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點零七分 第一章
-
第一章
鏡中血痕
淩晨三點零七分,客廳的老式掛鐘突然發出齒輪卡殼的鈍響,像是有根鏽鐵在喉嚨裡摩擦。我猛地睜開眼,窗簾縫隙漏進的月光在地板上割出狹長的亮帶,正好照在衛生間門下
——
那裡滲出的水正順著木紋向上爬,在牆根積成小小的水窪,泛著詭異的油光。
鼻腔裡鑽進混雜著黴味的腥甜,像暴雨後墳頭被衝開的泥土氣息。我攥著被角的手沁出冷汗,這已經是第三次在這個時間醒過來,每次都能聞到同樣的味道。
拖鞋踩在地板上的瞬間,傳來黏膩的拉扯感。低頭時,水窪裡的倒影正對著我笑,嘴角咧開的弧度遠超人類生理極限。
衛生間的燈還在忽明忽暗地閃爍,鎮流器發出滋滋的電流聲,像有人在耳邊磨牙。我盯著虛掩的門板,看見門縫裡透出的光被什麼東西切割成碎片,隨著指甲刮擦木頭的聲響,那碎片在地板上縮成一團,如同受驚的蛇。
推開門的刹那,鏡麵反射的白光刺得人睜不開眼。等適應光線後,我看見鏡中的自己正歪著頭,脖頸以不可能的角度扭轉著,左眼的瞳孔變成了渾濁的灰白色。更讓人窒息的是,鏡中人的左手腕上,那道深可見骨的傷口正汩汩淌血,在洗手檯積成小小的血池,而我的手腕分明完好無損。
你聞見了嗎
聲音像是從胸腔裡擠出來的,帶著水泡破裂的濕響。我猛地回頭,衛生間空無一人,但置物架上的漱口杯正在搖晃,杯沿滴落的水珠砸在瓷磚上,發出和心跳重合的節奏。
鏡中人的嘴角又咧開半分,露出的牙齒沾著暗紅色的血漬。她緩緩抬起手,對著我做出割腕的動作,傷口裡湧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纏繞的黑色長髮,那些髮絲像有生命般扭動著,順著鏡麵邊緣向下蔓延。
我踉蹌著後退,後腰撞在浴缸邊緣,冰涼的觸感讓我打了個寒顫。這才注意到浴缸裡的水不知何時蓄滿了,水麵漂浮著一層白色泡沫,泡沫底下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蠕動,偶爾露出的黑髮梢像水草般輕輕晃動。
手機在睡褲口袋裡震動起來,螢幕亮起的光在濕漉漉的瓷磚上投下晃動的光斑。陌生號碼的來電介麵上,信號格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成紅色,接通的瞬間,電流雜音裡混著女人的哭腔:救我……302……
她在鏡子裡……
電話戛然而止,聽筒裡隻剩下忙音。我盯著門牌號
——
正是我住的這間。冷汗順著脊椎往下滑,浸透了後背的睡衣,冰涼的黏膩感讓我想起昨天整理衣櫃時,那件粉色護士服上的汙漬。
衣櫃最底層的樟腦丸已經失效,散發著陳腐的氣息。護士服的袖口沾著暗褐色的斑塊,像是乾涸的血跡,領口彆著的工牌塑料套已經泛黃,照片上的年輕女人笑得眉眼彎彎,白大褂胸前彆著的鋼筆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照片下方印著名字:林曉月,市一院消毒供應室。
中介簽合同時,手指在合同上滑來滑去,始終不敢看我的眼睛。小林護士人挺好的,就是性子急,
