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無冕之相 第31章 徐州亂成一鍋粥,陳登看穿不說穿
曹操的“二虎競食”與“嫁禍激將”之策,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兩顆石子,雖未立即掀起滔天巨浪,卻在徐州這片本就不甚安穩的水域下,激起了層層疊疊、難以平息的暗湧。
夏末的郯城,空氣中仍殘留著幾分燥熱。州牧府邸的書房內,門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卻隔不斷彌漫在室內的凝重氣氛。劉備端坐主位,麵前那張雕刻著精緻雲紋的紫檀木案幾上,靜靜擺放著一封以火漆封緘的正式文書——正是曹操以兗州牧身份發來,承認他“權領徐州事”的書信。
絹帛精緻,措辭客氣,可劉備握著這卷文書的手,指節卻因用力而微微泛白。他的臉上尋不到半分得償所願的喜悅,濃密的眉毛緊緊擰在一起,深邃的眼眸中沉澱著化不開的憂慮與沉重。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蟬鳴,更襯得室內落針可聞。
他緩緩抬起頭,目光掃過分坐兩側的心腹僚屬。糜竺、孫乾、關羽、張飛,皆屏息凝神,等待著他的決斷。
“諸位,”劉備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將文書輕輕推至案幾中央,“曹孟德這份‘厚禮’,我等是接,還是不接?”
糜竺今日穿著一襲深青色儒袍,襯得他麵色更為肅穆。他率先開口,聲音清晰而冷靜:“主公,此信來得突兀,且偏偏選在呂布駐留小沛之時。曹操雄踞兗州,其心叵測。此舉名為承認,實為離間。若主公坦然受之,置呂布於何地?彼必以為主公借曹操名分,欲鞏固權位,擠壓於他。猜忌一生,禍亂不遠矣。”
孫乾緊接著補充,他性情更為細膩,此刻眉宇間也滿是憂色:“子仲兄所言極是。而且,近日邊境頗不寧靜。據下邳來報,夏侯淵麾下精銳輕騎,數次越過邊境,襲擾劫掠。蹊蹺之處在於,他們似乎隻盯著奉先將軍麾下掌控的幾處礦場、莊園動手,搶掠財物,焚燒糧草,對近在咫尺的、由我軍直接駐防的據點卻秋毫無犯。事後雖在現場遺落些許帶有並州軍標記的殘破箭矢、鞍韉,偽裝成誤會或流寇所為,但其用心之險惡,昭然若揭。奉先將軍為此已多次遣使前來,言辭一次比一次激烈,責問我軍巡防不力,乃至……乃至質疑主公是否縱容曹軍,有意消耗其力量。”
此言一出,坐在右側首位的關羽猛地睜開半闔的丹鳳眼,臥蠶眉下,寒光乍現。他一手撫過胸前飄逸的長髯,聲音冷冽如數九寒冰:“大哥!呂布何許人也?三姓家奴,背主求榮,狼子野心,天下皆知!其暫棲小沛,不過是勢窮力孤,權宜之計。曹操此計,固然歹毒,意在令我徐州內鬥,他好坐收漁利。然則,藉此機會,正可整頓內部,肅清宵小。對呂布,當外示寬和,內緊戒備。明麵上,依大哥之意,以誠相待,曉以大義;暗地裡,需嚴明法度,整軍經武。若彼安分守己,暫且容他;若其膽敢有絲毫異動……”
關羽沒有再說下去,但那驟然提升的殺氣,已然彌漫整個書房,案幾上的茶杯彷彿都凝上了一層寒霜。
“二哥說得對!”一旁的張飛早已按捺不住,豹眼圓睜,虯髯戟張,蒲扇大的手掌重重拍在身旁的矮幾上,震得茶盞叮當作響,“跟那三姓家奴講什麼仁義!他若老老實實待在沛縣便罷,若敢起什麼歪心思,俺老張的丈八蛇矛第一個不答應!正好新賬舊賬一起算!”
