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41章 萬籟俱寂·夜探東廂
更深露重,萬籟俱寂。
白日裡喧囂鼎沸的柳府,此刻沉入了死水般的沉寂。白日裡的金玉繁華、人聲鼎沸,如同褪色的幕布,在濃重的夜色中顯露出冰冷而虛偽的骨架。亭台樓閣化作巨大的陰影怪獸,沉默地蟄伏著。唯有巡夜家丁手中提著的燈籠,如同飄忽的鬼火,在深宅大院錯綜複雜的迴廊間緩慢移動,照亮方寸之地,更襯得周遭的黑暗深不見底。
客院「聽竹軒」內,一盞孤燈如豆。
燈下,崔明遠斜倚在冰冷的床榻上,身上蓋著錦被,臉色卻比那被麵還要蒼白幾分。白日裡那場驚天動地的荊棘反噬,幾乎抽乾了他所有的生機。心口那片猙獰的鋸齒狀烙印,此刻雖褪去了那焚魂蝕魄的赤紅岩漿之色,卻依舊如同燒紅的烙鐵印在皮肉深處,散發著一種沉滯的、如同鈍刀割肉般的灼痛。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餘痛,喉間彌漫著散不去的血腥氣。
他被匆匆抬回這客院後,柳府請來的幾位大夫輪番診視,施針、灌藥,忙活到深夜。診斷結果無非是「急火攻心」、「痼疾複發」、「需靜養避風」雲雲,開了一堆溫補安神的方子便搖頭告退。柳元庭象征性地露了一麵,臉上堆著虛偽的關切與難掩的嫌惡,話裡話外都是「家門不幸」、「災星衝撞」,囑咐他好生休養,絕口不提那霜發少女的去向與處置,更無人敢深究那詭異赤紅烙印的由來。
阿福守在床前,看著自家公子死灰般的臉色,眼圈通紅,無聲地用溫熱的帕子一遍遍擦拭著崔明遠額角滲出的虛汗。屋內彌漫著濃重的藥味,混雜著燭火燃燒的焦糊氣,沉悶得令人窒息。
「阿福…下去歇著吧…」崔明遠的聲音嘶啞乾澀,如同砂紙摩擦。
「公子…」阿福欲言又止,滿臉擔憂。
「無妨…我…躺躺就好…」崔明遠閉上眼,濃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疲憊的陰影。
阿福拗不過他,隻得一步三回頭地退了出去,輕輕掩上門。
寂靜,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包裹了整個房間。
崔明遠並未睡著。
白日裡那撕心裂肺的劇痛、靈魂被焚燒的絕望、撲倒時冰冷的鵝卵石觸感、柳含煙霜發染血驚駭欲絕的琉璃眼眸…所有畫麵如同最惡毒的夢魘,反複在他眼前閃現。心口的烙印在寂靜中搏動,每一次搏動都帶來新的鈍痛,提醒著他那無法擺脫的詛咒。
然而,就在這沉滯的劇痛與紛亂的思緒中,一絲異樣的暖流,極其微弱卻異常堅韌,如同冰封河麵下湧動的潛流,緩緩地從烙印深處滲透出來。
嗡…
烙印深處,那縷新生的龍魂之力並未因白日的重創而徹底沉寂。此刻,它如同經曆劫火淬煉的殘金,褪去了狂暴,呈現出一種內斂而沉凝的暗金光澤。這光澤在烙印核心緩緩流轉,每一次流轉,都帶來一絲微弱的暖意,對抗著那無處不在的灼痛。
更讓崔明遠心神劇震的是!
這暗金光澤流轉的同時,一股前所未有的強烈牽引感,如同無形的繩索驟然繃緊,猛地從那烙印深處爆發出來!
硃砂印記!
這牽引感不再是白日裡模糊的方向指引,而是清晰無比、強烈到近乎尖銳地指向一個具體的方位——柳府深處,最偏僻、最陰冷、最被遺忘的角落!
東廂!
那點純淨而溫暖的硃砂印記,此刻就在那東廂深處!它的波動不再僅僅是呼喚,更帶著一種深沉的驚悸後的疲憊、無言的悲愴與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望?
崔明遠猛地睜開眼!
那雙因劇痛和虛弱而黯淡的眼眸深處,驟然燃起兩簇幽暗執拗的星火!
