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22章 玉佩為引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落在崔明遠那雙沉靜卻如同蒙著千年寒冰的眼底深處:「老夫觀公子,年少才俊,胸有丘壑。然…然性情卻日漸孤冷壓抑,似有寒冰覆心,難以親近。此等心性…恐與此物長久侵蝕不無乾係。若長此以往…」他搖了搖頭,未儘之意,不言自明——身心皆毀!
崔明遠緊緊攥住了手中的玉佩。冰冷的棱角硌得掌心生疼。孤冷壓抑?侵染心神?周大夫的話,如同冰錐,刺破了他內心深處刻意維持的冰殼。是的,他厭惡人群,抗拒溫情,連母親小心翼翼的關懷,有時也會讓他感到窒息般的煩躁。他像一隻刺蝟,用冷漠將自己包裹得嚴嚴實實。這一切…竟都是這玉佩之故?這唯一能緩解他痛楚的東西,竟也在無聲無息地將他拖入更深的深淵?
周大夫開了一副溫養心脈、凝神靜氣的方子,又寬慰了崔母幾句,便搖著頭,歎息著離開了。留下的,是書齋內更加沉重的死寂和絕望。
崔母含淚去煎藥了。書齋內隻剩下崔明遠一人。他躺在冰冷的木榻上,掌心緊緊攥著那枚救了他命、卻也正在殺死他的荊棘玉佩。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玉佩表麵那粗糙冰冷的紋理,以及…昨夜沾染了他的血後,那尚未完全散去的、如同烙印般的微弱餘溫。
他緩緩抬起手,將那枚玉佩舉到眼前。渾濁的玉質在昏暗中更顯晦暗,唯有那一道道荊棘紋路,如同活物的血管,在陰影中蜿蜒盤踞。他將玉佩,重新緊緊貼回自己心口那空蕩劇痛的位置。
冰冷的觸感瞬間蔓延開,心口那持續不斷的、如同空洞被冷風灌入的劇痛,果然如往常般,被這冰冷強行壓製了下去。然而,一股更加深沉的、如同跗骨之蛆的陰寒孤寂之感,卻如同冰水般,順著那冰冷,絲絲縷縷地滲入他的四肢百骸,滲入他靈魂的最深處。
他閉上眼,幻境中那悲慼的龍目,那空蕩流血的逆鱗傷口,清晰地浮現。周大夫的話在耳邊回響:「缺了最要緊的東西…」「侵染心神…孤冷壓抑…」
玉佩緊貼心口,如同寒冰凍結了心臟。他躺在冰冷的晨光裡,如同一具被釘在十字架上的祭品,被這詛咒之物維係著殘喘的生命,卻也在這冰冷中,一點一點地…被拖入永恒的孤寂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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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三月,江南。連綿數日的霏霏細雨終於停歇,天空被洗濯得如同一塊溫潤的淺碧琉璃。陽光透過薄薄的雲層灑下,帶著恰到好處的暖意,將整座府城映照得清新透亮。濕漉漉的青石板路反射著柔和的光,街邊黛瓦粉牆的宅院浸潤著水汽,牆角新綠的苔蘚蓬勃舒展,空氣裡彌漫著草木泥土濕潤的芬芳,以及若有似無的花香。
西子湖畔,柳絲如煙,新綠滴翠。一座臨水的雅緻園林內,絲竹管絃之聲悠揚飄蕩,混雜著文士們清談吟哦之聲。這便是府城一年一度的「春闈文會」,是青年才俊、名士宿儒彙聚一堂、切磋詩文、揚名立萬的重要場合。
崔明遠行走在九曲迴廊之中。
他穿著一件半舊的靛青色直裰,漿洗得有些發白,卻漿熨得筆挺整潔。身形依舊清瘦單薄,寬大的衣衫穿在身上,更顯空蕩。臉色是常年不見陽光的蒼白,薄唇緊抿,下頜繃成一道冷硬的線條。那雙曾經在寒窗下跳躍著不甘光芒的眼眸,此刻卻沉靜得如同結了冰的深潭,沒有一絲波瀾。他步履不快,卻異常沉穩,每一步都彷彿踩在無形的冰麵上,帶著一種刻意的疏離與隔絕。
心口那塊巨大的空洞感,如同永不消散的陰霾,沉沉壓著。緊貼在那空洞之上的,是衣襟內那枚冰冷刺骨的荊棘玉佩。自周大夫診脈後,母親日夜憂心,勸他出來散心,更托了相熟的世交,為他在這文會上謀得一個席位。可這喧囂的人聲,這滿目的春光,這文人雅士的酬唱風流,於他而言,不過是更深的聒噪與煩擾。他隻覺得這滿園春色刺眼,這談笑風生刺耳。若非礙於引薦的世伯情麵,他早已拂袖而去。
他避開了主廳最為熱鬨處,沿著迴廊,下意識地走向水榭邊緣一處臨水的僻靜角落。那裡有一叢開得正盛的紫藤花架,巨大的花穗如同紫色的瀑布垂落,在微風中輕輕搖曳,散發著清雅馥鬱的香氣。花架旁,幾塊玲瓏的太湖石堆疊,石下流水淙淙,彙入一池碧水。
就在他即將踏上花架下石徑的刹那——
一道身影,猝不及防地撞入了他的視線。
就在紫藤花架下,太湖石旁,一個纖細單薄的身影,正背對著他,微微蜷縮著身子蹲在水池邊。首先攫住崔明遠目光的,是那頭垂落至腰間的霜白發絲!
那白,並非蒼老衰敗的枯槁,而是一種如同初雪新凝、月華流瀉般的冷冽純淨!在暮春溫煦的陽光下,流淌著一種近乎非人的、令人心悸的冷光!與她身上那件同樣洗得發白、幾乎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粗布衣裙形成了強烈的、刺目的對比。
她似乎並未察覺身後有人靠近,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水池邊緣,幾片被微風吹落、漂浮在水麵上的紫藤花瓣上。她伸出右手,小心翼翼地探向水麵,動作極其輕柔,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小心翼翼,彷彿生怕驚擾了那脆弱的花魂。
那隻手,蒼白得幾近透明。纖細的腕骨凸出得有些驚人,麵板薄得能看見底下淡青色的細小血管。指甲修剪得很短,帶著長期勞作留下的粗糙痕跡。
就在她白皙的指尖即將觸碰到水麵上那片淡紫色花瓣的瞬間——
一陣微風吹過,花架上的紫藤花穗輕輕搖曳。
一片完整而飽滿的紫色花瓣,脫離了花穗,打著旋兒,如同翩翩起舞的蝶,無聲無息地、輕柔地飄落下來。
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少女微微仰起、正專注凝視水麵的側臉上。
冰涼、柔軟、帶著清雅花香的觸感,驀地落在臉頰。少女如同受驚的小鹿,身體極其輕微地、本能地瑟縮了一下。
就是這一瞬間的瑟縮!
她一直微微側著的臉,因為這突然的觸感,下意識地、極其自然地側轉了些許角度!
於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