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星堆之緣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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線索初現文物被劫後的第七日,三星堆的晨霧裹著化不開的愁緒,壓得帆布帳篷都蔫蔫的。
燕承風坐在田埂上,手裡摩挲著那塊鳥形陶片,邊緣的棱角被掌心的汗水浸得溫潤。
他顴骨上的淤青還冇消退,那是當日阻攔士兵時留下的傷痕,此刻正隨著他緊抿的唇角微微抽搐。
蘇瑤端著一碗熱粥走過來,瓷碗的溫度透過指尖傳來,卻暖不透兩人心頭的寒涼。
“承風,吃點東西嘛。
”
蘇瑤的聲音帶著心疼,她把粥遞到他麵前,“你這幾日茶飯不思,身子垮了,咋個找文物?”燕承風搖搖頭,目光落在岷江的方向,那裡是軍閥馬車遠去的路徑:“蘇姐姐,我一閉眼就想起那些文物被粗暴扔上車的樣子,那尊青銅縱目麵具,還有剛拚好的神樹殘片……
它們在地下埋了三千年,冇遭天災,冇遇戰亂,偏偏在我們手上被搶走,我心裡難受。
”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少年人特有的執拗與愧疚。
林教授拄著柺杖走過來,額頭的傷口已經結痂。
“承風,莫自責。
”
老教授的聲音沉穩,“民國亂世,軍閥割據,文物盜掘與走私屢禁不止。
前幾年洛陽邙山,多少古墓被軍閥炸開,文物被洋鬼子以白菜價收走,流落到海外。
我們能做的,就是拚儘全力把它們奪回來。
”
他蹲下身,拍了拍燕承風的肩膀,“你想去縣城打聽訊息,我支援你,但一定要小心。
劉軍長的勢力盤根錯節,縣城裡到處是他的眼線。
”燕承風猛地站起身,眼裡重新燃起光亮:“林教授,我曉得了!我從小在這一帶長大,熟悉地形,一定能找到線索。
”
他接過蘇瑤遞來的粥,三兩口喝完,抹了把嘴,“蘇姐姐,你幫我照顧好林教授和村民們,我去去就回。
”蘇瑤從帆布包裡掏出一個布包,裡麵裹著幾塊銀元,還有一把小巧的匕首:“這銀元你拿著當盤纏,匕首防身。
縣城裡魚龍混雜,遇到危險莫硬拚,記得給我們報信。
”
她還把那塊青銅神樹殘片的拓印塞給他,“萬一看到類似的紋飾,也好確認。
”燕承風把布包貼身藏好,匕首彆在腰間,轉身踏上了前往縣城的路。
紅土路上的車轍印歪歪扭扭,像極了這亂世的命運。
他走得很快,背脊挺得筆直,少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油菜花田的儘頭。
縣城離月亮灣有三十裡路,等燕承風趕到時,日頭已經升到了頭頂。
民國二十三年的川西縣城,像一塊被戰火啃過的骨頭,既帶著傳統市井的喧囂,又透著軍閥統治下的壓抑。
街道兩旁的店鋪歪歪扭扭,有的掛著
“洋布莊”
的招牌,貨架上擺著從上海運來的花布;有的是
“鴉片館”,門簾低垂,隱約傳來吞雲吐霧的呻吟。
街上行人匆匆,大多麵黃肌瘦,穿著打補丁的衣裳,偶爾有穿著軍裝的士兵走過,百姓們都紛紛避讓,眼神裡滿是畏懼。
燕承風找了家便宜的客棧住下,放下行李就立刻出門打聽訊息。
他先是在街邊的茶館詢問,茶博士搖著頭說:“小夥子,莫打聽這些事!劉軍長的人凶得很,上個月有個貨郎嘴碎,議論了幾句搶文物的事,就被拉到街口槍斃了,腦漿子濺了一地!”他又去問街邊的商販、客棧老闆,可大家要麼搖頭不語,要麼含糊其辭,冇人敢多說一個字。
燕承風跑了大半天,腿都酸了,卻一點線索都冇摸到,心裡難免有些沮喪。
他坐在街邊的石階上,看著來往的行人,突然想起林教授說的
“古董走私猖獗”,或許可以去古董行碰碰運氣。
縣城的古董街在城南,街道狹窄,兩旁擺滿了地攤,擺著些真假難辨的瓷器、字畫、銅器。
燕承風挨家挨戶地看,假裝想買古董,趁機打聽訊息。
可古董商們都精得很,見他穿著樸素,不像有錢的主,要麼不理不睬,要麼敷衍幾句。
就在他快要絕望的時候,一陣濃烈的酒氣夾雜著喧鬨聲傳來。
街角有家
“醉仙樓”
酒館,門庭若市,裡麵坐滿了三教九流的人。
燕承風心念一動,酒館曆來是訊息最靈通的地方,說不定能聽到些什麼。
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壓低帽簷,走了進去。
酒館裡昏暗油膩,空氣中瀰漫著酒氣、菜香和汗臭味。
幾張八仙桌旁坐滿了人,有的在劃拳喝酒,有的在高聲談論著時局。
燕承風找了個角落的位置坐下,點了一碗素麵,假裝吃飯,耳朵卻緊緊留意著周圍的談話。
“龜兒子的劉軍長,又在征糧了!今年的收成本來就不好,再這麼折騰,咱們都要餓死了!”
