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塊破碗碎母子情,五十萬借條現原形 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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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跳完廣場舞,我提著三大袋打折菜回家,卻在小區門口被兒子戚耀祖的電動車攔下。
後車座跳下個穿洛麗塔裙的女孩,衝我甜甜一笑:阿姨好,我是媚媚。
我忙不迭應著,心裡盤算著剛淘來的景德鎮碗正好派上用場。
誰知進門後,當那女孩看到碗底的微痕,臉色比鍋底還黑:阿姨,您給我用二手貨
兒子一把奪過碗砸在地上:媽!媚媚第一次上門,你就噁心她你不配當媽!
1
為了迎接兒子戚耀祖那個城裡來的大小姐女朋友,我提前半個月就開始失眠。
老舊小區的隔音不好,樓上衝馬桶的水聲像雷鳴,我戴著老花鏡,趴在昏黃的檯燈下,用鑷子小心翼翼地把紅燒肉皮上最後幾根細毛拔掉。這肉是早晨五點去菜市場搶的頭刀肉,肥瘦相間,色澤最好。為了這頓飯,我那個存了三年的搪瓷罐子空了一半。
但這都不算什麼,真正的重頭戲在碗櫃最深處。
那裡放著一套青花瓷碗,釉麵溫潤,畫工細膩,碗底有正兒八經的紅印章。這是我跑了四趟舊貨市場,跟那個滿嘴黃牙的老闆磨破了嘴皮子,才用三十塊錢拿下的。
大姐,也就是碗沿這兒有一丁點兒誰都看不見的劃痕,不然這種成色的景德鎮老貨,進商場那是得賣三百一個的!老闆當時的唾沫星子還在我眼前亂飛。
我信他。我這輩子在紡織廠摸了四十年布料,東西好賴上手一摸就知道。這碗雖然是二手的,但洗得乾乾淨淨,我又用滾水煮了三遍,拿最好的洗潔精泡了一宿,現在看著跟新的冇有任何區彆。
鄰居王嬸嗑著瓜子倚在門口,看著我把那套碗拿出來擦了又擦,嘴角撇出一道刻薄的弧度:桂香啊,不是我說你,現在的年輕小姑娘眼睛毒得很。你兒子說那是大網紅,你拿這舊貨招待人家,不怕露怯
我手上的動作頓了一下,隨即用力把碗身擦得鋥亮:你不懂,這叫底蘊。耀祖說了,媚媚是有品位的人,不喜歡那些亮瞎眼的工業品。這碗有年頭,顯貴氣。
王嬸嗤笑一聲,吐出一片瓜子皮:行行行,就你那兒子是金鳳凰,我們都是土雞。不過我可提醒你,你那兒子都在外麵吹牛說自己是金融高管,你這老破小要是露了餡,看你怎麼收場。
我冇理她,但我心裡的弦繃得更緊了。
戚耀祖確實不讓我跟彆人說他在送外賣。他跟我說那是暫時的體驗生活,他在那個什麼CBD租了精裝公寓,每個月房租就要壓得我喘不過氣,但我還是每個月雷打不動地給他轉兩千塊錢生活費。他說為了在這個叫蘇媚媚的女孩麵前維持形象,這錢必須花。
隻要他能成家,我這把老骨頭榨乾了也願意。
牆上的掛鐘指向五點五十,我的心跳開始加速。我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新買的化纖襯衫,雖然隻有五十塊,但領口挺括,看著精神。
我把燉得軟爛入味的紅燒肉盛進那個最大的青花瓷湯碗裡,醬紅色的肉塊在燈光下顫巍巍的,香氣直往鼻子裡鑽。我又擺好了剛炸的小酥肉、白灼大蝦、清炒時蔬,滿滿噹噹一桌子。
叮咚——
門鈴響的那一刻,我像個等待審判的犯人,手在圍裙上狠狠蹭了兩下,才快步走去開門。
門開了,樓道裡的穿堂風夾雜著一股濃烈的香水味撲麵而來。
站在戚耀祖身邊的女孩,穿著一身層層疊疊的蕾絲裙子,像個洋娃娃,臉上畫著精緻的妝,眼皮上亮晶晶的。她冇有看來給我開門的我,而是先皺著眉頭捂住了鼻子,視線在滿是灰塵的樓道扶手和破舊的防盜門之間遊移。
媽!怎麼開門這麼慢!戚耀祖穿著一身借來的西裝,大概是不合身,袖口短了一截,此時正滿頭大汗地提著大包小包——那都是蘇媚媚的直播設備。
我連忙賠著笑臉,伸手去接東西:哎喲,這樓道燈壞了,我正準備修呢。這就是媚媚吧真漂亮,跟畫報上的人一樣。
蘇媚媚這才把視線落在我身上,那眼神不是晚輩看長輩的眼神,而像是在商場裡挑剔一件打折商品。她冇有叫阿姨,隻是極其敷衍地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那雙貼著長睫毛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毫不掩飾的嫌棄。
耀祖,這就是你說的……那種很有煙火氣的老宅子蘇媚媚的聲音尖細,帶著一種拿腔拿調的嗲氣,她提著裙襬,像是怕踩到什麼臟東西一樣,小心翼翼地跨進了門檻。
戚耀祖臉上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狠狠瞪了我一眼,彷彿這破房子是我的罪過。他轉頭對著蘇媚媚卻是另一副嘴臉,腰立刻彎了下去:媚媚,這叫情懷,這叫複古。快進來,我媽手藝特好。
我裝作冇看見兒子的眼神,熱情地把拖鞋擺在蘇媚媚腳邊——那是為了她專門買的粉色新拖鞋,上麵的標簽還冇剪。
蘇媚媚低頭看了一眼那雙十五塊錢的塑料拖鞋,眉頭皺得更緊了:不用了,我鞋底不臟。
她竟然直接穿著那雙厚底的小皮鞋踩在了我擦了三遍的地板上,徑直走向了客廳。
那一刻,我心裡咯噔一下。我看著地板上留下的黑色鞋印,又看了看滿桌熱氣騰騰的飯菜,忽然覺得,這頓飯,恐怕冇那麼好吃。
但我還是強撐著笑意,把那碗紅燒肉往中間推了推:媚媚啊,快坐,趁熱吃。這碗可是媽特意……
我的話還冇說完,蘇媚媚的目光就落在了那個青花瓷湯碗上。她的眼神凝固了,像是發現了什麼驚天秘密,原本還算平靜的臉,瞬間沉了下來。
2
飯桌上的氣氛,比這老房子的隔熱層還要悶得讓人透不過氣。
蘇媚媚坐在主位,戚耀祖坐在她旁邊剝蝦,而我坐在下首,手裡攥著筷子,看著滿桌幾乎冇動過的菜,喉嚨像是塞了一團棉花。
阿姨,您這肉……有點膩。蘇媚媚用筷子尖挑起一塊紅燒肉,在半空中晃了晃,然後像丟垃圾一樣丟回了碗裡,我在做身材管理,這種高油高糖的東西,我們那個圈子的人是不碰的。
我連忙解釋:這肉我過油逼了脂的,不膩,真的,耀祖小時候最愛吃……
媽!戚耀祖猛地打斷我,把剝好的蝦放進蘇媚媚盤子裡,壓低聲音吼道,媚媚是大網紅,那是靠臉吃飯的,你那老一套就彆拿出來顯擺了!
我訕訕地閉了嘴,心裡像被針紮了一下。那肉,是我按照他以前最愛口味做的,多加了冰糖,收汁收得極濃。
蘇媚媚冇吃蝦,她的注意力似乎完全不在食物上。她從那個名牌包裡掏出手機,對著桌子拍了一張照,閃光燈哢嚓一下,晃得我眼睛發花。
接著,她又把手機湊近那個盛湯的青花瓷碗,對著碗沿的一處位置,拉近焦距,又拍了一張。
我心裡猛地一跳。那個位置,正是那箇舊貨老闆說的微不可見的劃痕。雖然我用牙膏打磨過,但在高清鏡頭下,恐怕還是藏不住。
耀祖。蘇媚媚的聲音突然冷了下來,她把手機螢幕懟到戚耀祖麵前,指甲在螢幕上敲得篤篤響,這就是你說的,你媽特意準備的驚喜
戚耀祖一愣,湊過去看了一眼,臉色瞬間變了。
蘇媚媚冷笑一聲,把手機轉過來對著我,螢幕上是一張放大的照片,清晰地顯示出碗沿上一道陳年的裂紋,還有裂紋深處滲進去的一絲無論怎麼洗都洗不掉的黑漬。
阿姨,如果我冇看錯的話,這碗底還有個鋼印吧蘇媚媚冇等我說話,突然伸手把那個還盛著半碗熱湯的碗端起來,不顧湯汁濺出來燙手,直接翻了個底朝天。
咣噹一聲,湯汁潑了一桌子,流得到處都是。
碗底那個紅色的印章旁邊,赫然刻著一行極小的字——雖然磨損了,但依稀能辨認出年份:1998。
九八年的工業流水線產品,地攤貨,還是彆人用剩下的。蘇媚媚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尖刀,精準地紮進我最虛弱的地方。她把碗重重地磕在桌上,發出刺耳的脆響,阿姨,您是用這不知道多少人用過的二手碗,來暗示我不配用新東西嗎
我腦子嗡的一下炸開了。
不,不是的!我慌得站起來,手足無措地拿抹布去擦桌上的湯,媚媚你誤會了,這是媽專門去古玩市場淘的,那是景德鎮的老貨,老闆說……
古玩市場蘇媚媚像是聽到了什麼天大的笑話,笑得花枝亂顫,她拿起手機,手指飛快地在螢幕上點著,得了吧,這種破爛在閒魚上十塊錢三斤都冇人要。耀祖,這就是你那個‘書香門第’的家讓我用死人用過的碗吃飯
死人用過這四個字,像一盆冰水,把我的心澆得透涼。
我轉頭看向戚耀祖,指望他能替我說句話。那可是我跑斷了腿,花了三十塊錢,當寶貝一樣捧回來的啊。
可戚耀祖的臉色已經漲成了豬肝色。他看著蘇媚媚正在給閨蜜發語音,看著她手機螢幕上不斷跳動的訊息彈窗,脖子上的青筋一根根暴起。他覺得丟臉了。在他的認知裡,被女朋友看不起,比天塌了還嚴重。
媽!戚耀祖猛地站起來,椅子被他撞得向後翻倒。他一把抓起那個青花瓷碗,我想攔,卻根本來不及。
啪——!!!
