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的江湖 第14章 血詔織網天下局
嗚——嗚——嗚——
低沉悠長的號角聲,如同沉睡巨獸的呼吸,穿透絕龍淵終年不散的雲霧,回蕩在深淵上空冰冷而空曠的灰白天幕下。聲音並非來自一處,而是從深淵邊緣的數個製高點同時響起,彼此應和,交織成一張無形的、令人心悸的聲網,籠罩著下方幽深的裂穀。
深淵邊緣,一處被風蝕得如同鷹喙的懸崖之上。數十名身著玄色勁裝、麵覆無臉鐵麵的身影如同冰冷的雕塑,靜默地立於寒風之中。他們身形挺直如槍,氣息凝練內斂,唯有腰間懸掛的造型奇特的弧形短刃,在晦暗的天光下泛著幽冷的色澤。為首一人身形格外高大,鐵麵之下,一雙眼睛如同兩口深不見底的寒潭,毫無感情地俯瞰著下方翻滾的雲氣。正是鬼麵人。
號角聲漸息。一名鐵麵人無聲上前,單膝跪地,聲音透過麵具發出沉悶的回響:“統領,七處哨點號角已畢,未有回應。下方雲氣翻騰劇烈,似有地動餘波,無法探查詳情。‘獸籠’已開啟,未見獵物掙紮跡象。”他口中的“獸籠”,顯然指那條被啟動致命機關的垂落鐵索。
鬼麵人緩緩抬起手,冰冷的手指在冰冷的懸崖岩石上輕輕劃過,留下一道淺淺的白痕。“沒有回應…就是最好的回應。”他的聲音毫無波瀾,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的事實。“玄甲龍傀暴動,千機引核心失控,再加上我們送下去的‘開胃小菜’…絕無生還之理。就算僥幸逃過一劫,也絕無可能無聲無息避開所有哨點號角探查。”
他轉過身,鐵麵轉向帝都的方向,彷彿能穿透千山萬水,看到那座盤踞在平原上的巨大城池。“督主的‘血詔’,已經撒出去了。這天下,該亂起來了。我們走,該去收割下一片莊稼了。”他大手一揮。
數十名鐵麵人如同融入陰影的鬼魅,眨眼間消失在懸崖之上,隻留下嗚咽的風聲和那聲“收割莊稼”的冰冷餘音。
大昭皇宮,乾元殿深處。嫋嫋的龍涎香也無法完全驅散這裡的陰冷與死寂。重重明黃色的帷幔低垂,隔絕了外間所有的光亮和聲音。巨大的蟠龍金柱在昏暗的燈火下投下扭曲的陰影。
一個身形單薄、穿著明黃龍袍的少年(安王李琰),僵硬地坐在寬大的龍椅上。他臉色蒼白得不似活人,眼窩深陷,嘴唇毫無血色,微微張著,涎水不受控製地從嘴角滑落,滴落在華貴的龍袍前襟,留下一小片暗色的濕痕。他的眼神空洞渙散,如同蒙塵的琉璃珠,沒有一絲光彩,直勾勾地盯著前方虛空,彷彿一尊被精心裝扮卻失了魂的木偶。
趙無極的身影並未立於禦階之下,而是隨意地斜倚在龍椅旁一張鋪著厚厚絨毯的紫檀榻上。他換了一身深紫色的常服蟒袍,領口袖口用暗金絲線繡著繁複的纏枝蓮紋,手中把玩著一枚通體烏黑、溫潤如墨玉的棋子。他微微眯著眼,似乎在閉目養神,又似乎在聆聽空氣中無聲的訊息。
一名穿著深青色宦官服飾、麵白無須的老太監(司禮監掌印太監王德順)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帷幔邊緣,躬身侍立,如同泥塑木雕。他手中捧著一疊厚厚的奏章,最上麵一份攤開著,赫然是加蓋了“皇帝之寶”的“討逆血詔”副本!
“督主,”老太監王德順的聲音尖細而平穩,如同用尺子量過,不帶任何情緒,“血詔已通傳天下。八百裡加急發往各州府、衛所、藩鎮。驛站、城樓、市井要道,均已張貼告示。如今街頭巷尾,茶館酒肆,人人都在議論那李氏三女的‘滔天罪行’。”
帷幕微微晃動,趙無極沒有睜眼,嘴角卻勾起一絲極淡、極冷的弧度。那弧度裡沒有得意,隻有一種掌控棋盤、儘在掌握的漠然。“哦?都是如何議論的?”
