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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日未曾與靖王同房
東宮。
謝景初上完了早朝,一身明黃太子朝服尚未換下,玉帶束腰,身姿挺拔。
一腳剛踏入殿門,便見心腹俞讓垂手立侍在廊下,見到他,立刻上前一步。
謝景初眼風淡淡掃過,顯然,這是有要事稟報。
他腳步不停,徑直穿過迴廊,步入內書房。
俞讓緊隨其後,反手掩上房門。
躬身,壓低了聲音:“太子殿下,有動靜了。”
謝景初輕抬下頜:“說。”
“今日一早,靖王便如常出門,去的正是城北方向。”俞讓語速平穩,“約莫半個時辰後,靖王妃身邊的青雀,便悄悄從王府側門出來,一路也往城北榆林巷去了。我們的人親眼看著她在巷口徘徊打探,許久才歸。”
謝景初勾起唇角。
青雀是沈藥陪嫁的丫鬟,跟著沈藥多年,沈藥對她很是信賴。
若是青雀親眼目睹,沈藥肯定深信不疑。
如此一來,沈藥便會確信,九皇叔的確在外麵藏了女人。
這讓謝景初的心情愉悅了幾分。
但這還不夠。
他要的,是沈藥徹底對九皇叔失望,然後一心一意,投入他的懷抱。
謝景初短暫思索,問:“如今是什麼月份了?”
俞讓微怔,立刻回道:“回殿下,已是十一月了。”
“十一月……”
謝景初若有所思地重複著,指尖無意識地在案上劃著。
他忽然想起一事,抬眼問道:“鎮國公府的那位世子,裴朝,沒記錯的話,他的婚期快到了吧?”
-
靖王府。
沈藥起來後用過早膳,閒著沒事,打算看會兒書。
在榻上坐了會兒,感覺很冷。
最近望京冷了許多,她前幾日都在小陽山,溫泉莊子中熱意充沛,驟然回了京中,難免不大適應。
沈藥懶得動,叫青雀:“去幫我拿條毯子來。”
青雀應聲,去櫃子裡翻狐裘。
“王妃,薛姑娘來了。”門外銀朱輕聲通傳。
沈藥循聲望去,“快請進來。”
簾櫳輕響,薛皎月款步而入。
穿了一身簇新的藕荷色綾緞襖裙,麵若三月桃花,白裡透著粉紅,眉眼之間以往的怯懦完全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明媚。
她規規矩矩地向沈藥行禮:“皎月給王妃嫂嫂請安。”
沈藥坐起身,含笑打量著她,心想,如今的薛皎月,終於有了些大家閨秀應有的模樣。
她放下書卷,上前攙扶:“快起來,自家人不必多禮。”
手指觸及薛皎月手腕時,卻碰到一處堅硬溫潤的物什。
沈藥低頭,隻見薛皎月纖細的手腕上,一左一右戴了一對翡翠玉鐲。
鐲子翠綠欲滴,水頭極足,一看便知價值不菲。
沈藥咦了一聲,“哪兒來的新鐲子?”
薛皎月聞言,臉頰飛上兩朵紅雲,垂著眼睛:“回嫂嫂,今日一早,袁夫人便派人過來,請我過府說話,臨彆時,親手給我戴上了這個……”
沈藥瞭然,笑眯眯地拍了拍她的手背:“袁夫人這是真心喜歡你,將你當作未來的兒媳看待了。”
薛皎月抬起眼:“這一切……都得多謝王妃嫂嫂平日裡的悉心教導。”
沈藥歪了腦袋:“謝我做什麼?我也沒教你什麼呀。”
她們兩個認識,都還沒有多久呢。
“有的,”薛皎月的語氣卻格外肯定,“若不是王妃嫂嫂平日裡的教導,那日……那日我肯定會慌了手腳,絕不敢將簪子刺進那歹徒的胸口。”
沈藥眉目柔和:“不是的,皎月。這份膽識和血性,並非我教你的。你是薛家的血脈,你的父親,為國戰死沙場,英勇無雙。薛姨母,也是能騎馬射箭的女中豪傑,巾幗不讓須眉。更彆提宮裡的皇太後了。你身體裡流著薛家的血,這份剛烈和勇氣,是刻在你骨子裡的,跟我有什麼關係呢。”
薛皎月聽著,心中百感交集,眼眶微紅,重重地點頭。
沈藥拉她一同在榻上坐下。
銀朱及時上了熱茶。
沈藥記起來:“對了,你和小公爺的婚期,是陛下在賜婚聖旨上明文寫定了的,是在十二月初一?”
薛皎月捧著杯子,點點腦袋:“是,聖旨上是這麼寫的。”
“那很快了,”沈藥掐著手指頭,“滿打滿算,也就剩下不到一個月。我得加緊籌備,到時候,讓你風風光光地出嫁。”
又忍不住發愁,“我這還是頭一次主持操辦婚事,好多事,我都一知半解的……”
“藥藥,你怕什麼呢!”
聲音帶著爽利的笑,自門外傳響。
薛夫人穿著一身絳紫色團花褙子,邁步進門,笑吟吟道:“這不是還有我?當年我那兩個兒子成婚,裡裡外外、大大小小的事宜,都是我一手指點籌備的,流程規矩,再熟悉不過。”
沈藥頓時鬆了口氣。
差點忘了,她還有姨母。
彎起眼睛,衝姨母招手:“姨母!你快來看!皎月出息了,袁夫人都親自送她鐲子了!可大可漂亮了!”
薛皎月一聽便羞紅了臉。
薛夫人湊近了一瞧,“還真是!”
又一拍大腿:“不行!我也必須送你一對名貴鐲子!”
薛皎月:“啊?”
沈藥在邊上笑得花枝亂顫。
薛夫人:“藥藥也來一對。”
沈藥:“啊?”
薛夫人氣定神閒:“銀子多,就這樣任性。”
往後數日,靖王府內忙碌起來。
沈藥全心全意,為薛皎月籌備婚事。
靖王府的庫房被開啟,一匹匹綾羅綢緞被搬出來比對挑選,金銀器皿、珠寶頭麵被一一登記造冊,宴客的選單、回禮的規格,事事都需斟酌……
因為和薛夫人通力合作,時常商議事情至深夜,有幾晚沈藥甚至直接歇在了薛夫人院中的客房裡,留了謝淵一人獨守空分。
很快,訊息傳回了東宮。
俞讓如實向謝景初稟報:“殿下,靖王妃已有多日未曾與靖王同房了。”
謝景初愉悅地挑起了一側眉梢,“這麼說來,她是當真對九皇叔心生怨懟,連表麵功夫,都懶得做了。”
第二百零一章
謝景初也來了
俞讓對此不置一詞。
靖王妃多日不與靖王圓房是事實,但造成這個結果的因素有許多,靖王妃未必是對靖王心生怨懟。
隻是他是個聰明人,不願在此刻打擊太子的激情。
謝景初又問:“還有什麼訊息?”
俞讓略微躬身:“明日,靖王妃要去鎮國公府。”
謝景初心情更是大好:“當真?明日?明日什麼時候?”
俞讓琢磨了下:“應當是午後吧,這幾日天冷。”
謝景初目光中流露出讚許之色:“你連這個也打聽到了。”
“這個……倒不是打聽到的,”俞讓聲音平穩:“過去跟在殿下身旁,小的便發現了,靖王妃……很怕冷。”
謝景初怔了一下。
“如今望京愈發寒冷,以王妃的習性,上午多半要賴床,睡到很晚,起來了又得吃些東西,如此算起來,王妃動身去鎮國公府,隻能是午後了。”
謝景初嘴角的笑意頓時往下一沉。
他的印象裡,完全沒有沈藥怕冷這一點。
良久,謝景初深深看了俞讓一眼,“你倒是關心她。”
俞讓聽得驚起一身冷汗,忙不迭跪了下去,“殿下,小的對靖王妃,絕對無意!小的記得那些,不過是因為王妃與殿下青梅竹馬,殿下心中裝著江山天下,不一定記得這些細枝末節,小的這才替殿下記得些許……”
謝景初默然,聽他戰戰兢兢,說了一長段話。
這才喜怒難辨地笑了一聲:“孤不過隨口一說,你怎麼就跪下了。”
俞讓不敢放鬆,依舊深深埋著腦袋。
“起來吧。”謝景初輕飄飄扔下一句,走向書案。
“是。”俞讓這才應聲,慢慢起身。
謝景初背對著他,又吩咐:“明日安排一下,孤要去鎮國公府。”
頓了頓,又補上一句:“安排個人,明天去良明街陳記糕餅鋪子,買一盒桂花糕。她愛吃。記得早點去,陳記在望京很受歡迎,每天都要排很長的隊。”
俞讓應聲退下。
出了書房,掩上房門,低頭一看,手指還在因為驚魂未定而微微發抖。
-
翌日,沈藥醒來時,迷迷糊糊,總覺得哪裡不太對勁。
睜開眼,瞧見熟悉的帳頂。
她分明記得,昨夜是在薛姨母那兒睡了。
怎麼又回來了?
