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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7章 棄女沉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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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元庭枯爪般的手懸停在繈褓上方,指尖縈繞著源自荊棘玉佩的陰冷氣息。那雙空洞的、爬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床上安靜的女嬰。那雙純淨的琉璃色眼眸,如同兩麵冰冷的鏡子,映照著他扭曲的、被恐懼徹底侵蝕的靈魂。方纔柳夫人那不顧一切的闖入,女兒攥住蓮瓣後離奇平複的痛苦,以及此刻這平靜到詭異的對視,都像無數根燒紅的針,狠狠刺入他被國師意誌禁錮的腦海深處,攪動著最深沉的恐懼和一絲…幾乎被碾碎的、源自血脈的驚悸。

「災星…果然是災星!」他喉嚨裡發出嗬嗬的低吼,不知是在說服自己,還是向冥冥中那無形的掌控者辯解,「連…連親娘都克!」他猛地收回手,如同被無形的火焰灼傷,踉蹌後退一步,枯瘦的身體在灌入窗內的寒風中瑟瑟發抖。他不敢再看那雙眼睛,那純淨的琉璃色讓他感到一種被審判的窒息。

「老爺!夫人她…她撞破了頭!」春杏撲在牆角昏迷不醒、額頭淌血的柳夫人身邊,帶著哭腔喊道。柳元庭空洞的目光掃過妻子慘白的臉,眼中沒有一絲波瀾,隻有更深的、被恐懼催化的暴戾。「抬走!關進西院!沒我的命令,誰也不許放她出來!」他嘶啞地命令著衝進來的家丁,隨即猛地轉向床上那安靜的女嬰,眼中最後一點屬於人類的掙紮徹底熄滅,隻剩下冰冷的、非人的指令,「把這妖物…給我看好!門窗封死!再讓她接觸到外人…你們就給她陪葬!」

沉重的木門轟然關閉,落鎖的金屬撞擊聲冰冷刺耳。最後一絲天光也被隔絕,屋內徹底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與陰寒。隻留下兩個嚇得魂不附體的小丫鬟,蜷縮在牆角,如同受驚的鵪鶉,連呼吸都小心翼翼。

窗外,狂風暴雨依舊肆虐,彷彿要將整個世界徹底清洗、撕碎。

張乳孃暴斃的陰影,如同瘟疫般在柳宅內外瘋狂滋長。白發妖童「觸之即死」的流言,經過無數張恐懼渲染的口舌,早已扭曲成了更恐怖、更離奇的版本。

「何止是碰頭發!聽說連看一眼,夜裡都會噩夢纏身!」「柳老爺請了高僧來看,高僧隻說怨氣衝天,是九幽爬出來的孽障!」「柳家祖墳冒黑煙了!這是要斷子絕孫的征兆啊!」「再這樣下去,整個府城都要遭殃!必須除了這禍根!」

恐慌如同滾雪球般壯大,終於彙聚成一股無法忽視的洪流。三日後的清晨,天色依舊陰沉,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柳宅正廳,氣氛凝重得如同結冰。

三位須發皆白、身著錦緞、手持龍頭柺杖的族老端坐主位,麵色沉肅,眼神銳利如刀。他們是柳氏宗族裡輩分最高、權勢最重的長輩,柳元庭見了也得躬身行禮。此刻,他們齊聚於此,隻為一件事——處置那個給宗族帶來巨大災厄和恥辱的「妖孽」。

「元庭!」為首的大族老,聲音蒼老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家門不幸,出此妖物!剋死生母(指張乳孃),衝撞親母(指柳夫人),汙穢門楣,更致流言四起,我柳氏百年清譽毀於一旦!祖宗震怒,族中人心惶惶!此妖孽不除,我柳氏闔族危矣!」

另一位族老介麵,語氣更加森冷:「為保宗族血脈,為安祖宗之靈,更為了江南府城萬千黎庶!此妖孽,必須即刻處死,以儆效尤!沉塘!焚身!挫骨揚灰!方能平息天怒人怨!」

「沉塘!沉塘!」其他族老和跟來的幾位宗族管事齊聲附和,目光灼灼,如同盯著一個必須被清除的毒瘤。

柳元庭垂首站在下首,寬大的袖袍下,雙手死死攥緊,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鮮血滲出也渾然不覺。他臉色灰敗,額角青筋突突跳動。沉塘…挫骨揚灰…這些冰冷的字眼砸在他心上,卻隻激起一片麻木的回響。國師的意誌如同冰封的枷鎖,牢牢禁錮著他的思維——那個孩子是「祭品」,是維係柳家滿門性命的籌碼,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死…