他撓著後腦勺笑,說走就走,冰箱裡還有冇吃完的菜呢。
現在回想起來,他西裝袖口沾著的碘伏味,和我剛纔在衛生間聞到的腥甜如此相似。
衛生間的鏡子突然蒙上一層水霧,我伸手去擦,指尖觸到的卻是冰涼粘稠的液體。鏡中的傷口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現實蔓延,我的手腕傳來撕裂般的劇痛,低頭時看見皮膚像紙一樣裂開,湧出的血珠裡混著幾根黑色長髮。
你看,我們現在一樣了。
鏡中人笑著抬起手,她的傷口裡露出半截生鏽的手術剪,剪尖還掛著小塊暗紅色的組織。
我跌跌撞撞逃回臥室,反鎖房門的刹那,聽見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有人穿著潮濕的衣服正在靠近。手機螢幕再次亮起,陌生號碼發來的簡訊帶著血色漸染的特效:她怕鹽水,快找鹽水
——
資訊末尾的笑臉表情正在扭曲,圓圓的眼睛慢慢拉長,變成兩道豎線。
廚房傳來玻璃破碎的聲音,緊接著是液體流淌的聲響。我摸到床頭櫃抽屜裡的水果刀,刀柄上的防滑紋硌得掌心發疼。三天前搬進這間廉租房時,我在抽屜裡發現了這把刀,刀刃上的缺口像是被什麼東西硬生生咬出來的。
隔壁的咳嗽聲突然響起,阿婆總在淩晨三點咳嗽,像隻被踩住尾巴的老貓。昨天我在樓道遇見她,她攥著我的手腕說:那姑娘走的那天,救護車在樓下響了三小時,抬出來的東西用黑色塑料袋裝著,滴滴答答淌了一路紅水。
她枯瘦的手指掐進我的肉裡,你住進來那天,我看見她站在你門口,穿件粉色護士服,脖子歪得像根折了的筷子。
衣櫃裡突然傳來金屬碰撞的聲音,我衝過去拉開櫃門,那件粉色護士服正掛在衣架上輕輕搖晃,領口的工牌拍打布料,發出啪嗒啪嗒的輕響。我顫抖著取下工牌,背麵用紅筆寫的字跡已經發黑:彆相信鏡子裡的,它在找替身。
墨跡暈染的邊緣,有幾個模糊的指印,像是有人蘸著血按上去的。
手腕的疼痛越來越劇烈,我盯著傷口裡鑽出的黑髮,突然想起小時候奶奶說的話:鏡子裡的影子會偷人的魂,尤其是在半夜三點,它們會從鏡麵爬出來,披著你的樣子到處走。
那時我總愛在奶奶的梳妝鏡前玩,有天深夜驚醒,看見鏡中的自己正趴在鏡框上,指甲摳著木頭邊緣,留下深深的月牙形印子。
客廳的掛鐘開始倒轉,滴答聲裡混著若有若無的哼唱。那是首搖籃曲,旋律斷斷續續的,像是從水底傳來:月兒圓,照床邊,寶寶睡在夢裡麵……
我奶奶生前最會唱這首曲子,她去世那天,停屍房的鏡子突然裂了道縫,殯儀館的人說那是死者有未了的心願。現在想來,奶奶臨終前攥著我的手說的那句
彆信鏡子,或許不是胡話。
手機第三次亮起時,螢幕差點從掌心滑落。彩信裡的照片泛著詭異的綠光,林曉月倒在衛生間的血泊中,白瓷磚上的血跡畫著奇怪的符號,像是無數個重疊的
S。她的手腕上冇有傷口,隻有密密麻麻的牙印,最深處的牙印裡還嵌著半片指甲。
照片背景裡的淋浴噴頭正在緩緩轉動,金屬表麵映出個模糊的黑影,手裡似乎拿著什麼細長的東西,在瓷磚上劃出刺耳的聲響。而此刻,我臥室門外的淋浴噴頭,正對著門縫轉動方向。
門外傳來擰瓶蓋的聲音,接著是液體潑在地板上的響動。那是我昨天買的生理鹽水,放在廚房料理台上。我想起林曉月的職業,消毒供應室的護士,每天要接觸無數瓶生理鹽水。
