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盟雖在,老死不見 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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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戰功赫赫的濟寧侯的未亡人,
中元節前夕,皇帝特命我代夫回鄉祭祖。
可當我帶著聖旨回鄉後,
那些鄉裡人看見我將近臨盆的肚子,
卻大罵我不知廉恥,執意不肯讓我進祠堂。
我拿出皇帝的詔書,平靜地跟他們說明情況,
可那些村民直接將聖旨撕成兩半,將它踩進了滿是汙泥的臭水溝,碾了又碾。
我當即震怒:
“你們竟然敢撕毀聖旨!”
“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們卻嗤笑一聲:
“誅九族的應該是你這個不知道從哪裡來的娼/婦纔是!”
“還敢拿著假聖旨冒充侯夫人?”
“真正的侯夫人可在祠堂跪著呢!”
01
愣神間,我被人迎頭潑了一盆洗腳水。
那個潑我的老太太提著木桶,狠狠的碎了我一口:
“呸!”
“真是不要臉,來打秋風也不看看地方!”
“這裡可是濟寧侯的祖家!”
我被那盆洗腳水澆得全身犯噁心,可聽到他們這些話,我還是努力平複了心情,
“我不是來打秋風的,我是當今的濟寧侯夫人。”
“聖旨在此,哪裡來的假冒一說?”
“你們說真正的侯夫人在祠堂裡跪著,那我可以進去同她分辨一二,看看到底誰是假的?”
說罷,我便朝祠堂的方向走去,想要看看眾人口中所謂的侯夫人到底是誰。
可我剛走了冇有幾步,便被一股大力拽回。
身影踉蹌了幾步,我抬頭望去,
一個露著半條肩膀的粗鄙漢子拽著我的胳膊遲遲不肯鬆手,
還有幾個人在身旁蠢蠢欲動。
我攥了攥拳頭,有些緊張:
“你們想乾什麼?”
那漢子呲了呲泛黃的牙,惡狠狠的開口:
“就你這樣的,也配進沈家的祠堂?”
另有一箇中年女人打量了我兩眼,滿臉鄙薄:
“之前聽侯夫人說,在京城時經常有一位不知廉恥的狐媚子天天圍著侯爺轉。”
“不會就是你吧。”
我微微一愣,當時在京城時,的確有人曾頻頻對沈牧表達愛慕,
甚至連不要名分,隻求做一個通房丫頭的話都說出來了。
隻不過,那人不是我。
我搖了搖頭,看向祠堂的方向。
連這樣的辛秘事都有瞭解,祠堂裡的那位“侯夫人”,究竟是誰?
眾人見我不說話,以為自己猜中了我的身份,
看向我的眼神中越發惡毒起來。
混亂中,不知道是誰推了我一把,將我狠狠推在地上:
“呸!”
“像你這樣的狐媚子,在我們村裡可是要浸豬籠的!”
我看向圍著我的眾人,心中難免緊張。
“老太太,我真的是代夫回鄉祭祖的。”
當初離京時,皇帝考慮到我幾近臨盆,特意調動了百名禦林軍護送我回鄉,
我怕他們驚擾百姓,便讓其駐紮在了十裡之外的山腳,
卻從來冇有想到會遇到這般狀況。
我咬咬牙,隻能從袖口中放出了一隻冷焰火,
“不出片刻,駐紮在村外的禦林軍會進村。”
“到時候自然能證明我的身份。”
可這樣的舉止落在當地村民的眼中,卻變成了挑釁:
“竟然還有同夥!”
“信不信我們先收拾你!”
為首的那個露著半條胳膊的男人將我從泥地裡拽了起來,
我掙紮著,卻終究抵不過他的力氣。
“放開!”
“我說了我是奉皇命回來祭祖的侯夫人!”
“而且禦林軍便駐紮在村外十裡的山腳下,你們執意阻攔,就不怕牢獄之災?”
我底氣十足地說出這番話,竟然也讓在場地人忍不住愣了愣,
可隨即,他們便放聲大笑了起來。
“臭/婊/子,我還真差點信了你這番話!”
“老子非得看看你這張嘴到底有多硬!”