記錯了?
沈藥想不通,乾脆在床上伸了個懶腰。
“醒了?”
帳子外,響起低沉悅耳的男聲。
沈藥將腦袋探出去,從垂落的床帳中縫擠出去半張臉,瞧向謝淵,“王爺,我好像夢遊了。”
謝淵正端著托盤從外邊進來,聞言低笑出聲:“什麼夢遊,昨晚是我抱你回來的。”
沈藥微微睜大眼睛:“咦?”
謝淵將托盤放在桌上,又朝大床走來。
彎下腰,捏了捏沈藥露在帳外的臉頰,“幾天沒跟我一起睡覺了?數得清嗎?”
沈藥原本是趴在床上的,一個翻身,掐著手指算起來,“一天,兩天,三天……”
“六天。”
謝淵幽幽提醒。
沈藥一愣,“這麼久了?”
謝淵一臉好笑:“再不一起睡,外麵的人會說我們夫妻離心了。”
沈藥也笑,語調一轉,問:“對了,現在什麼時辰了?我今天還要去鎮國公府呢。”
“不著急,”謝淵道,“吃點東西再去。”
沈藥卻糾結,“我不是很想吃東西……”
這段時間真的太忙了,忙得她經常來不及吃東西。
餓過了頭,就什麼都不想吃了。
“吃點吧,”謝淵又捏捏她的鼻子,“我給你煮了麵。”
沈藥愣了一下,驚訝睜大雙眼:“王爺?你會做麵啦?”
謝淵輕挑起一側眉梢,“嘗嘗?”
沈藥胃口的確不好,但聽說是謝淵做的,還是一骨碌爬了起來。
她要下床,卻被謝淵輕輕按住。
沈藥歪過腦袋,“怎麼啦?”
謝淵溫聲:“天冷,穿個披風再下地。”
沈藥乖巧地坐好了,看著謝淵起身為她取來一件月白色的新披風。
謝淵為她披上,垂下眼睛,專心為她係上帶子。
她看看謝淵專注的臉龐,忽然內心有點兒慚愧,“對了,王爺,這兩天忘記關心你了,你的腿……是不是好多了?”
“段浪天天都過來施針,不過這段時間沒什麼進展。”謝淵道。
“為什麼?”
謝淵係好了披風帶子,目光落到她的臉上,意味深長,“興許,是因為我們好幾晚沒睡在一起了?”
沈藥臉上一燙,“這跟我……也有關係啊……”
謝淵輕輕笑笑:“逗你玩的,下床去吃東西吧。”
桌上托盤擺著一隻大碗,碗中盛著麵條,雖說是最簡單不過的素麵,但是色香味俱全,沈藥覺得,拿去外麵鋪子上售賣都未嘗不可。
“聽說你最近胃口不怎麼好,我便請教了廚娘,讓她教我怎麼做飯,做菜那些還沒學會,先從做麵開始。”謝淵不疾不徐說著。
沈藥看看麵,又看看他,“你一個親王,給我做麵,這也太……”
謝淵懶洋洋道:“在外麵是親王,在家裡,卻隻是你的夫君。皇兄先前說過了,等忙完雲副將的事,便讓我將軍中事務慢慢交給其他人,好好養身子。反正柳忝的事沒那麼快解決,我在家閒著也是閒著,給你做點東西吃,這沒什麼。”
沈藥半天不知道該說什麼。
“嘗嘗?”謝淵輕抬下巴。
沈藥乖乖地拿起了筷子。
夾起麵條,吹了吹,送入口中。
謝淵耐心等她吃完了,才問:“鹹了還是淡了?”
沈藥笑盈盈的,“不鹹也不淡,滋味剛剛好,好吃。”
她是真心的評價,說完,低著腦袋,將整碗麵吃了個精光。
麵湯熱乎乎的,她喝了兩口,暖意從胃彌漫到四肢百骸,不由得眯起眼睛,發出滿足的喟歎。
又睜開雙眼,眸子亮晶晶的,望向謝淵,帶了點兒羞澀,“王爺,還有沒有呀?我還想再吃半碗。”
沈藥在王府吃了將近兩碗的麵條,渾身舒暢。
一番梳洗打扮,動身去鎮國公府。
今日薛夫人和薛皎月去試新裁好的婚袍,謝淵則要在王府,等段浪來給他的腿施針,故而沈藥此行隻有一個人。
馬車一停穩,沈藥推開木門,一眼,便瞧見了東宮的馬車。
謝景初也來了。
第二百零二章
求你,讓我幫你
沈藥並不怎麼意外,在青雀的攙扶下走下馬車。
“小皇嬸。”
謝景初率先開口,走近了,施施然行禮。
今日謝景初身著月白雲紋錦緞長袍,袍服領口與袖緣以銀線摻著淡青色絲線,精繡卷草花紋,針腳細密繁複,在日光下若不細看,隻覺是一圈清雅的暈光。
墨發以一枚羊脂白玉冠束起,與腰間束著的同色玉帶相得益彰。
為了來見沈藥,謝景初試了少說十來件衣裳,花費了將近兩個時辰,挑出這件長袍。
他知道自己生得英俊,便特意臉上薄薄敷了一層脂粉,讓自己看起來氣色更好,也更迷人。
謝景初嘴角微勾,心想,今日他定會將沈藥迷得神魂顛倒。
行過了禮,謝景初抬眸,看向沈藥。
令他意外的是,沈藥神色寡淡,看向盛裝的他,跟看一塊石頭沒什麼區彆。
謝景初一下倒不自信起來了。
是他衣袍選錯了?
脂粉太誇張了?
還是發冠戴歪了?
沈藥隻看了謝景初兩眼,便收回了視線。
誠然,謝景初此人,麵容俊逸,身形頎長,僅僅往那兒一站,便十足惹眼。
若是以往,沈藥還沒有心死的時候,定會心神蕩漾,看得移不開視線。
可是她看謝淵看得久了,也見過謝淵雙腿好轉,挺拔而立的模樣。
故而,謝景初落在她眼中,實在是暗淡失色。
真要說起來,他連謝淵的一根頭發絲,都比不上。
謝景初真的有被沈藥的反應傷到,勉強調整神色,說道:“能在靖王府與小皇嬸偶遇,實在是彼此的緣分。”
沈藥敷衍地嗯了一聲,徑直往府內走去。
謝景初快步跟上:“我有話跟你說……”
沈藥維持著一貫的冷淡,“我們之間,好像沒什麼話可說。”
見她腳步不停,謝景初內心不甘,索性單刀直入,說道:“我知道九皇叔在外麵養了女人!”
此言一出,沈藥驟然止下了腳步。
看向謝景初,表情複雜地蹙起秀眉。
謝景初微不可察地勾起唇角。
側目,示意身後俞讓遞上一個精緻的食盒,“這是良明街陳記的桂花糕,你以前最愛吃了。底下人排了許久隊才買到,還熱著。”
沈藥的臉上卻沒什麼表情變化,看都沒看桂花糕一眼。
謝景初凝視著她:“小皇嬸,我給你買桂花糕,你不開心?”
沈藥反問:“我為什麼開心?”
謝景初邀功似的,說道:“這是我特意為你買的,排了將近兩個時辰的隊,如今望京的天氣冷了許多,這個隊,不好排。”
沈藥嗓音溫涼,平鋪直敘,“首先,不是你自己排的隊,在外麵受了兩個時辰凍的,是東宮的侍從。”
謝景初愣了一下。
“其次,我一點也不喜歡吃這家的桂花糕,覺得太甜膩。是你喜歡,所以以前,我遷就你,總是買這家桂花糕吃。”
謝景初又是一愣。
“最後,我在王府吃了東西來的,現在一點也沒有胃口。這桂花糕,你還是自己留著吃吧。”
一字一句,如同悶棍,抽打在謝景初的腦門上。
謝景初聽完,整個人如同被抽去了氣力,挺拔的肩膀都垮下去幾分。
片刻,才強打起精神看向她,聲音低了幾分,帶著委屈,“……我是想對你好……”
沈藥聞言,終於輕輕笑了一聲,道:“在你看來,派身邊的人去外麵排兩個時辰的隊,買一份糕餅,穿得跟孔雀開屏似的來我跟前轉一圈,就是對我好了?自己聽完笑沒笑?”