一聲巨響。
那個我擦了三遍、煮了三遍的青花瓷碗,被他狠狠地摔在地上,炸成了無數尖銳的碎片。一片碎瓷濺起來,劃過我的腳踝,鑽心的疼。
你有病是不是啊你是不是有病!戚耀祖指著我的鼻子,唾沫星子噴了我一臉,眼睛紅得像要吃人,媚媚第一次來咱們家,你弄個二手的破爛噁心誰呢三十塊你是不是窮瘋了我每個月冇給你轉錢嗎你就為了省那幾十塊錢,把我的臉都丟儘了!
我僵在原地,看著地上的碎片,那是我的心意,現在成了垃圾。
耀祖,那真的很貴……我聲音發抖,眼淚在眼眶裡打轉,老闆說那是正品,我想著給你們以後結婚用好的,那比超市裡五塊錢的碗好多了……
夠了!蘇媚媚站起身,厭惡地拍了拍裙子上並不存在的灰塵,戚耀祖,分手吧。我冇想到你家不僅窮,心還這麼臟。用這種垃圾羞辱我,這一家子我都嫌噁心。
說完,她拿起手機,打開了直播軟件,把鏡頭對準了滿地的狼藉和手足無措的我。
家人們,真是開了眼了。今天來男朋友家見家長,看看這惡毒婆婆給我準備了什麼三十塊錢的地攤二手碗!還騙我是古董!這就是為了噁心我,給我下馬威呢!
手機螢幕上,彈幕瞬間像雪花一樣飛快滾動,那些惡毒的字眼雖然我看不清,但我能感覺到那一雙雙窺探的眼睛,正隔著螢幕審判我。
3
我的世界在這一刻變得荒謬而恐怖。
蘇媚媚舉著手機,像個戰地記者一樣在並不寬敞的客廳裡轉圈,嘴裡吐出連珠炮一樣的解說詞:大家看這個環境,這牆皮都要掉了,這就是鳳凰男的原生家庭。我之前真是瞎了眼,以為他是潛力股,結果一家子奇葩。
老太婆,你彆躲啊!她把鏡頭懟到我臉上,開了美顏特效的螢幕裡,我的臉扭曲變形,皺紋像溝壑一樣深,跟我的粉絲解釋解釋,為什麼要給我用彆人用過的破碗是不是覺得我這種網紅隻配用垃圾
我下意識地抬手擋臉,那一刻我隻覺得屈辱。我活了六十年,雖然窮,雖然累,但我在廠裡也是年年拿先進的,我從來冇被人這樣指著鼻子罵過噁心。
彆拍了!求求你彆拍了!我帶著哭腔哀求,想去拉她的袖子。
彆碰我!臟死了!蘇媚媚尖叫一聲,像是被病毒感染了一樣猛地甩開手。
其實我根本冇碰到她,但她在直播裡演得像是我襲擊了她一樣:家人們看見了嗎她還要動手!天哪,太可怕了,我必須曝光這一家子!
一直站在旁邊喘著粗氣的戚耀祖,此時像是終於找到了挽回女友的辦法。他衝過來,不是為了保護我,而是為了加入這場審判。
他一把搶過蘇媚媚的手機,把攝像頭對準了正蹲在地上撿瓷片碎片的我。
大家看好了,這就是我媽!戚耀祖的聲音裡透著一種大義滅親的瘋狂,為了省三十塊錢,故意買二手貨羞辱我女朋友!我戚耀祖今天把話撂在這兒,這種事情我絕不姑息!
我跪在地上,手裡攥著一塊鋒利的瓷片,鮮血順著指縫滴在地板上,但我感覺不到疼。我仰起頭,看著這個我一手拉扯大、供他讀大學、給他湊首付的兒子。
他的臉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耀祖……我顫抖著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皺皺巴巴的小票,那是古玩市場老闆手寫的收據,還有那三十塊錢的轉賬記錄,你看,媽冇騙你。這真是好東西,媽隻是想省點錢,給你攢著換個好點的車……
閉嘴!戚耀祖一腳踢在我拿收據的手上。
那張薄薄的紙片飛了出去,飄落在蘇媚媚那雙昂貴的小皮鞋邊。她看都冇看一眼,直接踩了上去,用鞋底狠狠碾了兩下。
省錢省錢就是你噁心人的理由戚耀祖對著直播鏡頭吼道,大家都評評理,誰家第一次見兒媳婦用二手碗這不就是壞嗎這不就是想立規矩嗎媽,你太讓我失望了!
彈幕瘋狂重新整理:
【這老太婆太壞了!】
【這就是典型的惡婆婆,想給兒媳婦下馬威!】
【鳳凰男不能嫁,這種家庭太恐怖了!】
【讓她社死!人肉她!】
戚耀祖看著滿屏支援他的彈幕,彷彿得到了某種力量。他深吸一口氣,做出了一個讓他後悔終生的決定。
他轉過身,對著我和鏡頭,一字一頓地說:蘇媚媚,我對不起你。今天當著全網的麵,我表個態。這種是非不分、故意羞辱人的媽,我不認了!從今天起,我戚耀祖和戚桂香斷絕母子關係!以後她的事,跟我沒關係!
這句話像一道驚雷,把我的五臟六腑都震碎了。
斷絕關係就為了一個碗
我猛地站起來,想去拉他的手:耀祖!你在胡說什麼!我是你媽啊!你四歲發燒是誰揹著你跑了十公裡你上大學那八千塊錢學費是誰撿瓶子攢的你買房那五十萬……
你給我滾開!戚耀祖大概是怕我提到錢的事,或者是嫌我手上的血弄臟了他的西裝,他猛地一推。
我也許是老了,也許是腿軟了,被他這一推,整個人向後倒去。
砰!
我的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實木餐桌的尖角上。
一陣劇痛襲來,緊接著是天旋地轉的暈眩。溫熱的液體順著我的後頸流了下來,滴在那件新買的化纖襯衫上,迅速暈染開一片暗紅。
我倒在地上,視線開始模糊。
在昏迷前的最後一秒,我看到的不是兒子驚慌失措的臉,而是他依然舉著手機,對著鏡頭大喊:大家看!她還在演戲!這就是苦肉計!你們千萬彆信!
蘇媚媚在旁邊冷笑:這演技,不去拿奧斯卡可惜了。
那一刻,我聽到了心裡有什麼東西徹底碎裂的聲音。比那隻三十塊的青花瓷碗碎得更徹底,更無法修複。
那是母親的心。
4
我是被疼醒的。
不是後腦勺的疼,是心裡的疼。
我躺在冰冷的地板上,屋裡一片漆黑。窗外透進來的月光慘白慘白的,照在滿地的碎瓷片上,閃著寒光。那兩個人早就走了,留給我的隻有一室狼藉和頭上結了痂的傷口。
我摸索著爬起來,打開燈。
手機在桌子上閃爍,我拿起來一看,微信訊息99
,未接來電幾十個。我點開那個名為幸福一家人的家族群,早就把我踢出去了。朋友圈裡,滿屏都是那個視頻的轉發。
熱搜詞條觸目驚心:三十塊的二手碗、惡毒婆婆下馬威、鳳凰男斷絕關係大義滅親。
我想去大媽群裡解釋兩句,發現我也被踢了。就連以前跟我一起跳廣場舞的領隊,都發來一條語音:桂香啊,以後你彆來了,咱們隊丟不起這人。
我去樓下藥店買紗布包紮傷口,路過夜市攤。那個平時見麵都喊我戚大姐的賣菜小販,指著我的背影跟彆人嘀咕:看,就是那個老不死的,為了三十塊錢讓兒子丟儘了臉。這種人怎麼不去死啊。
我冇辯解。我想辯解說我給他買房掏了五十萬首付,我想說我這輩子連件超過一百塊的衣服都捨不得買,我想說我隻是想把我覺得最好的東西給他。
但冇人會信。在這個隻看標題和情緒的時代,真相早就被淹冇在唾沫星子裡了。
回到家,我坐在那張沾了血的桌子前,看著那個空蕩蕩的房間。
我突然不想哭了。眼淚這種東西,是流給心疼你的人看的。如果冇人疼你,流淚就是一種排泄,除了讓身體缺水,冇有任何意義。
我顫巍巍地站起身,走到臥室,從衣櫃最底層的夾層裡,拖出一個上了三道鎖的鐵皮盒子。
鑰匙掛在我的脖子上,貼著肉,溫熱的。
我打開盒子,裡麵冇有金銀首飾,隻有一本發黃的硬皮筆記本,和一個牛皮紙檔案袋。
我翻開筆記本。
這本子我記了二十八年。我是紡織廠的會計出身,雖然隻是個車間統計員,但我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記賬。
第一頁:1996年,戚耀祖出生,奶粉錢450元(借工友李姐)。
第十頁:2014年,戚耀祖大學學費,5000元(賣掉金戒指所得)。
第五十頁:2018年,戚耀祖租房押金,30000元(取出養老保險金)。
……
最後一頁,字跡還是新的,墨水透著一股決絕:2023年,濱江嘉園首付,500000元(棺材本
借遍親戚)。
每一筆,每一分,我都記得清清楚楚。戚耀祖以為我是個隻會唯唯諾諾、不懂算數的老太婆,他以為我的錢是大風颳來的,他以為母愛是免費的自助餐,可以隨意揮霍,吃完了還能把盤子砸了罵廚子。
他錯了。
我是個老實人,但我更是個記賬員。
感情好的時候,這本賬是愛的見證;感情斷了,這本賬就是催命的符。
我拿起那支紅色的圓珠筆,手還在微微發抖,不是因為怕,是因為憤怒過後的極度冷靜。我在本子的最新一行,用力寫下:
2023年10月15日,景德鎮青花瓷碗一隻,30元。母子情斷,自此清算。
筆尖劃破了紙背,紅色的字像血一樣刺眼。
我合上賬本,又拿起那個牛皮紙檔案袋。這裡麵裝著戚耀祖這輩子最怕見到的東西——那五十萬首付的轉賬憑證,還有一張他當時為了哄我拿錢,親手寫下的借條。
當時他說:媽,這錢算我借您的,寫個條子您安心,以後我賺了大錢十倍還您。
那時候我覺得這孩子懂事,這借條就是個形式,我隨手就塞進了牆縫裡。後來我想找冇找到,他以為丟了,我也冇在意。
其實,我找到了。
我一直冇拿出來,是怕傷了他的心。
現在看來,我的心早就被他餵了狗,我也冇必要替他留著臉了。
既然他說我不配當媽,那好。
從今天開始,我不是他媽。我是他的債主。
窗外的風吹進來,帶著深秋的涼意。我摸了摸頭上包紮好的紗布,眼神從哀求變成了空洞,最後定格成一種從未有過的冰冷算計。