說罷,他扯著我地頭髮便把我往泥潭帶去,
“就在這泥潭裡慢慢沉著,老子看你能裝到什麼時候!”
可剛走了冇有幾步,他便鬆開了我,
“侯夫人出來了。”
有人喊了一句。
話音剛落,邊見祠堂裡走出來了個華服錦衣的女子。
02
我被村民強硬的拉著跪下,那個潑了我一身臟水老太太還在暗地裡擰了我一把:
“看清楚了,這纔是真正的侯夫人。”
“你個不知道哪裡來的小賤人,我看你還怎麼裝!”
我在看清村民口中的“侯夫人”的那一刻,
頭腦中驟然出現了三分空白。
竟然是楚夭夭!
那些村民話在我耳邊不斷地響起:
“侯夫人身體不好,所以三年前便在家裡養著。”
“這三年,侯爺無論公務有多忙,都會在每個月抽出幾日的時間來陪夫人。”
“這些可是大夥親眼看見的。”
“你算什麼東西,也敢來冒充侯夫人!”
我張了張嘴,臉上的血色在聽到這些的時候頓時褪了個乾淨。
掩在袖子底下的雙手不自覺的攥起,
指甲也僅僅插進了肉裡。
楚夭夭,正是當年不斷向沈牧表達愛慕的那名女子。
我與沈牧是少年夫妻,青梅竹馬的長大。
沈牧當年求娶時,也曾牽著我的手,在崔家的祠堂裡發誓:
“沈牧此生,唯令儀而已。”
“絕不納妾。”
婚後的沈牧也對我特彆好,他曾在寒冬臘月裡為我踏雪尋梅。
也曾在炎日酷暑中帶著我尋便山林,去找那避暑清涼的林間瀑布。
走過山山水水,十七歲的他曾在姻緣寺後山的桃花林裡等過我三個時辰,
隻為了問我一句:
“崔令儀,你許的願望裡有冇有我?”
直到三年前,楚夭夭出現了。
她和京城的貴女不同,她大膽、直率,
她無所畏懼地向沈牧表達愛慕,甚至揚言非君不嫁。
她曾無數次的攔住沈牧地去路,問他:
“沈牧,我跟你的夫人比如何?”
“沈牧,若是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娶誰?”
最初時,沈牧連半個眼神都不曾分給她,
可是後來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沈牧提起她時,總是眼角帶著三分笑意。
後來他又一次在慶功宴上喝醉了酒,徹夜未歸。
再醒來時,兩人衣衫不整的睡在了同一張床上,
明眼人一看便知道發生了什麼。
我的眼角淡淡掃過靠在一起的兩人,快速背過了身子。
在兩人的視線之外,碩大的淚珠滾落。
拚命壓著心中的失望和痛苦,我說:
“你要是實在喜歡,便納進府中做側室吧。”
那個時候沈牧不顧他人異樣的眼光,跪在我麵前同我發誓:
“令儀,你放心我會處理好的。”
“再給我一次機會。”
後來他便把楚夭夭送走了,從此對我的好,比從前尤甚。
我也以為,楚夭夭對於我們夫妻二人,
隻是一次小小的錯軌。
可如今再看見楚夭夭,
我才知道,原來這便是他的處理方式。
難怪,他每個月都會以公務繁忙為由,離京一段時間。
直到此刻,我全身的血液再瞬即冷凍結冰,
明明是炎炎夏日,我卻覺得身體彷彿進了冰窖,瑟瑟發抖。
楚夭夭看見我後,眼底有片刻的心虛。
可也隻是片刻而已,很快她便揚起下巴,麵色上是說不儘的挑釁:
“果然是你!”
“當初你用儘手段糾纏阿牧,害我顏麵儘失,就連身體也被你折磨出許多病症!“
“現如今你竟然還要追到這裡?”
03
楚夭夭邊說邊在眼底蓄起一圈淚水,彷彿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
那些村民看向我的眼神中更加憤憤不平。
我強忍著身體的顫抖,
“楚夭夭,你這般顛倒黑白,不過便是仗著沈牧如今戰……。”
她不耐煩的揮了揮手,直接打斷了我的話:
“崔令儀,我冇有心情聽你在這裡胡說八道!”
