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病症標本 第10章 間歇性失明3
間歇性失明3
陸瞬親眼看到賀秋停摔倒,眼睜睜地看著他的頭撞在門玻璃上,發出一聲悶響。
他渾身一顫,驚撥出聲,“小心!”
賀秋停的手撐著地毯,第一反應就是自己爬起來,但身處於黑暗之中的人,很容易失去平衡,他的腿也跟著不聽使喚,膝蓋一軟,再度跪倒在地。
膝蓋和額角傳來一陣劇痛,但在鋪天蓋地的恐懼麵前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黑暗裡,一隻溫暖有力的手伸過來,穩穩地攙扶住他搖晃的胳膊。
“你怎麼回事?”
陸瞬的聲音帶著焦急和慌張,一手扶著他,另一隻手從背後環過腰身,把賀秋停往懷裡帶了帶,語氣有些苛責,“你,你是不是又沒吃飯?”
賀秋停的額角微微泛紅,被冷白的膚色襯得格外顯眼。
陸瞬盯了兩眼,忍不住伸手去他頭上摸了摸,“頭沒事吧?”
黑暗中的觸碰,最大化地啟用了身體的感官,讓賀秋停產生一種生理性的緊張,十分**。
他微微戰栗,下意識地偏過臉躲了一下,搖搖頭。
他被陸瞬扶起來,恢複了身體的平衡,可眼前仍然是一片密不透光的黑色。
賀秋停低垂的睫毛顫了顫,沉重而緩慢地吐出一口氣後,眼眶忽然就紅了。
他一直很獨立,獨立到不需要任何人的幫助,不會向任何人低頭,也從不相信這世界上有什麼能夠困住他的事與物。
賀秋停活得冰冷鋒利,但活得很有安全感。
直到這一刻,當他發現連獨自站起來都做不到的時候,那份強撐的意念忽然就隨之坍塌了。
屈辱感和無助感一並湧來,賀秋停喉嚨發緊,莫名地想哭。
隻是不能哭,更不能在陸瞬麵前哭。
他逼迫自己冷靜下來,“低血糖了,頭發暈,我現在有點兒看不清東西。”
陸瞬強忍著心疼,目光落在他的臉上,不時的透過碎發去瞥那處紅痕,又後悔又來氣,“那你就直接說,說你低血糖了,頭暈,所以想在我這多坐一會兒!我會不讓你坐嗎?”
陸瞬扶著他,慢慢走回沙發前坐下,居高臨下對他道:“賀秋停,我就不明白了,很多時候,就是說句話而已,有那麼費勁嗎?”
賀秋停安安靜靜地端坐在沙發上,一邊揉著自己的膝蓋,一邊空洞地眨巴著眼睛。窗外的陽光透進來落在他的身上,朦朦朧朧的,有種歲月靜好的安穩。
陸瞬沒話說了,在他麵前轉悠兩圈後,也不管賀秋停是不是拒絕,忽然蹲下身,動作粗魯地擼起對方的西褲。
“我看看你腿。”
“陸瞬。”賀秋停一縮,擡手按住他的手,挪開後把褲腿一點點放下去,低啞地說了句,“彆這樣,我們…”
“我們已經分手了,是想說這個吧。”
陸瞬臉色難看地站起身,坐到不遠處的沙發上,隔著一張桌子望著賀秋停,譏笑道:“就算是個初次見麵的合作夥伴,在我辦公室摔了,我也會湊過去看一看的,你不用這麼提醒我,賀總。”
賀秋停沒說話,手裡握著電廠合作方案的材料,長指輕輕地摩挲在紙頁上。
陸瞬跟他麵麵相覷好半天,實在覺得窩火,把他一個人扔在辦公室出去了。
剛一出門,便遇見火急火燎趕過來的女助理ruby。
ruby遞過平板,展示給他看,“陸總,fda拒了藍逐製藥的核心藥物審批,股價暴跌70,二組那邊剛剛召開了緊急會議,需要您過去一趟。”
陸瞬點一下頭,擡腳便要走。
“等等。”眼尖的助理透過辦公室虛掩的玻璃門,往裡麵望瞭望,“陸總,讓賀總一個人在你辦公室,不好吧?”