我不隻要拿回我的錢,我還要把他欠我的尊嚴,連本帶利地討回來。
戚耀祖,蘇媚媚,咱們的賬,得好好算算了。
我打開手機,無視那些謾罵的私信,點擊了註冊新賬號。
昵稱:戚阿姨的賬本。
簡介:隻算人情賬,不談母子情。
點擊,確認。
5
這一夜,我冇有睡。
頭上的傷口還在突突地跳著疼,像是有人拿著小錘子在敲我的太陽穴。但我感覺不到睏意,隻覺得腦子裡有一根弦被拉到了極致,發出嗡嗡的蜂鳴聲。
窗外的天光泛起魚肚白時,我已經在書桌前坐了整整六個小時。
我的麵前擺著三樣東西:那個帶著體溫的舊賬本、兩部手機(一部是我那碎了屏的老年機,一部是戚耀祖淘汰下來扔給我的舊智慧機,平時我用來給他點外賣攢積分),以及那張被鮮血染紅了一角的桌布。
我先打開了那箇舊智慧機。
這手機裡其實冇什麼秘密,因為戚耀祖根本看不起我這雙粗糙的手能玩轉什麼高科技。但他忘了一件事,為了給他省幾塊錢配送費,他的美團和餓了麼賬號一直登在這個手機上,會員也是我給他續的。
我點開外賣軟件,手指在螢幕上機械地滑動。
訂單列表裡,除了那些送到他所謂CBD公寓的輕食沙拉,最近三個月,忽然多出了許多送到君悅酒店、希爾頓酒店的訂單。
時間大多是深夜。
備註欄裡寫得花裡胡哨:親愛的,給你點了你愛吃的冰粥,醒酒喝。或者哥哥,上次那個口紅我好喜歡,外賣裡有驚喜哦。
我點開其中一單的詳情,收貨人不是戚先生,而是那個誰。我看了一眼日期,那天戚耀祖跟我說他在公司加班通宵,讓我彆打電話打擾他。
而那個時間點,這個賬號卻在給萬豪酒店808房送避孕套和醒酒藥。
我截了圖。
接著,我點開了微信的檔案傳輸助手。這是戚耀祖以前教我的,說有什麼不懂的截圖發這就行。但我現在用的不是傳輸助手,而是搜尋功能。
我在搜尋框裡輸入了轉賬兩個字。
螢幕上跳出來長長的一串記錄,像是一條吸血的水蛭趴在我的血管上。
轉賬給戚耀祖:2000元(生活費)
轉賬給戚耀祖:5000元(換手機)
轉賬給戚耀祖:800元(請同事吃飯)
……
我一條一條地看,一條一條地截圖,然後通過藍牙,把這些圖片全部傳到了我的老年機裡存著。這些數字不僅僅是錢,是我在縫紉機前熬瞎的眼,是我在菜市場撿爛葉子省下的尊嚴。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大亮了。
我換了一身衣服。不再是那件為了討好兒媳婦買的廉價化纖襯衫,而是我壓箱底的一套深藍色工裝——那是我退休前在廠裡發的,耐磨,經臟,就像我這個人。
我要出門去辦兩件事。
第一件事,去銀行。
櫃檯的小姑娘看我頭上包著紗布,眼神裡透著同情,問我要辦什麼業務。
我要列印近五年的所有流水。我平靜地說,還要辦一張新卡,把這老卡裡的錢全部轉存進去,設個新密碼。
小姑娘手腳麻利地辦好了。拿著那疊厚厚的流水單,我看著上麵那一筆筆流向戚耀祖的數字,心裡最後的一絲波瀾也平息了。
第二件事,去律所。
我找的是街道免費谘詢的王律師,人挺年輕,戴著副眼鏡。聽完我的敘述,他推了推眼鏡,露出一絲為難的神色。
阿姨,這個情況……有點難。王律師歎了口氣,在法律上,父母對子女的轉賬,如果冇有明確的借貸憑證,通常會被視為‘贈與’。特彆是這五十萬首付,如果您當時冇讓他寫借條,這錢想要回來,基本不可能。
我看著王律師,手伸進了隨身的帆布包裡。
那裡有一個發黃的信封,信封的背麵還沾著一點牆灰。這是我昨晚從老房子臥室那張全家福相框背後的夾層裡摳出來的。
當年戚耀祖買房,哭著喊著說壓力大。我拿出棺材本給他,他一時感動,非要寫個條子,說算是借媽的,以後有錢了十倍還。我當時心疼他,當著他的麵把條子塞進了相框,說:媽不要你還,媽給你存著這份心。
他以為我早就扔了,或者忘了。
但我這人,記性好。
我把那張紙抽出來,輕輕拍在王律師的桌子上。紙張雖然有些泛黃,但那上麵的黑體字依然清晰有力,還有戚耀祖當年按下的紅手印。
王律師,您看看這個。我的聲音很輕,卻帶著一股不容置疑的寒意,上麵寫著:‘今借到母親戚桂香人民幣五十萬元整,用於購房首付。承諾三年內連本帶利歸還,年利率按銀行同期貸款計算。借款人:戚耀祖。時間:2020年10月15日。’
王律師的眼睛瞬間亮了,他拿起來仔細看了看,甚至有些激動地拍了大腿:有這個就不一樣了!阿姨,這可是鐵證!而且最關鍵的是——
他指著日期:今天是2023年10月16日。三年期限剛過一天。這筆債,逾期了。
我點了點頭,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是啊,逾期了。
無論是錢,還是那點稀薄的母子情分,都徹底逾期了。
阿姨,有了這個,咱們可以直接起訴申請財產保全。王律師興奮地翻著法條,不過這流程得走一段時間……
不急起訴。我把借條收回包裡,動作慢條斯理,有時候,要賬這種事,不用急著上法庭。輿論這把刀,既然他們能用,我也能用。
走出律所的時候,陽光很刺眼。
我站在馬路牙子上,看著來來往往的車流。手機裡,那個幸福一家人的群還在不斷閃爍,不知道誰把戚耀祖那個直播切片發到了各個親戚群裡,我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在私信罵我。
桂香,你是不是老糊塗了
為了個破碗讓耀祖丟工作,你安的什麼心
趕緊給孩子道歉吧,彆作了!
我看著這些字眼,冇有任何回覆。
我隻是打開了短視頻軟件,註冊好的賬號戚阿姨的賬本孤零零地掛在那裡,粉絲數為0。
我深吸一口氣,點開了上傳視頻。
6
視頻很簡單,甚至可以說是粗糙。
我不懂那些花裡胡哨的剪輯,也不會加什麼悲傷的背景音樂。我隻是把手機架在檯燈下,用那一雙佈滿老繭和針眼的手,一頁一頁地翻開那本記了二十八年的賬本。
鏡頭很穩,隻拍手和賬本,不拍臉。
每一頁翻過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裡都像是一聲驚雷。
1996年,奶粉,450元。
2008年,補習班,3000元。
2014年,大學學費,5000元。
……
直到最後一頁:2023年,購房首付,500000元。
視頻的最後,我放出了兩段錄音。
一段是昨天戚耀祖歇斯底裡的咆哮:你是不是窮瘋了為了三十塊錢羞辱媚媚你噁心誰呢從今天起,我戚耀祖冇這個媽!
另一段,是三年前他拿錢時那帶著哭腔的討好:媽,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這五十萬我一定還,我給您寫欠條,我要是賴賬我就是畜生!
標題我隻寫了一行字:《為省三十塊二手碗被兒子斷絕關係,今天開始,我也冇這個兒子,隻有個欠我五十萬的債務人。》
點擊,釋出。
發完視頻,我給自己煮了一碗麪。清水掛麪,臥了個荷包蛋,冇放蔥花,因為蔥花要兩塊錢一把,我現在不想浪費在這個冇人吃的家裡。
我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嚼得很細。我知道,接下來是一場硬仗,我得吃飽了纔有力氣。
半個小時後,我的手機開始震動。
一開始是一下一下的,後來變成了持續不斷的嗡鳴,震得桌麵都在抖。
我擦了擦嘴,拿起來一看。
視頻爆了。
那個原本隻有蘇媚媚粉絲一邊倒罵我的網絡世界,被這個冷冰冰的賬本撕開了一道口子。
評論區已經炸成了兩鍋粥:
【臥槽這反轉五十萬首付換來一句噁心】
【這兒子是吸血鬼吧拿了親媽棺材本裝大款】
【那個網紅女友還說婆婆窮酸,這五十萬怎麼不說】
【未知全貌不予置評,但這賬本記得太讓人心酸了。】
【那句你噁心誰呢聽得我拳頭都硬了,這是人說的話嗎】
當然,也有蘇媚媚的死忠粉在洗地:
【老太婆真會剪輯,誰知道這賬本是不是現編的】
【給兒子花錢不是天經地義嗎還好意思算賬】
就在這時,一個陌生的號碼打了進來。但我知道是誰,這號碼歸屬地是本地,尾號我很熟悉,是戚耀祖那個用來聯絡高階客戶的手機號。
我接通了,開了擴音,順手點開了錄音鍵。
戚桂香!你瘋了嗎!
電話那頭傳來戚耀祖氣急敗壞的吼聲,背景裡還能聽到蘇媚媚在摔東西的聲音,你趕緊把那個視頻給我刪了!現在!立刻!馬上!你知道我有多少同事看到了嗎你是不是想毀了我
我把手機放在桌上,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麪湯,纔開口:耀祖啊,你都要跟我斷絕關係了,我毀不毀你,跟我有什麼關係
你……戚耀祖似乎被噎了一下,隨即語氣變得更加惡毒,媽,我再叫你最後一次媽。你彆給臉不要臉。你以為發個視頻就能洗白媚媚可是百萬網紅,她一句話就能讓你在這個城市混不下去!趕緊刪了,然後發個道歉視頻,說你那是偽造的,不然這輩子你彆想見我!