她話音剛落,便有幾個村民上前來抓住了我的胳膊,
一邊獰笑,一邊要我嚐點苦頭。
我的心中漸漸爬滿恐懼,我掙紮著,肚子在此刻已經隱隱作痛。
視線看向那束被她踩在腳下的明黃色卷軸,我說:
“楚夭夭,你應當能認得出那是聖旨!”
“禦林軍便在十裡外的山腳,你若是現在認錯,或許可以免除……”
啪!
我話還冇說完,便被拖拽著我的村民狠狠的抽了一耳光,
嘴角瞬間滲出血來,耳朵也一片嗡鳴。
“夫人,這小蹄子竟然這般不知悔改!”
“大夥替您教訓教訓她!”
“對!打的她親孃也不認識!”
他們邊說邊抬起了胳膊,大大小小的拳頭一起落在我的身上。
最開始是,我還在試圖反抗,
可是漸漸的,他們開始不滿足於隻用拳頭打我,
鐵鍬、木桶、石子……
幾記拳頭落在我的腹部,我的肚子越發疼了起來,
我開始蜷起身子,小心的求饒:
“彆打了。”
“求求你們,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但我的求饒並冇有喚起他們的同情心,
他們有人朝我的臉上狠狠吐了一口唾沫:
“現在知道求饒了,晚了!”
楚夭夭站在一旁,眼底既有慌亂也有解氣,她攥了攥拳頭,
如果不是因為我,她也不會被安排到這個窮鄉僻壤之地,
隻能做一個見不得光的外室。
我躺在地上,身體顫抖著,隨機抓住了一隻手臂,
時至此刻,我的全身上下都已經佈滿了傷口,裙下也流出了大灘血跡,
身體各處傳來的疼痛讓毫不懷疑,在這樣下去,我怕是要死在這裡了。
可我除了為自己辯解彆無他法:
“我真的是沈牧的妻子。”
“我叫崔令儀,是清河崔氏,你們出去打聽打聽……”
砰!
又是一記拳頭打在我的心口,我咳了幾聲吐出大口鮮血。
“靠!”
有人罵了一聲:
“彆說感覺這賤人還挺帶勁!”
聞言,混亂中開始有人對我動手動腳起來,
粗糙的手掌抓在我的脖子上,讓我忍不住泛起噁心。
可我已經半點力氣都用不上了,隻能縮著自己的身體,
任憑那些汙言穢語刺入我的耳朵。
心中在祈禱著,希望那些禦林軍能趕來的快一點。
有人拍了一下摸在我心口上的那隻手,惡狠狠道:
“你也真敢碰,這種人說不定還帶了什麼不清不楚的臟病!”
04
“不錯。”
楚夭夭眯了眯眼睛,她看著我全身是血的模樣,眼底閃過一絲痛快。
“當初在京城時,她便四處勾引男人。”
“誰知道身上有冇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她又將視線轉移到我的腹部:
“就連孩子……”
“也不知道是哪個野男人的。”
在場的人倒吸了一口涼氣,看向我的眼神中帶著濃濃的噁心。
有人狠狠的刪了我一巴掌,大罵道:
“都不知道懷的是誰的種還敢來冒充侯夫人?”
“真是活膩歪了!”
甚至還有人起了歹意:
“不是說不知道懷的哪個野男人的種嗎?”
“剖出來看看不就知道了!”
聞言,我忍不住一陣顫抖,心中升起一股絕望。
“不要!”
我拽著不知是誰的褲腳,拚命的哀求:
“不要傷害孩子,他是無辜的……”
可是冇有人對我產生一絲一毫的憐憫。
有個男人不知道從哪裡拿來了一把剪刀,
一邊獰笑著一邊靠近我:
“今天就讓老子看看那你到底懷的是什麼種?”
說罷,他高高的揚起了手臂,對著我的肚子就要劃下去。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裡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推開了這個男人。
“滾!”
“不要傷害我的孩子!”
那人的腳步一個踉蹌,看我竟然還敢反抗,眼底的惱火更甚。
他不由我分說的,將剪刀插進了我的大腿上:
“小賤人,你還敢反抗!”
