大的“肉”也扔進陶罐,和薺菜一起,注入涼水。

“火石在門後。”

他清冷聲音提示,聽不出情緒,但似乎比剛才更低啞了一些。

她撲過去,抓起那兩塊黑色石頭和一簇乾草絨。

笨拙敲擊。火星四濺,卻難燃草絨。汗水泥水糊了滿臉,灶邊阿安肚腸咕嚕作響,男人目光如沉默的山壓在她脊背上。

終於,一縷青煙,一點橘紅!

她顫抖著引燃柴薪,小心嗬護那簇微弱火苗。

枯枝劈啪,陶罐底漸熱。

這一次,水中翻滾的不僅是蔫黃的菜葉,還有那一小團漸漸變白、縮緊的蛙肉。一股極其微弱的、不同於野菜清苦的、帶著些許葷腥的氣息,混雜在土腥味中緩緩升騰起來。

這氣味依舊算不得好聞,卻讓蹲在灶邊的阿安猛地擡起了頭。

小鼻子使勁吸了吸,眼睛裡充滿了渴望的光。

待湯水染上渾濁的淺綠,並飄起一絲極淡的油花時,她以破布墊手,端下滾燙陶罐。

三隻豁口粗碗並列。

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少得可憐的幾片薺菜葉和那一小團白嫩的蛙肉,分成了兩份。

最多的一份,連同一勺湯,推到了眼巴巴的阿安麵前。

“小心燙。”

她嘶聲提醒,給湯吹了又吹,用破袖墊著碗邊,遞過去。

孩子立刻埋首,先是急切地啜吸湯水,然後小心翼翼地用小手捏起那片珍貴的蛙肉,捨不得一下子吃完,小口地咬著,發出滿足至極的嗚咽。

她端起自己那碗,把餘下的蛙肉又分了一大半給那男人,湯碗裡隻有零星的菜葉碎屑。

她吹了吹,喝下一口——

加入了蛙肉後的菜湯,土腥味似乎被衝淡了些。

雖然依舊苦澀,卻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讓人胃袋更灼熱的力量感。

她閉眼,幾乎是貪婪地吞嚥著。

她看向最後一碗。

男人碗裡的湯水一直沒動、

裡麵依然靜靜地躺著另一半白色的蛙肉和幾片完整的薺菜葉。

昏光勾勒他如玉側顏,長睫低垂,投下淡淡陰翳。

身姿挺拔卻瘦得不像樣,一股刻意收斂的溫順貞靜。

緊抿的薄唇和微顫指尖,泄露了並非無動於衷。

他的目光,極快地、極其複雜地掃過那隻碗裡的蛙肉,又迅速移開。

那眼神深處,似乎翻湧著比之前更劇烈的情緒——有震驚後的餘波,有對食物本能的渴望,有恪守規矩的隱忍,或許還有一絲……對她這番近乎野蠻的、卻切實弄來了“葷腥”的舉動,產生的極其複雜的認知混亂。

“趁熱進食,有小念安要照顧。”她輕聲勸了一句。

陳穀雨望著他那與破屋格格不入的側顏,再回想村婦口中對男人的評判,前世今生的鐵律轟然對撞,碎成齏粉。荒謬感與沉甸甸的壓力,混雜著口中那點可憐的蛙肉帶來的微弱暖意,沉沉砸落心口。

這,這裡好像是個女人為尊的世界。

她,陳穀雨,是個必須立起來的“天”。

她緩緩放下空碗。

指尖那點喚醒白光的暖意似有殘留。

那光,能照透這無邊的餓,和這顛倒的世道嗎?

她不知。

隻知明日,仍需踏入那片荒田。

十指儘爛,千婦所指,亦不能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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