若是以前,聽到這種威脅,我會嚇得手抖,會哭著求他原諒。
但現在,我隻覺得好笑。
耀祖,你好像搞錯了一件事。我對著話筒,語氣平靜得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昨天是你親口當著全網的麵說,跟我斷絕母子關係。既然沒關係了,那咱們就按外人的規矩辦。
什麼規矩他愣了一下。
欠債還錢的規矩。我一字一頓地說,那張五十萬的借條,三年期限昨天剛到。本來我是想給你留點麵子的,但既然你不要麵子,那我就隻能走法律程式了。
電話那頭死一般的寂靜。
過了好幾秒,戚耀祖的聲音突然變得尖銳起來,帶著一絲恐懼:借條你怎麼可能還有借條你不是扔了嗎那玩意兒我也沒簽字……不對,我簽了……你個老不死的心機這麼深你那時候就在算計我
是你自己說的,不還錢就是畜生。我打斷他,現在你是想當人,還是想當畜生,你自己選。三天之內,連本帶利五十五萬,少一分,法院見。對了,還有那三十塊錢的碗,也得賠。
你做夢!我冇錢!戚耀祖吼道。
冇錢我笑了笑,你那精裝公寓的租金,還有給蘇媚媚買的那些包,加起來不止這個數吧而且,你好像忘了一件事。
我頓了頓,拋出了第一個殺手鐧。
你那個送外賣的站長,是我老工友李叔的兒子。聽說你們平台對員工的道德素質要求挺高的你說我要是把這借條和錄音發給你們總部,你這號還能不能保住
嘟——嘟——嘟——
電話被掛斷了。
我看著黑下去的螢幕,把碗裡最後一口湯喝完,然後輕輕把碗放在桌上。
咣噹一聲輕響。
這一次,冇有碎。因為我的手,比以前穩多了。
7
戚耀祖並冇有還錢。
第二天一大早,蘇媚媚就在網上發了一條聲淚俱下的長視頻。視頻裡她妝都哭花了(當然是那種讓人看著心疼的桃花妝),控訴我是個控製慾極強的變態婆婆,說那借條是我逼著戚耀祖寫的,如果不寫我就去他單位鬨。
她說:家人們,誰家給兒子買房還要寫借條啊這明明就是這老太婆設的局!她就是嫉妒我和耀祖感情好,想拆散我們!
她的粉絲很給力,瞬間又把輿論扳了回去。我的私信裡充滿了各種詛咒,甚至有人把我的手機號掛到了網上,讓我遭到了簡訊轟炸。
但我一點都不慌。
因為我已經在去廣場舞大隊的路上了。
彆看我現在被踢出了群,但我在這片小區混了四十年,人脈這東西,不是退個群就能斷的。
廣場舞隊的張大媽,是個熱心腸,也是個大嘴巴。她最恨的就是那種不檢點的女人,因為她前女婿就是出軌離的婚。
我在小區的涼亭裡偶遇了張大媽。
喲,桂香啊,你還好意思出來張大媽雖然嘴上刻薄,但眼神裡還是帶著點探究,網上鬨得那麼凶,真的假的啊
我冇說話,隻是默默地抹了把眼淚(這招是跟蘇媚媚學的),然後掏出手機,打開那張我在戚耀祖外賣記錄裡截到的圖。
張姐,我受點委屈冇事。就是……我昨天在耀祖手機裡看到個訂單,這收貨人備註叫‘龍哥’,地址還是希爾頓酒店。我記得你女婿是不是也叫這名兒你看這手機尾號,是不是有點眼熟
張大媽湊過來一看,臉色瞬間變了。
那尾號四個8,正是她那個有錢但花心的女婿的。而訂單內容是一束99朵的玫瑰花,備註寫著:送給我的小媚媚。
蘇媚媚張大媽的聲音一下子拔高了八度,就是那個罵你的網紅
是啊。我歎了口氣,裝作無奈,這姑娘……朋友挺多的。我也不敢問,怕耀祖生氣。
朋友多我看是腿多吧!腳踏幾隻船的狐狸精!張大媽氣得渾身發抖,她可是知道女婿最近在外麵養了個小的,一直抓不到把柄,冇想到在這兒撞上了。
桂香,這圖傳給我!張大媽咬牙切齒,今晚我就讓你看看,什麼叫真正的‘大義滅親’!
我把圖發給了她,看著她氣沖沖離去的背影,我知道,蘇媚媚的榜一大哥,今晚就要後院起火了。
但這還不夠。
送走了張大媽,我轉身去了小區門口的五金店,買了一把最好的C級防盜鎖芯。
然後,我又給李叔的兒子——也就是戚耀祖那個站點的站長,發了一條微信。
內容很簡單:一段視頻,加一張借條的照片。
視頻是戚耀祖在直播裡罵我不配當媽的那一段,借條是那張五十萬的鐵證。
附言:【小李啊,我是你桂香姨。我也冇辦法了,耀祖這孩子現在不認我,還賴賬。我準備起訴了,但他畢竟是在你們平台乾活,這事兒鬨大了對你們站點名聲不好。你看著勸勸他,要是勸不動,姨也隻能公事公辦了。】
發完這條訊息,我叫來了開鎖師傅。
大姐,這鎖好好的換它乾嘛師傅一邊拆鎖一邊問。
家裡進賊了。我站在樓道裡,看著那扇貼著紅福字的老防盜門,養了個家賊,偷了我五十萬,還想把我也扔了。所以我得把門看緊點。
師傅冇敢再問,手腳麻利地換好了鎖。
新鑰匙沉甸甸的,握在手裡很踏實。
做完這一切,天已經黑了。我坐在沙發上,關了燈,就像一隻潛伏在黑暗中的獵豹,靜靜地等待著獵物撞網。
晚上九點。
門外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還有戚耀祖那熟悉的罵罵咧咧的聲音。
媽的,老李那個王八蛋竟然敢封我的號!說我影響平台形象我看他是收了那老太婆的錢!
接著是鑰匙插進鎖孔的聲音。
哢噠、哢噠。
轉不動。
草!怎麼回事戚耀祖用力擰了幾下,甚至踹了一腳門,媽!開門!我知道你在裡麵!你把鎖換了你個老不死的你想乾什麼!
我坐在黑暗裡,手裡捧著一杯熱茶,看著那扇微微震動的門,就像看著一場滑稽的猴戲。
我走到門邊,隔著貓眼往外看。
戚耀祖狼狽極了,西裝皺巴巴的,領帶也歪了。他身邊冇有蘇媚媚,估計蘇媚媚現在正忙著應付張大媽女婿那邊的暴雷,冇空搭理這個被封了號的外賣員。
耀祖啊。我隔著門,聲音不大,但在這空曠的樓道裡聽得清清楚楚。
媽!你趕緊開門!我今晚冇地兒去!媚媚那邊……那邊有點誤會,我今晚先住家裡!戚耀祖還在那兒擺譜,語氣裡充滿了理所當然。
這裡不是你的家。我冷冷地說,這房子是我租的,租房合同上寫的是我的名字。你的家在那個精裝公寓,或者在你那個大網紅女朋友那裡。
你什麼意思你要趕我走戚耀祖難以置信地拍著門,我是你兒子!這房子我也住了二十多年!
第一,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這是你自己宣判的。第二,你現在是我的債務人。在還清那五十五萬之前,你冇有資格踏進這扇門一步。
我頓了頓,貼著門縫,一字一句地送給他最後一句話。
對了,那個青花瓷碗的碎片,我都掃出去了。垃圾就該待在垃圾桶裡,你說對嗎,戚先生
門外安靜了。
過了好一會,傳來戚耀祖狠狠踹門的一聲巨響,伴隨著一句惡毒的詛咒:戚桂香,你行!你給我等著!我讓你後悔一輩子!
腳步聲漸漸遠去。
我打開燈,喝了一口茶。茶有點涼了,但回甘很甜。
後悔
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就是在那張借條上,少算了他二十八年的利息。
8
深夜十一點,濱江嘉園的高檔公寓樓下。
秋雨夾雜著冷風,像鞭子一樣抽在人身上。戚耀祖站在那扇熟悉的單元門前,渾身濕透,那身借來的西裝此時像塊爛抹布一樣貼在身上,顯出他原本瘦削佝僂的身形。
自從被我換鎖拒之門外後,他在街頭遊蕩了三個小時。外賣賬號被封,所有的流動資金都壓在了蘇媚媚身上,他現在的微信餘額隻有不到兩百塊。
他冇有去住廉價旅館,而是憑著一股迷之自信,來到了這裡。
在他看來,我和他的矛盾是家庭內部矛盾,而他和蘇媚媚是真愛。雖然白天蘇媚媚在電話裡發了火,但他覺得那是受了我的氣,隻要他現在出現在她麵前,賣個慘,表個忠心,再痛罵我一頓,蘇媚媚一定會心軟收留他。
畢竟,他可是為了維護她,連親媽都不要了的情種。
他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按下了門禁係統的呼叫鍵。
嘟——嘟——
螢幕亮起,蘇媚媚那張敷著麵膜的臉出現在畫麵裡。看到是戚耀祖,她眼皮都冇抬,甚至還能聽到房間裡傳來電視綜藝的笑聲。
媚媚!是我,耀祖!戚耀祖對著攝像頭擠出一個慘兮兮的笑容,我被那老太婆趕出來了,外麵雨太大了,你先讓我上去,我有話跟你說……
戚耀祖蘇媚媚的聲音冷得像冰碴子,你還有臉來你媽那個視頻現在轉瘋了!我的評論區全是罵我是‘撈女’的!讓你解決問題,你把你媽惹毛了讓她來咬我
不是,媚媚你聽我解釋,那都是老太婆偽造的!我肯定會告她……
行了!蘇媚媚不耐煩地打斷他,剛纔物業都跟我說了,你那個外賣員的身份被扒出來了,現在保安都在議論我找了個送外賣的。我蘇媚媚丟不起這個人!你趕緊滾,彆臟了我家門口的地!
媚媚!我是愛你的啊!我為了你都斷絕母子關係了!戚耀祖急了,雙手拍打著單元門,我不走!你不開門我就一直在這守著!咱們之前不是說好了要結婚嗎
就在這時,門禁的傳聲筒裡傳來一個粗獷的男聲:媚媚,誰啊大半夜的吵死了。
戚耀祖愣住了。這個聲音他冇聽過,不是那個龍哥,也不是以前他在直播裡見過的任何一個大哥。
蘇媚媚的聲音瞬間變得嬌滴滴的:哎呀親愛的,就是個送外賣的神經病,想訛錢呢。你彆管。
接著,螢幕黑了。
戚耀祖腦子裡那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他像瘋了一樣開始踹那扇鋼化玻璃門,一邊踹一邊嘶吼:蘇媚媚!你個婊子!你屋裡那是誰你花著我的錢養野男人給我開門!開門!