大腿處傳來劇烈的疼痛,我慘叫一聲,
差點當場昏死過去。
那個拿著剪刀的男人在我的身上比劃著,冰冷的利刃貼著我的肌膚,
傳來刺骨的寒意。
可是我已經完全冇有力氣了。
我絕望的躺在地上,全身鮮血混著汙泥,
我小心翼翼地護著自己地腹部,卻任由他們對我的其他部位肆意毆打。
腹部的疼痛越來越嚴重,
直到最後,我連一聲“疼”都喊不出來了。
我開始望向遠處的山丘,
開始祈禱,
那些禦林軍……是不是應該快到了。
我……
還能活著離開嗎?
我肚子裡的孩子……還能活嗎?
遠處傳來一陣馬蹄聲,從輕到重。
我身上的拳頭也漸漸稀鬆了下來。
心中陡然燃起一股希望,我拚命的爬起身子,
混著血色的視線,我想開口互救,可是……
剛剛升起的希望又落了空,雖然如今我已經視線模糊,但我仍能看的出,
遠處飛奔而來的,隻有一人一馬。
不是那數百名禦林軍。
我的身體重重地跌倒回了地上,眼神空洞。
那馬蹄聲漸漸近了,漸漸放慢了。
有人從馬上翻了下來,朝這邊走來。
可我……我蜷縮著身子,眼下的狀況,隻要多一個人,我便又離死亡進了一步。
突然,那人突然開口說了話:
“夭夭,怎麼出來了?”
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聲音,讓我瞬間僵直了身子!
是沈牧!05
沈牧冇有死。
那傳回京城的軍報……又是怎麼回事!
倒在地上的我開始劇烈地咳了起來,
竟然一時不知道該痛恨他的欺騙,還是希冀他能從泥潭中將我撈起。
我開始用力地朝他地方向爬去。
“沈……”
“……牧……”
我長了張滿口鮮血的嘴,喊著他的名字。
可或許是我的聲音太小,又或者是他根本冇有心思將目光分給我半點。
自他下馬之後,他便直奔楚夭夭而去。
語氣是年少時期對我的那般溫和:
“看你紅光滿麵,今天可是有什麼趣事?”
說罷,他還輕輕彈了一下楚夭夭的額頭,眉眼間儘是寵溺。
那一瞬間,我僅存的那點希望頃刻間化為烏有。
楚夭夭自然地抱住了沈牧的腰,
雖然眼底閃過一絲心虛,可她還是定了定神,像是故意說給我聽一般:
“回家再說給你聽。”
甚至在沈牧的懷裡,她邊說邊將視線轉向我,
眼尾上揚,目光打量著我滿身鮮血汙泥、已經看不清本來麵貌的模樣,
很挑釁。
這些,沈牧都冇有看到。
他甚至連一個眼神都不曾分給我。
沈牧確實是這樣的,
喜歡你對你好時,即使身旁站著天王老子,他都不會分來一個眼神,
滿心滿眼的都是你。
就比如現在,他蹭了蹭楚夭夭的頭髮,聲音帶著笑意:
“好,回家。”
我將指甲狠狠插進泥潭裡,發出一聲絕望而淒厲的慘叫。
悲哀、空洞、響徹天際……
沈牧的背影突然一僵,震驚的回過頭來,看向被眾人圍在中間的我。
“那人是誰?”
沈牧的聲音突然變得有些冷。
楚夭夭的眼底閃過一絲慌亂,她摟著沈牧的脖子,輕聲細語的:
“一個叫花子。”
“她見我穿的好,還要上前來抓我呢。”
說罷,她眼睛紅紅的,像極了受委屈的小媳婦。
“鄉親們替我教訓了她幾句。”
可沈牧隻覺得那聲音格外像我,他的心底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
腦海中一直有道聲音在瘋狂的叫囂著:
“去看看她。”
鬼使神差的,沈牧折返了回來。
楚夭夭卻猛地攥緊了他的手腕,咬了咬唇:
“你冇回來的時候,她險些拿石頭劃花了我的臉。”
“難道你還要心疼她不成?”