找到鹽水了哦。
女人的聲音貼著門縫傳來,甜得發膩,像是含著塊融化的糖。
我突然意識到不對勁
——
如果林曉月是被鏡中人所害,為什麼還要提醒我找鹽水手機螢幕上的簡訊還在閃爍,那個被血漬吞噬的笑臉,嘴角似乎向上彎了彎。
手腕的傷口開始發癢,我盯著水果刀,突然明白工牌背麵那句話的真正含義。鏡子裡的不是要替身,是要宿主。它需要藉助活人的身體,才能從鏡中世界徹底掙脫出來。
掛鐘的指針卡在三點零七分,不再移動。我想起搬進這間房的第一天,在電錶箱裡發現的那張紙條,上麵用鉛筆寫著:它隻能在三點零七分出來,千萬彆讓它撐過三點十分。
字跡被什麼液體暈開了一半,剩下的筆畫扭曲得像是在尖叫。
門縫下的陰影裡,慢慢滲進紅色的液體。不是血,是碘伏的顏色,帶著刺鼻的化學氣味。我想起林曉月的工作間,消毒供應室的碘伏總是裝在棕色的玻璃瓶裡,而我在廚房的櫥櫃深處,發現過一個同樣的空瓶子,瓶底還殘留著暗紅色的結晶。
衣櫃鏡子反射出臥室門的倒影,我看見門把手上掛著的鑰匙串正在晃動。那是我昨天丟在客廳的鑰匙,現在卻憑空出現在門內,金屬掛件撞擊的聲音裡,混著若有若無的呼吸聲。
有人進來了。
我握緊水果刀,盯著衣櫃鏡子裡的動靜。當那個穿著粉色護士服的身影出現在鏡中時,我終於看清她的臉
——
和我長得一模一樣,隻是左眼的瞳孔變成了渾濁的灰白色,嘴角裂到耳根的傷口裡,露出的不是血肉,而是糾纏的黑色長髮。
我們合為一體吧。
鏡中人笑著舉起手中的鹽水瓶,瓶身標簽在月光下泛著冷光。
那不是生理鹽水,是福爾馬林。標簽上的字跡被液體泡得模糊,但我還是認出了
市一院太平間
的字樣。中介說林曉月在消毒供應室工作,卻冇說太平間就在隔壁,更冇說那裡的福爾馬林,總會在深夜消失幾瓶。
手腕的傷口突然爆開,無數黑髮噴湧而出,纏住我的脖頸。窒息感傳來時,我看見鏡中的自己正一點點變成林曉月的模樣,左眼的瞳孔慢慢渾濁,嘴角開始向上撕裂。
最後失去意識前,手機螢幕亮起最後一次。是林曉月的工牌照片放大後的特寫,她的眼睛裡映出我此刻的臉
——
左眼瞳孔已經變成了灰白色,嘴角裂到耳根,正對著鏡頭露出詭異的笑容。
原來從第一天起,我看到的鏡中人,就是我自己。
第二章
衣櫥秘影
意識回籠時,鼻腔裡灌滿了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像是被人按著頭浸在了消毒水浴缸裡。我猛地睜開眼,發現自己正趴在衛生間的地板上,臉頰貼著冰涼的瓷磚,右手腕的傷口已經結痂,黑色的血痂裡嵌著幾根頑固的長髮。
掛鐘的指針指向三點零九分,距離那個
三點十分
的
deadline
隻剩最後六十秒。
鏡中的自己正低頭看著我,嘴角的裂口還在緩緩擴大,露出裡麵蠕動的黑髮。她的左手握著那瓶福爾馬林,右手拎著把生鏽的手術剪,剪尖滴下的液體在洗手檯上積成小小的水窪,泛著油亮的光。
差一點就成功了。
鏡中人的聲音像是有兩個聲部在重疊,一個尖利如指甲刮玻璃,一個低沉似悶雷滾過地窖,為什麼每次都差一點
我掙紮著後退,後腰撞在浴缸邊緣,疼得眼前發黑。浴缸裡的泡沫不知何時消失了,露出渾濁的液體,水麵漂浮著半枚生鏽的金屬鈕釦,像是從什麼衣服上脫落的。
你以為躲得掉嗎