劉備看著慷慨激昂的兩位義弟,心中卻是百味雜陳。他何嘗不知呂布非池中之物,難以久居人下?他抬手,向下虛按,止住了張飛後續的話語。書房內重新安靜下來,隻剩下粗重的呼吸聲。
“雲長、翼德,稍安勿躁。”劉備長長歎息一聲,那歎息聲中充滿了無力與堅持,“我知你二人心意,亦知奉先……非易與之輩。然我既以‘信義’立身,召其入徐,共抗外侮,豈能因曹操一紙文書、幾次嫁禍之襲擾,便先行猜忌,自毀長城?若如此,天下人將如何看我劉備?今後還有何人敢來相投?”
他目光堅定起來,做出了決斷:“曹操文書之事,暫且壓下,不予公開宣揚,亦不舉行任何慶典。元龍(陳登)在廣陵,文珪(昌豨)在東海,皆需暗中告誡,對此事保持沉默。邊境襲擾,我即刻修書一封,備下厚禮,親自向奉先解釋,言明此乃曹賊奸計,切不可中其圈套。同時,加派兵馬,由子仲(糜竺)統籌,與奉先軍協同巡防邊境要隘,一視同仁,絕不給曹軍可乘之機。”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就在劉備竭力維持著徐州表麵和平的同時,另一股更加隱蔽、卻同樣致命的暗流,已在徐州境內悄然蔓延。
曹操派出的精乾細作,如同幽靈般滲透進入徐州的市井街巷、軍營內外。他們裝扮成行商、遊俠、乃至落魄文人,在最容易滋生是非的茶樓酒肆、營房角落,用看似無意、實則精心設計的言語,散播著一條極具煽動性的謠言:
“聽說了嗎?兗州的曹使君……原本是最屬意溫侯呂布來做這徐州之主的!為何?溫侯勇冠三軍,天下無雙,名頭響亮,足以震懾袁術、曹操這些窺伺徐州的豺狼!可惜啊,劉使君……動作太快,得了陶老州牧的遺命,又得了糜家、陳家這些本地大族的支援,木已成舟,曹使君那邊也不好強行乾涉,隻得順水推舟,承認了現狀……”
“竟有此事?難怪溫侯屈居小沛,心中定然不忿!”
“是啊,聽說溫侯部下對此都頗有微詞呢……”
“噓!慎言!慎言!”
流言如同無形的瘟疫,悄無聲息地腐蝕著信任的基石,尤其輕易地便鑽入了小沛城中,那座臨時作為呂布府邸的宅院。
“砰!”
一聲脆響,精緻的青銅酒樽被狠狠摜在青石地上,酒液四濺。呂布猛地從主位上站起,高大的身軀因憤怒而微微顫抖,英俊卻略帶戾氣的臉龐陰沉得能滴出水來,一雙虎目中燃燒著屈辱與暴怒的火焰。
“劉備!大耳賊!安敢如此欺我!”他低吼著,聲音如同受傷的野獸,“若非某家勢窮來投,這徐州,這郯城,焉能輪到他一個織席販履的村夫來坐!什麼曹操文書!什麼陶謙遺命!原來本該是某的!定是這大耳賊暗中作梗,巧言令色,矇蔽了陶謙老兒,又搶先一步,奪了某的州牧之位!”
陳宮坐於下首,看著暴怒的呂布,眉頭緊鎖,形成一個深深的“川”字。他放下手中的竹簡,沉聲勸道:“溫侯!請暫息雷霆之怒!此等流言,來路不明,語焉不詳,分明就是曹操麾下謀士,如程昱、郭嘉之流,精心策劃的反間毒計!其目的,就是要激怒溫侯,與劉玄德反目成仇!劉玄德或許並非真心接納我等,但他目前表麵上仍以禮相待,供給糧草,劃地安置。我等人地生疏,兵馬疲憊,實乃寄人籬下,此時若與劉備決裂,正中曹操下懷,無異於自尋死路啊!還請溫侯隱忍,從長計議!”