柳含煙!她在東廂!那鎖鏈符文禁錮之地!她此刻…還好嗎?白日裡那染血的白衣…那驚駭絕望的眼神…她被鎖起來了?她在害怕?她在…等待?
這個念頭如同投入油桶的火星,瞬間點燃了他體內殘存的所有力氣!一股強烈的、不顧一切的衝動,如同壓抑萬年的火山,猛地衝垮了所有「靜養」、「避風」的醫囑!烙印深處那縷暗金龍魂之力,彷彿也感受到了他決絕的心意,流轉驟然加速,釋放出更強烈的暖流,支撐著他搖搖欲墜的身體!
「呃…」他悶哼一聲,強忍著心口撕裂般的劇痛和四肢百骸的酸軟無力,用儘全身力氣,掙紮著從床榻上坐起!冷汗瞬間再次浸透了貼身的裡衣。他喘息片刻,咬著牙,極其緩慢、極其艱難地挪下床榻,雙腳踩在冰冷的地麵上時,身體晃了晃,幾乎栽倒。
他扶著冰冷的牆壁,喘息著,一步步挪到窗邊。推開一道縫隙,冰冷潮濕的夜風瞬間灌入,吹散了些許屋內的藥氣,也讓他混沌的頭腦為之一清。
院外一片死寂,巡夜燈籠的光暈已遠去。隻有風吹過竹林的沙沙聲,如同鬼魅的低語。
時機!
崔明遠深吸一口氣,那縷暗金龍魂之力被他強行調動,如同微弱的暖流在冰封的經脈中艱難流轉,勉強驅散著蝕骨的虛弱感。他脫下染血的靛青直裰,換上一身便於行動的深灰色勁裝,將一頭墨發用布帶緊緊束起。
避開守衛的過程如同在刀尖上行走。身體每一次發力都牽扯著心口的劇痛,腳步虛浮得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次輕微的聲響都讓他心驚肉跳。他如同最精密的影子,貼著牆根,融入廊柱的陰影,避開巡夜者燈籠劃過的軌跡。白日裡走過的路在夜色中變得陌生而危險,他隻能憑借烙印深處那越來越清晰、越來越強烈的硃砂牽引,在迷宮般的柳府深宅中穿行。
越靠近東廂,空氣愈發陰冷潮濕,彌漫著一種陳年腐朽的氣息。高大的圍牆隔絕了月光,隻有幾盞殘破的風燈在簷角搖曳,投下鬼影幢幢的光暈。巡夜的家丁似乎也刻意避開這片「不祥」之地,四周寂靜得可怕。
終於,繞過一片荒蕪的竹林,一堵爬滿枯藤的高牆出現在眼前。牆後,一座孤零零的、形製低矮破敗的院落隱在濃重的黑暗裡。院門緊閉,掛著一把沉重的黃銅大鎖,鎖身上似乎還殘留著某種令人心悸的幽藍符文的黯淡痕跡。這裡便是柳府最陰冷荒僻的角落——東廂。
硃砂印記的牽引感,清晰無比地指向院內!
崔明遠的心跳驟然加速!他環顧四周,確認無人,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湧的氣血和心口的鈍痛,攀著牆壁上虯結的枯藤,極其艱難地翻過了高牆,無聲地落在院內冰冷潮濕的泥地上。
院內雜草叢生,唯有正對著院門的那間小屋窗欞縫隙中,透出一線極其微弱昏黃的光暈。那便是柳含煙的囚籠。
崔明遠屏住呼吸,如同捕食的夜梟,悄無聲息地潛至窗下。窗紙早已破舊不堪,布滿蟲蛀的孔洞。他湊近其中一個稍大的孔洞,向內望去。
陋室清寒,一目瞭然。
屋內陳設極其簡陋,隻有一床、一桌、一凳。牆壁斑駁,露出裡麵的灰黑色泥胚。屋頂角落甚至能看到蛛網在昏黃的光線下微微飄蕩。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難以形容的黴味和草藥混合的氣息。
唯一的燈火,是桌案上一盞小小的、燈油即將耗儘的油燈。豆大的火苗在燈芯上無力地跳躍著,光芒微弱而搖曳,似乎隨時都會熄滅,將屋內徹底投入黑暗。
就在這搖搖欲墜的昏黃燈火下,一個纖細單薄的身影背對著窗戶,坐在唯一的矮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