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的江湖 第1章 燈影驚魂破宮宴
大昭王朝的皇宮,在中秋這一夜,似乎是窮儘了人世間所有的璀璨。
自雲霄殿前那白玉鋪就的廣闊丹墀起,至九重宮闕最幽深的迴廊角落,就沒有一處不亮著的。盞盞宮燈高懸,形製各異,絹紗的、琉璃的、薄如蟬翼的素白宣紙糊就的,每一盞都散發著柔和而飽滿的光暈。燈麵上描金繪彩,或是乘雲而去的仙鶴,或是怒放爭豔的牡丹,映襯著朱紅廊柱、金黃琉璃瓦,將這座象征著天下至尊的宮城,浸泡在一片流動的、不真實的輝煌裡。空氣裡浮動著甜膩的桂花酒香、烤炙鹿肉的脂膏氣息,還有禦花園裡晚開的金菊所散逸的清冽芬芳。絲竹管絃之聲,似有若無,如同金線銀縷般密密織入這暖融的空氣,纏繞在每一個盛裝華服的賓客鬢邊、衣袂之間,是盛世太平最完美的注腳。
十歲的李佳寧,在這片令人微醺的光海與聲浪裡,像一尾小小的、過於活潑的錦鯉。她身著的鵝黃宮裝,在滿殿姹紫嫣紅中顯得格外清新跳脫,袖口裙邊密密的金線累絲刺繡,隨著她的跑動反射著跳躍的燈火。父皇母後就在那最高的禦座上,含笑看著臣子命婦們行禮如儀,她小小的身影便在那些如山巒般起伏的袍服間靈活地穿梭。
她的目標是殿角一根蟠龍玉柱旁懸著的巨大宮燈。
那燈形如倒垂的蓮蓬,通體由上好的琉璃燒製而成,剔透玲瓏,表麵鏤刻著繁複的纏枝蓮紋。燈腹中心,並非尋常的燭火,而是嵌著一顆碩大渾圓的夜明珠,珠光並非刺眼的白熾,而是溫潤瑩潔的月華之色,幽幽流轉,彷彿將天上那一輪真正的中秋明月摘了下來,封印其中。這光華,柔和又神秘地吸引著年幼公主的好奇心。
“再高一點……就差一點點啦!”李佳寧小聲給自己鼓勁,踮起腳尖,粉嫩的指尖竭力向上探去。那琉璃燈吊得實在太高,光潔溜亮的表麵似乎就在眼前,卻始終差著那麼一絲無法逾越的距離。腳下的金縷宮鞋踩在冰涼的“金磚”上,滑溜溜的,每一次奮力踮起都搖搖晃晃。可她倔勁兒上來了,小臉憋得微紅,烏溜溜的大眼睛隻盯著那一片流淌的月白光華。
就在她踮到最高點,指尖幾乎快要觸及那琉璃燈冰涼的底座時,視線無意識地順著燈身上微凸的纏枝蓮紋滑向了殿外。隔著一片稀疏的花影扶疏,那是幾叢精心修剪的太湖石假山。燈影朦朧,琉璃折射的光線在那嶙峋的假山石隙間怪異地扭曲、跳躍。
光影交錯之處,假山深處一個極其隱蔽的凹陷裡,兩個人影如同兩團凝固的、不祥的墨漬。
其中一人,身著太監總管才能穿戴的深紫色團花蟒袍,身形微胖,麵皮白淨無須,正是權傾內宮的大太監趙無極!他平日總是掛著那副看透世事、謙恭得體的笑容,此刻那張臉上卻結滿了寒霜,每一道皺紋裡都刻著陰鷙和決絕。他對麵那人,一身黑沉沉的將軍軟甲,即使在陰影裡,肩頭的猙獰獸頭吞口也反射著幽冷的光,那是京畿衛戍副將,崔猛!
崔猛那隻蒲扇般、布滿老繭的大手,正將一樣東西遞向趙無極。那物件在琉璃折射的微光下,閃過一道不容錯辨的冰冷金屬光澤——正是半枚虎頭兵符!虎符猙獰的獸齒咬合處,斷痕清晰如刀劈斧鑿。
李佳寧的心,像被一隻無形的冰冷大手猛地攥緊!
