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角洲行動之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131章 靈車送葬
威龍的意識,是從一片黏稠的、彷彿溺水般的黑暗深處,一點點掙紮著浮上來的。
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線,而是聲音。
一種持續的、低沉的嗡鳴在顱骨深處回蕩,如同遠方永不疲倦的引擎。
接著,是嗅覺。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如同冰冷的水銀,強行灌入鼻腔,試圖驅散某種更深邃、更頑固的味道——
那是硝煙、焦糊皮肉、金屬鏽蝕以及……
死亡,混合在一起後沉澱下來的,戰爭本身的氣息。
眼皮沉重得像焊死的鐵閘。
他用了極大的意誌力,才將它們艱難地掀起一道縫隙。
模糊的視野緩慢聚焦。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斑駁、泛黃的天花板,幾道巨大的裂縫猙獰地蔓延著,邊緣懸掛著搖搖欲墜的石灰碎屑。
一盞蒙著厚厚灰塵的舊式日光燈管,發出昏黃、不穩定、還帶著電流雜音的光線,是這方空間裡唯一的光源。
空氣冰冷而滯重,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隱隱的悶痛。
戰地醫院。
而且,顯然是臨時征用的。
他認出了這種典型的、帶有前南斯拉夫時期粗糲實用風格的建築輪廓,高高的窗戶被木板和沙袋封堵了大半,隻留下狹窄的縫隙。
窗外,不再是斯梅代雷沃城南那地獄般的廢墟景象,但沉悶如滾雷的炮擊聲依舊隱隱傳來,每一次爆炸都讓身下簡陋的鐵架病床微微震顫,震得床腳摩擦著粗糙的水泥地麵,發出刺耳的呻吟。
他轉動了一下僵硬的脖頸,骨骼發出“哢吧”的輕響,目光掃過床邊。
旁邊的病床上,空著。
被褥淩亂地掀開,彷彿主人隻是暫時離開。
但床頭懸掛著的那個簡陋的塑料病曆夾,卻像一塊冰冷的墓碑,刺痛了他的眼睛。
病曆夾上潦草地寫著:
姓名:
大衛·菲萊爾
診斷:左側胸壁貫通傷(金屬異物殘留),肩胛骨粉碎性骨折,開放性氣胸,重度失血性休克術後……
處置:緊急轉院
-
北馬其頓共和國,斯科普裡聯合軍事總醫院
(後方創傷中心)
“醒了?”
一個略顯疲憊的聲音在身邊響起。
威龍猛地側過頭。
一個穿著洗得發白、沾著點點暗褐色汙漬的軍醫官罩袍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一張搖晃的木桌前,就著那盞昏黃的燈光,伏案疾書。
他鼻梁上架著厚厚的眼鏡,鏡片後的眼睛布滿了紅血絲,下巴上是沒刮乾淨的胡茬。
他手中的筆沒有停,筆尖在粗糙的紙上發出沙沙的摩擦聲。
“感覺怎麼樣,同誌?”
軍醫官頭也沒抬,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今天天氣,“彆亂動,你身上縫了二十七針,左腿脛骨骨裂,外加中度腦震蕩和嚴重的內臟震蕩。能活著躺在這兒,已經是上帝和現代醫學的雙重奇跡了。”
他頓了頓,終於寫完最後幾個字,在病曆夾的末尾重重簽下自己的名字——
鄭源。
然後,他拿起旁邊烏魯魯的那份轉院單,同樣利落地簽上名。
“他……”
威龍的聲音乾澀沙啞得如同砂紙摩擦,喉嚨裡火辣辣的疼,他艱難地抬手指了指旁邊的空床,“烏魯魯……怎麼樣?”
鄭軍醫官終於抬起頭,摘下眼鏡,用力揉了揉眉心,深深的疲憊刻在臉上每一道皺紋裡。
“那個澳大利亞瘋子?”
