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的江湖 第65章 劍豕礪鋒
劍豕塢的清晨,是被鐵被撞擊聲喚醒的。被撞擊聲喚醒的。初升的日頭驅不散運河上彌漫的薄霧,卻將廢棄船塢巨大的骸骨輪廓勾勒得愈發猙獰。乾涸的塢塘底部,塵土被整齊的腳步踏起,混合著汗水的鹹腥氣,在清冷的空氣中彌漫。林陌(李香林)站在石台邊緣,玄鐵陌刀深深插入腳邊的條石縫隙,刀柄纏著的布條被晨露打濕。她臉色依舊帶著失血後的蒼白,但那雙玉色的眸子卻銳利如鷹隼,掃視著塢塘底部列隊的數十人。這些人,有從霜鹽巷帶出來的墨家子弟,有後來陸續投奔的江湖草莽,甚至還有幾個被趙無極迫害、家破人亡的軍戶子弟。他們衣衫各異,兵器五花八門,眼神中混雜著迷茫、疲憊,還有一絲被這肅殺氣氛點燃的微光。「列陣!」林陌的聲音不高,卻帶著金鐵交鳴般的穿透力,在空曠的塢塘中回蕩。塢塘底部,楚雲飛魁梧的身影如同定海神針。他赤著上身,古銅色的麵板上縱橫著新舊傷疤,肌肉虯結如鐵鑄。他手中沒有慣用的陌刀,而是握著一杆丈八白蠟木長槍,槍尖包著厚布。聽到號令,他猛地將長槍往地上一頓!咚!
沉悶的聲響如同戰鼓擂動!「列——陣!」楚雲飛的吼聲如同虎嘯,震得塢塘四壁簌簌落塵。他身後的赤雲衛率先動作,步伐沉穩,瞬間結成三排緊密的橫隊,長槍如林,斜指前方,動作整齊劃一,帶著一股百戰精銳的肅殺之氣。他們是標杆,是骨架。新募的漢子們被這氣勢所懾,略顯慌亂地模仿著,推搡著,勉強站成了歪歪扭扭的三排。手中的兵器——鏽蝕的長矛、豁口的腰刀、甚至還有鋤頭木棍——雜亂地舉著,毫無章法。林陌麵無表情,目光掃過混亂的陣列,最終落在前排一個握著柴刀、手臂微微發抖的年輕漢子身上。「你!」她刀尖遙指,「出列!」那漢子一哆嗦,茫然地走了出來。「握緊你的刀!」林陌聲音冰冷,「想象你麵前是衝來的金鱗衛鐵騎!是燒了你家屋子的九幽門徒!是害死你爹孃的仇人!你的刀,是砍柴的,還是砍人的?!」漢子被這直白血腥的話激得眼睛發紅,猛地攥緊了柴刀,指節發白。「不夠!」林陌厲喝,「刀是手臂的延伸!是意誌的鋒芒!腰沉!肩鬆!臂穩!腕活!刀鋒所向,有我無敵!」她一邊說,一邊猛地拔出陌刀,單手平舉!丈二長刀在她手中穩如磐石,刀尖紋絲不動,指向塢塘儘頭一處坍塌的石牆!一股無形的、如同山嶽般沉重的氣勢瞬間彌漫開來!那漢子被這氣勢所激,下意識地模仿,努力挺直腰背,放鬆緊繃的肩膀,雙手死死握住柴刀,刀尖顫抖著指向同一個方向。雖然依舊笨拙,但那股拚命的狠勁卻透了出來。「記住這種感覺!」林陌收刀,目光掃視全場,「從今日起,你們手中的家夥,不再是討生活的工具,是殺敵的兵刃!握不緊,揮不動,下一個躺下的就是你!楚統領!」「在!」楚雲飛應聲如雷。「練!練到他們握刀的手不再抖!練到他們刺出的矛能捅穿鐵甲!練到他們見了血,眼珠子還是清亮的!」林陌的聲音斬釘截鐵。「諾!」楚雲飛眼中精光爆射。他不再多言,手中長槍一抖,布包槍尖如同毒蛇吐信,閃電般刺向旁邊一名新兵手中的木盾!砰!