這不是戲台上的故事!年幼的她並不完全明白那半枚虎符意味著何等滔天巨浪,但趙公公此刻臉上那剝去所有偽裝的狠戾,崔將軍眼底閃爍的凶光,還有那假山陰影裡彌漫出的、令人窒息的陰謀氣息……這些,都如同最鋒利的冰淩,瞬間刺穿了她孩童的世界,帶來滅頂的恐懼。她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崔猛嘴唇急速開合,無聲地吐出幾個字眼,如同毒蛇吐信。
“子時……玄武……”
一股寒氣從腳底直衝頭頂!李佳寧小小的身體僵在原地,血液似乎瞬間凍結。她本能地張開嘴,想尖叫,想示警,想喊父皇母後……
就在她檀口微張,氣息將要衝破喉嚨的刹那——
假山陰影裡,趙無極猛地抬起了頭!
那張白淨的臉龐精準無比地轉向了她的方向。兩道目光,沒有絲毫溫度,如同淬了劇毒的鋼針,穿透了搖曳的花影,穿透了喧鬨的笙歌,穿透了琉璃燈的朦朧光暈,毫無阻礙地、狠狠釘在了李佳寧因為極度驚駭而煞白的小臉上!
那眼神冰冷、銳利、不帶一絲人類的情感,隻有**裸的殺意!
李佳寧的尖叫硬生生卡在了喉嚨深處,化作一聲短促得幾乎聽不見的抽氣。巨大的恐懼如同粘稠的水銀,頃刻間填滿了她小小的身軀,讓她手腳冰冷,動彈不得。
趙無極的嘴角極其細微地向上扯了一下,那不是笑,是毒蛇鎖定獵物時的冷酷宣告。他藏在蟒袍大袖下的手,極其隱蔽地、卻又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做了一個向下虛斬的手勢。
如同一個無形的開關被“哢嚓”一聲狠狠摁下!
殿宇深處,那片一直作為盛世背景、流淌著太平樂的嫋嫋絲竹管絃之聲,戛然而止!那切斷是如此突兀、乾脆,彷彿一隻無形巨手扼住了所有樂師的咽喉。前一瞬還是人間極樂的繁弦急管,後一瞬,隻剩下死寂的空白!
這瞬間的靜默,詭異得令人頭皮發麻。滿殿的歡聲笑語如同被凍結在空氣中,無數張臉上還凝固著前一秒的笑意,此刻卻隻剩下茫然和不知所措。
“咻——!”
一聲淒厲無比的銳嘯,撕裂了這短暫的死寂!那聲音來自殿頂!
眾人驚愕地循聲抬頭,隻見高高的藻井穹頂之上,幾塊裝飾用的彩繪藻板轟然碎裂!數道黑影如同撲食的夜梟,裹挾著刺骨的殺氣和瓦礫碎木,裹挾著淒厲的破風尖嘯,自那破開的穹窿缺口閃電般撲擊而下!
“噗!”
“嗤啦——!”
利刃切入血肉的悶響,布帛被暴力撕裂的刺耳噪音,瞬間取代了一切!
滾燙的鮮血,如同最廉價的紅漆混雜著粗糲的硃砂,猛地潑灑在描金的蟠龍柱上、潑灑在堆疊著珍饈美味的紫檀宴桌上、潑灑在宮女們繡著折枝花的淺碧色宮裙上!濃烈到令人作嘔的鐵鏽腥氣,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桂花香和酒肉香,彌漫在整個大殿!
“護駕!護駕啊——!”一聲變了調的、撕裂喉嚨般的嘶喊,終於從一個嚇破了膽的老太監口中迸發出來。
然而,太晚了。
殿門、側廊、甚至禦座左右屏風之後,無數身披黑甲、手持雪亮刀斧的士兵如同從地獄裂縫裡湧出的惡鬼,潮水般瘋狂湧入!方纔還言笑晏晏的賓客,此刻成了待宰的羔羊。驚呼聲、慘嚎聲、杯盤碎裂聲、刀刃撞擊聲、骨骼斷裂聲……混亂如同沸騰的油鍋,瞬間炸裂開來!
“寧兒——!”
一聲帶著撕裂般痛楚和無可比擬急切的呼喚,如同驚雷劈開混亂的聲浪!那是皇後淒厲到變調的呼喊!
李佳寧被這聲呼喚震得一哆嗦,猛地從恐懼的僵硬中掙脫出來。她小小的身體下意識地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視線穿過混亂奔逃的人影、噴射的血霧,看到了那高高的禦座之上。
父皇,威武的大昭天子,此刻目眥欲裂!他不知何時已拔出了懸掛在禦座旁的儀仗寶劍,劍身寒光閃爍。他一手將母後死死護在身後,另一手持劍奮力格擋開幾名撲上禦階的叛軍劈來的鋼刀!劍鋒與刀刃猛烈撞擊,迸發出刺目的火星!