鏡中人突然將手術剪刺向鏡麵,玻璃冇有破碎,剪刀卻徑直穿了過來,尖端擦著我的耳朵釘進地板,林曉月躲了三個月,最後還不是乖乖回來
她的臉貼在鏡麵上,五官被玻璃壓得扭曲變形,左眼的灰白瞳孔死死盯著我:你以為那個老太婆的咳嗽是巧合她每天淩晨三點準時醒,就是為了聽我有冇有爬出來。可惜啊,她昨天摔斷了腿,現在躺在醫院裡,再也冇法提醒你了。
我這纔想起,今天淩晨冇有聽見隔壁的咳嗽聲。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我突然明白阿婆說
看見她站在你門口
時,眼裡的恐懼不是裝的。
手機在這時突然響起,尖銳的鈴聲刺破死寂,螢幕上跳動的名字讓我渾身一震
——
林曉月。
接通的瞬間,電流雜音裡傳來女人急促的喘息,夾雜著金屬摩擦的刺耳聲響:它怕鏡子……
打碎所有鏡子……
快……
電話突然被什麼東西扯斷,傳來一聲淒厲的尖叫,接著是重物落地的悶響。我盯著手機螢幕,通話時間顯示
00:03,正好在三點十分的那一刻中斷。
鏡中人突然開始劇烈地抽搐,像是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她的身體在鏡中扭曲成怪異的形狀,長髮從嘴角湧出,纏住她自己的脖頸。洗手檯上的福爾馬林瓶子摔落在地,液體濺在鏡麵上,發出滋滋的腐蝕聲。
不
——
鏡中人發出困獸般的嘶吼,身體在白煙中逐漸透明,明天……
明天我還會來……
她消失的瞬間,手腕的疼痛驟然減輕。我癱坐在地,看著鏡麵上的福爾馬林腐蝕出蛛網般的裂痕,裂痕深處似乎有無數雙眼睛在眨動。
天光大亮時,我被樓下的救護車聲驚醒。趴在窗台上往下看,醫護人員正抬著擔架從隔壁單元出來,白色被單下露出的褲腿沾著暗紅色的汙漬。一個穿警服的男人站在樓道口抽菸,眉頭緊鎖地盯著我的窗戶。
敲門聲響起時,我握著水果刀的手還在發抖。門外站著昨天那個警察,證件上的名字是張磊,照片裡的他笑得一臉憨厚,此刻卻麵色凝重。
我是隔壁
301
的片警,
他的目光掃過我手腕上的繃帶,昨天王阿婆摔斷了腿,她說摔之前看見你門口有個穿護士服的女人,是你朋友嗎
我想起鏡中人的話,喉嚨發緊:冇有,我一個人住。
張磊點點頭,卻冇有要走的意思。他盯著我身後的衣櫃,突然問:你這房子,是通過李中介租的吧
見我點頭,他的表情更嚴肅了,三個月前,前租客林曉月失蹤,我們調查時,李中介說她正常退租了。但昨天我們去醫院調取監控,發現林曉月失蹤那天,李中介去過太平間。
衣櫃裡傳來布料摩擦的聲音,我猛地回頭,那件粉色護士服不知何時掉在了地上,領口的工牌正對著門口,照片上林曉月的眼睛似乎眨了一下。
林曉月的同事說,她失蹤前總說自己被鏡子裡的東西纏上了,
張磊掏出筆記本,筆尖在紙上劃過的聲音格外刺耳,還說每天淩晨三點零七分,會接到自己手機號打來的電話,但接通後隻有電流聲。你住進來這幾天,有冇有遇到奇怪的事
我想起那通陌生號碼的來電,突然意識到什麼:那個號碼……
是不是
138xxxx5729
張磊的筆頓住了,他猛地抬頭看我,眼神裡帶著震驚:你怎麼知道這個號碼這是林曉月的手機號,她失蹤後就停機了。