似乎有一陣冷風迎麵刮來,撲在謝景初臉上,冷得他一個激靈,清醒反應過來。
他咬了下牙,”……那九皇叔的事呢?“
沈藥固執:”那件事,未必是真的。“
謝景初卻道:“以你的性格,一定已經派人過去看過,是不是真的,你心裡清楚。”
沈藥一時語塞。
謝景初眸色幽深,”顧棠梨嫉妒你,一直在盯著靖王府的動靜,這件事,是她先發現的。後來,她又告訴了我。“
頓了頓,謝景初壓低嗓音,語調悠長,“我真的,很想為你做點什麼。”
沈藥抿了下嘴唇,“為什麼?”
謝景初目光長久落在她的身上,“我記得,我和你說過,說過了好幾次,我喜歡你,隻是過去太年輕,沒有弄明白自己內心究竟是怎麼想的,做了許多錯事。如今,我已經醒悟過來。即便你嫁給了九皇叔,也即便我迎娶了彆的女人,可我對你的愛沒有變,也不會變。”
沈藥一言不發。
“當時聽說九皇叔在外麵養女人這件事,我很驚訝,也很心疼你。你嫁給他沒多久,你這樣好,他怎麼會忍心背叛你?”謝景初說得好似真心實意。
沈藥還是不說話。
“九皇叔權勢滔天,若是你鬨起來,一定占不到什麼便宜。更何況,你父兄叔伯都不在人世了,沒有人給你撐腰。你隻有我了。我們青梅竹馬,我從來不忍心你難過。”
沈藥繃了下唇角,問:“所以呢?”
謝景初認真地望向她,“所以,藥藥,讓我幫你吧。”
沈藥並沒有糾正他這個失禮的親昵稱呼,似乎在思索這個提議。
“好嗎?藥藥?給我一個機會。”
謝景初向前逼近了一大步,微微俯身,壓低了嗓音,語調卑微:“求你,讓我幫你。”
“求你”二字,從他齒間碾磨而出,異常清晰,甚至帶著點狠勁兒。
沈藥總有一種,他說這話非但不是屈辱,反而像是在品嘗隱秘的快感,透出一股暗爽的意味。
她閉上眼,深吸口氣。
再睜眼時,臉上配合地浮現起了痛苦、哀傷的神色。
就好像在謝景初的勸說之下,所有的堅強偽裝,都已潰不成軍。
她仰起臉,望向謝景初:“你真的能幫我?”
見她終於放下心防,謝景初內心長長舒出一口氣,無比堅定,一字一頓,“真的,我能。”
第二百零三章
把你看得比什麼都輕賤!
沈藥垂下腦袋,向謝景初的方向,露出最為脆弱的纖細脖頸,“可他是靖王,當今陛下的親弟弟。”
謝景初目光灼灼注視著她,壓低嗓音,道:“如今父皇已經漸漸不讓九皇叔管軍中之事,雖說父皇嘴上沒說,但我看得出,父皇已不願再重用他。父皇若是知道他私底下乾了什麼荒唐事,定會心生厭棄。畢竟,你是父皇親自指婚嫁給他的,新婚不足一年,他卻在外麵養女人,豈不是將父皇的麵子踩在腳底下?”
“真的?”
沈藥仰起臉,眼眶泛紅,淚水將落不落。
謝景初重生一世,最見不得的就是她的眼淚,不由眉頭緊鎖。
心中萬千憐愛疼惜,語氣也越發鄭重:“藥藥,相信我,我會安排好一切。”
沈藥遲疑片刻,輕聲問道:“那……需不需要我做什麼?”
“不用,”謝景初道,“你隻管等我的訊息。”
“好……”
沈藥微微頷首,抬起袖子,擦去臉上並不存在的眼淚,吸了吸鼻子,道:“在這世上,隻有你對我最好。”
嗓音偏低,又輕又柔。
謝景初猛地怔住,心尖像是被什麼東西用力地抓握了一下。
他下意識地想要伸手去捉沈藥的手,卻抓了個空。
沈藥及時轉身離開。
謝景初什麼也沒能抓住。
他停留原地,目不轉睛,凝望沈藥遠去的身影。
過去,他對沈藥,真的很不好。
可是後來,他也是真的後悔了。
沒有人知道,失去她之後,麵對那空蕩、寬敞而又冰冷的東宮,他的內心是何等的荒蕪與蒼涼。
她死了,也帶走了他生命相當重要的一部分,進了地底。
謝景初獨自一人,被鋪天蓋地的孤獨與悔恨壓得喘不上氣。
重生一世,他不願再錯過。
“等一切結束……”
謝景初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低語,“我們再續前緣吧,上輩子的遺憾,再也不要發生了。”
“殿下。”
身旁的俞讓幾經猶豫,低聲開口。
謝景初緩慢回神,側目看去:“怎麼了?”
俞讓遲疑片刻,才道:“小的感覺,靖王妃剛才的表現……頗有些奇怪。”
謝景初撿出關鍵:“奇怪?”
“是……”俞讓斟酌著用詞,“不知為何,剛才的對話聽下來,分明是靖王妃在引導殿下做什麼。”
謝景初嗤聲:“你懂什麼。”
俞讓一愣。
“她外表看起來柔弱,其實內心比誰都倔強。她隻是還在生我的氣,故意裝出生氣的模樣。”
俞讓:?
靖王妃外表看起來,也不柔弱啊。
謝景初眯了眯眼眸:“她心裡還有孤,因而,一開始並不願孤以身犯險。”
又冷傲地瞥了俞讓一眼,“你這樣沒有人愛的人,不會懂。”
俞讓:……
我真是多餘提醒您……
-
數日後,裴朝與薛皎月的大婚如期而至。
薛皎月暫住在靖王府,自然也從這兒出嫁。
前一夜,沈藥也還是待在薛夫人房中,二人又興奮又忙碌,一晚上還在覈對婚禮事宜。
拂曉時分,稍微眯了一會兒。
天一亮,立馬便起來梳洗了。
二人分頭行動,一個去前廳照看賓客,另一個去陪著薛皎月,一直到送她出門子去。
沈藥的任務,是後者。
原先周舅母住的晚香堂,自打謝淵將周舅母和薛遂川一起打了包丟出去,這院子便劃給了薛皎月一個人住。
薛皎月今日也是在晚香堂梳妝,穿上婚袍,風風光光出嫁。
望京愈發冷了。
沈藥一路過去,臉頰被清晨的冷風吹得微微生疼。
拐過彎,碰巧遇上沈藥指派給薛皎月的陪嫁丫鬟明珠,神色顯然匆忙。
沈藥叫住她,問道:“你怎麼不在那邊伺候皎月姑娘?”
走近了兩步,又一眼瞧見了她臉上那個清晰的巴掌印。
沈藥登時皺起眉頭:“發生什麼事了?”
明珠眼含熱淚,先向沈藥行了一禮,回道:“回王妃的話……是薛大姑娘來了。”
薛浣溪來了。
她大概知道,這會兒的薛皎月,多半是遇上了麻煩。
二話不說,沈藥示意:“邊走邊說。”
路上,明珠擦去眼淚,將剛才發生的事兒簡單敘述了一遍。
周舅母和薛遂川是被謝淵送走了,也派人看管著,不可能貿然來這兒。
但望京還有個薛浣溪。
她一早便來了靖王府。
原本按照謝淵的規矩,薛浣溪是絕不能進府的,可今日是她親妹子的大婚,她要進來,靖王府上下實在不好阻攔什麼。
而薛浣溪進來之後,也不去喝茶歇息,反而徑直找去了新娘子的房間。
對著薛皎月,說了好些難聽的話。
“大姑娘說,皎月姑娘是個沒良心的,人生僅有一次的大婚,也不將親生母親和親大哥請回來觀禮。皎月姑娘沒生氣,隻說,是因為母親和大哥犯了錯。薛大姑娘卻咄咄逼人,說天下無不是的父母,說皎月姑娘是個吃裡扒外的東西……當時皎月姑娘正在梳妝,奴婢不想姑娘錯過吉時,也覺得薛大姑娘這樣鬨騰太不喜慶,便攔了一下,結果被大姑娘扇了一巴掌……”
明珠說到這兒,又有些哽咽。
沈藥皺緊了眉頭。
誠然薛浣溪令人厭煩,但沈藥也覺得奇怪。
謝淵知道派人盯著周舅母和薛遂川,總不至於忽略了薛浣溪。
是底下人疏忽了,還是有彆的什麼情況?