一個穿著短打的漢子憤憤地說。
“莫說征糧了,我聽說前幾日他的人從月亮灣弄了一批寶貝,聽說都是些老古董,能換不少大洋!”
另一個滿臉絡腮鬍的大漢壓低聲音說道,他的聲音粗啞,像砂紙磨過木頭。
燕承風的心猛地一跳,手裡的筷子差點掉在地上。
他不動聲色地往大漢那邊挪了挪,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啥子寶貝哦?這麼金貴?”
旁邊一個瘦高個介麵道,他賊眉鼠眼的,眼神不住地瞟著四周。
絡腮鬍大漢喝了一口酒,神秘兮兮地說:“我聽我表弟說的,他在劉軍長的衛隊裡當差。
那些寶貝都是些銅疙瘩、玉片子,上麵刻著怪模怪樣的花紋,聽說比商周的東西還老!”“那這些寶貝現在在哪兒哦?”
瘦高個追問,眼裡閃過一絲貪婪。
“聽說被送到了城西的劉三爺宅子裡!”
絡腮鬍大漢的聲音壓得更低,“劉三爺你曉得不?那是劉軍長的遠房親戚,專門幫他打理走私的買賣,洋鬼子要的古董,都是經他的手運出去的!”燕承風聽得心頭一緊,手裡的麵都涼了。
他強忍著心中的激動,繼續聽著,想獲取更多資訊。
可就在這時,絡腮鬍大漢突然瞥見了他,眼神一凝:“龜兒子的,你是誰?一直在這兒偷聽啥子?”燕承風心裡咯噔一下,知道被髮現了。
他立刻站起身,裝作憨厚的樣子笑道:“大哥莫誤會,我就是個鄉下娃,來城裡找活路乾,聽見你們說寶貝,好奇得很。
”“找活路乾?”
瘦高個站起身,上下打量著他,“你穿得這麼寒酸,還關心啥子寶貝?我看你是劉軍長的人,來試探我們的吧!”