冷汗瞬間浸透了後背,我盯著地上的護士服,突然發現工牌背麵的紅筆字跡下麵,還壓著一行淡淡的鉛筆字:它能模仿任何人的聲音。
張磊離開時,反覆叮囑我鎖好門窗。他走後,我立刻翻出手機通話記錄,那個陌生號碼果然顯示為
138xxxx5729。最新的通話記錄停留在今天淩晨三點零七分,正是鏡中人消失的前一刻。
中午整理衣櫃時,在護士服的口袋裡發現了一張摺疊的處方箋。上麵的字跡潦草,診斷結果一欄寫著
妄想症,患者姓名是林曉月,開方日期是她失蹤的前一天。醫生建議欄裡,用紅筆寫著:建議轉精神科,患者堅信鏡中有另一個自己,並有自傷傾向。
處方箋的邊緣沾著暗紅色的斑塊,像是乾涸的血跡。我突然想起張磊說的太平間,心臟狂跳起來。
下午去市一院打聽林曉月的訊息時,消毒供應室的護士們都諱莫如深。一個戴眼鏡的年輕護士偷偷告訴我:曉月姐失蹤前,總說更衣室的鏡子裡有東西。有次我看見她用碘伏潑鏡子,還把所有鏡麵都貼了報紙,說這樣‘它就看不見我們了’。
她指向走廊儘頭的更衣室:她的儲物櫃還冇清理,你要是認識她,可以去看看。
儲物櫃裡積滿了灰塵,角落裡放著個上了鎖的鐵盒子。我撬開鎖釦的瞬間,一股濃烈的福爾馬林味撲麵而來。盒子裡裝著十幾張照片,全是不同角度的鏡子特寫,每張照片的鏡中都有個模糊的黑影,像是穿著粉色護士服的女人。
最底下的照片上,林曉月站在太平間的冰櫃前,對著鏡頭比耶。她身後的冰櫃編號是
73,而照片邊緣的鏡子裡,映出個和她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正從冰櫃裡探出頭來。
冰櫃的拉手上,掛著串熟悉的鑰匙
——
和我門把手上那串一模一樣。
傍晚回到出租屋時,發現門鎖有被撬動過的痕跡。推開房門,客廳的地板上散落著碎鏡片,像是有人把所有能反光的東西都砸碎了。衣櫃敞開著,那件粉色護士服不翼而飛。
手機在這時收到一條簡訊,來自林曉月的號碼:
它知道你去太平間了。
螢幕突然自動亮起相機功能,前置鏡頭裡,我身後的鏡子裡站著個穿粉色護士服的女人,嘴角裂到耳根,正對著鏡頭緩緩舉起手術剪。
第三章
鏡中追凶
我猛地轉身,身後空無一人。但鏡子裡的影像卻還在動,那個穿粉色護士服的女人已經舉起手術剪,尖端正對著我的後心。
手機螢幕突然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房間。我摸索著衝向門口,膝蓋重重磕在茶幾邊角,疼得眼前發黑。客廳的掛鐘傳來齒輪轉動的哢嗒聲,比平時快了三倍,像是在倒計時。
找到你了。
冰涼的指尖突然搭上我的肩膀,我尖叫著甩開,卻摸到一手黏膩的液體。窗外的月光恰好這時漏進來,照亮了手背上的暗紅色
——
是碘伏,帶著刺鼻的氣味。
我跌跌撞撞衝出房門,樓道的聲控燈應聲而亮,慘白的光線裡,每層樓梯轉角都站著個穿粉色護士服的身影,她們的臉都藏在陰影裡,隻有嘴角的裂開到耳根的笑容在反光。
林曉月跑了三次,每次都被抓回來哦。
二樓的身影緩緩抬起頭,露出和我一模一樣的臉,左眼的灰白瞳孔裡映著我的恐懼,你看,我們長得多像,像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我這才注意到,她手腕上的手術剪纏著黑色長髮,那些髮絲正順著剪刀向下爬,尖端已經觸到我的腳踝。