他哼了一聲,語氣複雜,“命硬得像塊石頭。鋼架貫穿了胸甲和肩部,離心臟和大動脈隻差幾毫米。手術做了六個小時,取出來的鋼條沾滿了他的血和油泥,足有小孩手臂那麼粗。”
他拿起桌上一個裝著渾濁福爾馬林液體的玻璃罐,裡麵浸泡著一截扭曲變形的、沾著暗紅色凝結物的鋼條。
“喏,他的紀念品。失血超過兩千毫升,能撐到手術結束,靠的是他那身蠻牛一樣的體格和我們最後兩袋O型血漿。但肺部感染風險極高,胸壁重建也需要更精密的裝置和環境。這裡……”
他環顧了一下這間簡陋、牆壁還在隨著炮擊微微震顫的病房,“隻能保命,治不了傷。必須送走,立刻,馬上。再拖下去,就算活下來,那條胳膊也廢了。”
“其他人……”
威龍的聲音更低啞了。
“紅狼少校,三根肋骨骨裂,中度腦震蕩,外加全身軟組織挫傷,像個被卡車碾過的破布娃娃,在隔壁病房打呼嚕打得震天響。”
鄭源重新戴上眼鏡,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調侃,“磐石少尉,輕度腦震蕩加肌肉拉傷,年輕,恢複得快,拄著柺杖還能滿地溜達,嚷嚷著要歸隊。牧羊人,耳朵被爆炸震得有點背,身上幾處彈片傷,問題不大。黑狐上尉……有點麻煩,手臂被武士刀劃開的口子很深,肌腱受損,外加精神高度緊張後的虛脫,需要靜養。駭爪少尉和那個塞爾維亞小姑娘,主要是皮外傷和驚嚇過度,在女兵區休息。哦,還有那個總躲在影子裡的法國佬,”軍醫官撇了撇嘴,“無名?檢查結果一切正常,連塊像樣的皮都沒破。但他把自己關在病房角落裡,一天一夜沒動,沒說話,像個真正的影子。心理評估那邊頭疼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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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歎了口氣,把簽好字的烏魯魯轉院單仔細收好,“至於雪豹中尉……跟你差不多慘,失血,多處骨折,還在深度昏迷。能活下來,都是命大。這場仗……”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下去,但那沉重的歎息已經說明瞭一切。
病房裡陷入短暫的沉默。
隻有遠處沉悶的炮聲,如同大地的心跳,規律地、不祥地傳來。每一次震動,都讓天花板上的灰塵簌簌落下。
威龍的目光越過軍醫官,投向那扇被木板封堵的窗戶縫隙。
透過縫隙,可以看到外麵鉛灰色的天空,被更遠處持續升騰翻滾的濃密硝煙染成了肮臟的暗紅色。
巨大的煙柱如同地獄的支柱,連線著天地。
翻騰的死亡之幕後方,隱約能看到兩個如同巨獸般蟄伏的輪廓。
一個是緊鄰著渾濁多瑙河的龐然大物——
哈夫克盤踞的“鑄鐵廠”。
由高爐、冷卻塔、巨大管道和鋼鐵骨架構成的工業叢林,在炮火中若隱若現,如同鋼鐵澆築的堡壘,依舊頑強地噴吐著代表抵抗的黑煙。
另一個,則是坐落在稍高地勢上的、斯梅代雷沃標誌性的古堡要塞。
中世紀風格的厚重石牆和塔樓,在現代化戰爭的蹂躪下早已殘破不堪,巨大的缺口如同被巨獸啃噬出的傷口,裸露出內部焦黑的斷壁殘垣。
就在威龍凝視的瞬間,他看到古堡要塞最高的、那座搖搖欲墜的鐘樓殘骸上,一麵小小的、但異常鮮豔的紅色旗幟,正艱難地、卻又無比堅定地在硝煙彌漫的狂風中展開、升起。
“看到了嗎?”