沈藥思索了片刻,側目看嚮明珠,輕聲說道:“委屈你了,你也做得很好。待會兒去領點兒傷藥,臉上彆留什麼傷痕纔好。今日皎月姑娘大婚,原本派給你的紅包,再多給一份。”
明珠感激涕零。
說話間,兩人已到了喜房門外。
還未推門,就聽見裡麵傳來薛皎月平靜的聲線,“姐姐,你來參加我的大婚,我很歡迎。但如果你是想來讓我不痛快,那麼,彆怪我不顧姐妹的情誼。”
薛浣溪卻冷笑了聲:“娘說得真是沒錯!你小時候跟著爹,從小就被養壞了!長到這個年紀,什麼母女情誼,兄妹情誼都不管了,更彆提姐妹情誼!你心裡隻有一個姨母,一個嫂嫂,哪裡還有我這個姐姐?”
她又嗤笑一聲,語氣越發刻薄:“你彆以為嫁進鎮國公府,今後就高我一頭了。彆怪我沒提醒你,我在侯爵府的日子都過得如履薄冰,你以為你在國公府能好過?那國公夫人,隻怕是把你看得比什麼都輕賤!”
第二百零四章
接親隊伍到了
沈藥正是踩著這句話,邁步進屋。
薛皎月端坐在梳妝台前,正在挽發。
分明是她一生隻有一次的大喜日子,臉上卻沒有喜色,正擰著眉心,神色疲憊,有些微的煩躁。
抬頭見著沈藥,眼眶微微一紅,正要叫她“王妃嫂嫂”。
沈藥很輕地搖了搖頭。
薛皎月將聲音嚥下,望向菱花鏡中。
一旁的衣架上,掛著她的大紅喜袍。
薛浣溪就站在喜袍跟前,神態不屑,上下打量,嘴上說著:“還有你的這個王妃嫂嫂。你以為,她是真心對你好?她跟你又沒有血緣關係!她姓沈,你姓薛,人家隻是裝裝樣子,你可彆真對人家掏心掏肺的。指不定她私底下怎麼笑話你笨呢!”
沈藥挑起一側眉梢:“是嗎。”
薛浣溪猛地回頭,看見沈藥,下意識地一陣心虛慌亂。
頓了頓,強行令自己鎮定下來。
她可是侯爵夫人,更是新娘子的親姐姐……
沈藥麵帶微笑,“怎麼回事,侯爵夫人在這兒,卻沒人招待麼。”
薛浣溪最後勾起笑意。
她就知道!
這個靖王妃,根本不敢拿她怎麼樣。
趙、餘兩位嬤嬤應聲上前。
沈藥對著薛浣溪抬了抬下巴:“去,把她關進隔壁,沒我的命令,不許放出來。”
聲音不疾不徐,聽起來還有幾分溫柔的意味。
薛浣溪聽得一怔,臉色發白,怒道:“我可是侯爵……”
趙、餘兩位嬤嬤跟著沈藥有一段日子了,更是老人,即刻會意,一個鉗製住了薛浣溪的雙臂,另一個直接捂住了她的嘴。
以至於薛浣溪的話隻說了一半,隻能發出不甘心的“唔唔”聲。
沈藥依舊笑盈盈的:“侯爵夫人怎麼了,我可是靖王妃。”
微笑示意:“押下去吧。”
兩位嬤嬤強勢將薛浣溪連拖帶拽地扯了下去,
沈藥視線所及,地上靜靜躺著一支銀簪,是剛才薛浣溪掙紮的時候,不小心掉落的。
沈藥彎下腰,將銀簪撿起。
“嫂嫂,對不起。”
薛皎月微弱出聲。
沈藥手握銀簪,抬頭望去,“為什麼這麼說?”
薛皎月垂著腦袋,“又麻煩你,因為我的事情煩心。”
沈藥笑道:“我不煩心啊,這會兒煩心的是你這個姐姐。”
畢竟,被關起來的是她。
薛皎月的情緒卻依舊不高,耷拉著腦袋,“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姐姐說的好像沒有錯……這世上怎麼會有人成親,自己的母親和哥哥卻不在場的呢?”
沈藥默了默。
雖說周舅母和薛遂川的表現來看,他們對薛皎月都並不好。
可血濃於水,這不是空話。
這世上沒有純粹的壞東西,周舅母和薛遂川或許也做過一些事,讓薛皎月感受過溫暖與幸福。
說到底,這是自己的家人,在大婚這樣特殊的日子,內心遊移,實屬人之常情。
思索了片刻,沈藥道:“待會兒去了廳堂,你就會知道,沒有你的母親和哥哥,也不算什麼。”
薛皎月一愣,“為什麼?”
沈藥賣了個關子,“待會兒你就知道了。現在先好好梳妝吧,待會兒國公府接親的隊伍就要到了。”
薛皎月點點腦袋,深吸一口氣,重新望向鏡中的自己。
丫鬟搬來繡凳,沈藥坐下,瞧著薛皎月梳妝。
嬤嬤取來了用茉莉/花籽淘澄出的香粉,為薛皎月勻麵,又用胭脂膏蘸了清水,在掌心化開,輕輕拍在薛皎月雙頰。
一番下來,薛皎月的麵龐白裡透紅,如朝霞映雪一般。
“請姑娘抿唇。”
嬤嬤笑著,遞上一張浸滿口脂的紅色薄紙。
薛皎月依言輕輕含/住,再鬆開時,唇瓣便染上了飽滿鮮豔的朱紅色。
妝容既成,嬤嬤為薛皎月戴上花冠。
最後,穿上嫁衣。
這是一身大紅色的大衫霞帔。
大衫色澤正紅,用的是上好的四合雲紋織金錦,領口、袖緣衣襟兩側,皆以金線滿繡纏枝蓮花紋,衣身上則用五彩絲線,繡出數隻翟鳥,姿態各異,穿梭於雲海與花卉之間,栩栩如生。
霞帔也是同樣的大紅底色,其上繡著雲霞與花葉紋,與花冠相得益彰。
大衫與霞帔,都是薛皎月自己親手繡的。
原先薛夫人與沈藥精挑細選,找來技藝最為精湛的繡娘,想著,讓繡娘為薛皎月做一身喜袍。
當時薛皎月卻說,她想自己繡一件。
薛夫人想要阻止她:“花點銀子的事兒,何必自己費力氣!你彆怕做得不好,我請的是望京最好的繡娘,有幾個還是宮裡出來的,保準你滿意!”
薛皎月卻輕輕搖頭:“我知道,姨母不差銀子,我是自己想繡這個婚袍。”
說著,臉頰微微泛紅,羞怯笑道:“我是想著,自己繡的話,更足以證明我的誠心,許願將來婚事順遂,白頭偕老。”
當時沈藥在邊上聽著,忽然有些恍惚。
她記起來,上輩子,她嫁給謝景初時穿的嫁衣,也是她一針一線,親手繡的。
隻是那樁婚事,並不是那麼順遂。
那天,薛夫人嘟噥:“婚事順不順遂,跟婚袍是不是自己繡的有什麼關係?還是讓繡娘做的好,不然既傷眼睛,又傷手……”
沈藥笑了一笑:“姨母,就讓皎月自己繡吧。”
她道:“婚事是否順遂,的確和嫁衣是誰繡的沒關係,而是和你嫁的人是誰有關係。隻是若是自己繡的,出嫁的時候,定會滿心欣喜。”
如今沈藥越來越深刻地意識到,上輩子的痛苦,不是她的問題。
她滿心欣喜地嫁過去,這沒有錯。
她在婚後總是試著緩和二人的關係,也沒有錯。
隻是謝景初不值得而已。
裴朝比謝景初好得多,他若是得知薛皎月親自繡了婚袍嫁給他,怕是要感動得不得了,今後要將薛皎月捧在手心,掉一根頭發都心疼半天。
“王妃,國公府接親隊伍到了。”
門外,傳來長庚的聲音。
薛皎月倏然扭頭,“他到了嗎?”
