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28章 瓊林宴飲
暮色四合，皇城西苑，瓊林苑內卻亮如白晝。無數琉璃宮燈高懸於亭台樓閣、曲水迴廊之間，將奇花異草、假山流泉映照得流光溢彩，恍如仙境。絲竹管絃之聲悠揚婉轉，穿行於雕梁畫棟之間。空氣中彌漫著禦酒醇香、珍饈美味的氣息，更混雜著名貴熏香與春日草木的芬芳，濃烈得幾乎令人窒息。
瓊林宴，新科進士的簪花盛宴，帝國恩榮的巔峰時刻。
錦衣華服的朝中重臣、鬢插金花的及第新貴們，三三兩兩聚在一處，或舉杯暢飲，或高談闊論，或低聲密語。觥籌交錯間，笑語喧嘩，氣氛熱烈到了極致。每一張臉上都洋溢著誌得意滿的笑容，每一雙眼睛都閃爍著對錦繡前程的灼熱憧憬。
然而，在這片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的喧囂中心，在禦賜的主桌之畔，今夜最耀眼的主角——新科探花郎崔明遠，卻如同一塊沉入沸水中的千年寒冰。
他穿著簇新的緋紅羅探花袍，腰束玉帶，頭戴烏紗，鬢邊簪著象征無上榮耀的宮花。這本應是人生至為光鮮奪目的時刻。可他的臉色，卻是一種近乎透明的、病態的蒼白。在金殿之上染血倒地的傷勢遠未痊癒，心口那巨大的空洞感更是如影隨形。禦醫開的補藥湯劑，如同泥牛入海，隻能勉強吊住他一口元氣。此刻，他強撐著坐在這片喧囂的中心，隻覺得眼前的一切都蒙著一層晃動的虛影，耳畔的歡聲笑語如同隔著一層厚重的水幕，模糊而遙遠。
衣襟之下，那枚冰冷的荊棘玉佩，如同蟄伏的毒蛇，緊貼著他心口那片劇痛的源頭，源源不斷地散發著陰冷的寒意，侵蝕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暖意。瓊林宴的烈火烹油，非但未能驅散這寒冰，反而如同置身於巨大的熔爐之中，讓他在極致的酷熱與冰冷中備受煎熬。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孤寂與隔膜，如同冰冷的潮水，將他與這片繁華徹底隔絕開來。
「崔探花！崔探花！」一個熱情洋溢、帶著明顯醉意的聲音在他身側響起。崔明遠有些僵硬地轉過頭，隻見一位同樣身著緋袍、滿麵紅光的年輕進士端著兩個碩大的金盃擠了過來，不由分說地將其中一隻塞進他手中。杯中是禦賜的琥珀光美酒，在琉璃燈下蕩漾著誘人的金色光暈。
「同科之誼，天大的喜事！來！崔探花，飲勝！飲勝啊！」那進士大笑著，聲音洪亮，引來周圍一片附和之聲。
崔明遠看著手中沉甸甸的金盃，濃鬱的酒香直衝鼻端。若是尋常人，此刻早已熱血沸騰，豪情萬丈。可他隻覺得那酒氣燻人欲嘔，握杯的手指冰涼僵硬。他勉強扯動嘴角，想露出一個應景的笑容，卻發現自己臉上的肌肉如同凍僵了一般，隻能做出一個極其生硬、甚至帶著一絲痛苦的扭曲表情。
「謝…謝兄台…」他的聲音乾澀沙啞，如同砂紙摩擦。他舉起杯，冰涼的杯壁觸到唇邊，濃烈的酒氣讓他喉頭一陣翻湧。他強忍著不適，淺淺啜飲了一小口。辛辣滾燙的酒液滑入喉嚨，如同吞下一塊燒紅的炭，瞬間點燃了食道，更猛烈地灼燒著他本就脆弱不堪的心脈！
嗡——！！！
心口緊貼的荊棘玉佩猛地一跳！一股陰寒的刺痛感瞬間刺穿了他的心臟！他手一抖，杯中酒液潑灑出些許，濺在他緋紅的袍袖上，洇開深色的痕跡。
「哈哈哈！崔探花海量！再飲！再飲！」那進士卻渾然未覺，以為他是激動所致，反而更加熱情地勸酒。
崔明遠隻覺得一股腥甜猛地湧上喉頭！他死死咬住牙關，才將那口血強行嚥了回去！冷汗瞬間浸透了內裡的中衣。他放下酒杯，指節因用力而泛白，身體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起來。眼前的光影更加模糊，琉璃燈盞的光芒暈染成一片迷離的光斑。
「失…失陪片刻…」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猛地站起身，動作倉促得幾乎帶倒了身後的錦凳。他不再看同桌眾人驚愕的目光，踉蹌著、幾乎是逃離般，衝出了這片喧囂鼎沸、令人窒息的主席區域。
夜風，帶著西苑水澤特有的涼意，吹拂在崔明遠滾燙的額頭上，帶來一絲短暫的清明。他腳步虛浮，如同踩在棉花上，沿著一條開滿粉白桃花的僻靜小徑，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隻想遠離那片吞噬人心的繁華喧囂，尋一個可以喘息的角落。
桃林深處，有潺潺水聲傳來。一座小巧的漢白玉拱橋橫跨在清澈的溪流之上。崔明遠扶著冰涼的石橋欄杆，劇烈地喘息著。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餘痛。他閉上眼，試圖將瓊林宴上那令人作嘔的酒氣、熏香和人聲徹底驅逐出腦海。唯有這夜風的涼意，溪水的清音，能讓他緊繃到極致的神經稍得放鬆。
然而，這片清冷的寂靜並未持續多久。
一陣刻意壓低的、帶著幾分神秘與惡意的交談聲，如同滑膩的毒蛇，悄無聲息地鑽入了他的耳膜。聲音是從橋下溪流另一側，幾塊巨大的太湖石後傳來的。
「…嘖，聽說了嗎？就前些日子，柳侍郎家那檔子事…」「柳侍郎？哪個柳侍郎？」「嗨！還能有哪個！就是工部那個柳元庭！告病在家好些年，都快被人忘了的那個！」「哦？他家怎麼了？不是早些年就聽說…不太乾淨？」「何止不乾淨！簡直是招了邪祟！」聲音壓得更低，帶著一種傳播秘聞的興奮，「聽說他家後院廢棄的東廂裡，一直鎖著一個…一個『東西』！」「東西？什麼東西？」「一個…頭發全白的妖孽！據說是他親生女兒！生下來就剋死了生母，被國師判了是『滅世災星』，天生帶著詛咒！隻能鎖在暗無天日的地方，用符咒鎮著！不然就要禍及滿門，累及國運！」「嘶——白發妖孽？災星？」「千真萬確！前些日子暴雨，聽說那妖孽不知用了什麼妖法，竟害死了偷偷去看她的柳夫人！還逃了出去！結果…嘖嘖，柳夫人的屍首在亂葬崗被野狗啃得不成樣子！那白發妖孽…不知所蹤！國師震怒！下了死令要抓她回去！」「天啊！白發…那豈不是像鬼一樣？」「可不就是鬼魅！聽說那妖孽長得也邪性，一雙琉璃眼，看人一眼就能勾魂奪魄！柳侍郎如今閉門不出，怕是被那災星反噬得隻剩一口氣了！誰沾上誰倒黴！你說，這不是滅世災星是什麼？留著遲早是禍害！國師英明，就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