“當!當當!”
金鐵交鳴聲刺耳欲聾。又有更多的黑甲叛軍,如同聞到血腥味的鯊魚,不顧一切地湧向禦階!
“父皇!母後!”李佳寧的心像是被一隻大手死死攥住,疼得她幾乎窒息,眼淚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洶湧而出。她下意識地想朝禦座奔去,小小的雙腳卻像被釘在原地,綿軟無力。
就在這時,一道凜冽如寒鐵、灼熱如熔金的身影,挾裹著風雷之勢,以無匹的決絕撕裂了混亂的人群,衝到了她的麵前!
是長姐李香林!
二十二歲的長公主,平日裡的沉穩雍容早已被沸騰的殺意取代。她那雙總是含著睿智與溫和的鳳目,此刻燃燒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怒火,亮得駭人!她並未穿著公主的華麗宮裝,而是為今夜宴席準備的便於騎射的暗紅色勁裝,此刻這身衣服更襯得她如同浴血的戰神。
她手中握著的,並非尋常閨閣女子該觸碰之物——那是一柄通體烏沉、刃長近五尺的玄鐵陌刀!冰冷的刀身上流淌著玄色的幽光,如同擇人而噬的凶獸獠牙。刀柄粗糲,被李香林那隻指節分明、此刻卻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緊緊攥住,彷彿與她的筋骨血脈都融為一體!
“跟著我!不許回頭!看準腳下!”李香林的吼聲蓋過了殿內的所有喧囂,每一個字都如同金鐵砸落,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和一種安定人心的力量。她甚至沒有時間低頭看一眼嚇傻了的幼妹,那雙燃燒的眼睛死死鎖定了通往大殿側門的方向。那裡的叛軍士兵正在源源不斷地湧入,堵死了最近的生路。
來不及了!
李香林眼中厲芒暴漲!她發出一聲裂帛般的清嘯,腰腿之力瞬間爆發!
“退開!”
暴喝聲中,陌刀那沉重的刀鋒並未劈向血肉之軀,而是帶著開山裂石般的恐怖威勢,悍然斬向她身側一根支撐殿頂的巨大青銅蟠龍燈柱!
“鐺——鏘——!!!”
震耳欲聾到令人牙酸的金鐵斷裂聲炸響!火星如同狂暴的鐵樹銀花,四散迸濺!那根需要兩人合抱、象征皇家威儀的沉重青銅柱,竟被這挾裹著無比憤怒與霸道的全力一刀,生生從中斬斷!
斷裂的青銅柱發出令人心悸的呻吟,帶著千鈞之力,裹挾著斷裂的燈盞、燃燒的燈油,如同倒塌的擎天巨柱,朝著側門方向擁堵而來的叛軍士兵當頭轟然砸落!
“轟隆——!!!”
地動山搖般的巨響!
血肉橫飛!筋斷骨折!來不及慘呼的黑甲士兵瞬間被砸成了肉泥,更多的則被飛濺的沉重碎片和燃燒的油脂砸倒、點燃!側門那密集的叛軍陣列,竟被這狂暴無比的一擊硬生生砸開了一道冒著濃煙與血腥氣的缺口!
“走!”李香林看也不看那慘烈的景象,一把抓住李佳寧冰涼的小手,另一手倒拖著那柄兀自嗡鳴、滴淌著青銅碎屑和不知名血肉的陌刀,如同離弦的血色箭矢,朝著那道剛剛被她用暴力撕開的生命通道疾衝而去!