狂奔下樓時,每層台階都傳來指甲刮擦的聲響,像是有無數隻手從樓梯縫裡伸出來,想要抓住我的腳踝。小區門口的保安室亮著燈,我衝進去的瞬間,看見老李頭趴在桌上,後頸插著半把生鏽的手術剪,鮮血浸透了他的藍色製服。
他手邊的對講機還在滋滋作響,傳來女人詭異的哼唱:月兒圓,照床邊,寶寶睡在夢裡麵……
桌上的監控螢幕裡,每個攝像頭都映著個穿粉色護士服的女人,她們同時轉過頭,對著鏡頭露出裂開的嘴角。而螢幕角落的時間顯示:3:07。
我抓起桌上的防暴棍,砸碎了所有監控螢幕。玻璃破碎的瞬間,對講機裡的歌聲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無數個重疊的尖叫,像是有什麼東西正在被撕裂。
小區外的馬路空無一人,路燈忽明忽暗地閃爍,在地麵投下扭曲的光影。我沿著人行道狂奔,身後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像是有人穿著潮濕的護士服在追趕。
路過醫院後門時,太平間的綠色指示燈突然亮起。我鬼使神差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福爾馬林的氣味撲麵而來,十幾個冰櫃整齊排列著,編號
73
的那個正微微顫動,門縫裡滲出暗紅色的液體。
冰櫃的拉手上,掛著串熟悉的鑰匙
——
和我出租屋的那串一模一樣。
你終於來了。
聲音從冰櫃裡傳來,帶著冰塊融化的濕響。我舉起防暴棍,猛地拉開櫃門,裡麵躺著的不是屍體,而是林曉月。她穿著粉色護士服,左眼的瞳孔變成了灰白色,嘴角裂到耳根,正對著我笑。
你看,我早就說過我們是一樣的。
她緩緩抬起手,手腕上的傷口裡湧出黑色長髮,你以為李中介為什麼要把房子租給你他收了太平間看守的錢,專門找和我長得像的人來當祭品。
冰櫃壁上貼著張泛黃的報紙,社會版的頭條寫著:市一院太平間看守離奇死亡,死前曾稱冰櫃裡有另一個自己。
照片上的男人笑得憨厚,正是李中介。
他以為換張臉就能躲掉,
林曉月的手指撫摸著報紙上的照片,指甲縫裡嵌著暗紅色的組織,但鏡子裡的東西認的不是臉,是魂。我們的魂,從出生起就被綁在了一起。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腕,傷口裡的黑髮瞬間纏上來,勒得我骨頭生疼:你小時候是不是總在奶奶的梳妝鏡前看見我你以為是幻覺那是我在跟你打招呼啊,我的……
雙胞胎妹妹。
奶奶臨終前的話突然在腦海裡炸開:彆信鏡子……
你妹妹……
在裡麵……
那些被遺忘的記憶碎片突然拚湊起來
——
八歲那年在奶奶家,梳妝鏡裡突然出現的女孩;十五歲時車禍後,病房鏡子裡裂開的嘴角;還有每次搬家,總會在衣櫃深處發現的粉色護士服……
原來不是幻覺,不是巧合,是她一直在找我。
太平間的燈光突然熄滅,隻有冰櫃的指示燈發出綠色的幽光。林曉月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黑色長髮從她的七竅湧出,纏繞住我的四肢。
三點十分快到了。
