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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角洲行動之第三次世界大戰 第9章 無聲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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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炮火的餘威尚在空氣中震顫,炮兵群的互射滾過天際。

無名開始了他的搜尋。

他沒有選擇開闊的街道,那裡是死亡地帶。

他沿著記憶中相對安全的路徑,從總參謀部大樓的垂直方向切入,儘量在連綿的廢棄樓房骨架中穿行。

進入一棟居民樓,內部潮濕陰冷。

天花板不斷有冷凝水珠滴落,砸在布滿裂紋的地磚上,發出「嘀嗒、嘀嗒」規律而令人心煩的聲響。

牆壁上蔓延著大片的黴斑,空氣中混雜著灰塵、黴菌和腐敗氣味。

幾隻肥碩的老鼠被他驚動,「吱吱」尖叫著從角落竄出,迅速消失在瓦礫堆的縫隙裡。

他的腳步很輕,即使穿著外骨骼,落在地麵的聲音也幾乎被滴水聲和遠處的炮響掩蓋。

搜尋的過程,也是穿行於死亡長廊的過程。

在曾經的居民區裡,死亡的景象無處不在,形態各異,時間跨度漫長。

有些屍體蜷縮在冰冷的牆角,身上裹著早已看不出顏色的厚衣服,那是今年年初酷寒的犧牲品,凍僵的臉上還殘留著絕望。

有些倒在廚房或客廳,骨瘦如柴,身邊散落著空空如也的食品包裝,那是春季殘酷封鎖和食物短缺的證明。

有些身上有著清晰的彈孔,或是被爆炸破片撕裂的傷口,軍服與平民衣物混雜,難以分辨。

更有些,死狀淒慘,明顯經曆了虐殺,肢體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臉上凝固著極致的痛苦。

那是哈夫克士兵「清掃」時留下的痕跡。

他還看到懸在斷裂房梁上的繩索,看到依偎在一起、麵色青紫、口吐白沫的一家人,旁邊倒著空了的藥瓶。

那是絕望到極點後,自我了斷的選擇。

腐爛的程度各不相同。

有些還算「新鮮」,有些則已經高度腐爛,麵目全非,蛆蟲蠕動,散發著令人窒息的惡臭,根本無法判斷具體的死因和時間。

無名早已習慣了死亡。

但他並非麻木。

他小心翼翼地檢查著每一具屍體周圍,確認沒有詭雷或陷阱。

他儘量避免直接接觸,同時調整著外骨骼環境過濾係統的功率,確保自己不會吸入可能攜帶病菌的空氣。

在這種潮濕悶熱的環境下,瘟疫是比子彈更可怕的敵人。

冰冷的金屬麵罩隔絕了大部分氣味,透過過濾層依然隱約可聞的、混合了各種腐敗階段的死亡氣息,還是像冰冷的針,一下下刺著他的神經。

不知怎麼的,在這個被死亡和廢墟包圍的寂靜時刻,他內心深處某個極其柔軟的角落被觸動了。

他極度渴望聽到一個聲音,一個能將他從這片地獄拉回人間的聲音。

他靠在一麵相對乾淨的牆壁上,短暫關閉了頭盔的外部拾音器,隻留下內部通訊頻道。

他選擇了語音通話。

短暫的等待音後,一個帶著些許嘈雜背景音、卻異常清晰溫柔的女聲傳了過來:

「埃利?是你嗎?你還好嗎?」

是長崎素世。

她似乎正在戶外,能聽到隱約的城市背景噪音和地鐵站特有的廣播聲。

「嗯。」

無名應了一聲,獨有的、帶著黑暗的質感依舊沒變,「我沒事。你那邊?」

「我剛出門,正準備去相關部門遞交材料。」

素世的聲音輕快了一些,但依舊能聽出擔憂,「在等地鐵。你那邊……你還在包圍圈裡麵嗎?」

「嗯。搜尋物資。」

無名言簡意賅,他重新開啟了外部拾音器,一邊保持著警戒,一邊沿著破敗的樓道緩緩向上移動,「不危險。」

他撒了個謊。

對於他而言,這種程度的危險,或許確實算不上「危險」。

「那就好……」

素世似乎鬆了口氣,但語氣依然小心翼翼,「你一定要注意安全。我這邊一切順利,就是手續有點繁瑣,希望審批能快點下來。」

「不急。」

無名說道,同時目光掃過一個敞開門的公寓房間內部,裡麵一片狼藉,但沒有威脅,「注意安全。人多的地方,小心。」

「我知道的。」

素世應道,「你也是……對了,今天天氣有點熱,我穿了裙子,希望不會被曬黑。」

無名聽著她帶著點小抱怨的、充滿生活氣息的話語,彷彿能透過電波,看到站在異國地鐵站台邊,穿著裙裝,微微蹙眉擔心曬黑的溫婉身影。

這與他此刻身處的、充滿死亡與腐爛的環境形成了荒謬而又尖銳的對比。

他一邊和素世保持著這種有一搭沒一搭的、瑣碎而溫馨的通話,一邊繼續著他的工作。

他要找的第一類東西,是連線電池和哨戒炮主機的特製高壓電纜,需要帶有堅固的防脫插頭。

這種電纜理論上並不算特彆罕見,即使在民用住宅區,一些老舊的配電箱或者大型電器後麵也可能找到。

他利用匕首和隨身的小型液壓剪,熟練地從幾個廢棄的配電櫃和一台看起來像是老式空調外機的殘骸後麵,切割下了幾段看起來還算完好的、包裹著黑色絕緣橡膠的粗電纜,並小心地保留了上麵的金屬插頭。

他將這些電纜卷好,塞進背後的戰術揹包。

「希望能用。」

他對著通訊器低聲說了一句,不知道是在對素世說,還是在對自己說。

民用電纜的耐受能力是個未知數,但現在沒有挑剔的餘地。

「你找到需要的東西了嗎?」

素世問道,背景傳來地鐵進站的轟隆聲。

「找到一些。」

無名回答,他正打算穿過這棟樓,進入相鄰的另一片住宅樓群,以縮短返回的路程。

他走到這棟樓另一側的一個單元門口,門是虛掩著的。

他習慣性地停下腳步,側耳傾聽。

除了滴水和遠處的炮火,似乎……

還有一種極其微弱的、彷彿什麼東西在粗糙表麵輕輕摩擦的「悉悉索索」聲。

非常輕微,幾乎被環境噪音完全掩蓋,但無名還是捕捉到了這一絲異樣。

通話沒有中斷,但他沒有再出聲。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r14戰術步槍,槍口對準那扇虛掩的門。

呼吸放得極輕。

裡麵的聲音似乎停頓了一下,然後又響了起來,更加輕微,更加謹慎。

不是老鼠。

老鼠不會這樣停頓和隱藏。

無名猛地抬腳踹開房門,身體在門軸轉動的同時已經側身切入,槍口隨著視線快速掃過門廳!

昏暗的光線下,他看到門廳角落的陰影裡,一個穿著哈夫克軍服的身影正慌忙地想要抬起手中的武器!

「噠噠噠噠——!!」

無名的手指已經扣動了扳機!

一個精準的短點射,子彈如同灼熱的釘子,瞬間沒入那個身影的胸腹部位!

「呃啊!」

一聲短促的慘叫。

身影猛地一顫,手中的武器「哐當」掉在地上,整個人向前撲倒,臉朝下重重砸在地麵上,激起一片灰燼般的、氣味嗆鼻的塵土。

無名保持著射擊姿勢,槍口依舊鎖定目標,緩步上前。

通訊器裡,傳來素世焦急的呼喚:

「怎麼了?我聽到槍聲!你沒事吧?!」

「沒事。」

無名走到那具屍體旁,用腳尖小心地將對方掉落的步槍踢到遠處。

然後,他蹲下身,伸手抓住屍體的肩膀,用力將其翻轉過來。

一張年輕、卻因痛苦和死亡而扭曲的哈夫克士兵的臉暴露在昏暗的光線下。

他看起來可能還不到二十歲。

而讓無名瞳孔驟然收縮的是——

這個年輕士兵的牙齒間,竟然還死死咬著一支香煙!