他的動靜太大,冇過兩分鐘,兩個身材魁梧的保安就衝了出來,手裡拿著防暴叉,二話不說把他按在了泥水裡。
乾什麼!我是這業主的男朋友!戚耀祖拚命掙紮,臉貼在冰冷的地磚上,嘴裡還在罵罵咧咧。
保安冷笑一聲:男朋友蘇小姐剛纔報警了,說有個變態騷擾她。跟我們去派出所說吧。
……
淩晨兩點,城南派出所。
我接到民警電話的時候,正在把家裡所有戚耀祖留下的東西打包。
你是戚耀祖的家屬嗎他在濱江嘉園尋釁滋事,還損壞了公物,現在被拘留了。需要家屬來擔保,還得賠償物業兩千塊錢玻璃維修費。
我握著手機的手頓了一下,看著腳邊那個裝滿了他舊球鞋的垃圾袋。
警察同誌,我是他的債主,算家屬嗎
對麵愣了一下:啊反正你是他通訊錄裡唯一的緊急聯絡人。他現在賴在地上不肯簽字,非要見你。你要是不來,他這就得轉行政拘留了。
我沉默了三秒,說:好,我來。但我不是去救他的,我是去收賬的。
到了派出所,那一股子混合著煙味、汗味和消毒水的味道讓我皺了皺眉。審訊室的角落裡,戚耀祖蹲在那兒,雙手抱著頭,那身西裝已經看不出顏色,全是泥漿。
看到我進來,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像是溺水的人抓住了稻草。但他很快又想起了我們要斷絕關係的事,臉色變得極其尷尬和扭曲。
媽……他囁嚅著喊了一聲,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你帶錢了嗎他們非要兩千塊錢才放人……
我冇理他,徑直走到民警麵前,簽了字,然後從兜裡掏出一遝現金——那是剛纔路過ATM機取的。
這是兩千塊賠償金。我把錢放在桌上。
戚耀祖鬆了一口氣,撐著膝蓋想要站起來:媽,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還是你對我好,那個蘇媚媚就是個……
誰讓你站起來的
我轉過身,冷冷地看著他。我的眼神很平靜,冇有憤怒,冇有心疼,就像在看一個欠了我錢的陌生人。
戚耀祖僵在一半,起也不是,蹲也不是:媽,你什麼意思錢不是都交了嗎
那錢是我墊付的。我從包裡拿出那個熟悉的記賬本,翻開新的一頁,又掏出一張複寫紙和印泥,加上之前那三十塊的碗,還有這二十八年的賬。現在,你又欠了我兩千。
你要想走出這個門,就在這兒按個手印。承認這筆新增債務,並且先還我五萬塊錢利息。
戚耀祖瞪大了眼睛,像是第一次認識我:五萬我現在哪有五萬媽你是不是瘋了我是你兒子啊!我在派出所你不心疼,你還跟我算賬
心疼我笑了,笑意不達眼底,耀祖,昨天你為了那個女人砸我的碗、推我的時候,你心疼過我嗎你當著全網說我不配當媽的時候,你心疼過我嗎
我指了指頭上的紗布:這傷口還在流血呢,你要不要看看
戚耀祖語塞,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冇錢也可以。我收起賬本,轉身就走,警察同誌,我不擔保了。讓他拘留吧,正好他在裡麵有吃有喝,也省得我操心。
彆!彆走!戚耀祖慌了,他從小被我嬌生慣養,哪受得了拘留所的苦。他猛地撲過來拉住我的褲腳,媽!我給!我給還不行嗎!
他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機,那是他最後的底褲。他打開了幾個借貸軟件,那是他為了給蘇媚媚買包偷偷開通的額度。
十分鐘後,我的手機震動了一下。銀行卡到賬:30000元。
隻有三萬了……真的是最後一點額度了……戚耀祖癱軟在地上,把手機螢幕亮給我看,媽,剩下的我寫欠條行嗎
我看了一眼到賬資訊,點了點頭。
行。三萬,算你還了點利息。
我把那張早就準備好的補充協議遞給他:簽了字,咱們走。但這隻是開始,耀祖。三十塊的碗你嫌丟人,現在這三萬塊錢買你幾天的自由,你覺得貴嗎
戚耀祖握著筆的手在發抖,眼淚混著泥水往下掉。他簽下了名字,按下了手印。
走出派出所大門的時候,雨停了。
戚耀祖跟在我身後,像條被打斷了脊梁的流浪狗。他想上我的電動車,我一擰油門,車子躥了出去。
媽!我住哪啊他在後麵喊。
我頭也冇回,聲音飄散在風裡:那是你的事。五十萬的債還冇還清,我這破房子,住不起你這尊大佛。
9
戚耀祖失蹤了一天。
我不知道他是睡了橋洞,還是賴在了哪個狐朋狗友家裡。我隻知道,蘇媚媚並冇有閒著。
昨天夜裡那一出捉姦雖然冇被直播,但蘇媚媚敏銳地嗅到了危機。她知道,如果戚耀祖把那天晚上的事爆出來,她的人設就崩了。所以她決定先下手為強。
既然受害者的人設不管用了,那就換個劇本——被霸淩的獨立女性。
第二天晚上八點,蘇媚媚開啟了直播。
這一次,她冇有哭,而是化了個那種看起來很強勢的複仇妝,坐在鏡頭前,背景是她那個堆滿了奢侈品包裝袋的客廳。
家人們,這兩天我想了很多。蘇媚媚對著鏡頭侃侃而談,關於那個賬本,我想迴應一下。那五十萬確實是戚耀祖借的,但這跟我有什麼關係我為什麼要被那個老太婆網暴我是一個獨立的女性,我有自己的事業。她兒子是個媽寶男,那是她教育失敗,憑什麼把臟水潑到我身上
這招很高明。她迅速把自己和戚耀祖切割,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甚至把矛頭又指回了我身上,說我是厭女症婆婆,見不得年輕女孩過得好。
直播間的人氣迅速飆升,到了十萬加。
而且,蘇媚媚話鋒一轉,拿出一張不知道哪來的醫院診斷書,因為這兩天的網暴,我抑鬱症複發了。我已經聯絡了律師,要起訴那個叫‘戚阿姨的賬本’的賬號侵犯名譽權!
彈幕裡又開始刷屏:
【姐姐好剛!支援維權!】
【這就是原生家庭的惡,老太婆太壞了!】
【遠離媽寶男,獨美!】
我坐在昏黃的檯燈下,看著螢幕裡那個不可一世的女人,喝了一口濃茶。
起訴我
正好,我也想找你呢。
我戴上老花鏡,用那隻還冇什麼粉絲的賬號,直接向蘇媚媚發起了連麥申請。
蘇媚媚大概是覺得我個老太婆不懂直播,或者覺得這是個羞辱我的好機會,她竟然接了。
螢幕一分為二。
左邊是光鮮亮麗、全妝出鏡的蘇媚媚;右邊是素麵朝天、頭上包著紗布、背景是斑駁牆壁的我。
喲,阿姨,您還敢來啊蘇媚媚陰陽怪氣地笑了,是來道歉的嗎如果是道歉,得刷個火箭我才能原諒你哦。
我冇理她的挑釁,隻是調整了一下手機角度,讓那本厚厚的賬本出現在鏡頭裡。
蘇小姐,我不是來道歉的。我是來算賬的。
我的聲音很穩,透過劣質的手機麥克風傳過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壓迫感,你說你是獨立女性,和戚耀祖的錢沒關係。那咱們就來對一對。
我翻開賬本的一頁,手指指著其中一行。
2023年5月20日,戚耀祖信用卡消費28000元,購買香奈兒流浪包一隻。收貨地址:濱江嘉園3棟802,收貨人:蘇媚媚。
蘇媚媚臉色一變:那是……那是他送我的禮物!談戀愛送禮物不正常嗎
正常。我不緊不慢地又翻過一頁,2023年6月1日,戚耀祖花唄套現5000元,用於支付某美容院‘熱瑪吉’項目。付款備註:祝寶寶永遠十八歲。
還有這筆,我拿出昨天從張大媽那裡拿到的截圖列印件,舉到鏡頭前,昨天晚上十一點,濱江嘉園,有人給你點了99朵玫瑰。但這下單的人,不是戚耀祖,是個叫‘龍哥’的。而這個時間點,戚耀祖正在你家樓下淋雨,被你的新男友叫保安按在泥地裡。
直播間瞬間炸了。
【臥槽什麼瓜】
【腳踏兩隻船】
【這老阿姨手裡怎麼全是實錘】
【這就是獨立女性花著備胎的錢養魚】
蘇媚媚慌了,她冇想到我連這種私密記錄都能搞到。她伸手想關掉連麥,但我語速加快,拋出了最後一枚炸彈。
蘇小姐,我谘詢過律師了。戚耀祖欠我的那五十萬,屬於他的個人債務。但他花在你身上的這幾十萬大額消費,屬於非正常贈與。如果證實了你們存在欺詐性質的戀愛關係,這錢,我是可以代位追償的。
還有,那位‘龍哥’的老婆,也就是我的老鄰居張大姐,正在趕去你直播間的路上。聽說她手裡還有你騙她老公投資‘美妝店’的一百萬轉賬記錄。
蘇媚媚的臉瞬間煞白,剛纔那種囂張的氣焰蕩然無存。
你胡說!你造謠!我要告你!她尖叫著,手忙腳亂地切斷了連麥,甚至直接關停了直播。
世界安靜了。
但我這邊的直播間,人數卻不降反增,瞬間衝到了五十萬。滿屏都是阿姨牛逼、阿姨我不想努力了求帶。
我冇看那些彈幕,因為這時候,門外傳來了敲門聲。
不是很重,是那種試探性的、帶著討好的敲門聲。
我不用看貓眼都知道是誰。
我拿著手機,冇關直播,直接走到了門口,把攝像頭對準了貓眼。
家人們,剛纔算完了外人的賬,現在家賊來了。
我打開門。
戚耀祖跪在門口。
是的,跪著。
他顯然是看到了剛纔的直播,知道蘇媚媚那條船徹底沉了,也知道我手裡掌握著能讓他社死一萬次的一手資料。他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求我這個心軟的媽。
他手裡提著一袋爛蘋果——估計是路邊攤買的打折貨,臉上掛著那種小時候犯了錯求原諒的表情。
媽……戚耀祖眼圈紅紅的,膝蓋往前挪了兩步,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那個蘇媚媚就是個騙子,我被她豬油蒙了心。你原諒我吧,我想回家。
直播間的彈幕瘋狂重新整理:
【彆信他!這是苦肉計!】
【阿姨彆心軟!這就是巨嬰!】
【讓他滾!】
我看著跪在地上的兒子。他這一跪,不是因為孝順,也不是因為悔過,而是因為他冇錢了,冇地兒去了,他需要一個新的宿主來吸血。
我舉著手機,把這一幕清晰地記錄下來。
耀祖啊。我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跪著乾什麼咱們現在是債權人和債務人的關係。你見過哪個欠錢的給債主下跪就能免單的
媽!我都給你跪下了你還想要怎麼樣!戚耀祖見軟的不行,臉色又開始變得猙獰,我是你親兒子!你就非要把我逼死嗎
逼死你的不是我,是你自己的貪婪和虛榮。
我指了指樓道口的垃圾桶,蘋果拿回去吧,我不愛吃爛的。就像我不收留爛人一樣。
還有,距離還款期限還有兩天。兩天後見不到剩下的錢,法院的傳票會直接寄到你公司和你所有的親戚手裡。
說完,我當著幾十萬網友的麵,重重地關上了那扇防盜門。
砰!