一旁的高順依舊默然不語,如同磐石,隻是緊握的拳頭顯示了他內心的不平靜。張遼則上前一步,他麵容剛毅,眼神沉穩,拱手道:“公台先生所言,乃老成謀國之言。溫侯,曹操奸詐,此計狠毒。然,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夏侯淵部襲擾,專挑我防區,劉使君雖加強巡防,但其麾下如曹豹等徐州舊將,向來與我不睦,難保不會陽奉陰違,甚至暗中與曹軍有所勾連。我等確需提高警惕,加強戒備,未雨綢繆。”
呂布胸膛劇烈起伏,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陳宮與張遼的話他聽進去了一些,但那股被輕視、被欺騙的怒火卻難以輕易平息。他死死攥著拳頭,骨節發出咯咯的聲響,半晌,才從牙縫裡擠出一聲冷哼:“隱忍?戒備?某呂布縱橫天下,何曾受過這等窩囊氣!”他雖未再咆哮,但那深種於心的芥蒂與猜疑,已然如同毒藤,纏繞上了他與劉備之間那本就脆弱的信任紐帶。
與此同時,廣陵太守陳登奉劉備之命,巡視各郡,安撫因邊境襲擾而驚惶的流民,整頓軍備,以防不測。這一日,他行至下邳西境,親自察看了幾處被“不明騎兵”劫掠過的礦場和村落。
現場一片狼藉,被焚毀的屋架猶自冒著青煙,地上散落著破碎的瓦罐和零星的血跡。陳登蹲下身,撿起半支殘留的箭桿,箭簇製式普通,但箭桿的木質和捆綁羽毛的手法,卻隱隱透著一股不屬於徐州本地,亦不似尋常流寇的規整。他又仔細詢問了倖存的村民和駐軍,得知來襲者動作迅猛,目標明確,對地理似乎頗為熟悉,搶掠之後便迅速遁入山林,消失得無影無蹤。
陳登直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塵,那雙睿智的眼睛微微眯起,眺望著兗州的方向。夏末的風吹動他額前的幾縷發絲,也帶來了遠方隱約的血腥與焦糊氣。
是夜,在下邳驛館的燭光下,陳登鋪開一方素帛,提筆蘸墨,筆走龍蛇,寫下一封密報,遣快馬直送郯城。
他在信中詳細陳述了勘察所見,然後寫道:“……主公明鑒:近日流言與邊境襲擾之事,看似孤立,實則環環相扣,手法老辣周密,絕非尋常盜匪或偶發衝突所能為。觀其行事風格,虛實結合,攻心為上,頗有曹營謀士,如程仲德之冷峻、郭奉孝之奇詭者所為。甚至,登隱約覺其背後,或亦有那位近來聲名鵲起、思路往往出人意表的周晏周子寧之影響。前番兗州之內,離間呂布與張邈、陳宮,其計謀脈絡與此頗有相似之處。彼等用意,絕非單純擄掠,意在攪亂徐州,使我與呂布內鬥,彼則可坐觀虎鬥,伺機取利。”
“主公懷仁,欲以誠待人,然對呂布之狼子野心,不可不防,對曹營層出不窮之詭計,不可不察。登以為,當外示寬和,繼續安撫呂布,以免授人以柄;內則需緊守關隘,秘密調整佈防,尤其需注意丹陽兵統帥曹豹等與呂布過往甚密、或對主公新政心存不滿之將領動向。廣陵、下邳一線,等自會加緊整訓,以備不虞。必要時,”陳登的筆鋒在這裡微微一頓,墨跡稍濃,“或可權衡利弊,先發製人,然則,必須等待時機,師出有名,方能不失人心,不墮主公仁義之名。”
劉備在郯城府中接到陳登這封分析透徹、鞭辟入裡的密報時,已是數日之後。他反複閱讀著帛書上的每一個字,彷彿能透過紙背,看到陳登那沉穩而憂慮的麵容。他放下密報,獨自一人走到窗前,望著庭院中那棵開始飄落黃葉的古槐,心中凜然,更添沉重。
“元龍亦看出此乃曹計……奉先啊奉先,操之奸計如網,望你我能同心協力,莫要自陷其中,徒令親者痛,仇者快啊。”他喃喃自語,那歎息聲融入秋風中,顯得格外蒼涼。
他深知陳登之能,其判斷往往一針見血。然而,知曉是一回事,破局又是另一回事。在曹操精心編織的這張大網之下,徐州之地,表麵上因劉備的竭力克製與安撫,尚且維持著一觸即破的平靜,實則水下已是暗流洶湧,殺機四伏。那脆弱的平衡,不知何時,便會轟然斷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