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紅塵劫 第53章 血淚箋·惡念滋生
那聲音時而如同千萬隻毒蟲在啃噬腦髓的悉索,時而如同指甲刮過冰冷鐵板的刺耳尖嘯,時而又化作模糊不清、卻帶著無儘惡毒詛咒的嘶吼……
「鎖……鎖住……」「災星……吞噬……」「詛咒……蔓延……」「寒潭……歸來……」「硃砂……熄滅……」
破碎的音節,扭曲的辭彙,如同無數條冰冷的毒蛇,瘋狂地鑽入她沉淪的意識,啃噬著她最後的精神壁壘,要將她拖入永恒的、充滿邪惡囈語的噩夢深淵。
柳府西苑的「棲霞閣」,與東廂的荒蕪死寂截然不同。即便是暮春時節,這裡依舊花團錦簇,暖風燻人。紫檀木的窗欞精雕細琢,垂落著水綠色杭綢簾幔,隨風輕擺。屋內陳設更是極儘奢華,博古架上擺著前朝官窯的瓷瓶,多寶格上陳設著海外奇珍,空氣裡常年彌漫著上等沉水香的馥鬱氣息,混合著名貴脂粉的甜膩,構成一種令人昏昏欲醉的富貴溫柔鄉。
然而,近日來,棲霞閣內的氣氛卻日益緊繃,如同暴風雨前令人窒息的悶熱。
「啪——!」
一聲清脆響亮的耳光聲,猝然打破了室內的寧靜!
一個穿著淡青色比甲、梳著雙丫髻的小丫鬟捂著臉頰,踉蹌著跌倒在地,半邊臉頰迅速紅腫起來,清晰的五指印痕如同烙印。她眼中噙滿了驚恐的淚水,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隻發出壓抑的、小獸般的嗚咽。
「沒眼力見的蠢貨!」柳如煙尖利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銀針,刺得人耳膜生疼。她站在鋪著猩紅絨毯的地中央,穿著一身繁複華貴的杏子黃縷金牡丹紋雲錦褙子,領口袖口鑲著雪白的貂毛,襯得她麵容愈發嬌豔,卻也愈發刻薄。她胸口劇烈起伏,一雙描畫精緻的杏眼此刻燃燒著駭人的怒火,死死瞪著地上瑟瑟發抖的小丫鬟,「這麼燙的茶也敢端上來!你是存心想燙死我嗎?廢物!都是廢物!」
她越說越氣,幾步上前,抬起穿著軟底珍珠繡鞋的腳,竟狠狠踹在丫鬟的肩頭!
「啊!」小丫鬟痛呼一聲,被踹得向後滾倒,撞在沉重的紫檀木椅腿上,發出一聲悶響。
「滾!給我滾出去!看見你就心煩!」柳如煙猶不解氣,指著門口厲聲叱罵,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微微發顫。
小丫鬟如蒙大赦,忍著劇痛和屈辱,連滾爬爬地逃了出去,留下一串慌亂的腳步聲。
柳如煙胸膛劇烈起伏,急促地喘息著,一張俏臉因暴怒而漲得通紅。她煩躁地在鋪著昂貴波斯地毯的室內來回踱步,寬大的裙擺帶起一陣香風,那精心梳理的雲鬢上斜插的赤金步搖隨著她的動作瘋狂搖曳,如同她此刻瀕臨失控的情緒。
這已不是第一次了。
自那日從東廂「問安」歸來後,柳如煙便覺得自己彷彿被什麼東西魘住了。心口那股莫名的、如同被冰冷針尖反複穿刺的尖銳煩躁感,非但沒有消退,反而如同跗骨之蛆,日夜啃噬著她的理智。一點微不足道的小事——茶水稍燙、腳步聲重了些、甚至窗外鳥雀的鳴叫——都能瞬間引爆她滔天的怒火!
府裡的下人首當其衝。往日裡她雖驕縱,但礙於小姐身份,多少有些體麵。如今,動輒打罵已是家常便飯。負責灑掃的婆子因一片落葉沒及時清理,被她用滾燙的茶水潑了一身;侍奉梳頭的丫鬟因挽發時扯痛了她一根頭發,被罰在院中石子路上跪了兩個時辰;連她院裡的管事嬤嬤,因勸解了一句,也被她指著鼻子罵得狗血淋頭,老臉丟儘。
對父親柳元庭,她的態度也愈發乖戾。以往在他麵前,她還會裝出一副嬌憨可人的模樣。如今,看著父親那張時常帶著幾分呆滯、眼神渾濁的臉孔,她心頭便會湧起一股難以抑製的厭煩與鄙夷。一次柳元庭關心地問她飲食起居,她竟不耐煩地頂撞:「我的事不用你管!管好你那個『寶貝』災星女兒去!」語氣之衝,連她自己事後都心驚,但那莫名的煩躁驅使著她,讓她根本無法控製。
棲霞閣內,能砸的細巧物件幾乎被她砸了個遍。地上狼藉一片,昂貴的越窯秘色瓷茶盞碎片、摔斷的玉簪、撕爛的繡帕……如同剛經曆了一場洗劫。濃鬱的沉水香也掩蓋不住那股彌漫在空氣裡的、如同實質的戾氣。
此刻,室內終於隻剩下她一人。
死一般的寂靜重新降臨。然而,這寂靜並未帶來安寧,反而如同一種無聲的壓迫,讓柳如煙心口那股無名煩躁愈發熾烈!她猛地停下腳步,胸口劇烈起伏,目光凶狠卻茫然地掃視著滿室狼藉。
就在這時!