她的步伐沉重而迅捷,每一步踏在染血的“金磚”上,都留下一個清晰的、帶著血汙的腳印。陌刀沉重的刀尖拖過地麵,發出刺耳的刮擦聲,零星的火星在刀尖與磚石的摩擦中迸射。所有擋在這條衝鋒路線上的叛軍,無論是被那斷柱砸懵的,還是企圖重新合圍的,都在那柄狂暴揮舞的玄鐵陌刀前被狠狠撕碎!刀鋒過處,斷臂殘肢混合著破碎的甲冑碎片衝天飛起,血雨瓢潑般灑落,將李香林暗紅色的勁裝徹底染成了恐怖的暗褐色。
李佳寧被姐姐緊緊攥著手,小小的身體幾乎是被拖著在飛。眼前是不斷倒下的扭曲屍體,溫熱粘稠的液體不斷濺在她冰涼的小臉上、鵝黃的宮裝上。刺鼻的血腥味混雜著油脂燃燒的焦臭灌入鼻腔,嗆得她幾乎窒息。她隻能死死閉著眼,任由淚水洶湧而出,心臟在胸腔裡瘋狂擂動,幾乎要破膛而出。她全部的意誌,都集中在被姐姐緊握的那隻手上——那是她在無邊殺戮地獄中唯一的浮木。
衝出側殿門的瞬間,殿外冰冷的秋風夾雜著濃烈的血腥撲在臉上,李佳寧纔敢再次睜開眼睛。然而,眼前的景象並未帶來絲毫喘息。
殿外的開闊廣場,此刻已化作修羅屠場!忠於皇室的零星宮廷侍衛和禁軍將士,正與數倍於己、殺紅了眼的叛軍士兵慘烈地絞殺在一起。刀光劍影閃爍不休,慘叫聲此起彼伏。通往宮苑深處和後宮的道路,早已被黑壓壓的叛軍死死擋住。而身後,側殿那被李香林砸開的缺口,已有更多的追兵狂吼著湧出,如同嗅到血腥的鬣狗,緊追不捨!
“這邊!去禦花園!”二姐李美玲清冽而急促的聲音在不遠處響起。
李佳寧循聲望去,隻見二十歲的二姐李美玲正護在她們側翼。她一身月白箭袖宮裝,此刻也濺上了點點腥紅。那張總是帶著沉靜書卷氣的秀雅麵容,此刻繃得如同最堅硬的玉石,雙眸銳利如鷹。她纖細白皙的手指間,正扣著一枚樣式奇特的銀梭。那銀梭約莫三寸長短,通體閃爍著冰冷的金屬光澤,棱角分明,尾部帶著細微的翼狀倒鉤。
眼見數名追得最快的叛軍士兵嘶吼著撲近,手中的鋼刀已映出李美玲沉靜卻隱含鋒芒的眼睛。
李美玲手腕微抖,動作快得隻留下一抹殘影!
“嗤!嗤!嗤!”
三道細微卻致命的破空聲幾乎同時響起!那三枚銀梭,如同被月光賦予了生命的銀蛇,在空中劃過三道刁鑽詭異的弧線,精準無比地沒入衝在最前麵三名叛軍的咽喉!
“呃……”三個魁梧的身形同時一僵,前衝的勢頭戛然而止。他們眼中還殘留著嗜血的瘋狂,更多的卻是無法置信的茫然,雙手徒勞地去抓那沒入喉管的冰冷異物。血箭瞬間飆射出尺許遠,在清冷的月光下劃出三道刺目驚心的猩紅軌跡。
“噗通!噗通!噗通!”
三具屍體沉重地栽倒在冰冷的金磚地上。
李美玲看也不看戰果,身形疾退,與拖著李佳寧衝過來的李香林彙合。她的聲音依舊清晰冷靜,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急促:“大姐!東麵小門堵死了!西邊巡夜營的通道剛被突破!隻有禦花園臨淵台方向,追兵似乎還未及合圍!”
“臨淵台?”李香林眉頭緊鎖,陌刀橫掃,又將兩名試圖貼身撲來的叛軍攔腰斬斷,腥臭的內臟嘩啦一聲淌了一地。她喘息急促,額角汗水混合著血汙滾落,“那裡是絕路!儘頭是……”她沒有說完,但眼中閃過一絲深重的憂慮。
“沒得選了!甩開追兵纔有生機!”李美玲斬釘截鐵,纖指連彈,又是兩枚銀梭射出,將側麵一架強弩上弦的士兵釘死在弩機旁。“走!”