長庚的嗓音也帶了幾分笑意,“小公爺一到,張口便問新娘子在哪兒,不過,被侯夫人攔在門外了,侯夫人說,得給他些考驗。”
第二百零五章
這就是謝景初的手段?
攔門這習俗,在盛朝由來已久。
不過說來也有點兒好笑,沈藥上輩子加上這輩子,成了兩次親,居然一次攔門都沒有經曆過。
薛皎月端坐著,雙手不自覺地緊握,有些憂心的模樣。
沈藥略微傾身,輕輕握住她的手,笑道:“彆擔心,隻不過是作點兒催妝詩,或是射個箭。對於小公爺來說易如反掌。何況,姨母知道你喜歡小公爺,著急出嫁,也不忍心攔他太久。”
薛皎月臉頰羞紅,垂下了腦袋。
外頭的喧鬨聲、喝彩聲隱約傳來,小廝們接二連三地飛奔來報。
“小公爺作了三首催妝詩,文采斐然,滿堂喝彩呢!”
“闖過第二道門了!小公爺箭無虛發,好生厲害!”
“進了正堂了!小公爺將大雁獻給了咱們王爺!”
吉時已到。
房中,嬤嬤笑著高呼:“新娘子出閣嘍!”
門外,五皇子謝承睿早已靜候多時。
新娘子出嫁,需要兄弟輩背馱出門,薛遂川當然不配,薛家一時半會兒,找不出合適的男丁。
還是宮裡賢妃主動提議,由五皇子來。
算起來,當今陛下是薛皎月的表兄,五皇子是有這個資格的。
而由當今皇子背著出門,更是給足了薛皎月體麵。
謝承睿穩穩背起了薛皎月,前往正廳。
廳堂內,謝淵雖然在場,卻並未端坐正中的主位。
那兩張象征著高堂的正座空置著,反倒是正中的香案上,靜靜地供奉著一個烏木牌位。
薛皎月一眼看見,淚水瞬間決堤,潸然落下。
喉嚨哽咽著,喚:“爹爹……”
這便是沈藥先前說過的,即便母親和哥哥缺席,她也不會覺得有什麼。
這是她父親薛將軍的牌位。
以這種方式,見證她人生中最重大的時刻。
薛皎月在父親靈位前哭成個淚人兒,眼淚怎麼也止不住。
裴朝在邊上,看得也是眼眶微紅。
他在薛將軍牌位前跪下,鄭重磕頭,“嶽丈大人在上,小婿裴朝在此立誓,今生今世,必全心全意對待皎月,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我與她,必當白頭偕老,至死不渝。”
一旁的薛姨母早已感動得淚流不止,不停用帕子擦眼淚。
沈藥坐在謝淵身旁看著,鼻尖也有點兒發酸。
辭彆禮成,裴朝將薛皎月溫柔扶起,細心為她理了理霞帔,這才牽著紅綢,引著她一步一步,向門外花轎走去。
喧鬨的樂聲與人聲隨著新人隊伍的遠去而漸息,廳堂內漸漸安靜下來。
謝淵略微側目,問起沈藥:“哭了?”
沈藥吸了吸鼻子,“差一點點。”
想起什麼,又道:“我有件事,要去一趟後院。”
謝淵沒有多問,隻是點頭:“好。”
沈藥折返,走向暫時關押薛浣溪的廂房。
還在門外,便聽見裡麵傳出不依不饒的叫罵:“放我出去!我可是堂堂侯爵夫人!你們這些狗奴才,竟敢關我?!”
翻來覆去,也就是這兩句話。
因為叫罵太久,聲音嘶啞,破鑼似的。
沈藥示意侍衛開門。
鎖簧“哢噠”一聲響動,裡麵的薛浣溪先是一愣,以為是自己的怒罵有用了,傲然看向門外。
卻見沈藥逆光而立,神色清冷。
薛浣溪偃旗息鼓,故作鎮定,說道:“你……你彆以為你是靖王妃,就可以無法無天,隨意囚禁朝廷命婦!”
沈藥臉上依舊是沒什麼表情,聲線平直,隻是問:“你怎麼來的?”
薛浣溪一愣,怨聲說道:“不是你讓人把我關進來的嗎!”
沈藥:……
雖然這話說得也是沒有錯……
沈藥再度開口:“我是問你,今日,你是如何進得這靖王府的大門。”
薛浣溪眼神閃爍,心虛地避開了她的視線,語調含糊,道:“自然是……自然是坐馬車來的。”
沈藥盯著她,目光清冷銳利,如有實質:“薛浣溪,你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問。我奉勸你,想好了再回答。”
不知為何,薛浣溪被她的眼神看得脊背一陣發涼。
總覺得這眼神……莫名的熟悉。
像什麼呢……
謝淵!
薛浣溪周身如同過了電流,整個人猛然怔住,瞳孔不自覺放大。
不知從何時起,這位靖王妃的身上,竟帶上了靖王的影子。
見薛浣溪發呆,沈藥耐心用儘,微微側目,“來人……”
“我說!”
薛浣溪急忙打斷,“我說還不行嗎!”
沈藥的視線落回她的身上。
薛浣溪咬了咬牙,“是……是柳家!是柳家的人幫的我!”
沈藥眸光漸深。
柳家。
是柳忝?記恨謝淵當初將他關入獄中?
是柳盈袖?因為謝淵的手段,那程宿直接成了個廢人。
抑或是……宮裡的皇後娘娘?
薛浣溪見沈藥不語,隻當她不信,或是想知道的更多,索性一股腦地倒了出來,“柳家那邊的人說了,如今朝堂上可不平靜,不少朝臣都在彈劾靖王。說什麼,如今天下安定,海晏河清,靖王他早就該遵照祖製,去他自己的封地就藩,而不是一直留在望京。還說什麼,他在望京權勢滔天,著實招搖,如此實在不合規矩!”
“還有的說,靖王與王妃年紀相差懸殊,老夫少妻,定然不合。說靖王妃將軍府孤女,身份尊貴,按理該配個年紀相當、門當戶對的世家公子,嫁給靖王,實在是委屈了。”
沈藥皺了皺眉頭。
所以,這就是謝景初的手段?
讓他的人在朝中彈劾謝淵。
“這些都是真的,柳家那人親口說的。我原本不敢來,聽他這麼說,這才來了。”
沈藥還是沒說話。
薛浣溪看向她,“你現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沈藥卻冷冷道:“現在不行。等皎月安穩嫁進了鎮國公府,你才能走。”
她要確保今日的大婚不出現任何差錯。
薛浣溪一愣,要說什麼。
沈藥卻已轉身離去,房門再度合攏,利落地落了鎖。
房中再度響起了薛浣溪不甘與氣憤的叫罵,沈藥一點也沒放在心上,正要往回走,卻撞見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第二百零六章
謝景初也是重生的
是沈清淮。
他穿著一身寶藍色的直裰,身形清瘦,比秋狩時更顯單薄了些。
他就那樣站在那兒,微微蹙著眉頭,目光複雜地投向沈藥的方向。
沈藥也是這個時候才恍然想起,自從秋狩之後,已有許久未曾見過他了。
當時謝景初突然發瘋,沈清淮是少有站出來幫她的人。
隻是那件事之後,沈藥昏睡好幾日,之後又心情低落,再後來被謝淵治癒,一時半會兒,的確沒顧得上關心他。
想到這兒,沈藥難免有些愧疚。
沈清淮則是輕聲開口,解釋說道:“狩獵之後,我生了場病,之後又在家中閉門苦讀,準備明年開春的科考。母親對我期望甚高,管束得極嚴,所以……一直都沒能得空來探望你。”
沈藥聽得微微一愣。
因為沈清淮的語氣中,居然帶著歉意。
這其實很不尋常,令她突然有了一種不太好的預感。
默了默,沈藥笑容淺淡,道:“沒關係,今日便祝你金榜題名。”
沈清淮“嗯”了一聲,垂下眼眸。
沈藥覺得現在二人之間的氛圍有些古怪,有點兒想要離開。
沈清淮卻再度開口,聲音壓得更低了些,“侯爵夫人剛才說的那些話……我也聽到了。”
他指的,是那些關於彈劾謝淵的言論。
沈藥心裡沒底,沒有接話。
沈清淮繼續說道:“其實,我也曾經聽我母親提起過,還說了好幾次,如今朝中彈劾靖王的聲音甚囂塵上。陛下雖然一直念及兄弟情誼,多有袒護,但眾口鑠金,積毀銷骨,長此以往,恐怕……陛下也難免會受到流言影響。”
沈藥還是不知道說什麼,隻從喉間輕輕逸出一個:“嗯……”
沈清淮抿了抿有些發乾的嘴唇,似乎是鼓足了此生最大的勇氣,朝著沈藥走近了一步,“我是想說……王妃,若是……若是將來靖王真的失了勢,你可以和他和離的。你不會無處可去的……你……隨時都可以來找我。”
沈藥一怔。
沈清淮以為是她不信,補充說道:“我是認真的!而且……而且我明年科考一定能考上,我可以護住你。而且你我年紀相仿,我們一定會白頭偕老……”
說到這兒,沈清淮難免羞澀,臉頰微微泛紅。
沈藥內心的糟糕預感,總算在此刻得到了驗證。
她想說什麼,但是在這個時間點上,卻什麼都不好往外說。
沈清淮看出她的猶豫,趕忙往後退了一大步,“我不著急,也不是逼著你現在給出一個決定。我隻是告訴你,你是有退路的,讓你安心。”
也不等沈藥再說什麼,沈清淮躬身行了個禮,便率先轉頭離去了。
沈藥站在原地緩了會兒神,才歎了口氣,心中歎了句:造孽啊。
轉了身,內心紛亂地往內院走去。
剛繞過一叢湘妃竹,一個略顯陰鷙的聲音從一旁假山深處幽幽傳出:“小皇嬸,可真是討人喜歡,老的喜歡,年輕的喜歡,更年輕的,也喜歡。”
沈藥腳步一頓,隻見謝景初負手而立,麵色帶了幾分譏誚。
他顯然看到了她與沈清淮交談,也聽到了沈清淮的真心剖白。
沈藥卻隻是聳了下肩膀:“所以,我不是隻能依靠你。”
謝景初挑起眉毛:“哦?”