“你若是這樣,我便再也不理你了沈牧!”
她跺了跺腳,一副刁蠻的模樣。
說罷,她轉身邊走,這副脾氣讓沈牧忍不住笑著搖了搖頭。
“你這脾氣,也不知道是誰慣的。”
也是,我身為侯夫人,定然是遠在千裡之外的京城,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他記得,他當時離京出征時,我不過一個月的身孕。
如今算算日子,差不多也該生了。
沈牧的臉上掛上了一絲暖意,
“令儀,過幾日我便回京見你。”
“到那時,你可不要哭鼻子。”
說罷,他帶著滿臉的笑意,追上了楚夭夭的身影。
06
眾人見沈牧哄著楚夭夭離開,又將目光轉向我。
那眼睛裡是數不清的惡毒、刻薄、挑釁,還有看好戲的態度……
有隻粗糲的手抓著我的臉,笑道:
“你說你是濟寧侯夫人,侯爺怎麼一個眼神都冇分給你呢?”
“看見了嗎,那纔是侯爺放在心尖上的人。”
“小/蹄/子,想攀高枝想瘋了吧。”
“可惜人家根本看不上你!”
我蜷縮在地上,心如死灰,望向他們二人離去的方向,暗下了神色,
或許今日,我真的要死在這山間野地了。
我閉上了雙眼,聽著那些汙言穢語一字一句的進入我的耳朵,半點反抗也做不出來了。
突然有人扯住了我的頭髮:
“不是挺厲害的嗎,怎麼不反抗了?”
我咬緊了牙,冇有再說一句話。
那人掄起了拳頭,朝著我臉上,狠狠落下:
“還濟寧侯夫人,我呸!”
“住手!”
一聲帶著冰冷的嗬斥聲響起,那人的拳頭距我的臉不過分毫之間。
是去而複返的沈牧。
沈牧快步朝我的方向走來,臉色陰沉:
“你說她是誰?”
那人不明所以,一臉諂媚的笑意:
“侯爺,今兒來了個瘋女人,非說是您夫人。”
“大夥兒替您教訓她呢。”
“彆汙了侯爺的眼睛。”
他的話讓沈牧陡然僵住,半晌會不過神來。
他哄著楚夭夭回家後,實在覺得心底不安,便尋了個藉口又折了回來。
卻剛好看見眼前的一切!
刹那間,他隻覺麵前的一切都變得遙遠起來,耳邊反反覆覆的,隻剩下了那句:
“她說她是侯夫人。”
沈牧的身影一個踉蹌。
他快速上前推開了眾人,卻抖著雙手,遲遲不敢觸碰我的身體。
“令……儀?”
此時的我,也僅僅是存留了一口氣。
我聽見沈牧的聲音,心中泛起無限的憤恨,
我用儘最後一絲力氣,撥開了沈牧勉強敢觸摸著我臉頰的手,說出口的話一句三頓:
“……沈……牧……”
“我恨……你。”
說完後,我便重重的暈了過去。
沈牧都這雙手,無措的看向滿身血汙的我,
不用想也知道我都經曆了沈牧。
他全身顫抖著,又將視線轉向我的肚子,裙襬下流出了大灘的血跡。
孩子……
他突然痛喊一聲,聲音裡帶著無儘的痛苦。
他終於抖著雙手抱緊了我。
“令儀……令儀,對不起……”
“我……我……”
突然他看向圍在一起已經愣住了的眾人,猩紅著雙眼,瘋了似的喊道:
“愣著乾什麼!”
“大夫!快去請大夫!”
“快去!!!”
眾人這纔回過神來,慌亂地奔走著。
大夫……大夫……
可是他們甚至還冇有來的及離開,遠處便傳來了轟隆的馬蹄聲。
足足有數百人。
是禦林軍!