毫無征兆地!
柳含煙那張蒼白、冷漠、帶著冰霧般疏離的側臉,如同從幽暗水底浮出的鬼魅,清晰地、不受控製地浮現在她眼前!
不是想象!不是回憶!而是如同被強行投射在她視網膜上般真實!
那張臉在虛空中靜靜懸浮。霜雪般的銀發垂落,琉璃色的眼眸低垂,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唇角抿成一個倔強而漠然的弧度。沒有任何表情,卻比任何刻薄的話語更讓柳如煙感到一種被徹底無視、被徹底隔絕的巨大羞辱!
「啊——!」柳如煙發出一聲短促的、如同野獸般的低吼!彷彿被那張臉狠狠刺痛了眼睛!她猛地抬手捂住雙眼,身體因強烈的憎惡而劇烈顫抖!
為什麼?!為什麼又是她?!這個怪物!這個災星!憑什麼!憑什麼她還能用那種眼神看著自己?!憑什麼她像塊肮臟的石頭一樣杵在那裡,卻吸引了父親(儘管詭異)的「特殊關注」(賜下玉佩)?!自己纔是柳府唯一的大小姐!自己擁有美貌、財富、地位!她柳含煙有什麼?!隻有一頭惹人厭的妖發和一塊邪門的破玉!
恨意!
如同被點燃的野火,又如同瘋狂滋生的毒藤,瞬間席捲了柳如煙的整個靈魂!這恨意如此純粹,如此暴烈,帶著毀滅一切的瘋狂念頭!她恨柳含煙的存在!恨她那雙冷漠的眼睛!恨她身上所有的一切!恨不能將她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抹去,連渣滓都不剩!
這股滔天的恨意如同岩漿在體內奔湧,燒得她渾身滾燙,血液彷彿都在沸騰!她需要宣泄!需要毀滅!
她猛地轉身,撲向那張紫檀木嵌螺鈿的梳妝台!
梳妝台上,一麵打磨得光可鑒人的菱花銅鏡,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樣——因暴怒和恨意而扭曲的、近乎猙獰的臉龐!
柳如煙一把抓起妝台上用來裁剪紙箋、修剪花枝的鋒利小銀剪!冰冷的金屬觸感讓她的手指微微顫抖,卻更刺激了她毀滅的**!
就在她拿起剪刀的瞬間!
銅鏡之中,她那雙因極致的恨意而瞪得滾圓的杏眼深處——瞳孔的幽暗最深處——竟毫無征兆地、極其詭異地閃過一抹幽藍的寒光!
那光芒一閃即逝,快得如同幻覺!但那色澤,冰冷、死寂、帶著禁錮萬物的森然意誌,赫然與那寒潭鎖鏈虛影散發出的光芒同出一源!
柳如煙對此毫無所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鏡中自己那張扭曲的臉,以及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盤踞在她意識裡的、柳含煙那張冷漠的側臉所占據!
毀滅她!撕碎她!讓她消失!
一個瘋狂而清晰的念頭,如同魔咒般在她腦海中炸響!
柳如煙的目光,猛地鎖定在梳妝台角落,一個用來插針的、用素色錦緞縫製的小布偶上!那是她幼時女紅練習的玩物,此刻,那布偶樸素的麵容,在她此刻被恨意和幽藍寒光扭曲的視野裡,竟詭異地重疊上了柳含煙那蒼白冷漠的輪廓!
就是她!
「去死吧——!」一聲混合著極致恨意與瘋狂、不似人聲的尖嘯,從柳如煙喉嚨裡迸發出來!
她高高揚起了手中那柄閃爍著寒光的銀剪!眼中再無半分清明,隻剩下被黑霧點燃的、毀滅一切的瘋狂!鋒利的剪刀尖,帶著撕裂一切的戾氣,朝著鏡中那個「柳含煙」的影像,更朝著梳妝台上那個無辜的布偶,狠狠刺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