沈藥淡聲:“你不幫忙,我也有彆的退路。”
謝景初微微一怔,旋即低笑出聲。
他想起來自己為什麼會喜歡沈藥,因為她很特彆。
彆的大家閨秀循規蹈矩,她卻與眾不同。
若是謝景初生氣了板著臉,尋常女子會卑躬屈膝:“請太子殿下千萬恕罪……”
但沈藥反而還會瞪他:“再生氣打你了。”
莫名地,謝景初就會消氣,甚至覺得內心愉快。
上輩子他討厭沈藥,有一部分原因,是因為母後不喜歡她,他也因為她受過許多責罰。
但即便如此,謝景初也不至於婚後多年一次沒有碰過她。
他不碰她,是因為沈藥變得如同尋常女子一樣,他覺得索然無味。
隻是她是這世上唯一真心愛他,他也唯一真心愛過的女子。
重生歸來,謝景初發現,沈藥又變回了從前那個討人喜歡,甚至更討人喜歡的模樣。
他現在真是……愛她愛得不得了。
“小皇嬸儘管放心。”
謝景初說著,朝著沈藥緩步走近,嗓音徐徐,“按照我的計劃,目前一切進展順利。九皇叔不是在外麵養女人?我一定替你出這口惡氣。”
頓了頓,又略微壓低嗓音:“隻是到時候,小皇嬸,是不是得報答我?”
“報答?”
“比如說,再來做我的太子妃。”謝景初眸光落在沈藥臉上。
沈藥愣了一下,忽然看向謝景初。
謝景初又笑起來:“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東宮已經有顧棠梨了,是不是?我對她沒有半點兒意思,娶她隻是被逼無奈。再過段時日,我便會找個由頭,打發了她,要麼休了,要麼,你想的話,也可以撥給你做貼身丫鬟。”
沈藥最後深深看她一眼:“你最好說到做到。”
留下一句:“走了。”
直接掠過謝景初,繼續往裡走。
謝景初在她身後朗聲說道:“小皇嬸,我一定!”
沈藥頭也不回。
剛才謝景初說,“再來做我的太子妃”。
這話的意思很明顯。
在他的記憶中,這不是第一次。
至此,沈藥已然確信,謝景初的的確確也是重生的。
-
翌日,沒有早朝。
皇帝聽那些大臣彈劾謝淵的話聽得耳朵疼,腦袋也疼,乾脆免了幾日的早朝。
謝景初得了準信,靖王又坐上馬車去了城北,一時顧不上用早膳,直接去求見父皇。
皇帝昨晚歇在賢妃宮裡,正由賢妃伺候著更衣,聽說太子來了,不由得皺了皺起眉頭:“他來做什麼?”
曲淨回道:“殿下隻說,有要緊事。”
皇帝麵色冷漠,“讓他等著!”
一刻鐘之後,皇帝才邁步走出門來,瞟了眼等候在外的謝景初,語氣不冷不熱:“有什麼事,說。”
謝景初神色端正:“父皇,事關重大,還是去書房議論為好。”
第二百零七章
姑娘還是請出來吧
皇帝目光銳利,多看了謝景初一眼,“你最好是真的有什麼要緊事。”
謝景初微微垂首,姿態恭順,“父皇放心,兒臣有分寸,絕不敢以虛言叨擾聖聽。”
不多時,禦書房內。
皇帝在書案後大馬金刀地坐下,“現在能說了?”
謝景初後退兩步,撩起衣擺,畢恭畢敬地行了一個大禮,聲音平直卻又異常堅定,“兒臣要彈劾靖王謝淵,罔顧聖恩,品行不端,在城北彆院私藏外室,此舉不僅有辱皇室聲譽,更是辜負了陛下親自指婚的隆恩!”
皇帝聽得一怔,“你說什麼?”
謝景初往下說道:“靖王妃乃將軍府孤女,身世可憐,天下皆知。靖王此舉,顯然是不顧沈將軍滿門忠烈、為國捐軀的赫赫戰功!若是沈將軍、沈小將軍泉下有知,隻怕亡靈難安,不能瞑目!何況此事如若傳揚開來,朝中那些曾與沈將軍並肩作戰的武將們得知,必定會寒心失望。”
皇帝聽著,眉頭越鎖越緊。
謝淵是他的親弟弟,同父同母,一起長大。
他深知謝淵的為人,絕不是沉溺女色、行事荒唐之徒。
因此,過去幾日早朝上那些零零散散的指控和彈劾,他並未真正放在心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做那些事的不是太子一黨,就是與柳家牽連甚深的官員,針對性太過明顯。
皇帝目前雖還不完全清楚太子和謝淵之間究竟因為什麼有了這樣大的齟齬,但一邊是親兄弟,一邊是親兒子,在朝堂之上,他不好表現出太直白的偏袒。
正因如此,他乾脆尋了個由頭,免了幾日的早朝,圖個清靜。
卻萬萬沒想到,謝景初竟會親自找上門來,言之鑿鑿地說謝淵在外麵養了外室?
謝淵不是把他的那個小王妃當了很多年的心上人麼?
他是發瘋了還是被奪舍了,出去養外室?
皇帝一時半會兒沒作評價。
謝景初再次重重叩首,額頭與金磚相撞,發出清晰的響聲,“父皇!此事千真萬確,關乎皇室顏麵,更關乎您與九皇叔的兄弟之情,兒臣豈敢有半句虛言?若父皇尚有疑慮,可派遣人隨兒臣前往城北彆院,一探究竟!”
他的神態和語氣實在太過誠懇堅定,皇帝不由得心生幾分懷疑。
難不成,是真的?
半信半疑,皇帝還是決定,按太子說的做。
是真是假,去了彆院,也就水落石出了。
“曲淨!”
皇帝揚起聲調,吩咐:“你親自挑選一隊可靠的侍衛,隨太子往城北彆院走一趟。”
他頓了頓,“若是靖王當真在彆院私藏了女子,即刻帶進宮來見朕!”
曲淨聞言也是一愣,慢了半拍,才應聲稱是。
他迅速點了一隊身手矯健、口風嚴密的精銳侍衛,一行人隨著謝景初,直撲城北方向。
謝景初策馬而行,隻覺得意氣風發。
雖說天底下納妾養外室的男子不在少數,於尋常官員或富家子弟而言,最多隻是招致一些風流議論或禦史不痛不癢的彈劾。
可他的這個九皇叔不同。
他過去多年堅持不娶,隻言早有心上人,天下多少人稱頌過他情深似海,甚至將他奉為癡情楷模。
如今娶妻了,卻在外麵養外室,過去的美好形象瞬間崩塌,打擊幾乎是毀滅性的。
即便外頭的女人是他的心上人,可他娶的,偏偏是沈藥。
沈家將軍府,滿門忠烈,在朝中頗有些威望。
上輩子,謝景初是與沈藥成親一年以後,以沈藥無有所出為由,納了顧棠梨為妾室。
如此要容易接受得多。
不像九皇叔,這才成親多久?