「族老…」柳元庭艱難地開口,聲音嘶啞乾澀,「那…那畢竟是我的骨血…沉塘…是否太過…」

「骨血?!」大族老猛地一拍桌子,龍頭柺杖重重頓地,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柳元庭渾身一顫!「妖孽何來骨血?!那是披著人皮的禍胎!元庭!莫要婦人之仁!你是一家之主,當斷不斷,反受其亂!柳家數百口性命,難道還抵不過一個妖物?!今日若不除她,休怪我等開宗祠,請家法,將你這一支…逐出宗族!」

逐出宗族!

這四個字如同晴天霹靂,狠狠砸在柳元庭頭上!在宗法大於天的時代,被逐出宗族,意味著失去一切庇護,成為無根浮萍,任人踐踏!柳家百年基業,頃刻化為烏有!國師…國師能護住被宗族唾棄的喪家之犬嗎?他不敢想。

恐懼,更龐大的、關乎整個家族存亡的恐懼,瞬間壓倒了一切。那點可憐的、源自血脈的掙紮,被徹底碾碎成齏粉。他猛地抬頭,眼中最後一絲光亮徹底熄滅,隻剩下如同深潭死水般的空洞和服從。

「是…是…」他深深躬下腰,背脊彎成一個卑微的弧度,聲音麻木,「元庭…遵命。」

正午。天光被濃厚的鉛雲死死壓住,透出一種令人窒息的慘白。柳宅後園,一處廢棄的荷塘。

塘水渾濁發綠,漂浮著厚厚一層腐爛的枯葉和水藻,散發出刺鼻的腥臭。幾枝早已枯死發黑、形如焦炭的荷梗,如同垂死者的枯骨,淒慘地刺出水麵,在死寂的水麵上投下扭曲的倒影。枯荷的形態,竟隱隱與北境寒潭邊那些被焚城金焰燎烤過的焦黑殘梗,有著令人心悸的相似。塘邊,柳氏宗族的幾位核心人物肅立著,麵色凝重而冷酷。幾個心腹家丁,手持粗麻繩和沉重的石塊,如同等待行刑的劊子手。

柳元庭獨自一人,抱著那個小小的繈褓,一步步走向塘邊。繈褓很輕,輕得像一片羽毛,卻又重得如同壓在他心口的一座山。他能感覺到懷裡那微弱的、幾乎感覺不到的心跳和呼吸。

繈褓中的柳含煙似乎預感到了什麼,小小的身體輕輕動了一下。她費力地睜開那雙純淨的琉璃色眼眸,茫然地望向陰沉的天幕。她沒有哭,隻是安靜地看著,彷彿對即將到來的命運毫無所知。

柳元庭的腳步在塘邊停下。渾濁的塘水倒映著他灰敗麻木的臉。他看著女兒那雙眼睛,那純淨的琉璃色,在灰暗的天光下,像兩顆易碎的寶石。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澀猛地衝上鼻端,幾乎要衝破那冰封的麻木。他猛地閉上眼,深吸了一口帶著腐爛氣息的冰冷空氣。

「動手吧。」大族老冰冷的聲音如同喪鐘敲響。

一個家丁上前,麵無表情地將一塊拳頭大小、棱角分明的沉重石塊,塞進繈褓之中,緊貼著柳含煙冰涼的身體。接著,用粗礪的麻繩,一圈圈,死死纏繞,將繈褓與石塊緊緊捆縛在一起。動作粗魯而熟練。

柳元庭的身體劇烈地顫抖起來。他看著女兒被包裹在冰冷的石塊和繩索裡,那雙琉璃色的眼睛依舊睜著,安靜地、不解地看著他。彷彿在無聲地詢問:爹爹,為什麼?

「沉!」大族老的命令如同冰錐刺下。

柳元庭的心臟彷彿被一隻巨手狠狠攥住!他幾乎是憑著身體最後的機械本能,雙臂猛地向前一送!

撲通!

一聲沉悶的、如同巨石投入泥沼的聲響。

小小的繈褓,帶著沉重的石塊,瞬間被渾濁腥臭的塘水吞沒!隻留下一圈迅速擴散、又迅速被浮萍掩蓋的漣漪。

水麵歸於死寂。隻有幾根枯黑的荷梗,在寒風中輕輕搖曳,如同無聲的墓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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