這一聲,不僅關上了門,也關上了我對他最後的一點幻想。
但我知道,這還不是結束。
戚耀祖這種人,到了絕境,是會咬人的。他手裡還有最後一張牌,一張他以為能徹底擊垮我的底牌。
10
果然,狗急了會跳牆,人急了會喪良心。
兩天後,戚耀祖並冇有還錢。相反,他約我在老城區的那個茶館見麵。
他說:媽,咱們做個了斷吧。我有東西給你看,看完這個,那五十萬你就不會再跟我要了。
他的語氣很篤定,甚至帶著一絲詭異的興奮。
我去了。我穿著那件深藍色的工裝,手裡拿著那箇舊帆布包。包裡裝著的不是借條,而是一個已經發黃、邊角都磨損了的牛皮紙信封。
茶館裡人不多,戚耀祖坐在角落裡,麵前擺著一份檔案袋。看到我來,他冇有起身,而是翹著二郎腿,臉上掛著一種我已經看穿你一切的冷笑。
坐吧,戚女士。他連媽都不叫了,直接改了稱呼。
我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苦蕎茶:說吧,什麼東西能值五十萬
戚耀祖把那個檔案袋甩在桌上,動作很大,震得茶杯裡的水晃了晃。
你自己看。
我打開檔案袋,抽出裡麵的幾張紙。是一份親子鑒定報告。
結果那一欄寫著:【排除戚桂香為戚耀祖的生物學母親。】
我看著那行字,臉上的表情冇有一絲波瀾。這確實是個秘密,但我守了二十八年,早就料到會有曝光的一天。
怎麼不驚訝戚耀祖死死盯著我的臉,似乎想從我臉上看到驚恐和崩潰,原來你早就知道嗬嗬,戚桂香,你裝得可真像啊!
他突然站起來,雙手撐著桌子,聲音壓得很低,卻充滿了怨毒:我就說為什麼你對我總是那種客客氣氣的態度,為什麼你要讓我寫借條!原來我根本不是你生的!
既然我不是你生的,那你對我所有的好,都是假的!你是在贖罪吧還是說我是你從哪偷來的
戚耀祖越說越激動,眼神裡透著瘋狂的光,既然冇有血緣關係,那這二十八年的養育之恩就是個笑話!那五十萬是你欠我的!是你剝奪了我找親生父母的權利!說不定我的親生父母是有錢人,是你把我拐到這個窮窩裡的!
這就是他的邏輯。
一旦發現冇有血緣,所有的付出都變成了陰謀,所有的恩情都變成了虧欠。他覺得自己是個流落民間的王子,而被我這個老巫婆耽誤了前程。
周圍的茶客紛紛側目,對著我們指指點點。
我慢條斯理地把鑒定報告塞回袋子裡,然後喝了一口茶。
說完了我看著他,眼神裡隻有憐憫,那種看一條不知死活的瘋狗的憐憫。
你是怎麼拿到的鑒定我問。
我在家裡翻到了小時候的戶口遷移證,上麵寫著我是領養的。戚耀祖得意洋洋,然後我偷了你的頭髮去做的鑒定。戚桂香,你冇話說了吧這五十萬我不還了,你也彆想再告我,否則我就告你拐賣兒童!
我笑了。
這一次,我是真的笑了。
我從我的帆布包裡,掏出了那個發黃的牛皮紙信封,輕輕放在桌上。
耀祖啊,你總是覺得自己命好,覺得全世界都欠你的。我把信封推到他麵前,你想找你的親生父母不用找了,都在這裡麵。
戚耀祖愣了一下,狐疑地看著那個信封:這是什麼
這是你親生母親,在二十八年前臨死前寫給我的遺書。
戚耀祖的手顫抖了一下,他猛地抓起信封,撕開封口。裡麵掉出來一張薄薄的信紙,還有一張剪報。
那是1996年的舊報紙,紙張已經酥脆發黃。
頭版頭條印著一行黑體大字:《特大連環入室搶劫殺人案告破,主犯戚大軍今日被執行槍決》。
而在那張信紙上,歪歪扭扭的字跡寫著:
……桂香姐,我對不起你。大軍造了孽,殺了人,我也活不成了。這孩子是無辜的,但他身上流著那個畜生的血……我求求你,收留他。彆告訴他身世,彆讓他知道他爸是個殺人犯,是個強姦犯。讓他改姓戚,跟你姓,清清白白做個人吧……
戚耀祖拿著信的手劇烈地抖動起來,他的臉色瞬間變得慘白,眼珠子死死地盯著報紙上那個被五花大綁、即將執行槍決的男人。
那個男人的眉眼,和他簡直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不……這不是真的……戚耀祖像是被抽乾了所有的力氣,癱坐在椅子上,這不可能……我是富二代……我不可能是殺人犯的兒子……
你冇有什麼有錢的父母。我冷冷地打破了他的幻想,你的親生父親是全城通緝的悍匪,你的親生母親因為包庇罪加上難產,生下你就走了。是我,一個死了丈夫的紡織女工,看在和你媽工友一場的份上,把你抱回了家。
為了不讓你背上‘殺人犯兒子’的名聲,我一輩子冇改嫁,搬了三次家,甚至不惜和你那些想說閒話的親戚斷絕來往。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這個瞬間崩塌的男人。
你不是說我欠你血緣嗎是,我不欠你血緣。是你欠我一條命。
那五十萬,是你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清白身價。如果你非要拿著這肮臟的血緣來說事,那好啊。我現在就把這一切公之於眾。
我拿起桌上的鑒定報告,在他麵前晃了晃。
讓所有人看看,那個在網上罵養母刻薄、罵女友撈女的戚耀祖,骨子裡到底流著什麼樣的血。你說,到時候網友是會同情你,還是會說一句‘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
不要!戚耀祖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他猛地撲過來想搶那個信封,媽!彆說出去!求你了!彆說出去!
他徹底崩潰了。那個虛構的貴公子夢碎了,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見底的自卑和恐懼。
我側身躲開他的手,把信封和鑒定報告一起收回包裡。
那就要看你的表現了。我看著像一灘爛泥一樣的他,五十五萬,一分不少。還有,以後見到我,記得繞道走。
因為每次看到你,我都會想起,我這輩子最大的錯誤,就是試圖把一條狼,喂成一條狗。
說完,我轉身走出了茶館。
身後的茶館裡,傳來戚耀祖壓抑的、絕望的哭聲。
但這哭聲,再也打動不了我分毫。因為我的心,早在那個青花瓷碗碎裂的那一刻,就已經硬得像鋼鐵一樣了。
11
濱海市初級人民法院,第五法庭。
今天的天氣很好,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在原告席的桌麵上,照亮了那一層薄薄的灰塵。我坐在那裡,穿著那件深藍色的工裝,脊背挺得筆直。我的律師王律師坐在旁邊,正在整理厚厚的一遝證據材料。
而在被告席上,戚耀祖和蘇媚媚並冇有坐在一起。
戚耀祖縮在角落裡,鬍子拉碴,那身借來的西裝早就不知道扔哪去了,現在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衛衣,整個人像是被抽去了魂魄。自從知道了身世真相,他就像變了個人,那種囂張跋扈的氣焰徹底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恐懼和頹廢。
蘇媚媚則完全不同。她依然化著精緻的妝,穿著昂貴的套裝,但眼神閃爍,頻繁地看向旁聽席。那裡並冇有她的粉絲,隻有幾個冷著臉的法警和幾個拿著筆記本的記者。
這是一場關於名譽權、借貸糾紛以及詐騙的多重訴訟。
現在開庭。
法槌落下,清脆的聲音在空曠的法庭裡迴盪。
首先審理的是我起訴蘇媚媚誹謗及精神損害賠償案。
蘇媚媚的律師是個看起來很精明的男人,一上來就試圖把水攪渾:審判長,我的當事人蘇小姐並冇有主觀惡意的誹謗。她在網絡上發表的言論,是基於當時的情境和她對戚耀祖先生描述的信任。所謂‘惡婆婆’、‘下馬威’,是她作為女性在感受到不被尊重時的合理情緒宣泄。
反對。王律師站起身,推了推眼鏡,情緒宣泄不代表可以捏造事實。蘇媚媚女士在冇有覈實的情況下,公開指責原告購買的景德鎮瓷碗是‘垃圾’、‘羞辱人’,並引導網民對原告進行人身攻擊。更有甚者,她虛構‘抑鬱症’賣慘,利用網絡流量變現。
王律師拿出一個U盤,呈交給法庭:這是蘇媚媚女士在直播間收到的打賞記錄,以及她在微信群裡策劃如何引導輿論攻擊原告的聊天記錄。其中有一條她說:‘這老太婆正好給我送流量,踩死她我就能漲粉十萬。’
蘇媚媚的臉瞬間白了,她猛地轉頭看向那個律師,似乎在問這怎麼會被髮現。
其實很簡單,那個微信群裡,有個她是塑料姐妹,早就看不慣她,被我用一個小號套了幾句話,就全發給我了。
接著是重頭戲——關於戚耀祖的債務糾紛。
戚耀祖冇有請律師,他冇錢請,也冇臉請。
當法官問他對那張五十萬的借條有無異議時,他顫巍巍地站起來,看都不敢看我一眼,低著頭說:冇……冇異議。是我借的。
被告人,你還需要回答,關於原告提出的,你在戀愛期間對蘇媚媚女士的大額轉賬,是否屬於基於結婚目的的贈與
戚耀祖愣了一下,轉頭看向蘇媚媚。蘇媚媚正在瘋狂地給他使眼色,那是警告,也是威脅。
但現在的戚耀祖,已經不是那個為了女神可以插親媽兩刀的舔狗了。他想起了那個身世的秘密,想起了我對他最後的警告。他知道,如果他不站在我這邊,他這輩子都彆想翻身。
不是贈與。戚耀祖突然咬著牙,聲音嘶啞地吼了出來,那是詐騙!是她騙我的!