娶了她,卻傷害她。
許多武將都會為沈藥打抱不平。
他前邊安排禦史朝臣,彈劾了九皇叔好幾日。
此事一旦坐實,數罪並罰,九皇叔在望京隻怕待不下去。
等到他時候,他再用些計謀用些法子,促成他與沈藥和離。
待到那時,謝景初也便可以順理成章,迎接藥藥入東宮!
抵達彆院,侍衛們訓練有素地散開,包圍彆院,堵住了幾處重要的出入口。
謝景初與曲淨帶著幾名貼身侍衛,徑直闖入大門。
目光一掃,便見了靜靜停放的靖王府馬車。
謝景初輕抬下巴:“果然,今日九皇叔也過來了。”
曲淨無聲地歎了口氣。
彆院內部不小,亭台樓閣錯落有致。
眾人正思忖該從何處搜起,直到瞧見了不遠處升起的幾縷嫋嫋炊煙。
謝景初語氣帶著幾分戲謔,“怪不得九皇叔時常尋由頭往這兒跑,原來是這兒有家的味道。”
循著找去,隻見院中栽種著許多名貴菊花,如今逐漸寒冷,菊花已凋零大半。
院中卻充盈著飯菜的濃鬱香氣,聞之令人食指大動。
謝景初哼笑一聲:“看來這女子廚藝很是不錯,怪不得能將九皇叔迷得流連忘返。”
曲淨依舊沉默不語,在那扇緊閉的房門前停下了腳步,臉上露出一絲為難。
謝景初眼神示意他趕快行動。
也是這時,“吱呀”一聲,那扇門竟從裡麵被拉開了。
靖王謝淵端坐在輪椅上,麵色一如既往的冷峻,正由丘山推著,似乎正準備離開。
見到門外肅立的一群人,有些意外。
曲淨硬著頭皮上前行禮:“靖王爺。”
謝景初也跟著拱了拱手,“九皇叔。”
謝淵手臂隨意地搭在輪椅扶手上,語氣平淡,“你們怎麼找到這裡來的?”
曲淨覺得尷尬,不知道從何說起。
謝景初道:“是宮中父皇,有話想問九皇叔。”
謝淵淡淡嗯了一聲,神色如常:“正好,本王也有事要入宮與陛下商議。”
謝景初唇角勾動了一下,“恐怕,不止是九皇叔一人需要入宮。”
謝淵抬眸看向他。
“還有裡頭那位姑娘,也一起走一趟吧。”
謝淵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什麼姑娘?”
謝景初忍不住低笑出聲,“九皇叔,事到如今,又何必再裝瘋賣傻?該知道的,我們都已經知道了,父皇也知道了。”
謝淵的眉頭皺得更緊,語氣也沉了下來:“知道什麼?”
謝景初一字一頓:“自然是九皇叔在彆院私藏外室之事。”
謝淵愣了一下,“外室?”
“正是。”
謝淵斬釘截鐵,朝著裡屋悠然開口,“裡邊的姑娘,彆藏著掖著了,還請出來吧,陛下正在宮中等著,實在是不好拖延。若是陛下高興,說不準恩準姑娘做個靖王側妃,否則陛下震怒,隻怕是姑娘性命堪憂。”
屋中靜默片刻,才終於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出來了。
第二百零八章
褫奪親王封號
謝景初不再看謝淵,胸有成竹,傲然望向屋內。
光影交錯間,一道身影逐漸清晰。
待看清來人,眾人都不由得怔住了。
站在那裡的,哪裡是什麼嬌柔嫵媚的女子?
分明是一個身形高大健碩、麵板黝黑粗糙的漢子!
穿著一身半舊不新的圓領袍,肩寬背厚,麵容英武,帶著邊關風沙磨礪出的滄桑。
他似乎是愁悶地撓了撓頭,嗓音粗獷洪亮:“太子殿下,末將早已經娶妻,連女兒都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何況末將與王爺同為男子,這、這讓末將去做靖王側妃什麼的……”
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為難神情,“實在是於禮不合啊!末將不願意,王爺他也肯定不願意啊!”
謝景初呆站在原地,隻覺腦中嗡嗡作響。
一旁的曲淨隻是錯愕了片刻。
到底是宮中老人,見識過的大場麵多,這會兒迅速收斂了情緒,上前一步,恭敬地行禮:“雲副將。”
雲副將當即也是雙手抱拳回禮:“曲大人。”
“不可能!”
謝景初終於回過神來,捏緊拳頭,目光狠狠釘在雲副將身上,“你隻是個幌子!屋裡一定還藏了彆的女人!”
雲副將張了張嘴,想說什麼。
謝景初卻一把推開他,直接大步闖入房中,到處搜尋起來。
掀開床幔,探頭去看床底,用力拉開每一個櫃門,甚至抬頭去望房梁,但凡他認為能藏下一個人的角落,都沒有放過。
然而,他連一根女人的頭發絲都沒有找見。
桌上的飯菜碗筷,都隻有一人份的。
謝景初的臉色一點點變得慘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嘴裡喃喃:“不可能……怎麼會沒有……”
謝淵始終端坐在輪椅上,懶洋洋地,看著他沒頭蒼蠅似的在屋裡亂轉。
這會兒單手托著腮,悠悠提點:“要不再看看抽屜?說不準就藏著呢。”
謝景初這會兒心神大亂,鬼使神差似的,當真拉開了桌案上的一個抽屜,低頭看去。
裡麵除了幾本方誌和一方硯台,空空如也。
看完之後,他才猛地回神,意識到自己的舉動是多麼的愚蠢可笑!
抽屜纔多大點地方,怎麼可能藏得下一個大活人?
他被戲耍了!
謝景初臉頰漲紅,又逐漸蒙上一層屈辱之色。
“明明有女子在院子裡生火做飯!”
謝景初依依不饒,“那炊煙和香味作不得假!”
雲副將弱弱地舉起手,“那個……太子殿下……做飯的是末將。末將從前在家時,就常為妻子下廚。在北狄被關押多年,擔心廚藝生疏了,這幾日一有空便溫習怎麼做菜。這世上,也不是隻有女子會下廚嘛。”
謝景初猛地扭頭瞪向他,質問:“那你為什麼鬼鬼祟祟藏在這座彆院?”
雲副將麵色一正,抱拳肅容道:“回太子殿下,末將在北狄,被扣留多年,前段時日,好險從軍中尋得空隙,曆儘艱險逃了回來。如今盛朝與北狄關係微妙,末將的身份不能明目張膽對外宣揚,何況,若是過早暴露,多半會引起不必要的變故,甚至引來北狄細作的追殺。王爺將末將秘密安置在此處,一是為了保護末將的安全,二也是為了我盛朝的邊境安穩著想啊。”
謝景初咬牙:“即便如此,九皇叔也沒必要這麼頻繁地來這裡吧?”
雲副將神色不改:“王爺時常前來,一是有些關於北狄軍情的要事需與末將商議,二則跟著末將學做菜。王爺說,學會了回去要做給王妃吃。王爺和王妃感情很好的。”
頓了頓,他還特彆耐心地詢問:“太子殿下還有彆的想問的不?”
一切的解釋都合情合理,有理有據。
謝景初意識到自己挑不出半點兒漏洞,臉色慘白得嚇人。
雲副將等了等,見他不再問了,想來是徹底地答疑解惑了,也便轉向曲淨:“對了,曲大人,剛纔是不是說陛下要召見?雖然剛才說的好像是要見什麼姑娘……呃,末將還需要進宮麼?”