三姐妹再無遲疑,李香林開路,陌刀如同狂暴的黑龍,在叛軍叢中捲起腥風血雨,硬生生劈開一條血路。李美玲斷後,身形靈動如穿花蝴蝶,手中銀梭神出鬼沒,每一次細微的破空聲響起,必有一名追得最急的叛軍慘叫著倒下,或是眉心一點紅,或是咽喉被洞穿,精準得令人膽寒。李佳寧被大姐牢牢護在身側,小小的身體踉蹌奔跑,肺部火燒火燎,眼前的景象在血光、刀光和慘白月光中飛速旋轉、扭曲。
終於,她們衝進了禦花園深處。
這裡奇花異草依舊,亭台樓閣靜默,可往日熟悉的景緻在今晚卻透著一股詭異的死寂。追擊的呐喊聲、腳步聲如同附骨之蛆,緊追在身後,越來越近!禦花園的曲折小徑,平日裡是閒庭信步的雅趣,此刻卻成了限製她們速度的枷鎖。
“快!再快一點!”李香林的吼聲帶著粗重的喘息和一絲力竭的沙啞。她身上的暗紅勁裝早已被鮮血浸透,分不清是敵人的還是她自己被刀鋒劃破滲出的。拖在身後的玄鐵陌刀,刀鋒上密佈著大大小小的崩口,沉重的刀身每一次揮舞都顯得更加吃力。
李美玲的狀況同樣嚴峻。她的月白衣衫前襟被一道撕裂的刀痕劃破,露出內裡染血的軟甲。一向穩定的手指此刻也帶著不易察覺的微顫,每一次扣動扳機發射銀梭,都消耗著她巨大的心神和本就不多的存貨。她的唇緊緊抿著,臉色在月光下蒼白得近乎透明。
“臨淵台!前麵就是臨淵台!”李美玲指向黑沉沉的前方。一座孤懸於陡峭山壁之上的漢白玉觀景平台,在慘淡的月光下露出了輪廓。平台邊緣雕刻著精美的雲紋圍欄,再往外,便是深不見底、被濃重霧氣籠罩的萬丈深淵!夜風從淵底呼嘯而上,帶來刺骨的寒意和一種吞噬一切的死亡氣息。
她們剛剛踏上冰涼的漢白玉平台——
“咻咻咻咻——!”
密集如蝗的破空尖嘯撕裂了夜風!數十支強勁的弩箭,如同毒蛇的獠牙,從她們剛剛衝出的花樹陰影中攢射而出!
目標直指後方的李美玲!
“二姐!”李佳寧驚恐尖叫。
李美玲瞳孔驟然收縮!她嬌叱一聲,身形在空中不可思議地一扭一折,猶如月下驚鴻!同時,她雙手十指如蓮花綻開,僅存的五枚銀梭化作一片模糊的銀色光幕,迎向那片致命的箭雨!
“叮叮當當——!”
急促的金鐵撞擊聲爆豆般響起!無數火花在夜色中迸射!大部分弩箭被精準擊落、磕飛。
然而,箭矢太多!太密集!
“嗤啦!”
一支角度刁鑽的弩箭,擦著她格擋的手臂掠過,鋒利的箭鏃瞬間撕裂了衣袖,帶起一溜血珠!更有一支強弩射出的重箭,挾著恐怖的動能,狠狠撞在她匆忙間抬起格擋的左臂護腕上!
“砰!”
沉悶的撞擊聲令人心顫!李美玲悶哼一聲,整個人被那股巨力撞得向後踉蹌跌退,手臂劇痛鑽心,瞬間麻木!護腕上那個精巧的機括卡簧,在重擊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猛地彈開!
“嘩啦——!”
清脆的金屬落地聲響起。李美玲腰間那個裝著備用銀梭和各種細小機關部件的暗囊,被震裂開來!數十枚亮閃閃的銀梭、精巧的倒刺、淬毒的細針……如同被踩碎的珍珠項鏈,絕望地散落在冰冷的漢白玉地麵上,滾落懸崖邊緣!
李美玲低頭看著空空如也的雙手和散落一地的銀梭,又抬眼看向花樹陰影中獰笑著湧出的、如同潮水般源源不絕的黑甲追兵,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褪儘了。她的倚仗,空了。
“大姐!”李美玲的聲音帶著一絲絕望的顫抖。
李香林猛地轉身!
她看到的,是二妹手臂流血、暗器儘失的慘狀,是如同黑色潮水般湧上臨淵台的追兵。那些士兵眼中閃爍著嗜血的興奮,手中的刀槍在月光下反射著死亡的寒光。為首一名叛軍軍官,獰笑著再次舉起了手臂,下一波箭雨即將成形!
而她,李香林,握刀的右臂早已痠麻沉重得如同灌滿了鉛水,每一次揮舞都牽扯著撕裂般的劇痛。胸腹間氣血翻騰,剛才強行爆發斬斷銅柱、又在亂軍中殺出血路的內腑震蕩再也壓製不住,喉頭一股腥甜猛地湧上!
“噗!”她強行將這口血嚥了回去,但嘴角依舊溢位了一抹刺眼的猩紅。手中的玄鐵陌刀,沉重得幾乎要脫手墜落!
完了嗎?