鄭源也注意到了,他走到窗邊,眯著眼,“濟南二團的先頭部隊,一個小時前剛插上去的。空炮協同,砸了三天三夜,總算啃下了這塊硬骨頭。現在,就剩下河邊上那個鐵疙瘩了。”
他指了指“鑄鐵廠”的方向,語氣帶著一絲如釋重負,但更多的是凝重。
“快了,但最後的骨頭,往往最難啃,也最崩牙。”
就在這時,病房的門被輕輕推開。
駭爪走了進來。
她換下了布滿硝煙和血汙的作戰服,臉色依舊有些蒼白,眼下帶著濃重的陰影,但眼神已經恢複了往日的沉靜,隻是深處多了一絲難以抹去的疲憊和滄桑。
她手裡提著一個鼓鼓囊囊的軍用帆布袋,身後跟著一個小小的身影——
米拉。
塞爾維亞少女也換下了那件寬大破舊的男式外套,穿著一套乾淨的、雖然同樣不太合身的平民衣物,深棕色的頭發被仔細地梳理過,紮在腦後,露出光潔但依舊帶著驚惶餘韻的額頭。
她緊緊抱著一個同樣嶄新的、印著GTI標誌的揹包,裡麵塞滿了駭爪為她準備的食物——
軍用壓縮餅乾、肉罐頭、巧克力棒,還有嶄新的毛巾、牙刷、肥皂等日用品。
“醒了?”
駭爪看到威龍睜著眼睛,眼中閃過一絲關切和如釋重負。
威龍微微點了點頭,目光落在米拉身上,努力想扯出一個溫和的表情,但臉上的肌肉僵硬而疼痛。
駭爪拉著米拉走到威龍床邊,蹲下身,用儘量溫和的語氣說:
“米拉,看,威龍也醒了。他和你一樣,都很勇敢,都挺過來了。”
她輕輕拍了拍米拉的手背,然後指著那個鼓囊囊的揹包,“這些,是給你的。吃的,用的。足夠你用一段時間。”
米拉怯生生地看著威龍,又看了看駭爪,用力地點點頭,小聲道:
“謝……謝謝……姐姐……謝謝……指揮官……”
駭爪站起身,拉著米拉的手,指向窗外另一個方向——
城南,遠離主戰場硝煙的區域。
“米拉,聽著,”她的聲音很輕,卻很清晰,“一會兒,會有士兵送你去城南的難民安置營地。那裡有帳篷,有食物,有醫生,還有很多和你一樣失去家的人。你在那裡,是安全的。好好生活,等著……等著戰爭結束。”
“戰爭結束?”
米拉抬起頭,深棕色的眼睛裡充滿了迷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懼,“什麼時候……結束?和平……會來嗎?”
這個問題像一根冰冷的針,刺破了病房裡短暫的溫情。
軍醫官停下了整理檔案的手,無聲地歎了口氣。
威龍的目光變得更加幽深。
駭爪沉默了幾秒鐘。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摸向自己軍便服的口袋,從裡麵掏出一個磨損嚴重的銀色Zippo打火機。
這個動作她做得極其自然,彷彿已經重複了千百遍。
她熟練地“叮”一聲彈開蓋子,拇指在滾輪上輕輕一擦。
噌!
一簇橘黃色的小火苗跳躍起來,映亮了她略顯蒼白而疲憊的臉頰,也映亮了她眼底那複雜難言的情緒——
有堅定,有疲憊,有悲傷,還有一種近乎麻木的決絕。
她看著那跳動的火苗,沒有立刻回答米拉的問題。
然後,在威龍和軍醫官略帶訝異的目光中(他們記得她之前似乎很抗拒這東西),她另一隻手從另一個口袋摸出一包揉得有些皺的廉價本地香煙,抽出一根,熟練地叼在嘴裡,湊近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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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吸一口。
灰白色的煙霧從她略顯乾澀的唇間緩緩吐出,嫋嫋上升,在昏黃的燈光下盤旋、擴散。
一股混合著劣質煙草和硝煙餘燼的辛辣氣味,瞬間在充滿了消毒水味的病房裡彌漫開來,形成一種奇異而突兀的衝突感。
她透過煙霧,看著米拉那雙充滿疑問和希冀的眼睛,聲音低沉而沙啞,帶著一種超越了年齡的沉重:
“和平……不會自己從天上掉下來,米拉。”
她又吸了一口煙,煙霧模糊了她的表情,“它需要……戰爭。需要像我們這樣的人,拿起武器,去和那些想把世界拖入深淵的瘋子戰鬥,直到把他們徹底……擊敗。”