木屑紛飛!那新兵被巨大的力量震得連退數步,虎口崩裂,木盾脫手!「盾!是保命的牆!不是擺設!」楚雲飛怒吼,「舉穩!頂住!卸力!再來!」他如同不知疲倦的猛虎,長槍化作道道殘影,或刺、或掃、或砸,狂風暴雨般襲向新兵們手中的簡陋盾牌和兵器。每一次碰撞都伴隨著悶響、痛哼和楚雲飛炸雷般的嗬斥。「腰馬合一!力從地起!」
「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進如烈火!退如潮落!」新兵們在楚雲飛狂暴的「喂招」下,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舟,狼狽不堪,汗如雨下,不少人虎口震裂,手臂痠麻得抬不起來。但無人退縮。林陌那番話,楚雲飛那柄如同催命符般的長槍,還有這塢塘中彌漫的鐵血氣息,都在逼著他們榨出骨子裡的最後一絲力氣和凶性。與此同時,石台之上,另一場無聲的「戰爭」也在進行。李美玲(玲瓏公子)蹲在石台邊緣,麵前攤開一張巨大的、畫滿墨線的牛皮圖紙,正是墨家火銃圖譜的複刻。她身邊堆滿了從丙七庫房搬出的各種金屬構件、齒輪、彈簧、粗細不一的精鐵管,還有幾架拆開的墨家勁弩。她纖細的手指沾滿油汙,在一堆零件中飛快地撥弄、比劃,時而凝神思索,時而在圖紙上飛快標注。墨衍不知何時也來到了石台,他依舊一身青衫,鬥笠壓得很低,抱著手臂站在幾步開外,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卡尺,掃過李美玲手中的每一個動作和圖紙上的每一處修改。他眼中閃爍著毫不掩飾的驚歎和探究。「此處閉氣環的簧片力道,不足以完全阻隔發射時的後泄燃氣,銃管過熱易炸膛。」李美玲頭也不抬,聲音清冷,指尖點著圖紙一處結構。「用『疊浪簧』,」墨衍的聲音平靜響起,「三層錯疊,以『機樞』印中的『三疊浪』結構嵌入,可逐級泄力,既保氣密,又增韌性。」他隨手撿起一根廢棄的弩機簧片,手指靈巧地幾下彎折,一個精巧的三層疊片結構便出現在掌心。李美玲眼睛一亮,接過那簧片仔細端詳,又對照圖紙思索片刻,立刻在圖紙上修改起來,筆走龍蛇。「妙!如此,後坐力傳導亦可優化!」她拿起一根精鐵管,又指向塢塘入口的斜坡,「入口狹窄,強敵若用衝車,單靠人力難擋。需借地勢,設『地火雷』。」「引信過長易被斷,過短則自傷。」墨衍走到斜坡邊緣,目測距離,「可用『子母連環芯』,外覆石蠟防水,以機括觸發。圖紙上,原本的火銃結構旁,迅速增添了許多新的、更精妙也更致命的線條和標注。塢塘入口的防禦方案,也在他們寥寥數語間,勾勒出雛形。石屋的陰影裡,李佳寧盤膝而坐,膝上橫著那柄軟劍「流螢」。她並未參與熱火朝天的訓練或討論,隻是閉著雙眼,長長的睫毛在白皙的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她的呼吸悠長而細微,彷彿與塢塘中呼嘯的晨風、兵器碰撞的鏗鏘、甚至遠處運河的嗚咽融為一體。在她麵前的地麵上,用碎石和木炭畫著一幅簡陋的塢塘地形圖。幾枚代表不同人物的石子散落其上。突然,她小巧的鼻翼微微翕動,閉著的眼睛並未睜開,軟劍的劍尖卻如同靈蛇般倏然抬起,精準無比地點在地圖上一處代表塢塘西北角廢棄望樓的標記上。「西北,望樓二層,第三根斷梁後,有窺視。」她的聲音如同清泉滴落,清晰地傳入正在石台邊緣與墨衍討論防禦工事的李美玲耳中。李美玲動作一頓,眼神瞬間銳利如針。她不動聲色地撥弄了一下手腕上的青銅護腕。護腕內側,一枚細小的磁針無聲彈出,在機括的微力推動下,貼著石台邊緣的陰影,如同活物般悄無聲息地滑落,滾入下方塢塘的塵土中,朝著西北望樓的方向急速滾去!片刻之後。「啊!」一聲短促壓抑的驚呼從西北望樓方向隱約傳來!緊接著是重物墜地的悶響和慌亂的腳步聲,迅速遠去。李美玲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墨衍的目光從西北角收回,深深看了一眼依舊閉目盤坐的李佳寧,鬥笠下的眼中,探究之色更濃。塢塘底部,訓練已進入白熱化。新兵們被楚雲飛操練得幾乎脫力,但陣列卻肉眼可見地整齊了許多,眼神中的迷茫被一種近乎麻木的凶狠取代。楚雲飛的長槍如同活了過來,每一次刺擊都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逼迫著新兵們壓榨出最後一絲潛力。「停!」林陌的聲音再次響起,如同刀鋒斬斷亂麻。所有人動作瞬間凝固,隻剩下粗重的喘息。林陌走下石台,來到陣列前方。她目光掃過一張張汗水泥汙、卻繃緊如鐵的臉。「怕嗎?」她問,聲音不高。短暫的沉默。有人下意識地點頭,隨即又猛地搖頭。「怕,就對了。」林陌的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我也怕。怕刀不夠快,怕盾不夠厚,怕箭不夠準,怕身邊的兄弟倒下。」她頓了頓,玄鐵陌刀猛地頓地,發出沉悶的巨響!「但怕,解決不了問題!趙無極的刀,不會因為你們怕就變鈍!九幽門的毒,不會因為你們怕就失效!想要活下去,想要拿回被奪走的東西,想要讓死去的兄弟瞑目!」她的聲音陡然拔高,如同驚雷炸響,「就把這怕,給我變成力氣!變成狠勁!變成你們手裡的刀!變成你們刺出去的矛!練!往死裡練!練到你們的肌肉記住怎麼殺人!練到你們的骨頭裡都刻著『不退』兩個字!」「吼——!」楚雲飛第一個發出震天的咆哮!如同點燃了火藥桶!新兵們被這狂暴的戰意徹底點燃,胸中壓抑的恐懼、憤怒、不甘如同火山般爆發出來!數十人齊聲怒吼,聲浪在塢塘中激蕩,震得石壁嗡嗡作響!那吼聲中,帶著血性,帶著決絕,帶著初生的、粗糙卻無比堅韌的鋒芒!林陌看著眼前這群脫胎換骨般的漢子,看著石台上妹妹與墨衍專注的身影,看著陰影裡閉目感知的佳寧。她握緊了冰冷的刀柄,後背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但一股更強大的力量,正在這廢棄的船塢深處,如同沉睡的火山,轟然蘇醒。練兵,才剛剛開始。而劍豕塢的鋒芒,已初露崢嶸。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