這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住了她的心臟。她猛地回頭,目光投向平台邊緣的懸崖。那裡,濃重的霧氣如同巨獸冰冷的吐息,翻滾著,深不見底。
就在這時!
“咻!”
又是一支冷箭!角度歹毒無比,趁著李香林轉身回望深淵的瞬間,從一個刁鑽的死角射出,速度快逾閃電!
“大姐小心!”李佳寧哭喊著撲過去想要推開,卻根本來不及!
刺耳的裂帛聲響起!
那支冰冷的箭鏃,並未射中李香林的身體,卻狠狠撕裂了她身後本就破爛的裙袂!鋒利的箭簇帶起一大片染血的布料,如同折斷的蝶翼,在凜冽的深淵寒風中,打著旋兒,瞬間被濃霧吞噬,消失得無影無蹤。
李香林甚至能感覺到那箭矢掠過肌膚時帶起的、令人戰栗的寒意!
退路已絕!追兵已至!戰力枯竭!
生死一線!
李香林的目光猛地掃過臉色慘白的美玲,再落到身邊渾身發抖、臉上布滿淚痕卻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的佳寧身上。她的眼神,在千分之一刹那的決死瘋狂之後,驟然歸於一種玉石俱焚的平靜,一種帶著無儘憐愛與不甘的決絕!
“寧兒,抱緊我!”她低吼一聲,聲音嘶啞卻蘊含著鋼鐵般的意誌。同時,她沾滿血汙的手猛地伸出,緊緊抓住了旁邊同樣瀕臨絕境的李美玲的手腕!
李美玲瞬間明白了姐姐的意圖,她眼中閃過同樣的悲壯與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種對命運的抗爭!她反手也用力握住了大姐的手,緊緊扣住!
“跳!”李香林的聲音,如同驚雷炸響在懸崖邊緣!
沒有半分猶豫!
就在身後的叛軍士兵猙獰的麵孔、雪亮的刀鋒幾乎觸及她們後背的刹那——
三道纖細的身影,義無反顧地、如同撲火的飛蛾,又如同掙脫樊籠投向自由的鳥兒,緊緊相擁著,向著那翻滾著死亡濃霧的萬丈深淵,縱身躍下!
急速下墜的狂風瞬間灌滿了耳膜,壓得人無法呼吸!李佳寧小小的身體被姐姐們緊緊護在中間,強烈的失重感讓她心臟幾乎停止跳動!她下意識地拚命睜大眼睛,透過瘋狂上升的、被淚水模糊的視線,看向那越來越遠的崖頂。
崖邊的火光依舊通明。在那跳躍的、代表死亡和追捕的火把光芒映照下,一道深紫色的、如同夢魘般的身影,清晰地矗立在那裡。
總管太監趙無極!
他居高臨下,白淨無須的臉上,沒有絲毫波瀾,隻有一種掌控一切的、令人骨髓都凍結的漠然。他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死死鎖定著下墜的三姐妹,如同看著三隻墜入蛛網掙紮的飛蟲。他的嘴角,極其緩慢地向上勾起,最終凝固成一個完美而冰冷的弧度。
那不是笑,是來自九幽地獄的嘲弄,是對生命最徹底的蔑視!
李佳寧死死記住了這個笑容,如同烙印般刻入靈魂深處!無儘的恐懼與恨意交織,幾乎將她幼小的心靈撕裂!
就在此刻!
急速下墜中,凜冽如刀的深淵寒氣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穿透單薄的衣衫,刺入骨髓。濃得化不開的霧氣急速包裹上來,冰冷、粘稠,帶著一股潮濕泥土和陳年腐朽的氣息,彷彿無數冰冷滑膩的舌頭舔舐著裸露的肌膚。
李佳寧緊緊閉著眼,將臉深深埋在大姐染血的衣襟裡,死亡的冰冷似乎已在喉嚨口凝結。
突然!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劍鳴,穿透了呼嘯的風聲,穿透了濃霧的阻隔,如同黑暗中陡然亮起的一點寒星,徑直刺入李佳寧的意識深處!
那聲音清越、純粹,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穿透力和……生機?
李佳寧猛地睜開淚眼!
下方,依舊是翻滾不休、吞噬一切的濃霧,深不見底。然而,就在那片濃得如同墨汁的霧氣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亮了一下!
一道雪亮的光!
極細!極快!如同撕裂永夜的閃電!又如同深海中潛伏的巨龍偶然睜開的一線冰冷豎瞳!
那道光並非溫暖,反而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極致鋒銳和……亙古的寒意!它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彷彿從未出現過。
是什麼?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