王德順垂著眼簾,繼續平穩地彙報:“坊間傳言紛雜。有深信不疑、痛斥李氏逆賊滅絕人倫、當千刀萬剮的;也有將信將疑、私下揣測其中或有隱情的;更有甚者,將三位公主形容成吸食人精血修煉邪功的妖女,傳得神乎其神…人心…浮動。尤其是一些曾受先帝恩惠的舊臣門戶,反應尤為激烈,有人當庭痛哭,有人憤而斥責,也有人…閉門不出,稱病告假。”
“人心浮動…好,好啊。”趙無極終於睜開眼,那雙細長的鳳眸中寒光流轉,如同深潭下的冰棱,“浮動,纔有縫隙。忠的也好,疑的也罷,怒的也好,怕的也罷…隻要這把‘弑君殺父’的火燒起來,他們每個人的心思都會被照得清清楚楚。本督倒要看看,誰是忠臣?誰是貳臣?誰…又是首鼠兩端的牆頭草?”他將手中的黑色棋子輕輕按在榻邊小幾上一副未完成的棋局某處,發出清脆的“嗒”聲。
“河西節度使盧象升、蜀中總督陳明遠、嶺南經略使馮玉堂…這幾位手握重兵的封疆大吏,有何動向?”趙無極的聲音依舊平淡,但氣息卻微微收緊了幾分。
“回督主,”王德順的聲音依舊平穩,“盧象升反應最快,血詔抵達河西當日,便派其長子盧俊義率領三千精騎,打著‘為國鋤奸’的旗號,星夜出關,方向…直指劍南道!應是衝著傳聞中劍塚所在的絕龍淵方向而去!陳明遠處暫無大規模兵馬異動,但其治下成都府、渝州等地,已開始嚴查過往可疑人等,盤問甚緊,並暗中懸賞重金求購李氏三女行蹤。馮玉堂…尚無明確訊息傳回,嶺南路遠,驛道艱難,但以其沉穩保守的性子,料想更會整軍戒備,觀望風色。”
“盧象升…倒是條嗅覺靈敏的忠犬。”趙無極的指尖在那枚黑色棋子上輕輕摩挲,眼中閃過一絲譏誚,“讓他去咬。咬得越狠,越能顯出本督給的這根骨頭夠分量。陳明遠老狐狸一隻,不見兔子不撒鷹…無妨,本督會讓他看到‘兔子’的。至於馮玉堂…”他頓了頓,嘴角的冷意加深,“嶺南之地,本督的‘血傀’,該動一動了。讓他的後院…先起把小火。”
“是。”王德順應道,彷彿隻是記下尋常旨意。
“那個老東西呢?”趙無極突然問道,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冷,“那日在宣政殿上,聽聞血詔後,當場嘔血昏厥的太傅…張庭和?”
王德順微微抬起頭,眼中終於掠過一絲極細微的波動:“太傅張庭和,自那日昏厥後,一直臥病在床,纏綿不起。太醫院幾位院正輪流診治,皆言是憂憤交加,心血枯竭之兆…恐…恐時日無多。”
“憂憤交加?心血枯竭?”趙無極嗤笑一聲,將手中的黑棋子隨意丟回棋簍,發出叮咚脆響。“這老狐狸,倒是懂得避禍全身之道。用一身老病骨頭,換一家老小的平安?也罷…”他揮了揮手,如同拂去塵埃,“一個半截入土的老朽,已是無用之物。繼續派人‘精心’照料著,讓他安心養病吧。免得外人說本督…苛待老臣。”話語中的“精心照料”四字,透著一股令人骨髓發寒的陰冷。
“是。”王德順再次垂首。
趙無極的目光重新落回龍椅上那如同木偶般的安王李琰身上。少年依舊僵坐著,涎水不斷滴落,空洞的眼神映著跳動的燭火,卻照不進一絲光亮。趙無極伸出手,如同對待一件器物,用一根保養得宜、指甲修剪得圓潤光滑的手指,輕輕拂去少年下巴上的一滴涎水。動作輕柔,眼神卻冰冷如同深淵。
“我們的‘小陛下’…看來是‘病’得更重了。”趙無極的聲音如同毒蛇吐信,輕柔卻致命,“讓太醫院再‘儘心’些。明日早朝,就由王公公你…代陛下傳諭吧。就說陛下憂思國事,悲慟先帝皇後之殤,又聞叛逆如此喪心病狂,龍體愈發沉重,需靜養三月。在此期間,一應政務,由司禮監代行批紅,內閣附署議決即可。”他輕描淡寫間,便將皇權徹底架空,鎖入了乾元殿的深帷之中。
“老奴遵旨。”王德順躬身應諾,彷彿隻是在承接一道尋常口諭。他頓了頓,微抬起頭,又補充道:“督主,還有一事。江南武林盟總舵及主要分舵區域,三日前彙報,‘種子’已順利潛伏,身份掩護無虞。隻待督主示下。”
聽到“種子”二字,趙無極那雙冰冷的鳳眸中,終於閃過一絲真正屬於毒蛇鎖定獵物時的、令人心悸的殘忍與興奮。他緩緩坐直了身體,原本慵懶的氣息瞬間被一種無形的、極具壓迫感的陰鷙所取代。
“通知‘傀儡師’…”趙無極的聲音壓得極低,如同寒冰在暗夜中碎裂,每一個字都帶著滲入骨髓的冷意,“‘血傀’計劃…啟動第一序列。”“目標…”“江南武林盟總舵,副盟主,‘鐵槍鎖江’沈重山…座下首徒——宋玉書!”“河西盧象升座下先鋒驍將——盧俊義!”“蜀中總督陳明遠最信任的幕僚——‘袖裡乾坤’公孫勝!”“還有…”趙無極的嘴角勾起一抹近乎癲狂的弧度,目光如同淬毒的冰錐,刺向虛空,“告訴‘傀儡師’,給我們的‘小陛下’…也添一味‘藥’。讓他‘病’得更像一些…最好,能讓那些還惦記李氏血脈的老頑固們…徹底死心!”
王德順枯槁的麵皮幾不可察地抖動了一下,旋即恢複死水般的平靜,躬身應道:“老奴明白。‘心蠱’發動,‘血傀’蘇醒,就在這三日之內!”
趙無極滿意地點了點頭,重新倚回軟榻,再次闔上了雙目。昏黃的燭火跳躍著,將他一半的臉龐映得晦暗不明。殿內,隻剩下安王李琰那空洞呆滯的眼神,和偶爾響起的不受控製的、如同野獸嗚咽般的喉音。無形的巨網,正以這座冰冷的宮殿為中心,向著整個大昭王朝的每一寸土地、每一個角落,無聲而致命地蔓延開去。
而此刻,在那潛蛟澗深處的隱秘石坳據點,李氏三姐妹尚不知曉,一場針對她們血脈、她們可能獲得的援助、乃至整個天下大勢的、更加陰狠毒辣的暗流與陷阱,已經悄然啟動。獵物尚未喘息,獵網已在收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