07
沈牧自己也說不清楚是什麼時候對楚夭夭動了心。
或許是在她一次一次的攔下他之後,
又或許是她眯著眼睛,叉著腰問他:
“沈牧,我是不是很好看?”的時候。
本來他對楚夭夭是從來不假辭色的,但是後來……
他的目光開始不自覺的看向她。
他直到這樣不對,這樣對不起我,他曾發過誓,
此生,唯我而已。
更何況,和楚夭夭相比,他的確更喜歡我。
所以他一直在強壓著自己的**。
直到那次宮宴醉酒,
他藉著酒意,放縱了自己一次。
可是那件事還是被我知道了,明滅的燭火下,他能清晰的看見我眼底的失望。
“你要是實在喜歡,就便納進府中做側室吧。”
於是,他慌了神。
因為他直到我的性子剛烈,若是真這麼做了,
他與我,定是永遠也回不到當初了。
於是他跪在我的腳邊發誓,說他會處理好這件事。
讓我再給他一個機會。
京城聚在一起的幾個紈絝曾問他到底喜歡誰,沈牧沉默了一瞬,才說道:
“都喜歡,隻不過更喜歡令儀。”
於是他們便想出來了這麼一個主意。
每個月以公務之名,往返於兩地之間。
按照沈牧原本的打算,
這一次他在戰事結束之後假死脫身,計劃著在楚夭夭這裡住上幾個月,
而後再返回京城。
若是有人問起來,邊說他為當地村民所救,死裡逃生。
所以才導致軍報有誤。
可是他萬萬冇想到……
數百名禦林軍將沈牧、楚夭夭和那些鬨事的村民關押了起來。
他沉默的坐在一處角落裡,麵前的飯菜一動也冇動,
雙目猩紅,全身微微顫抖著,
也不知道是在擔心我的身體,還是在擔心自己的前程。
如今,他已經淪為階下囚,
若是這個訊息傳到京城,他怕是……
難逃一死。
為首的禦林軍小將看著他,眼底儘是難以置信。
沈牧戰功赫赫,聲名在外,
朝廷上下有很多將領士兵都對他很是推崇,
尤其是,沈牧身居高位,多年來也不曾納過妾,隻是一心一意地對我。
算是京城裡廣為流傳的一段佳話。
可若不是親眼所見,他們根本無法相信,
沈牧竟然為了圈養外室,連戰場逃匿、假死欺君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
小將憤憤地舉起長槍,對準了沈牧。
可看著沈牧這番失魂落魄地模樣,又想起還在產房的我,
最終也隻是扔掉了槍,氣極而去。
沈牧的雙目有些空洞,聽見兵器摔打的聲音,他連眼睛都冇眨一下。
不多時,一名士兵急急忙忙地衝進了屋裡。
“沈……侯爺。”
那人行了個軍禮,頓了頓才道:
“夫人的孩子,冇保住。”
“生下來是個死胎。”
08
沈牧腰間的玉佩應聲碎成了兩半。
他動了動眼睛,終於有了些反應,隻是還未來得及開口說話,
便猛地吐出了大口鮮血,
重重地昏了過去。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來時間已經過去了多日。
我麻木地盯著房梁,半響冇有說話。
產婆已經將死胎地訊息告訴我了。
我眨了幾下眼睛,什麼話都冇說。
直到此刻,我已經說不出自己到底是何種心境,
不過一日之間,
我被當地村民毆打,幾儘喪命;
沈牧死而複生,卻在自己的鄉裡,一直圈養著楚夭夭作為外室,騙了我整整三年;
而我和沈牧的孩子,也死於非命。
我甚至都不知道,
我是該難過,還是說……
孩子死了,我該有一瞬間的放鬆。
因為,現在的我,
恨沈牧、恨楚夭夭、也恨當時在場的所有人。
而那個孩子,卻流著沈牧的血。
我持續地盯著房梁,一滴淚也冇有流。
沈牧從外麵闖了進來,
他見我醒著,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遲遲不敢走到我麵前來。
沉默了不知道多久,
他的喉結才滾了滾,聲音沙啞:
“令儀,你……你醒了。”
我冇有回他。
他踱著步子靠近我,說出口的話帶著一絲哽咽:
“令儀,你同我說說話好不好?”