一支手工卷製的、金黃色的黃駱駝!

香煙……

還燃著。

微弱的火星在昏暗的光線下明明滅滅,一縷淡青色的煙霧,正從燃燒的煙頭和他失去血色的嘴唇間,嫋嫋升起。

就在幾秒鐘前,這個年輕的敵人,或許正躲在這個角落裡,緊張地、貪婪地抽著戰前最後一支煙,聽著外麵的炮火,想著家鄉,想著某個等待他的人……

然後,就被突如其來的子彈終結了生命。

一直以冰冷、麻木著稱的法國刺客,在這一刻,被狠狠砸中了胸口!

一直壓抑著的、對這片土地上無儘死亡的感觸,對自身殺戮行為的某種深藏的質疑,以及……

對通訊器那頭那個溫暖生命的強烈眷戀和突如其來的恐懼——

恐懼自己某一天也會這樣突然倒下,隻留下一段未燃儘的煙蒂

——所有這些情緒,猛地衝垮了他一直精心維持的心理防線!

「呃……嘔——!」

他猛地扯下了自己的頭盔,冰冷的空氣混合著濃烈的塵土和血腥味湧入鼻腔,他再也無法抑製胃部的翻江倒海,直接跪倒在地,劇烈地嘔吐起來。

胃裡僅存的一點能量棒殘渣和酸水被儘數吐出,身體因突如其來的生理反應而劇烈顫抖。

「你怎麼了?!回答我!!」

通訊器裡,素世的聲音帶上了哭腔,「你受傷了嗎?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求求你,說話啊!」

無名無法回答。

他單手撐地,嘔吐帶來的生理性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耳邊是素世焦急無助的哭喊,眼前是屍體和仍在詭異燃燒的香煙。

強大的刺客第一次顯露出了他脆弱的一麵。

而遠在另一個繁華都市地鐵站的長崎素世,隻能通過冰冷的電波,無助地感受著愛人的痛苦,卻什麼也做不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用劇烈喘息後虛弱的聲音,艱難地說道:

「……沒事……嗆到了……灰塵……」

「你嚇死我了!」

素世的聲音帶著後怕的哽咽,「真的沒事嗎?你不要騙我!」

「真的……沒事。」

無名深吸了幾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重新戴上頭盔,將還在燃燒的香煙從死去的士兵嘴裡取下,用指尖撚滅。

他不再看那張年輕的臉,開始例行公事地檢查戰利品。

這隻是個普通步兵,身上沒有重武器,隻有一把普通的奇美拉步槍和幾個彈匣。

無名將他身上所有的手雷和爆炸物都收集起來,塞進自己的揹包。

這些,或許能派上用場。

在他準備離開這個房間時,目光掃過裡間臥室的門框。

他頓了頓,還是走了過去。

臥室裡,躺著兩具早已嚴重腐爛、幾乎隻剩下骨架和附著碎肉的屍體,從殘留的衣物和體型看,應該是一男一女。

他們並排躺著,姿態平靜,彷彿隻是睡著了。

但在床邊的矮櫃上,放著同樣覆蓋著灰塵的手機。

無名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拿起手機。

螢幕早已碎裂,但或許是因為某種保護機製,或許隻是幸運,手機居然還有一絲微弱的電量。

他嘗試著按動電源鍵,螢幕竟真的亮了起來,停留在備忘錄的界麵。

通過他掌握的部分辭彙和上下文,他大致理解了內容:

這對死去的男女,戰前是塞爾維亞頗具潛力的籃球運動員。

戰爭爆發,他們的世界崩塌了。

除了打球,他們什麼也不會。

原文摘錄:

手又在抖了。

瑪雅今天幾乎沒怎麼說話,隻是盯著窗外那片曾經屬於市立籃球館的方向——

現在隻剩下一堆扭曲鋼筋和焦黑的混凝土塊,像個被巨人踩碎的玩具。

配給卡捏在手裡,薄得像片枯葉。

上麵印著的數字,隻夠換回幾塊硬得像石頭的黑麵包,一小把豆子,還有……

一點點人造黃油?