她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這次,換我來當宿主吧。
劇痛從心臟傳來,我低頭看見半把手術剪從胸口穿出,尖端沾著我的血。林曉月的臉貼在我耳邊,左眼的灰白瞳孔裡映著太平間的鏡子,裡麵的我正對著自己笑,嘴角裂到耳根。
你看,現在我們終於合為一體了。
意識消失的最後一刻,我聽見掛鐘敲響了三點十分,冰櫃的指示燈變成了紅色,編號
73
的櫃門緩緩關閉,將兩具重疊的身體鎖在了黑暗裡。
第四章
鏡外餘生
再次醒來時,我躺在醫院的病床上。張磊坐在床邊削蘋果,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在他身上鍍上一層金邊,看起來格外溫暖。
你昏迷了三天,
他把蘋果遞給我,笑容憨厚,太平間發現了林曉月的屍體,冰櫃裡還有你的血樣。我們調查清楚了,是李中介和太平間看守搞的鬼,他們利用你的精神病史,想偽造你自殺的假象。
我盯著自己的手腕,傷口已經縫合,冇有黑色長髮,冇有手術剪,隻有乾淨的紗布。床頭櫃上的鏡子裡,映出我正常的臉,左眼的瞳孔是健康的黑色,嘴角冇有裂開。
林曉月是你的雙胞胎姐姐,
張磊的語氣帶著同情,你們出生時被分開領養,她三個月前發現了真相,想找到你,卻被李中介他們害死了。那些鏡子裡的幻象,可能是你得知真相後的應激反應。
他拿出一份病曆,上麵寫著我的名字,診斷結果是:創傷後應激障礙伴隨幻視幻聽。醫生建議欄裡寫著:建議長期心理治療,避免接觸鏡麵反射物。
出院那天,張磊幫我收拾東西。出租屋裡的鏡子都被砸碎了,衣櫃裡的粉色護士服不見蹤影,隻有床頭櫃上放著個鐵盒子,裡麵裝著十幾張照片
——
全是我和林曉月的合影,從嬰兒時期到成年,我們穿著同樣的衣服,笑得一模一樣。
這些是在太平間冰櫃裡發現的,
張磊的聲音有些沉重,林曉月一直在找你,她的儲物櫃裡全是你的照片。
最後一張照片背麵,用紅筆寫著:妹妹,等我找到你,我們就再也不分開了。
字跡娟秀,和我日記本上的筆跡一模一樣。
搬家那天,張磊來幫忙。他把最後一個箱子搬上車時,我看見他後頸有塊淡紅色的印記,像是被什麼東西咬過的牙印。
車開出小區時,我回頭看了一眼
302
的窗戶,窗簾縫隙裡,有個穿粉色護士服的身影正對著我揮手,左眼的瞳孔在陽光下泛著灰白色的光。
張磊突然哼起了那首搖籃曲:月兒圓,照床邊,寶寶睡在夢裡麵……
我猛地轉頭看他,他的左眼瞳孔不知何時變成了灰白色,嘴角正緩緩咧開,露出的牙齒沾著暗紅色的血漬。
車載後視鏡裡,後排的空位上坐著個穿粉色護士服的女人,她對著我笑,手裡把玩著半把生鏽的手術剪。而我的手機螢幕自動亮起,顯示一條新簡訊,來自未知號碼:
你看,我們終於永遠在一起了。
資訊末尾的笑臉表情,左眼是灰白色的,嘴角裂到了耳根。後視鏡裡的女人和張磊同時轉過頭,對著鏡頭露出同樣的笑容。
車窗外的天空開始變暗,路邊的路燈一盞盞亮起,在地麵投下扭曲的光影。每個路燈的玻璃罩裡,都映著個穿粉色護士服的身影,她們的左眼都是灰白色的,嘴角裂到耳根,正對著我的車緩緩揮手。
車載時鐘的指針,卡在了
3: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