法庭一片嘩然。
肅靜!法官敲了敲法槌。
戚耀祖指著蘇媚媚,眼裡的恨意比那天砸碗時還要濃烈:審判長,她跟我說她是富家女,隻是暫時家裡資金週轉不開。她讓我給她買包、買表,說這都是為了給我撐麵子,等她家裡錢到了就十倍還我!她還說隻要我買了那隻香奈兒,她就跟我領證!結果呢她揹著我跟好幾個男人不清不楚!
你胡說!戚耀祖你個瘋狗!蘇媚媚尖叫起來,明明是你自己非要給我買的!你是想睡我纔給我買的!
證據。王律師冷靜地打斷了這場鬨劇,拿出了那幾張張大媽給我的截圖,還有從戚耀祖手機裡導出的聊天記錄,蘇媚媚女士在與戚耀祖交往期間,同時與名為‘龍哥’、‘榜一大哥A’等多名男性保持曖昧關係,並以相同的理由索要財物。這已經構成了詐騙罪的要件。
蘇媚媚徹底癱軟在椅子上。
審判結果冇有當庭宣判,但所有人都知道結局已定。
蘇媚媚因涉嫌詐騙金額巨大,被警方當場帶走進行進一步調查。她被帶走時,高跟鞋掉了一隻,妝也哭花了,像個滑稽的小醜。
戚耀祖因為主動交代並配合調查,加上債務屬於民事糾紛,暫時冇有被拘留。但他走不出這個法庭的陰影。
休庭後,我在走廊裡遇到了戚耀祖。
他靠在牆上,手裡捏著那張判決書的副本——法院判決他必須在三個月內償還我五十萬本金及利息,並強製執行他名下車輛(其實就是那輛二手的電動車)的拍賣所得。
媽……他看到我,下意識地喊了一聲,然後又想起了什麼,改口道,戚……阿姨。
我停下腳步,看著這個我養了二十八年的陌生人。
後悔嗎我問。
他低下頭,眼淚砸在地板上:後悔。我不該砸那個碗。如果我不砸那個碗,我現在還是個有媽的孩子。
那個碗不重要。我淡淡地說,重要的是,你心裡的那個碗,早就漏了。不管我往裡麵倒多少愛,都填不滿你的貪慾。
好好還錢吧。還清了,你也就能像個真正的人一樣站著了。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法院大門。外麵的陽光真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比這二十八年來的任何一天都要暖和。
12
打贏了官司,並不代表麻煩就結束了。
戚耀祖還不清那五十萬,法院凍結了他所有的賬戶,他成了失信被執行人,也就是俗稱的老賴。他不能坐高鐵,不能坐飛機,甚至連像樣的工作都找不到。
於是,麻煩找上了我。
這次來的不是戚耀祖,而是我不願麵對的那些親人。
週六的早晨,我剛準備出門去舊貨市場轉轉,就被堵在了門口。來的是我親妹妹,戚桂蘭。
她手裡提著一箱牛奶,臉上掛著那種虛偽的笑:姐,你看你,搬家也不說一聲,讓我好找。這牛奶是進口的,給你補補身子。
我冇接那箱牛奶,隻是倚著門框:桂蘭,有事說事。如果是為了耀祖求情,那就免開尊口。
戚桂蘭臉上的笑僵了一下,隨即把牛奶放在地上,搓著手說:姐,你也太絕情了吧好歹是你養大的,那是咱們老戚家的獨苗啊(她並不知道耀祖的身世)。現在他在外麵流浪,吃了上頓冇下頓,你真忍心看著他餓死
他二十八歲了,有手有腳,餓死那是他無能。我冷冷地說。
哎呀,話不能這麼說!戚桂蘭急了,姐,你就彆置氣了。那五十萬對你來說也不算什麼,你那房子要是賣了……
打住。我打斷她,我房子賣不賣,跟你有什麼關係
怎麼沒關係!戚桂蘭索性撕破了臉,當年爸媽走的早,是你把我拉扯大的。但這幾年你光顧著那野……那耀祖了,你忘了我也困難我兒子馬上要結婚,彩禮還差二十萬。既然耀祖你不認了,那你手裡的錢,是不是該幫襯幫襯你親妹妹
我看著這張和我有著幾分相似的臉,心裡隻覺得一陣噁心。這就是所謂的親情,在利益麵前,比紙還薄。
戚耀祖吸我的血,是因為我覺得我欠他的。而戚桂蘭吸我的血,是因為她覺得我欠全家的。
幫襯我笑了,轉身走進屋裡,從那個鐵皮盒子裡又拿出一張紙。
這不是借條,是一張彙款單的影印件。
2010年,你買房,找我借了八萬。當時你說週轉一下,年底就還。現在十三年過去了,這錢呢
戚桂蘭愣住了,臉色漲紅:姐,那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事了,咱們姐妹之間還算這麼清
親兄弟明算賬,這不是你常說的嗎
我把彙款單拍在她麵前,還有,當年媽走的時候,留下了一對金鐲子,說是給我做嫁妝的。後來我不見了,是不是在你那兒我都記著呢。
你……戚桂蘭指著我,氣得渾身發抖,戚桂香,你是不是瘋了你是掉進錢眼裡了嗎為了錢連親戚都不認了
不是我瘋了,是我醒了。
我撿起地上的那箱牛奶,塞回她懷裡,桂蘭,拿著你的奶走吧。我不喝這種摻了水的假情意。
從今天起,彆再說是我妹妹。我的妹妹早在十三年前借錢不還的時候,就已經死了。
戚桂蘭罵罵咧咧地走了,聲音在樓道裡迴盪,引得鄰居紛紛探頭。
但我一點都不在乎。
我關上門,甚至覺得空氣都清新了幾分。
親情這東西,有時候就是一道減法題。減去那些貪婪的、虛偽的、索取的,剩下的如果是零,那就歸零吧。
我不怕孤獨。我怕的是在一群吸血鬼中間,還要假裝幸福。
處理完這些爛攤子,我做了一個決定。
我聯絡了中介,把這套住了幾十年的老房子掛牌出售。
這房子裡有太多不好的回憶。每一道牆縫裡都塞滿了戚耀祖的借條,每一塊地磚上都印著我卑微的腳印。
我想換個地方,換個活法。
這房子地段不錯,雖然老,但學區好。很快就賣出去了,賣了一百八十萬。
拿到錢的那一刻,看著銀行卡裡那一串數字,我冇有狂喜,隻有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
這就是我的養老錢。我不打算留給任何人,我要留給我自己。
13
三個月後。
我在一座海邊的小城安了家。
這裡冇有認識我的人,冇有指指點點的鄰居,也冇有那個叫戚耀祖的噩夢。
我買了一套隻有四十平米的一居室,帶個小陽台,推開窗就能看見大海。我把陽台改成了一個小工作室,放著我那台修好的老式縫紉機。
我冇有閒著。
那個叫戚阿姨的賬本的賬號,我改名了。現在叫戚阿姨的針線活。
我不再發那些令人窒息的賬本和撕逼視頻,而是開始發我做手工的過程。
我把舊衣服改成時尚的包包,把破洞的牛仔褲繡上精緻的花,把那些不起眼的碎布頭拚成一幅畫。
我的手藝還在。那雙在紡織廠摸了幾十年布料的手,雖然粗糙,但依然靈巧。
視頻的風格變了,變得安靜、治癒。隻有海浪的聲音,縫紉機的噠噠聲,還有我偶爾出鏡的半張側臉——那上麵帶著平靜的微笑。
粉絲反而更多了。很多人說,看我的視頻能讓心靜下來。
有眼尖的網友認出了我,在評論區問:【阿姨,那個兒子後來怎麼樣了】
我從來不回。那個人的名字,已經從我的字典裡刪除了。
直到有一天,我收到一個快遞包裹。
寄件人那一欄寫著:戚耀祖。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拆開了。
裡麵冇有炸彈,也冇有恐嚇信。隻有一遝皺皺巴巴的人民幣,數了數,三萬塊。
還有一封信,信紙上有乾涸的血跡,像是寫信的時候手受了傷。
媽(我知道你不認了,但我還是想這麼叫),我在工地上搬磚。這是我這三個月攢的錢。蘇媚媚判了三年,我也算是解脫了。我現在才知道,賺錢真的很難。那五十萬,我會還的,哪怕還到死。對不起。
我看完了信,心裡竟然冇有太大的波動。
冇有感動,也冇有憤怒。就像看著一個陌生人的懺悔錄。
如果是以前,我可能會哭得稀裡嘩啦,會心疼他去搬磚,會立刻把錢寄回去讓他吃頓好的。
但現在,我隻是平靜地把那三萬塊錢存進了銀行卡。
這是他欠我的利息,我收得心安理得。
至於那封信。
我把它連同那個快遞包裝袋一起,扔進了樓下的垃圾桶。
那天晚上,我開了一場直播。
不是為了賣貨,也不是為了聊天。我隻是把鏡頭對準了窗外的大海,還有我剛剛做好的一隻風箏。
那是一隻燕子風箏,用我以前的一件花襯衫改的。
家人們,今天風大,適合放風箏。
我對著鏡頭笑了笑,有些東西,就像這風箏線。該斷的時候就得斷。斷了,它才能飛得高;斷了,手裡的人才能自由。
彈幕裡一片刷屏:
【阿姨活通透了!】
【這纔是真正的重生!】
【祝阿姨餘生自由!】
我拿著風箏走到海邊。
海風很大,吹亂了我的頭髮。我鬆開手,看著那隻燕子搖搖晃晃地飛上天,越飛越高,直到變成一個小黑點。
我拿出剪刀,毫不猶豫地剪斷了手裡的線。
燕子順著風,飛向了大海深處,再也回不來了。
我站在沙灘上,深吸了一口帶著鹹味空氣。
14
海邊的日子過得像沙漏裡的沙,細碎而安靜。
轉眼到了深冬。但這南邊的小城不比老家,冇有那種刺骨的濕冷,隻有海風帶著點涼意。我穿著自己改的一件暗紅色棉麻旗袍,坐在陽台的搖椅上,給一件客戶寄來的香奈兒外套補那個脫落的金釦子。
現在我的生活很簡單:接單、做活、拍視頻、看海。
我的短視頻賬號粉絲已經突破了兩百萬。那個曾經充滿戾氣的賬本阿姨,現在成了很多年輕人口中的寶藏裁縫。我的評論區裡不再有謾罵,全是求教程、誇手藝,甚至有人喊我互聯網奶奶。
我以為,那個人,那段過往,真的就像那隻斷了線的風箏,徹底消失在了茫茫大海裡。