哈,奢望。

我記得戰前,就我們倆的飯量,一頓能吃掉半隻烤雞外加一大盤薯條,訓練後還覺得餓。

現在?

gti又空襲了。

瑪雅走過來,讓我輕輕把手放在她小腹上。

我懂她的意思。

「……營養不良,母體狀況極差……不建議保留……風險太大……」

可瑪雅的眼神……

我開不了口。

除了籃球,我們還會什麼?

孩子?

我們拿什麼喂他?

拿我們的血肉嗎?

我緊緊抱住她,感覺她瘦得硌人。

雨下得沒完沒了。

瑪雅生了。

沒有醫生,隻有一個同樣麵黃肌瘦、經驗寥寥的鄰居幫忙。

過程……

我不敢回想。

是個男孩。

小得可憐,麵板皺巴巴的,像隻剛出生的老鼠。

配給又削減了。

哈夫克宣佈時,我還在刮奶粉罐裡殘餘的粉末。

水是渾濁的,煮了很久。

削減……一半?!

奶粉……

徹底沒了。

黑麵包硬得能崩掉牙,豆子也快見底。

我們開始偷偷啃以前喂狗的壓縮餅乾碎屑,味道像鋸末混著沙子,吃下去拉得人脫形,但至少能騙騙胃。

奶水早就乾了。

孩子餓得連哭的力氣都沒有,隻能發出微弱的、斷斷續續的嗚咽。

淩晨三點十七分。

他走了。

就在我懷裡。

然後,就再也沒有然後了。

沒有奇跡。

瑪雅隻是坐在那裡,眼睛睜得很大,直勾勾地看著我。

然後,爆發了。

瑪雅猛地撲上來,不是搶孩子,是撕打我。

「為什麼?!為什麼帶他來?!為什麼我們這麼沒用!!」

她打累了,癱軟下去。

牆上掛著的,是我們戰前最後一場職業聯賽的合影。

她看著我:

「……餓嗎?」

我點點頭。

她扶著牆,極其緩慢地站起來,走到牆角我們存放配給的小鐵皮櫃前,動作僵硬地開啟了它。

裡麵,是我們省吃儉用、像老鼠囤糧一樣,小心翼翼攢下來的,本該支撐我們熬過後半個月的全部食物——

兩塊完整的、硬邦邦的黑麵包,一小袋珍貴的豆子,還有最後一點……

人造黃油?

甚至角落裡,還有一小包我們一直捨不得吃的、真正的糖。

瑪雅把它們一樣一樣拿出來,點燃了爐火。

她倒了點渾濁的水進去。

然後,她開始撕開麵包,掰成小塊。

拿起豆子,倒進鍋裡。

挖了一小塊珍貴的黃油,也放了進去。

最後,她開啟了那包糖,倒了差不多一半進去。

鍋裡的水開始冒泡。

這香氣,戰前我們會覺得粗劣無比。

這三年地獄生活的終點來了。

她拿起兩個缺口很多的破碗。

我遞過勺子。

吞嚥。

很燙。

味道古怪,焦苦混著豆腥。

胃裡火燒火燎。

我們吃光了碗裡的,又添滿。

直到鍋底被颳得乾乾淨淨。

直到最後一點殘渣也被舔乾淨。

飽了。

我們並排躺下,就在孩子的旁邊。

床板很硬,很涼。

瑪雅側過身,輕輕靠在我懷裡。

我們閉上了眼睛。

等待終場哨聲的響起。

(日記至此終止)

無名默默放下手機。

他最後看了一眼床上那兩具相依的骸骨,看了一眼這個曾經充滿希望、最終卻被戰爭徹底碾碎的小家庭。

他沒有說話,隻是將手機輕輕放回原處,彷彿不忍打擾他們用死亡換來的、最後的寧靜。

他轉身,離開了這個房間,離開了那棟樓。

外麵的廢墟依舊,炮聲隱約可聞。

通訊器裡,素世還在輕聲說著什麼,試圖驅散他的陰霾。

他聽著,沒有再回應,隻是將幾段沉重的高壓電纜,攥得更緊了一些。

任務,還必須繼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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