說著,他就要伸手去抓燕承風的胳膊。
燕承風早有防備,側身避開,後退一步,手悄悄摸向腰間的匕首:“大哥莫動手,我真的是鄉下娃,莫來頭!”酒館裡的其他人都停了下來,紛紛看向這邊,有的還起鬨:“揍他!敢偷聽我們說話!”絡腮鬍大漢脾氣火爆,抄起桌上的酒碗就朝燕承風砸過來:“龜兒子的,給老子滾出去!”燕承風彎腰躲過酒碗,酒碗摔在地上,碎成了幾片。
他知道此地不宜久留,轉身就往門口跑。
瘦高個和絡腮鬍大漢在後麵追,嘴裡還喊著:“抓住他!彆讓他跑了!”燕承風跑得飛快,穿過擁擠的人群,衝出了酒館。
他不敢回頭,沿著街道一路狂奔,身後的腳步聲和喊罵聲越來越遠。
直到跑了兩條街,他才停下腳步,扶著牆大口喘氣,心臟跳得像擂鼓。
剛纔真是驚險,差點就暴露了。
稍微平複了一下氣息,燕承風按照絡腮鬍大漢說的,往城西走去。
城西是縣城的富人區,街道寬敞,兩旁都是高牆大院,門口大多有家丁守衛。
燕承風放慢腳步,裝作閒逛的樣子,仔細觀察著每一座宅子。
走到街尾,一座氣勢恢宏的大宅出現在眼前。
這宅子的大門是硃紅色的,上麵釘著銅釘,門楣上掛著一塊
“劉府”
的匾額,匾額上的金漆已經有些剝落,卻依舊透著一股囂張的氣焰。
宅子周圍有兩米多高的圍牆,牆上插著碎玻璃,幾個家丁模樣的人揹著槍,在門口來回巡邏,眼神警惕,戒備森嚴。
燕承風心裡暗忖,這一定就是劉三爺的宅子了。
他不敢靠太近,躲在不遠處的一棵老槐樹下,仔細觀察著。
宅子裡靜悄悄的,隻有偶爾傳來幾聲狗吠,像一頭蟄伏的野獸,讓人不寒而栗。
就在這時,一個衣衫襤褸的小乞丐從巷子裡鑽了出來。
他看起來隻有七八歲,頭髮亂糟糟的,臉上沾滿了汙垢,手裡拿著一個破碗,在劉府門口轉來轉去,似乎在等待什麼。
燕承風靈機一動,他從口袋裡掏出幾個銅板,走到小乞丐麵前,笑著說:“小朋友,這些銅板給你買吃的。
”小乞丐警惕地看了他一眼,往後退了一步,冇有接銅板。
在這亂世,人心叵測,小乞丐顯然對陌生人充滿了防備。
“莫怕,我不是壞人。
”
燕承風放緩語氣,把銅板放在地上,“我就是想問問你,這宅子裡住的是啥子人哦?”小乞丐看了看地上的銅板,又看了看燕承風,猶豫了一下,撿起銅板揣進懷裡:“這是劉三爺的宅子。
劉三爺是個大惡霸,經常欺負我們這些乞丐,還搶老百姓的東西。
”
他的聲音細細的,帶著一絲怨恨。
“那你曉不曉得,前幾日有冇有士兵把一批寶貝送到這裡來?”
燕承風追問,眼神裡滿是期盼。
小乞丐點了點頭:“曉得來!前幾天來了好多當兵的,拉著好幾輛馬車,把東西搬進了宅子。
我聽家丁說,那些都是值錢的古董,要運到外國去換洋槍洋炮。
”
他頓了頓,又說,“我還聽說,劉三爺殺了我爹,因為我爹不肯把挖到的古董給他!”
小乞丐的眼裡泛起了淚光,拳頭緊緊攥著。
燕承風心裡一凜,冇想到劉三爺這麼狠毒。
他摸了摸小乞丐的頭:“小朋友,你莫難過。
我就是來幫大家討公道的,我要把那些古董奪回來,讓劉三爺受到懲罰。
”小乞丐抬起頭,眼睛裡閃過一絲希望:“真的嗎?你真的能打敗劉三爺?”“要得!”
燕承風堅定地點點頭,“不過我需要你的幫忙,你能不能告訴我,這宅子裡有多少家丁,晚上有冇有巡邏?”小乞丐想了想,說:“宅子裡有二十多個家丁,都有槍。
晚上會有兩隊人巡邏,一隊在前院,一隊在後院。
後院有個狗洞,我以前偷偷鑽進去過,能通到花園裡。
”燕承風心中一喜,冇想到小乞丐能提供這麼重要的線索。
“謝謝你,小朋友。
”
他又掏出幾個銅板遞給小乞丐,“你先找個地方躲起來,等我成功了,就來告訴你。
”小乞丐接過銅板,點了點頭,鑽進了旁邊的巷子裡。
燕承風繼續在宅子附近觀察,直到天色漸暗。
夕陽把劉府的影子拉得很長,像一隻巨大的怪獸,籠罩著整條街道。
街上的行人漸漸少了,家丁們的巡邏也變得更加頻繁。
燕承風躲在暗處,仔細記下了巡邏的時間和路線,心裡盤算著夜潛的方案。
夜幕降臨,縣城裡漸漸安靜下來,隻有幾盞路燈在黑暗中閃爍,像鬼火一樣。
燕承風等到二更天,街上徹底冇人了,才悄悄摸到劉府的後院。
後院的圍牆很高,牆上的碎玻璃在月光下泛著寒光。
燕承風按照小乞丐說的,在圍牆根下找到了那個狗洞,洞口被雜草掩蓋著,很隱蔽。
他先仔細聽了聽裡麵的動靜,確認冇有巡邏的家丁,才彎腰鑽進了狗洞。
狗洞很窄,他費了很大的勁才爬過去,身上沾滿了泥土和草屑。
鑽出狗洞,眼前是一片花園,花園裡種著各種花草樹木,月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灑下來,在地上投下斑駁的影子。
燕承風屏住呼吸,貼著牆根慢慢往前走。
花園裡靜悄悄的,隻有蟲鳴聲和自己的心跳聲。
他按照小乞丐的描述,朝著宅子的正房走去。
正房的窗戶裡透著燈光,隱約能聽到裡麵有人說話。
燕承風悄悄靠近窗戶,屏住呼吸往裡聽。
“三爺,那些三星堆的寶貝真是稀罕得很,洋鬼子那邊已經出價了,說能換五百條槍,還有十箱銀元!”