曲淨深吸一口氣,意味深長地看了失魂落魄的太子一眼,然後轉向謝淵和雲錚,語氣恭敬:“王爺、雲將軍,此事恐怕是有些誤會。還請二位一同入宮,麵見聖上。”
回宮的路上,馬車顛簸,謝景初的腦子也是混亂得要命。
但他是知道的。
早些年,雲副將在一次戰役中被北狄俘獲,卻鐵骨錚錚,寧死不降。
北狄人惦記他掌握的盛朝軍情,一時半會兒也不忍心殺他。
雲副將因此被關押了許多年。
父皇時常在朝堂上提起此人,讚揚他英勇、忠貞,也深表憂心與惋惜。
前些時日,他想了個法子逃出來,是九皇叔去接應的。
上輩子,父皇正式接見並盛讚雲副將的日子,比這輩子要晚一些。
但那場麵向群臣的表彰,謝景初仍是印象深刻。
“盛朝脊梁,國之英雄。”
這八個字從天子口中吐出,幾乎是頂破天的榮譽。
然而,他,當朝太子,口口聲聲、信誓旦旦地帶著父皇的貼身侍從,來捉拿靖王豢養的外室,結果……
捉到了父皇口中的國之英雄?
謝景初心臟跳動得狂亂厲害,掌心滲出黏膩的冷汗。
以父皇的性子,得知一切,多半又要將他禁足,不許他上朝。
前些時日,他還安排了自己人在朝中彈劾九皇叔,今日此事一出,那些人隻怕也要被遷怒……
不行!
絕不能就這樣坐以待斃!
謝景初咬緊牙關。
他必須找一個替罪羊,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出去,就說自己是受了小人矇蔽,一時不察……
邁入書房門檻,謝景初深吸口氣,往前邁出一步,那句醞釀已久的“父皇,兒臣糊塗,受了旁人的矇蔽”已在喉嚨裡翻滾,即將脫口而出。
然而,身旁卻先響起了一聲沉重的歎息。
隻見謝淵不疾不徐,說道:“皇兄,臣弟德行有虧,不堪重任,還請皇兄免去臣弟一切職務,褫奪親王封號吧。”
謝景初:?
第二百零九章
真是好大一朵絕世白蓮
書案前的皇帝原本隻是最近接連發生的事情而心煩意亂,聞言愣了愣,反應過來這話是什麼意思,猛地一掌,重重拍在案上。
紫檀木發出沉悶駭人的巨響,筆架上的禦筆都被震得跳了一跳。
“你真在外麵養了外室?!”皇帝的聲音因為震怒而拔高許多。
謝淵坐在輪椅上,一言不發,那姿態好似預設。
謝景初心中暗叫不好,上前一步急切道:“父皇,事情並非如此,九皇叔他……”
“你閉嘴!不是你來告訴朕他養外室?現在還替他解釋什麼!”
皇帝瞪他一眼,指著謝淵,痛心疾首怒罵,“你當初是怎麼跟朕說的?口口聲聲說喜歡!朕指婚了,將她風風光光嫁給你,結果呢?這纔多久,你就鬨出這等醜事!她是將軍府孤女,父兄為國捐軀,都不在了,連你都不對她好,你讓她在這世上還能指望誰?她豈不是要傷心壞了?”
他越說越氣,“虧得朕還一心相信你,想著如何替你壓下那些流言蜚語,替你周旋!沒想到你居然做出這種事!你真是太讓朕失望了!”
麵對這劈頭蓋臉的斥責,謝淵一句都沒有為自己辯解開脫。
謝景初在一旁看得心急如焚,“父皇,不是這樣的,您聽兒臣說……”
“那個外室呢?!”
皇帝根本不理他,沉浸在自己的怒火之中,“帶上來!讓朕好好瞧瞧,究竟是如何國色天香、傾國傾城的女子,能讓我們的大情聖靖王這顆鐵石心腸都化了!靖王妃那樣的好妻子,都忍心傷害、舍棄!”
帝王眼眸銳利,如有實質,在底下幾人身上冷冷掃過。
雲副將頭皮發麻,嚥了口唾沫,壯著膽子,往前蹭了一小步,小聲道:“陛、陛下……好……好像,末將……就是那個外室……”
皇帝:?
皇帝幾乎氣笑了:“朕知道,你曾跟著靖王出生入死,對他忠心耿耿!可你老早娶了妻,連女兒都有了,跑來這裡裝什麼嬌弱外室?靖王就算眼睛瞎了,心盲了,他也不會找你當外室啊!你是當朕老糊塗,還是覺得朕是個蠢貨?”
雲副將被罵得縮了縮脖子,一時不知如何解釋,求助般地看向一旁的曲淨。
曲淨躬身,接過話頭:“回陛下的話,小的方纔跟隨太子殿下前往城北彆院,裡裡外外都查過了。院中除了靖王爺,便隻有雲副將,並未發現任何女子蹤跡。想來,是王爺將雲副將秘密安置在彆院之中,時常前往商議要事。不慎,被不明真相之人誤會了,以訛傳訛,纔有了這‘養外室’一說。”
皇帝愣住了,怒意僵在臉上。
那他剛才劈頭蓋臉的一頓,豈不是罵錯了?
皇帝頓時覺得麵上有些掛不住,懊惱地揉了揉眉心,再看向謝淵時,眼神裡充滿了歉疚,語氣也軟了下來:“你說你!既然沒有這事,你剛才怎麼一句都不為自己辯解?就任由朕這麼罵你?”
他又想起謝淵方纔請罪的話,“還有,你剛才說什麼德行有虧,不堪重任,還打算不做親王了……害得朕都誤會了你。”
謝淵垂著眼睛:“皇兄息怒。雖說臣弟並未豢養外室,但近日朝中因臣弟之事紛擾不斷,鬨得沸沸揚揚,致使皇兄煩心,朝局不寧,這終究是事實。無論如何,一切風波皆是因臣弟而起,臣弟難辭其咎。為了皇兄耳根清淨,也為了朝堂穩定,臣弟思來想去,還是不做這個靖王的好。”
皇帝聽得感慨不已。
親兄弟就是親兄弟!
受了天大的委屈不吭一聲,反而第一時間想著犧牲自己,來維護他這個皇兄和朝廷的體麵!
這個親弟弟,真是懂事得讓人心疼!
皇帝滿目愛憐地望向他:“胡鬨!你又沒做錯什麼!你是朕一母同胞的親弟弟,朕能坐上這龍椅,少不了你的襄助!這個親王/之位,非你莫屬!隻要朕在位一日,就沒人能把你從這個位置上拉下去!誰也不行!”
更是揚起嗓音:“來人呐!賞!”
曲淨詢問:“陛下,是賞靖王爺麼?”
皇帝大手一揮,“靖王妃也賞!”
曲淨連忙應聲去準備。
謝淵卻歎息:“皇兄,臣弟輔佐皇兄,從未貪圖過任何賞賜。隻要皇兄龍體安康,我盛朝江山穩固,百姓安居,臣弟便心滿意足,彆無他求。這些賞賜還是免了吧。”
皇帝聽著,幾乎都要掉眼淚了。
謝景初則是氣得咬牙切齒。
真是好大一朵絕世白蓮!
“差點忘了。”
也是此時,皇帝矛頭調轉,對準了謝景初,麵色陰沉,“你不是言之鑿鑿,說你九皇叔養了外室?今日這出鬨劇,都是你惹出來的禍!”
謝景初嚇得臉色煞白,忙不迭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急聲辯解:“父皇息怒!兒臣也是受了小人矇蔽,聽信了讒言,一時不察,才……”
皇帝冷聲:“在外麵彆叫什麼父皇、兒臣,不是告訴過你了,要尊稱陛下。”
謝景初:……
謝景初:“可是九皇叔分明……”
皇帝嗬斥他:“你還敢提九皇叔?你能和你九皇叔比嗎?他多正直坦蕩,你呢?!”
偏偏此時,謝淵緩慢扭頭,看向謝景初。
在皇帝看不見的地方,勾起了一側唇角,類似於挑釁。
謝景初睜大了眼睛,望向皇帝,“父……陛下,你看他!”
“行了。”
皇帝卻已經耐心用儘,“回你的東宮去!即日起,閉門思過一個月!沒有朕的旨意,不準踏出東宮半步!朝會也不必來了!”
謝景初如遭雷劈,呆站在原地。
後來他是怎麼回的東宮,也全然記不清了。
跌坐在書桌前,絞儘腦汁,思索這一番算計究竟是哪裡出了差錯。
“太子殿下。”
俞讓在書桌前,神態莊重,“依小的拙見,今日之事,隻怕是靖王妃的算計。”
謝景初一愣,慢慢扭頭,“你……說什麼?”
俞讓沉聲:“殿下做這一切,不是為了靖王妃麼?也正是為了靖王妃,殿下向陛下說出了靖王私藏外室一事。小的冷眼看著,這一切,分明是靖王妃故意的算計。她提前謀劃,又算準了殿下的心性,一步一步,將殿下引入了陷阱之中。”