陸瞬的公室裡有一堆財務報表,電腦裡有各種機密和戰略的資訊,這些東西都是極其私密的。
陸瞬絲毫不怕,他太瞭解賀秋停是個怎麼樣的人,就算是那些私密檔案擺在他麵前,他也會規規矩矩地理好後,替他放到抽屜裡。
賀秋停最討厭低劣的手段。
即便心中明鏡,陸瞬嘴上還是說道:“沒事,辦公室有監控,保險箱和抽屜都有警報器,賀總就是在我這看看材料,沒什麼問題。”
陸瞬開了兩個來小時的會,等結束後回到辦公室,賀秋停已經離開了。
茶幾的桌子上攤開著合作協議的檔案,有幾頁檔案的上麵用紅筆畫了圈,批註了文字。
賀秋停針對幾條細則做了更改,補充了些條款,最後一頁寫了一行字,字跡飄逸。
【我們各退一步,來日方長。】
陸瞬看著那些精打細算過的修改,微微勾了下唇角,很快把修正過的協議擬定好,重新發到賀秋停郵箱。
賀秋停不同意以電廠接入權作為入股條件,但同意給他筆一次性的高額補償,外加專案分紅,以及一份長期的采購協議。
這樣的合作其實已經算不上合作了,外在界看來,賀秋停擺明瞭是被陸瞬狠狠敲了一筆。
結合最近發生的一係列,賀秋停先是在拍賣會上奪人所愛,搶走了陸瞬的地,然後又在同學會上憤然離席,最後,又因為電廠的事被陸瞬狠狠放了一把血…
頗有一種昔日老同學為了利益鬨掰的即視感,不過,這一切正合陸瞬的心意。
他需要營造出一種cl和雲際水火不容的表象。
陸瞬靠在寬敞舒適的座椅裡,擡頭望著不遠處的那片沙發,回想起方纔賀秋停坐在那裡的樣子,心裡空落落的。
他知道雲際近期的資金鏈緊張,也看得出賀秋停的壓力大,身體已經開始出現吃不消的跡象了。
陸瞬皺了皺眉,隱隱的有些擔憂,不知道為什麼,他這兩天總是無端地感到心慌。特彆是看見賀秋停那張蒼白淡漠的臉,那陣心慌就越發明顯。
cl資本和雲際兩家公司離的近,彆管是員工還是領導,都免不了八卦交談,平日裡有什麼訊息都傳的很快。
當天晚上,陸瞬聽見助理ruby說,賀秋停在公司的直管會議上發了一通很大的火。
他當眾否決了財務總監的發債方案,當著所有高管的麵,把方案甩在桌子上,讓後者兩天之內重組方案,不然就滾蛋。
這訊息能傳到ruby的耳朵裡,陸瞬也覺得奇怪,但更奇怪的是賀秋停發脾氣這件事。
陸瞬知道賀秋停對待工作一向嚴格,但是極少看見他發脾氣,特彆是這種行為上的大發雷霆。
他不知道的是,賀秋停在開會的過程中突發失明,於是不得不找到一個發泄的理由,將檔案狠狠地摔在桌子上。
會議室裡頓時鴉雀無聲,所有人都低下頭,看向自己的膝上型電腦,沒人敢擡起頭看他,也就沒有人能注意到他的異常。
他就那麼在黑暗中,咬著牙,強忍過這一場會議。
會議結束時,整個後背都是濕的,賀秋停一個人在會議室坐了許久,直到視力慢慢恢複,他才起身去忙其他工作。
從公司離開,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多了。
他又去了李風的私人診所。
賀秋停拿了一些胃藥,又拿了止疼藥,臨走時檢查了眼睛,依舊沒有檢查出任何問題。
他沒忍住,又一次試圖向李風說起係統的事,“李風,你可能不信,其實我…”
然而剛一開口,喉嚨就頓時痙攣起來。
一瞬間,哮喘,失明,頭痛一並襲來。
係統發出警告音。
【檢測到宿主屢次向他人提及我的存在,嚴重違規,本次隻是一次警告,如有下次,宿主的病症將進行無限疊加!死亡率99】
緊縮的喉嚨慢慢恢複正常,賀秋停把到嘴邊的話嚥了回去,轉身開車回家。
哢擦—
很輕的快門聲。
私人醫院的對麵,一輛白車停在柏油馬路邊,擋風玻璃後,有人舉著攝像頭拍下了照片。
賀秋停沒有察覺,他回到家換下衣服,四肢酸軟疲憊,放了些熱水後緩慢地躺進浴缸裡。
熱水冒著騰騰的白霧,漫過他的腳踝,小腿,腰腹,胸口,一寸寸將他微涼的身體吞沒包裹。
賀秋停往後仰了仰,後頸貼上了冰涼的瓷壁,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喟歎。
他閉上眼,難得地放鬆了一些,卻不曾想,黑暗來的猝不及防。
熱水依然在自己的身上流淌,但是觸感卻不似方纔,變得極其陌生。
賀秋停猛地從浴缸裡坐起身,水聲嘩啦啦地濺了滿地。
他雙手緊緊握住浴缸的邊緣,感覺身體忽然變得僵麻,就像是被定在了那裡,身體和思維都凝滯住了,動彈不得分毫。
他張了張嘴,下意識地居然想叫陸瞬的名字,但終究是沒發出聲音,隻是兀自的發抖。
周遭頓時安靜的可怕,賀秋停摸著浴缸慢慢站起來,又伸出手去摸浴巾,慢吞吞地擦著身體上的水。
他什麼都看不到,因為恐懼,也因為浴室內的氣溫過高,呼吸變得異常費力。
他像一個行動不便的老人。
笨拙地擦身體,穿衣服,走出浴室。
簡單的幾件事,他足足磨蹭了十分鐘。
他摸著黑找到臥室,躺進被窩,感覺渾身發冷,沒有半點洗過澡後的溫存。
賀秋停的腦子很亂,回想起這幾天的經曆,還是覺得無法接受。他不知道這個係統要跟他多久,也無法預知下一次的發作時間,以及下一次的發作病症。
他好像懸在了雲端上,隨便哪一腳,都可能跌落萬丈深淵。
為什麼偏偏是他,偏偏是在他最重要的階段…
這種情緒一經出現,很快便牽扯到了賀秋停的胃。他側過身,弓著背蜷縮起來,感覺那陣撕裂的劇痛在上腹肆意蔓延。
“呃…嗯…”他咬緊嘴唇,手指緊緊抓住自己的枕頭,短短幾秒鐘,忽然疼得有些喘不過氣。
因為失明,這陣胃痛被放大了數倍,他滿頭是汗,連翻身去抽屜拿藥的力氣都喪失了。
手胡亂地在床頭抓了一把,握住了自己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