一個諂媚的聲音說道,聽起來像是劉三爺的管家。
“哼,五百條槍?太少了!”
一個肥胖的聲音響起,應該就是劉三爺,“那些寶貝可是三千年的古物,比中原的青銅器還珍貴!告訴洋鬼子,最少要一千條槍,不然免談!”“要得,三爺!”
管家應道,“不過李墨堂那邊又派人來催了,說他在洋人麵前打了包票,讓我們儘快把文物運過去。
”燕承風的心猛地一跳,李墨堂!冇想到他也摻和在裡麵!看來這夥人是早就勾結好了,要把三星堆的文物賣給洋鬼子。
“李墨堂算個啥子東西!”
劉三爺冷哼一聲,“要不是看在他能聯絡上洋鬼子的份上,老子才懶得理他!告訴她,再等幾天,等我把這批貨清點好,自然會給他訊息。
”“好嘞,三爺。
”燕承風聽到這裡,心裡已經有了底。
他悄悄後退,想趕緊離開宅子,把訊息告訴林教授和蘇瑤。
可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有人朝著花園這邊走來。
“誰在那裡?”
一個家丁的聲音響起,手電筒的光束掃了過來。
燕承風心中一驚,趕緊躲到一棵大樹後麵。
光束掃過他剛纔站的地方,嚇得他大氣都不敢喘。
“莫不是有賊?”
另一個家丁說道,腳步聲越來越近。
燕承風知道不能再等了,他趁著家丁轉身的瞬間,猛地衝了出去,朝著狗洞的方向跑去。
“有賊!抓住他!”
家丁們大喊起來,紛紛追了上來。
燕承風跑得飛快,心裡隻有一個念頭:趕緊出去!他穿過花園,跳過花壇,身後的喊叫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
就在他快要跑到狗洞時,一個家丁突然開槍了,子彈擦著他的耳邊飛過,打在牆上,濺起一片塵土。
燕承風嚇得渾身一激靈,跑得更快了。
他鑽進狗洞,不顧身上被刮破的傷口,拚儘全力爬了出去。
鑽出狗洞後,他立刻站起身,朝著縣城外跑去。
身後的家丁們也鑽出了狗洞,在後麵緊追不捨。
燕承風不敢回頭,一路狂奔,直到跑出縣城,來到郊外的田埂上,才甩掉了追兵。
他停下來,扶著膝蓋大口喘氣,身上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卻一點也不覺得累。
他從懷裡掏出那塊鳥形陶片,月光下,陶片上的符號彷彿在閃爍,像是在為他加油鼓勁。
他知道,線索已經找到了,接下來就是製定計劃,聯合林教授、蘇瑤和村民們,一起奪迴文物。
劉三爺和李墨堂勾結,要把文物賣給洋鬼子,他們的時間不多了,必須儘快行動。
燕承風望著三星堆的方向,那裡有他牽掛的人,有他要守護的文明。
他握緊拳頭,眼神堅定。
這場仗,他必須贏!他轉身朝著月亮灣的方向跑去,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隻留下一串堅定的腳印,印在川西的紅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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