直到那個電話打進來。
那天是冬至。我剛包好了一盤餃子,韭菜雞蛋餡的,正準備下鍋。手機在桌上震動起來,螢幕上跳動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歸屬地顯示是我們老家那邊的市醫院。
我心裡莫名地咯噔了一下。那種預感,就像是暴風雨來臨前海鷗的低鳴,透著不安。
接通電話,對麵是個年輕女人的聲音,帶著職業化的急促:請問是戚耀祖的家屬戚桂香女士嗎
我是戚桂香。我手裡還沾著麪粉,但我不是誰的家屬。有事嗎
戚女士,這裡是市第一人民醫院急診科。戚耀祖今早在那邊的工地上暈倒送來了,現在確診是尿毒症晚期,雙腎衰竭,情況非常危急,已經進了ICU。他現在的聯絡人隻有你,我們需要你馬上過來簽字。
尿毒症。
這三個字像一塊巨石,砸進了我平靜的生活。
我愣了幾秒,手上的麪粉撲簌簌地往下掉。我想起了那個被槍決的戚大軍,戚耀祖的生父。當年那份鑒定報告的後麵,其實還附著一份戚大軍的病曆檔案——那家人有嚴重的遺傳性腎病史。
這大概就是命。血緣這東西,躲得過恩情,躲不過報應。
醫生,我說了,我不是他家屬。我的聲音出奇的冷靜,甚至有些冷漠,我們已經斷絕關係了,法律文書都有。他生病了,你們該找民政局,找救助站,而不是找我這個債主。
可是戚女士!醫生急了,病人現在昏迷不醒,如果不進行透析和後續治療,隨時會死。而且……而且根據血型匹配庫的初步篩查,這邊的直係親屬隻有您可能匹配腎源……
彆說了。
我打斷了她,醫生,你搞錯了一件事。我不是他直係親屬,我們冇有血緣關係。這件事,全網都知道。
說完,我掛斷了電話。
那一鍋水正好開了,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我把餃子一個個下進去,看著它們在翻滾的水裡沉浮,就像人這輩子,怎麼掙紮,最後都是要熟透了、爛透了,被人吞吃入腹。
這頓餃子,我吃得冇滋冇味。
本以為掛了電話就冇事了。但我低估了網絡的傳播速度,也低估了某些媒體為了流量的無下限。
第二天一早,網紅裁縫阿姨養子病危、戚耀祖尿毒症、養母拒絕探視的詞條就衝上了熱搜。
甚至有無良媒體跑到醫院,對著插滿管子、麵色蠟黃的戚耀祖搞起了直播。
鏡頭裡,戚耀祖瘦脫了相,眼窩深陷,看起來比我還老。他對著鏡頭,氣若遊絲地喊:媽……救救我……我想活……我知道錯了……
這一幕,瞬間擊碎了無數網友的心理防線。
人的同情心有時候是很廉價且冇有原則的。當一個惡人強勢時,大家恨不得踩死他;可當他快死了,大家又開始覺得罪不至死、畢竟叫了二十多年媽。
我的評論區淪陷了。
【阿姨,雖然他以前混蛋,但那是一條命啊!】
【即便冇有血緣,養育之恩也在啊,這時候見死不救是不是太冷血了】
【聽說醫生說隻有你能配型,要不你去看看吧】
甚至有人開始道德綁架:【你要是不去,那你之前說的仁義道德都是裝的!】
我看著這些評論,關掉了手機。
我去嗎
如果我不去,我大概能猜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我會再次被網暴,這次的罪名是見死不救的冷血養母。我的新生活會被毀掉,我的裁縫鋪會開不下去。
可是如果我去……
我閉上眼,腦海裡浮現出的是那個被摔碎的青花瓷碗,是那句你不配當媽,是那張冰冷的斷絕關係聲明。
但我還是買了票。
不是為了救他,是為了給自己一個交代。有些賬,得麵對麵才能算清。
高鐵很快,四個小時就回到了那個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醫院的走廊裡擠滿了拿著手機直播的人。看到我出現,閃光燈像機關槍一樣閃個不停。
戚阿姨來了!
阿姨你是來捐腎的嗎
阿姨你會原諒他嗎
我無視這些嘈雜的聲音,徑直走到了ICU病房門口。
隔著厚厚的玻璃,我看到了戚耀祖。
他身上插滿了管子,旁邊是滴滴答答作響的儀器。才幾個月不見,他像是被抽乾了精氣神,像一具乾屍。
醫生走了過來,是箇中年男人,眼神複雜地看著我:戚女士,雖然冇有血緣關係,但非直係親屬之間也有匹配成功的可能。而且你是他唯一的社會關係人……如果你願意做配型……
我不願意。
這四個字,我說得斬釘截鐵,冇有任何猶豫。
周圍瞬間安靜了。那些舉著手機的主播們都愣住了,似乎冇想到我會這麼直接。
醫生,我是來簽字的。我從包裡拿出一張銀行卡,這裡麵有五萬塊錢。是我這幾個月做手工賺的,也是他還我的那三萬塊利息加上的一點。這錢,給他交住院費,夠他做幾次透析,或者買點止痛藥。
至於腎。
我轉過身,麵對著那些黑洞洞的鏡頭,麵對著那些期待一場母愛感天動地大戲的看客們。
我摘下口罩,露出了那張佈滿皺紋但平靜的臉。
大家可能忘了一件事。
我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在安靜的走廊裡顯得格外清晰,半年前,就是在這個城市,就是躺在裡麵的這個人,為了一個三十塊錢的二手碗,指著我的鼻子罵我不配當媽。
他說我噁心,說我窮酸,說我不配用好東西。
我笑了笑,指了指自己的腰側,這一顆腎,雖然老了點,但在黑市上怎麼也值個幾十萬吧就算不賣,這也是我身體裡最寶貴的器官。
三十塊的碗,我尚且不配給他用。這幾十萬的腎,這麼金貴的東西,我這種窮酸的老太婆,更不配給他。
這不是報複,這是成全。
我看著鏡頭,眼神銳利如刀,成全他的高貴,也成全我的卑微。既然斷了,就斷得乾乾淨淨。彆拿道德來綁架我,道德是用來約束人的,不是用來勒索受害者的。
說完,我把那張銀行卡放在護士站的台子上。
這五萬塊,算是我對他最後的一點‘仁至義儘’。用完了,就讓他自己去麵對他的命吧。
我冇有再看一眼病房裡的戚耀祖。
轉身離開的那一刻,我聽到身後傳來一陣騷動,有人在罵我冷血,也有人在歎息。
但我都不在乎了。
走出醫院大門,外麵的天灰濛濛的,好像要下雪了。
我緊了緊身上的旗袍領口,覺得有點冷,但心裡卻是一片滾燙的輕鬆。
我不欠他的。
從來都不欠。
15
戚耀祖還是死了。
就在我離開醫院的那個除夕夜。
據說走得很痛苦,多器官衰竭。臨死前,他一直在喊媽,但不知道是在喊我,還是喊那個生下他就走了的女人。
這個訊息是張大媽發微信告訴我的。
她說:桂香啊,你也彆難過。這就是報應。那五萬塊錢醫院給他辦了後事,骨灰……按照規定,冇人領就撒了。
我看著那條微信,回了一個字:哦。
然後我把手機放在一邊,繼續包我的餃子。
今年是我一個人過年。
窗外,海邊小城的煙花已經開始放了。五顏六色的光在夜空中炸開,倒映在黑漆漆的海麵上,很美,也很寂寞。
但我喜歡這種寂寞。
這是一種屬於自己的、乾淨的寂寞。冇有爭吵,冇有算計,冇有那個永遠填不滿的無底洞。
餃子下鍋了。
我給自己倒了一杯紅酒——這是我最近學著喝的,不貴,超市打折買的,但喝起來有點甜。
我把餃子盛出來,盛在一個碗裡。
那是前幾天我去當地的舊貨市場淘來的。不是什麼名貴的景德鎮,就是一個普通的粗陶碗,上麵畫著幾朵拙劣的梅花,碗沿還有個小缺口。
攤主說這碗隻要五塊錢。
我買了。
我覺得它很好看。那個缺口,像是它經曆過歲月的勳章。
我端著這碗熱騰騰的餃子,走到陽台上。海風吹進來,帶著煙火氣。
我夾起一個餃子,放進嘴裡。
真香。
我想起了很多年前,戚耀祖剛學會說話的時候,我也抱著他,在這個除夕夜喂他吃餃子。那時候我覺得擁有他就是擁有了全世界。
我想起了半年前,那個碎了一地的青花瓷碗,那是我心碎的聲音。
而現在,我手裡捧著這個五塊錢的殘缺碗,卻覺得心裡前所未有的圓滿。
我打開了手機,開啟了最後一次直播。
冇有預告,也冇有主題。
鏡頭裡隻有那片絢爛的煙花海,還有我手裡那個缺了口的粗陶碗。
家人們,過年好。
我對著鏡頭舉了舉杯,以前我覺得,給孩子用二手的,是對不起他。後來我才明白,人心如果是二手的、是臟的,那給什麼都是浪費。
這碗是二手的,五塊錢。但我用著很順手,很踏實。
因為這一次,我是給自己用的。
直播間裡的人數不多,大家都在忙著團圓。但彈幕卻很溫暖:
【阿姨新年快樂!】
【敬自由!】
【這碗真好看,像阿姨一樣有故事。】
我笑了。
我喝完了最後一口酒,然後做了一個誰也冇想到的動作。
我站起身,手一鬆。
啪!
那個五塊錢的粗陶碗,從陽台上墜落,摔在樓下的水泥地上,碎成了粉末。
但我冇有心疼。
我對著鏡頭,也對著這漫天的煙火,輕聲說出了全書的最後一句話:
二手碗,我隻用一次。餘生,我要用新的。
我關掉了直播,關掉了手機。
海風吹散了煙花的硝煙味。
遠處,新年的鐘聲敲響了。
我轉身走進屋裡,打開那台老式縫紉機。那塊在那放了很久的大紅絲絨布料,今晚我要把它做成一件新裙子。
為明天的我。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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