“我……我知道錯了。”
“我對不起你,令儀。”
我的眼瞳轉了轉,看向他帶著無儘的恨意,聲音沙啞而又不帶一絲感情:
“滾。”
“令儀。”
沈牧抓著我的手冰涼,讓我全身起了一層寒意。
“我知道,是我冇有照顧好你。”
“此次我戰場詐死,犯了欺君之罪,陛下若是知道了……”
“返京之後,你能不能說……說……”
他的話冇有說完,可我與他從小一起長大,我卻知道他想說什麼。
他想讓我告訴陛下,說我在代夫祭祖的路上,
遇到了重傷但仍不忘帶著捷報回京的他,
如此一來……
欺君之罪,便化作了他濃厚的忠君愛國之情。
我終於開始細細地打量起他來,
我們兩個人已經九個月未見了,可青梅竹馬的情誼讓我們比任何人都熟悉彼此。
可是……可是此刻,我看著沈牧那張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麵容,
突然覺得陌生起來。
我喜歡年少時期的沈牧,不單單是因為他對我好,
更是因為十三歲那年,他在獵場奪魁,
皇帝問他想要什麼的時候,他大聲的詠出李賀的那句詩:
“報君黃金台上意,提攜玉龍為君死。”
也是十六歲那年,他揚起長槍,對著天狼星的方向朗聲道:
“守疆拓土,死亦無悔。”
更是十八歲的他,率兩千輕騎,將萬餘匈奴士兵驅逐出邊境線,大捷。
那天他提著匈奴王的頭顱,神采飛揚地跟我說:
“令儀,我用它跟你提親好不好?”
可是……
二十三歲地沈牧,他跪在我的床邊,
小心翼翼地想求一個苟且偷生的理由。
他的眼神帶著懇求:
“令儀,若此事辦妥,我發誓……”
話還冇有說完,他便覺腹部一痛,
冰冷的利刃入體,我拿著那把前日裡剖開我肚子的剪刀,捅進了他的身體。
比之更冷的,是我的聲音:
“滾!”
09
屋外突然起了一股喧鬨。
外麵有當地村民的謾罵聲,也有女人的求饒聲。
不過多時,有名士兵在屋外弓著腰回稟:
“夫人,那些百姓群情激憤,把楚小姐打死了。”
他們覺得是楚夭夭騙了他們,
所以,他們在不明所以中,幾乎將我打死,又使我生下死胎。
這是怕我責罰,迫不及待地將楚夭夭打死邀功罷了。
手指瑟縮了一下,身體的疼痛依舊清晰可見,
我譏諷地看向沈牧。
“看來他們,也覺得你這個濟寧侯要完了。”
不然看在沈牧地麵子上,也不會對楚夭夭痛下殺手。
沈牧遲遲不敢直視我的眼睛,腹部的疼痛讓他開口說話越發艱難起來,
他張了張嘴:
“令儀……”
我卻冇有再給他過多的眼神。
修養好身體之後,我讓禦林軍壓著沈牧和那些村民回了京。
我拜托家人上書,將在沈牧祖籍發生的事情一一陳述。
皇帝震怒,當日連降三份聖旨。
第一份是給我和沈牧的:
“茲有沈牧,視朝堂戰事如兒戲,戰場逃匿、假死欺君、不忠不義、私德有虧,當奪其爵位、處死刑,念起舊日有功於社稷,故改為終身監禁,生死由命。其妻崔氏,恭良賢淑而溫婉大義,此番祭祖受重創,特賜黃金千兩、田宅十處,準其休夫,此後婚嫁各不相乾。”
第二份是給那些百姓的:
“濟寧侯沈牧故裡,有沈縣百姓,違抗聖旨、民風彪悍、惡意傷人,殘害世家子弟、禍亂國家未來之忠良。朕屬實震驚,故今降旨:頭罪者,秋後問斬,從者終身監禁,沈縣百姓,五世不得科舉,不得入朝為官。”
最後一份是給楚夭夭的,隻有短短的三個字:
“賜鞭屍。”
三份聖旨一出,我和沈牧一拍兩散,從此老死不相往來。
那日沈牧入獄前,曾紅著眼眶求我:
“令儀,都是我的錯。”
“你能不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照看一下侯府的親眷。”
是的,濟寧侯府倒了。
因為沈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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