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入甕 第 22 章
決定已下,破廟內一時寂靜,隻有篝火偶爾發出的劈啪聲。
雲何棲看著元不渡沉靜如水的側臉,那雙鴉青色的眼眸映著火光,卻深不見底。他忽然有些好奇,這個背負著如此深重血仇的男人,在成為如今這個令人聞風喪膽的“元不渡”之前,是什麼模樣?
“喂,元不渡,”雲何棲往火堆裡添了根柴,狀似隨意地開口,“你小時候,在藏劍山莊,是什麼樣的?”
元不渡擦拭刃片的動作微微一頓。
篝火的光芒在他眼中跳躍,彷彿瞬間點燃了某些被塵封的東西。他沒有看雲何棲,目光似乎穿透了破廟的牆壁,落在了極其遙遠的地方。
“有很多,桂花糕。”
他忽然極輕地說了一句,聲音低沉,幾乎被柴火的劈啪聲掩蓋。
雲何棲一怔。
元不渡卻已收回目光,繼續擦拭著刃片,彷彿剛才那句話隻是幻聽。但那瞬間柔和了刹那的側臉線條,以及眼底一閃而過的、近乎脆弱的東西,讓雲何棲知道,那不是錯覺。
僅僅幾個字,雲何棲眼前卻彷彿展開了一幅畫麵——秋日暖陽下,一個安靜的孩子,或許正坐在廊下,品嘗著甜軟的糕點,空氣中彌漫著桂花的甜香和平和的安寧。那是與如今這個冰冷、執拗、行走在黑暗中的元不渡,截然不同的世界。
而這短暫的、幾乎無法捕捉的溫情,更反襯出後來那場毀滅的殘酷。
“父親曾說,”元不渡的聲音再次響起,比剛才清晰了些,卻依舊沒什麼溫度,像是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藏劍山莊的劍,要像冰,像水。”
雲何棲看向他。
“至剛易折,熾火易熄。”元不渡重複著記憶中那個威嚴而溫和的聲音,鴉青色的眼底彷彿凝結著永不融化的寒霜,“而冰,能封凍萬物;水,能穿石裂岸。真正的強大,在於藏鋒於拙,伺機而動。”
那些關於“冰”與“水”的教誨,在無數個生死關頭,成了他活下去、並變得強大的信條。他學會了將所有的情緒、所有的脆弱,都冰封在那張慵懶淡漠的麵具之下,將複仇的執念化作最冰冷、最耐心的力量。
所有的甜香與安寧,都被那一夜的大火焚燒殆儘,隻餘下灰燼和刻骨的恨,以及這身由痛苦錘煉而成的、如同玄冰利刃般的軀殼。
雲何棲沉默了。他發現自己那些插科打諢的話,在此刻都顯得不合時宜。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元不渡那身冰冷鎧甲之下,封印著怎樣慘痛的過去,以及何等堅定的意誌。
“嘖,”他最終隻是咂了咂嘴,用一種刻意的、滿不在乎的語氣打破了沉寂,“說得還挺像那麼回事。不過現在嘛,還是想想明天怎麼招待蕭大堡主實在,望江樓,那地方臨江,風景倒是不錯,適合……送行。”
他臉上又掛起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但眼神卻認真了許多。
元不渡擡眼,望向廟外沉沉的夜色,那裡是霖州城的方向。剛才那一瞬間的恍惚已消失無蹤,眼底隻剩下冰冷的決絕。
“他不會輕易踏入陷阱。”元不渡道,“望江樓必有重重佈置。”
“那是自然。”雲何棲舔了舔嘴角,彷彿剛吃完什麼美味,“所以,我們得給他準備點‘驚喜’,讓他覺得這陷阱,值得冒一次險。”
他湊近了些,壓低聲音,將自己的想法娓娓道來。如何利用霖州城複雜的地形和水道,如何調動那些被貪婪驅使的江湖人,如何製造混亂,如何在看似絕境中留下一線“生機”,引誘蕭彆離一步步走向他們預設的終局。
元不渡靜靜聽著,偶爾補充一兩句。兩人的謀劃在夜色中逐漸成型,如同編織一張無形的大網,等待著獵物自投羅網。
複仇的火焰在冰封的心底無聲燃燒,而攪動風雲的雙手,已經準備就緒。
霖州城,即將成為二十年前那場血案的第一個清算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