她頓了頓,似乎在尋找更合適的詞語,但最終隻是重複道,“徹底擊敗。GTI……我們,就是為此而戰的。相信我,那一天……會來的。”
她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鋼鐵般的信念,一種在血與火中淬煉出來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米拉似懂非懂地看著她,看著這個曾經溫柔安慰她、給她食物、如今卻叼著煙、眼神銳利如刀的姐姐,最終用力地點了點頭,小手緊緊攥住了懷裡的揹包帶子。
就在這時,病房外走廊傳來一陣沉重而拖遝的腳步聲,伴隨著金屬物品相互碰撞發出的、單調而冰冷的“嘩啦……嘩啦……”聲。
駭爪掐滅了隻抽了幾口的煙,將煙蒂小心地彈進一個空罐頭盒裡。
她最後用力握了握米拉的手,對威龍和軍醫官點了點頭:
“我送她去集合點。”
說完,拉著米拉走出了病房。
腳步聲遠去。
威龍的目光下意識地追隨著門口。
就在門即將關上的瞬間,他瞥見了走廊上的景象。
一個極其年輕的士兵,看軍銜隻是個列兵,臉上還帶著未脫的稚氣和濃重的、無法掩飾的疲憊與麻木。
威龍好像記得他,之前有過一麵之緣,他姓張嗎……
他的雙手,緊緊地捧著一個很大的、邊緣磨損嚴重的帆布袋。
袋口沒有完全紮緊,裡麵裝著的,是滿滿一袋子……
金屬牌子!
長方形的,邊緣帶著鋸齒,在昏黃的走廊燈光下,反射著冰冷、沉重、毫無生氣的金屬光澤。
軍籍牌。
每一塊牌子,都代表著一個逝去的生命。
帆布袋很沉,年輕士兵的胳膊因為用力而微微顫抖,金屬牌子隨著他的步伐相互碰撞,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心悸的“嘩啦……嘩啦……”聲,如同亡魂的低語,敲打在寂靜的走廊牆壁上,也重重地敲打在每一個聽到的人心上。
年輕士兵身後,跟著兩個同樣沉默、同樣疲憊的擔架兵。
他們抬著一副擔架,擔架上是一個覆蓋著厚實綠色帆布的、長條形的袋子——屍袋。
屍袋的輪廓僵硬,頭部的位置隱隱透出一片深色的、已經乾涸的洇痕。
擔架兵的動作小心翼翼,卻又帶著一種機械的麻木,彷彿抬著的不是曾經的戰友,而是一件沉重的物品。
他們沉默地走向走廊儘頭,醫院的後門敞開著。
門外,停著一輛塗著深橄欖綠、沒有任何標誌、隻在車尾掛著一條不起眼黑色布帶的軍用卡車。
車廂後擋板放下,裡麵已經整齊地碼放著幾個同樣覆蓋著綠色帆布的屍袋。這輛車,在軍營裡有一個心照不宣、卻無人願意宣之於口的名字——
靈車。
年輕士兵走到卡車後,將手中那沉重得如同山嶽般的帆布袋,輕輕放在車廂裡一個屍袋旁邊。
袋子落地時,發出一聲沉悶的金屬撞擊聲。
他直起身,看著擔架兵將新的屍袋小心地抬上車,與之前的同伴並排放置。
他抬起手,似乎想敬一個軍禮,但手臂抬到一半,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緊接著,他拿出打火機,“啪”地一聲點燃口中的香煙。
橘黃色的火苗再次跳動起來,映亮了兩張同樣沾滿硝煙塵土、同樣寫滿沉重和麻木的臉龐。
煙霧升騰,模糊了他們望向車廂裡那些沉默“乘客”的視線。
車門關上。
引擎發出沉悶的啟動聲。
被稱為“靈車”的軍用卡車,緩緩啟動,駛離了醫院後門,拐上一條被炮火犁過、布滿彈坑的臨時道路,很快消失在彌漫的硝煙和揚起的塵土之中。
它的去向,是城外被劃出來的、遠離居民區的焦土。
巨大的野戰焚化爐正日夜不停地燃燒著,橘紅色的火焰吞噬著鋼鐵與血肉,濃黑的煙柱筆直地刺向被戰爭陰雲籠罩的天空,如同通往另一個世界的、沉默而悲愴的烽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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