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姐妹的江湖 第74章 啞仆墨匣藏殺機
劍豕塢的清晨是被淬火的嗤啦聲喚醒的。爐火映著楚雲飛繃緊的側臉,他僅存的右手緊握鐵鉗,夾著一塊燒紅的玄鐵胚,穩穩浸入冰冷的寒潭水中。白霧蒸騰,手臂上新生的肌膚在高溫輻射下泛起微紅,包裹著沉陰木心的硬甲下,筋骨依舊隱隱作痛,但每一次揮錘,都帶著一種破繭重生的悍勇。「輕點!輕點!」老鐵匠孫疙瘩蹲在鍛爐旁,心疼地看著那塊被反複捶打的玄鐵胚。他佝僂著背,臉上皺紋深得能夾死蒼蠅,一雙布滿老繭的手卻異常穩定,指點著楚雲飛落錘的角度和力道。「雲飛小子,這玄鐵胚金貴著呢!是給玲瓏公子做新銃管的料!你那赤雲掌的蠻勁收著點,要的是韌勁,不是砸鐵餅!」楚雲飛咧嘴一笑,汗水順著下頜滴落在通紅的鐵胚上,滋起一縷青煙。「孫老,您就放心吧,瞧我這力道,跟繡花似的。」嘴上這麼說,那後背砍刀劈柴般的架勢卻絲毫未減,惹得孫疙瘩直翻白眼。另一邊,蘇清芷正帶著一個叫「豆子」的十來歲小丫頭分揀草藥。豆子原是霜鹽巷的孤女,瘦得像棵豆芽菜,卻有一雙極靈巧的手和過目不忘的本事,對各種草藥的氣味、性狀記得清清楚楚,成了蘇清芷離不開的小幫手。「清芷姑姑,這『七葉星蕨』好像不太對,」豆子捏著一片曬乾的草藥,皺著小鼻子,「書裡說它曬乾了葉背脈絡還是銀線似的,這個有點發烏。」蘇清芷接過仔細一看,臉色微變:「好豆子!眼真尖!這是混了普通的鳳尾蕨!差點誤事!」她連忙把那些混入的劣質草藥挑出來。石台上,李美玲(玲瓏公子)正伏案疾書。她麵前攤開的《千機引》書簡流動著細微的銀芒,旁邊散落著無數草圖、算式和拆解得七零八落的墨家弩機零件。她雙目布滿血絲,指尖因長時間握筆和打磨零件而微微顫抖,但眼中燃燒的火焰卻愈發熾烈。墨衍提供的幾處《玄甲韜略》殘篇就像最後的拚圖,讓她對璿璣扣反衝力的理解突飛猛進。「這裡…如果『疊浪簧』配合『逆鱗紋』銃管內膛…後坐力或許能再泄兩成,射程還能增五十步…」她喃喃自語,渾然忘我,連豆子小心翼翼放在她手邊的一碗熱粥都忘了碰。這時,麻桿氣喘籲籲地跑上石台,臉上神情古怪:「林頭兒!孔…孔方來了!就在塢塘外麵!」塢塘內瞬間一靜。楚雲飛猛地停錘,眼神銳利如刀。李美玲也從圖紙中抬起頭,眉頭緊鎖。林陌(李香林)擦拭陌刀的手一頓,玉色的眸子轉向入口方向。「幾個人?」林陌聲音平靜。「就…就兩個人!」麻桿嚥了口唾沫,「孔方自己,還有一個趕車的啞巴老頭!駕著一輛蒙著油布的平板騾車!」孤身前來?還帶著車?眾人麵麵相覷,疑竇叢生。「請進來。」林陌放下陌刀,聲音沒有波瀾,「敞開大門,裡麵怎麼練,還怎麼練。」沉重的塢塘大門緩緩拉開。孔方依舊是那身湖藍綢衫,臉上掛著招牌式的圓融笑容,彷彿前幾日糧船被劫的火光與混亂從未發生。他身後跟著一個身材矮小、背微駝的老仆。老仆麵容平凡,布滿風霜的皺紋,眼皮耷拉著,雙手籠在破舊的袖子裡,走路悄無聲息,如同一個影子。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渾濁無光,如同蒙塵的玻璃珠子,毫無神采。「孔老闆大駕光臨,有失遠迎。」林陌站在石台邊緣,聲音冷淡。「哎呀,林公子客氣了!」孔方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目光不著痕跡地掃過塢塘底部揮汗如雨的新兵、叮當作響的鐵砧、石台上堆積的弩機零件,尤其在李美玲和墨衍身上多停留了一瞬。「前日運河上承蒙『關照』,孔某感銘五內。小小薄禮,不成敬意,權當給塢塘的兄弟們添些酒肉錢。」他側身讓開,指了指身後騾車上那個蒙著油布的長條箱子。那啞仆低著頭,走到車旁,伸出枯瘦的手,看似隨意地解開綁繩,掀開了油布。嘶——!
