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11章 銅鏡窺容
啪嗒！
一個小小的、硬物，從高處那扇積滿灰塵的透氣孔洞中，被一陣突如其來的疾風捲入，打著旋兒，不偏不倚地落在她沾滿泥汙和血痂的手指旁邊！
柳含煙的動作瞬間僵住。如同受驚的小動物，她猛地縮回手，身體本能地向後蜷縮，警惕地望向那突如其來的異物。
那不是石塊，也不是枯葉。
那是一片破碎的、邊緣銳利的、約莫巴掌大小的銅鏡碎片！
碎片表麵蒙著厚厚的汙垢和灰塵，邊緣的銅綠昭示著它歲月的久遠。不知是哪個粗心的仆役遺失，又或是被頑童丟棄，竟被風捲入了這囚籠深處。此刻，它靜靜地躺在冰冷的地麵上，像一個不期而至的、來自外界的窺探者。
柳含煙的心跳，在死寂中驟然漏了一拍。一種源自未知的、混合著警惕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好奇，如同冰層下的暗流，極其微弱地湧動了一下。她見過光，見過風卷進來的樹葉和紙片，卻從未見過這樣…能映照出東西的「石塊」。
她屏住呼吸，空洞的目光緊緊鎖住那枚銅鏡碎片。過了許久，見它毫無動靜，她才極其緩慢地、小心翼翼地再次伸出手指。指尖帶著細微的顫抖，輕輕觸碰到冰涼的鏡麵邊緣。
觸感冰冷、堅硬、光滑。她小心翼翼地，用指腹極其緩慢地拂去鏡麵中央一小片頑固的灰塵。
一道極其微弱、模糊的光影，在擦去灰塵的那一小片區域裡，驟然顯現出來！
柳含煙如同被無形的電流擊中，猛地縮回手指！心臟在胸腔裡狂跳！那是什麼？！鏡中那晃動的、模糊的影像…是什麼？
恐懼與強烈的好奇在瞬間交鋒。最終，那點源自生命本能的、對未知的探究欲，壓倒了恐懼的陰影。她再次鼓起勇氣，更加用力地用指腹，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專注，用力擦拭著鏡麵中央的汙垢。
更多的灰塵被擦去。一片更大、更清晰的影像，在昏暗的光線下，逐漸在破碎的銅鏡中凝聚成形！
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縷散亂垂落的發絲。那發絲的顏色…
霜白！
如同深冬凝結的寒冰，又似被月光漂洗過的雪線！在昏暗中，流淌著一種刺目的、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冷光！
柳含煙的手指僵在半空。她瞳孔猛地收縮，死死盯住鏡中那縷白發。一種極其陌生的、難以言喻的感覺攫住了她。這是…什麼？是…我嗎？
她下意識地微微側了側頭。鏡中的影像也隨之移動。更多的景象湧入——蒼白的、近乎透明的臉頰，下巴尖削得如同刀刻，麵板薄得能看見底下淡青色的血管…還有那雙眼睛…
空洞、死寂、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翳，如同蒙塵的琉璃珠，倒映著鏡中那霜白的發絲和蒼白的麵容。
這就是…我？
一個念頭，如同冰冷的毒蛇，猝不及防地鑽入她混沌的意識。這就是…被囚禁了十多年的…「妖物」？這就是…那個「觸之即死」的災星？這就是…鏡中的…自己？
十多年幽囚，她如同活在混沌的黑暗裡，對自己的存在毫無概念。她隻是一團會呼吸、會痛的影子。而此刻，這枚意外闖入的銅鏡碎片，如同一把鋒利的匕首，猝不及防地劃開了包裹她的混沌繭殼，將那個被詛咒、被囚禁、被世界唾棄的、真實的自己，血淋淋地呈現在眼前！
一股巨大的、冰冷的、無法言喻的悲傷，如同決堤的冰河，瞬間衝垮了她心中那由恐懼構築的堤壩！不是為符號，不是為嚮往，而是為這鏡中映照出的、蒼白、脆弱、被詛咒的自我！
憐惜。
一種對鏡中那個霜發少女的、純粹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憐惜之情，如同初春最柔嫩的芽苞，帶著穿透冰雪的微溫，在她冰封的心湖深處，悄然萌生。
為什麼…會是這樣？為什麼是我？這刺目的白發…這蒼白的臉…這雙死寂的眼睛…為什麼…要被如此對待？
指尖，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未察覺的溫柔和悲傷，彷彿想要安撫鏡中那個同樣孤獨、同樣被傷害的靈魂，輕輕地、顫抖地，伸向鏡麵，想要觸碰鏡中少女那縷霜白的發梢。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觸碰到冰涼的鏡麵、觸碰鏡中倒影的那縷霜白發絲的瞬間——
嗡！！！！
那熟悉的、來自地獄深淵的恐怖嗡鳴，如同早已潛伏在側的惡獸，在她靈魂深處轟然爆發！蟄伏於她頸間的荊棘玉佩，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冰塊，驟然爆發出粘稠如實質的暗紅血光！比上次更加刺目，更加瘋狂！瞬間將整個狹小的石室染成一片令人作嘔的猩紅！玉佩表麵那些荊棘紋路瘋狂蠕動，彷彿活了過來，化作無數條扭曲的、充滿怨毒氣息的暗紅觸手！
一股比上次更加龐大、更加凶戾、更加精準的詛咒之力，如同億萬根燒紅的鋼針，帶著摧毀一切自我認知的惡意，從心口的荊棘烙印深處，轟然爆發！這一次的目標，不再是朦朧的嚮往，而是那剛剛萌芽的、對自我的憐惜！
「啊——！！！！」
一聲淒厲到足以撕裂靈魂的慘嚎從柳含煙口中爆發！那聲音充滿了無法言喻的劇痛和巨大的、被褻瀆般的驚駭！
她的手猛地抽回！但詛咒的力量已經降臨！
就在她指尖抽離鏡麵的刹那——
砰！哢啦啦——！！！
那枚靜靜躺在地上的銅鏡碎片，彷彿承受了無形巨力的轟擊，猛地炸裂開來！碎裂成無數更加鋒利、更加細小的破片！如同被激怒的蜂群，帶著刺耳的尖嘯聲，向四麵八方激射！
噗嗤！噗嗤！
其中幾片銳利的碎片，如同淬毒的匕首，狠狠割過柳含煙伸出的右手手背和手腕！
溫熱的鮮血瞬間湧出！劇痛疊加著心口烙印的詛咒穿刺之痛，讓她眼前陣陣發黑！
然而，在這劇痛與猩紅血光交織的混亂瞬間，就在一塊最大的、旋轉著飛濺的碎鏡片即將掠過她視野的刹那——
那麵破碎的鏡片中，清晰地映照出她因劇痛而瞬間睜大的雙眼！
在那雙被痛苦和恐懼徹底占據的、蒙塵的琉璃色眼眸最深處！
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無比堅韌的金霞之光，如同黎明前刺破最深沉黑暗的星辰，驟然一閃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