塢塘內響起幾聲壓抑的吸氣聲。油佈下並非什麼金銀財帛,赫然是整整齊齊碼放著二十套嶄新的皮甲!皮質黝黑油亮,要害部位鑲著打磨光滑的薄鐵片,鎖扣精巧,一看便知是上等貨色!「孔老闆這是何意?」林陌眼神微凝。「明人不說暗話,」孔方笑容不變,聲音壓低幾分,「林公子,還有這位…玲瓏公子,諸位好漢行俠仗義,孔某佩服。這運河上不太平,趙督公的手伸得太長,連我這和氣生財的買賣人也難安穩。這點皮甲,算孔某提前結個善緣。錦官城到金陵這條水路,孔家的船隊,隻要掛特定的燈籠,艙底暗格裡總能給諸位留點『添頭』。」他是在尋求庇護,更是丟擲合作的橄欖枝!用他遍佈運河的船隊,為義軍提供一條隱秘的補給線!塢塘內眾人眼神閃爍,這無疑是雪中送炭!但孔方此人,太過圓滑深沉,他的話有幾分可信?就在眾人心思急轉時,那一直垂手侍立、毫無存在感的啞仆,渾濁的眼珠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目光如同無形的探針,極其精準地掃過墨衍腰間懸掛的那柄奇特長尺「量天矩」,又在李美玲麵前攤開的《千機引》書簡上停頓了難以察覺的一刹那。墨衍鬥笠下的眉頭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李美玲也感覺後背掠過一絲微不可察的寒意,彷彿被什麼陰冷的東西窺探了核心。「孔老闆的好意,林某心領了。」林陌的聲音打破了沉寂,聽不出喜怒,「這禮太重,劍豕塢無功不受祿。運河上的規矩,我們懂。燈籠掛不掛,艙底有沒有『添頭』,各安天命便是。」她拒絕了!拒絕得乾脆利落!孔方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隨即恢複如常,彷彿早有預料。「林公子快人快語,佩服!那孔某便不打擾諸位好漢了。這皮甲,權當交個朋友,萬望收下。」他拱拱手,示意啞仆將油布重新蓋上,竟真的轉身就要走。那啞仆依言上前,枯瘦的手指搭上油布邊緣。就在他指尖觸及油布,準備合攏的瞬間!「小心!」
「有詐!」李佳寧和李美玲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
李佳寧一直安靜地坐在石屋角落的陰影裡,臉色依舊蒼白,氣息微弱。但就在啞仆手指觸碰油布的刹那,她猛地睜開眼,渙散的瞳孔驟然收縮,軟劍「流螢」的劍尖直指那啞仆搭在油布上的右手!「…指…毒…無聲…機簧!」李美玲則是在同一時刻,腕上的青銅護腕機括猛地發出蜂鳴般的震動預警!不是針對皮甲,而是針對那個啞仆!他看似枯瘦的手臂在搭上油布的瞬間,肌肉纖維的收縮形態和指關節的細微角度,觸發了她護腕內預設的「危險肢體動作」識彆!這是隻有墨家核心機關師才知曉的暗手發力征兆!林陌的反應快如閃電!在佳寧示警的第一個字出口時,她已如獵豹般撲出!玄鐵陌刀並非斬向啞仆,而是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狠狠劈向騾車上那油布覆蓋的皮甲箱子!就在刀鋒觸及油布的瞬間!
哢噠!噗嗤!
一聲極其輕微、如同枯枝折斷的機械聲從箱內響起!
緊接著,一股濃烈的、如同腐爛甜杏的刺鼻黃煙,猛地從油布縫隙中噴湧而出!瞬間彌漫開來!「閉氣!是『腐心瘴』!」墨衍厲喝!量天矩銀光亮起,形成一道光幕護住最近的李美玲和蘇清芷!黃煙彌漫極快,沾到旁邊一個好奇湊近的墨家弟子手臂上,麵板瞬間發出「滋滋」聲,鼓起一片惡心的水泡,鑽心劇痛讓他慘叫倒地!啞仆在機括啟動的瞬間,早已如同鬼魅般向後滑開數丈,脫離了黃煙範圍!他那雙渾濁的眼睛裡,此刻竟閃爍著毒蛇般陰冷狡詐的光芒,哪裡還有半分木訥!他枯瘦的手指在袖中極其隱蔽地一彈!嗖!嗖!嗖!
三道烏光無聲無息地從他袖口射出,並非射向人,而是精準地打在塢塘入口頂部幾塊早已鬆動、靠木楔勉強支撐的巨石上!轟隆隆!
巨石應聲滾落!帶著萬鈞之勢砸向塢塘入口!瞬間堵死了孔方和啞仆的退路,但也將塢塘內眾人暫時困住!煙塵彌漫!「孔方!你找死!」楚雲飛怒發衝冠,右臂肌肉賁張,後背砍刀就要擲出!「雲飛!護人!」林陌的喝聲比他更快!她已如一道旋風衝向下風口,隕鐵機關臂猛地抓起地麵一張巨大的浸水帆布,對著彌漫的黃煙奮力揮動!試圖驅散毒瘴!孔方此刻臉色煞白,再無半分從容,他驚恐地看著被堵死的出入口,又看著那啞仆眼中驟然爆發的陰冷殺機,終於醒悟過來:「你…你不是墨七?!你是誰?!」「墨七?那個老啞巴早喂魚了。」啞仆的聲音嘶啞怪異,如同砂紙摩擦,他枯瘦的手指在臉上一抹,竟撕下一層薄如蟬翼的人皮麵具,露出一張蒼白、毫無表情、如同石雕般的年輕臉龐!正是曾出現在金鱗驛、九幽門主座下的毒醫——鬼手常七指!「奉門主令,借你人頭和這塢塘,送月光三公主一份大禮!」常七指嘴角咧開一個殘忍的弧度,雙手齊揚!無數細如牛毛、閃爍幽藍的毒針如同暴雨梨花,朝著孔方和就近的幾名墨家弟子籠罩而下!同時,他腳尖一點,身影如煙,直撲被毒煙籠罩、正奮力驅煙的林陌!他真正的目標,從來都是林陌!孔方不過是引路的棋子,皮甲毒煙是障眼法,堵住出口是關門打狗!現在,毒煙彌漫,塢塘被困,林陌又在驅煙無暇他顧,正是絕殺之機!「姐!左肋下…三寸…氣海虛!」李佳寧虛弱卻清晰的聲音穿透混亂!林陌正全力揮動帆布,聽到示警,心頭警兆狂鳴!她甚至來不及看清常七指襲來的方位,身體本能地依照妹妹的指引,猛地向右擰身,同時隕鐵機關臂條件反射般護向自己左肋下三寸!嗤嗤嗤!
數枚毒針擦著她的肋下和隕鐵臂掠過,釘在她身後的石壁上,濺點幽藍火星!險之又險!常七指眼中閃過一絲驚愕!這必殺的一擊竟被如此詭異的預判躲開!他不信邪,身影鬼魅般再進,一雙枯爪泛起青黑色,帶著刺鼻的腥風,直抓林陌咽喉!正是他成名絕技「鬼影搜魂爪」!「滾開!」一聲炸雷般的怒吼!
楚雲飛如同一頭發狂的蠻象,僅憑右臂之力,竟將那張沉重的鍛造鐵砧高高掄起,帶著撕裂空氣的恐怖呼嘯,狠狠砸向常七指的後背!完全是同歸於儘的打法!常七指感受到背後泰山壓頂般的勁風,臉色微變,不得已放棄林陌,身形詭異地一扭,如同無骨之蛇,險險避開鐵砧!轟隆!
鐵砧砸在地上,火星四濺,碎石亂飛!趁此間隙,墨衍的量天矩銀光大盛,一道光柱精準鎖定常七指!「美玲!毒煙驅散口在入口左側第三塊鬆動石板下!破開!」李美玲強忍吸入少許毒煙帶來的眩暈,手中機括銀梭連珠射出!「破瘴梭」帶著刺耳的尖嘯,精準地打在入口左側石壁上!轟!
一處偽裝的石壁應聲破開一個大洞!新鮮空氣瞬間湧入,將彌漫的毒煙向外抽吸!「快!從破口出去!」林陌嘶聲下令!塢塘內眾人如夢初醒,護著重傷中毒的同伴,相互攙扶著衝向那唯一的生路!常七指看著即將逃出生天的眾人,又看看被楚雲飛和林陌死死纏住,眼中閃過一絲懊惱與怨毒。他猛地甩手射出最後一片毒霧阻擋,身形一晃,如同融入陰影的壁虎,竟從入口頂部巨石的縫隙中詭異地鑽了出去,消失在茫茫蘆葦蕩中。孔方驚魂未定地癱坐在地,望著破開的塢塘入口和滿地狼藉,臉上再無半分血色。他知道,自己這條命,還有那二十套沾著劇毒的皮甲,算是徹底綁死在這劍豕塢的船上了。運河的風帶著血腥和硫磺味灌入破洞,吹散殘存的毒煙。劍豕塢的爐火依舊在燃燒,映照著眾人驚魂甫定卻更加冰冷的眼神。常七指如同附骨之蛆,而九幽門的陰影,已徹底籠罩下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